我的這樣一位病友
我不幸病羸,只好找我一向敬而遠之的醫(yī)生就診。又經(jīng)醫(yī)院種種檢查,被收進了我總是畏而怯之的病房。我是填滿這病房的第六個不幸者。病痛,每天長時間的輸液,身體囿于管線而動
轉(zhuǎn)難移 。沮喪壓抑著我,心緒真比窗外那欲雨的陰天還要陰沉。陰沉之外又有煩惱:有幾位“病友”親朋眾多 ,好像每天都有人來探視。他們縱聲暢談時,病房就噪雜如市場了,唯有小半
個下午和夜間能得安寧。熱鬧的亂語里有時爆出一個大嗓門兒。我有好幾回在朦朧中給大嗓門兒驚醒。那老頭真討厭,我對陪護我的家屬小聲說,他每天就輸液一次,行動正常,又常進出,
氣壯如牛,嗓音如雷,在病房里大喊大叫,討厭。家屬告我,那老頭耳背,說話就聲音大,其實人不錯。他治胃病,快出院了,就是近郊村里的。
我病情穩(wěn)定后,稍有精神。有人問那老頭,你來的時侯,病得那么厲害,怕不?他說:“人活一輩子,還有不得病的?有病說病,還沒病死先嚇死,冤不冤?我傻呀?”可能是那老頭脾
氣隨合,說話有意思,有些人就故意逗他說話。我聽到過別人和他的一次問答。問:“跟你說話的人也耳背,你怎么辦?”他比劃著大聲答:“寫 ?!眴枴八徽J字?!贝稹氨葎潯!薄氨葎?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不清呢?”“那就看口形”“他不會看?!薄拔医趟?。”“他不愿學?!薄拔姨?。” 滿屋的笑聲哄然爆起。剛掛好點滴藥液的小護士掩口竊笑著,快步走了。
他不主動跟別人說話。雖然幾乎每天都有家人親友來看他,但他話語不多。平時進出,他總是放輕腳步,小心地開關(guān)房門。我想,這老人懂事,仁義,并不討厭。
有一次,我的家屬暫出購物。我平躺累了,正在轉(zhuǎn)身側(cè)臥,那老人過來了。他幫我翻身時,我感到他兩臂、粗糙的雙手和全身的溫和熱。幫我躺好,他又拿起我的水杯,指指暖水瓶。我
明白他的好意,就搖搖頭,又雙手合十,點頭感謝,也就近看清了他的面容。他有六十多歲,頭發(fā)花白,胡子拉碴。微黑瘦臉上趴滿的皺紋,刻下了他田間的辛勞和風皴霜染。而從他的眼睛
里,我看見真誠、樂觀,看見溫泉流淌著善良。
他在病房人緣好,別床的陪護人也幫他。他家可能就在近郊,又將出院,夜間就沒人陪護。清晨,護士提醒測體溫。老人沒醒或醒而不聞,臨近病人的陪護就取出他的體溫表,甩幾下,
看好表上刻度,推推老人,讓他測體溫。
兩天后,老人出院時,跟同房人道別。他走到我跟前,道:“好好養(yǎng)著啊,長命百歲呀。再見啦!——不對,咱可不在這里再見,上我們村再見吧。杏啊桃啊,你敞開兒吃!”老人走了
,病房里一時寂靜。望著老人空空的床位,我在寂靜里聽見歡聲,在歡聲里看見黃河。黃河縱有“九曲十八彎”,也總有湍急和平緩,并且一路向前。我那位老病友,快到家了吧?愿你平安,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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