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笆茅色襯衣
心中的笆茅色襯衣
文/劉元兵
趙家溝地處深丘,除了生長一些雜樹以外,還遍長笆茅,那淺灰色的笆茅生命力很強,在田間地角,涯坎上,到處都可以生長。到了春天,笆茅從枯萎的草叢中,冒出新芽。很快,綠葉就將那一冬的黃葉掩蓋。到了夏天,笆茅就開始抽穗,五顏六色,就像一把刷子,迎風朝陽,微風一吹,就像趙家溝的鄉(xiāng)土姑娘向路人點頭哈腰。有愛好的農民將笆茅穗用來做掃把,也做成捆,放在家里,裝一下城里人,已顯示愛美之心。到了秋季,八毛葉子伸出長長的,葉子往公路和小路上,拼命的生長,很想和人親近。好看的葉子當然像玫瑰花一樣有刺。笆茅長著像小鋸子一樣的齒,要是那個去侵犯她,不小心就會劃破皮囊,留下血印,作為教訓。深秋時節(jié),笆茅穗就開始飄揚,追趕著過往的車輛和行人,也有被車子和行人帶往遠方,有地去廣東,有的飛到了新疆。到了冬季,笆茅開始,枯萎,葉子變黃,融入趙家溝的土地。貧困時期作為柴火,成為農家的主要燃燒物。因此,遠斌對笆茅特別喜愛。那穗就像喻蓉的頭發(fā)一樣柔順美麗。
在“學制要縮短,教育要革命”的年代學制是小學5年,初中兩年,高中兩年。遠斌和隊上的幾個兒時伙伴一道,很快就進入了初二的學習。老媽見遠斌讀書還可以,就給老漢趙東祥說,等大娃兒考起學了,無論如何都要給他打一件笆茅色的襯衣,讓他體面點。遠斌心中記住了父母的承諾,感覺生活很有希望。可是,隊上幾個小伙伴卻是讀書不行,不把讀書當回事,經(jīng)常遛到遠斌耍,特別是光光娃。
光光娃比遠斌小兩歲,人聰明,很調皮,讀書一般都是在后面吆鴨兒。平時和隊上的二娃、家娃、龍娃等幾個耍得好。而對于遠斌來說,心中只想著那件笆茅色襯衣,還有那個吃商品糧的城里姑娘喻蓉給他的希望。只有讀書的愿望,一見到光光就膽戰(zhàn)心驚,因為他不愛讀書,反而影響遠斌讀書。,每次一起出去撿柴火,他開始叫大家加勁撿,大家不知里面的坳拐,就翻山越嶺,撿滿一背篼。到了下午三點剛過,光光就把大家吼在一起,大家哪里耍得贏他。每次打叉(就是打鐮刀)遠斌和二娃都是輸。愿賭服輸,最后一背篼柴火,乖乖塞給光光的背篼,他的背篼由空空的,變得滿滿的。有時還冒個尖尖,用繩子拉著,而遠斌和二娃的就是一副哭喪的臉。這時光光會走上前來,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樣子,還幫到想辦法,背篼下面放一塊石頭,然后上面用樹枝架空,背篼背起的時候,看起來好像是滿滿的,收獲很大。開始幾次我用這個辦法騙過了母親張桂芳。后來被老媽識破后,就挨了一頓干筍子炒牛肉(用竹筷打屁股),遠斌心中的就有了恨光光的感覺。后來我們在水庫里游泳,二娃“修理”過光光娃,讓他嗆了幾口水后,心里才平衡點。
光光娃的聰明還在于,敢于做別人不敢的事情。他讀初中時,從二隊紅桔林里走過,將紅紅的橘子偷偷裝了一書包,被二隊守果子的兩位大爺前后夾擊,逮了個正著。二隊的橘子是出口蘇聯(lián)的上等紅橘,任何人都不能碰,就連隊長都不敢吃,吃了就成為反革命。于是二隊的革命群眾將光光娃押到公社,公社通知龍虎中學處理,學校校長雖然是我們叫的老輩子趙東先,也包庇不了光光,無奈貼出校告,將光光開除,給公社一個交代。光光也硬氣,不等校告上墻,他將書包丟在學校操場就甩腳甩手回家了,他母親給他一頓痛打后,光光的屁股還帶著血印,就到生產(chǎn)隊當一個只有4分工的半勞力了,開始了背太陽過山的生活。直到遠斌長大,離開趙家溝,光光那硬氣的樣子還在遠斌心底浮沉。(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初中兩年很快結束,就要進行中考了。為了避免各學校舞弊作假,龍虎學校的考生安排在離家六里地的廣新小學考試。
去廣新場必須經(jīng)過風嶺村。打自己可以走路開始,遠斌就從趙家溝出發(fā),翻過寨子梁子,經(jīng)過風嶺村的溝隴,再翻幾座山,然后等細小的腿肚子走軟,就到廣新場了。
小時候,腿短個子小,要走去“趕廣新”那是非常困難又非常喜悅的事情。頭晚聽父親趙東祥說第二天要去趕廣新場,遠斌就想跟到去,竟然一晚上都無法入眠,害怕父親一個人走了,不讓他去。天剛麻麻亮,遠斌就穿好衣服,坐在門檻上裝模作樣地看書,一旦發(fā)現(xiàn)父親從雞圈里掏好雞蛋,背上背篼,準備出發(fā)的樣子,遠斌就嚷著要跟著父親去“趕廣新”。有幾次,父親是不愿意讓遠斌去的,因為一旦跟上這個“攆腳狗”,父親就要花錢給他買糖,或者是書本。其實,心里說是想去廣新場看鬧熱,還有個不敢告訴父親的小秘密,就是想走風嶺村過的時候,看看自己的一位漂亮的女同學。
父親的腳步很急,遠斌跟在后面需要用跑步的姿態(tài),小跑才能不掉隊。天都還沒有亮,就翻過了寨子梁子,經(jīng)過水庫引水渡槽,就進入了風嶺村的田地。過三隊田坎后,需要經(jīng)過如今的大作家王勇家的那個王家大院。“汪、汪、汪”幾聲狗吠,將遠斌嚇得大哭起來,從王家大院竄出一條黃麻狗,直奔遠斌幼小的身子。這時,父親猛地回頭,嘴里吆吼著,順手撿起一塊石頭,用力向黃麻狗扔去,那黃麻狗,見有大人一路,也就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走了。父親的個子很矮小,臉上還因為小時候出“痘子”無錢醫(yī)治,留下了后遺癥,出現(xiàn)坑坑包包,長得一點也不好看,遠斌幼小的心靈就有一種自卑感。此刻的父親特別高大,勇敢。父愛的舉動,讓遠斌重新認識了父親。父親用粗糙的右手牽著他的小的手,左手撫摸著他的小腦袋,不斷地安撫著:“叫得兇的狗,不咬人,就怕那些沒有聲音就竄出來直接咬的狗。俗話說,‘叫老媧’沒有肉。遠斌娃,你記到,那些罵你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陰到日怪的人!”十三四歲的遠斌似乎明白了里面的道理。
父親走遠了,正中遠斌的下懷,因為風嶺四隊的雷家大院,有他的女同學。于是,他放慢腳步,眼睛緊盯著雷家大院的朝門,希望見到班上最漂亮的女同學翠花。
女同學的確很漂亮,個子高挑,白凈的臉蛋上,有兩個酒窩,一笑起來,酒窩就變得很深,好像要將遠斌淹沒一樣。酒窩周圍時常泛起紅暈,好像一杯如今的紅葡萄酒一樣。說話斯文得像“滅滅蚊”唱歌,根本沒有農村姑娘的原樣,倒像是書里面描寫的大家閨秀。
對女同學的喜歡或者崇拜,源于老隊長對遠斌的一次譏諷。有一次,生產(chǎn)隊做活路的時候,個子矮小的遠斌杵著高高的鋤棍,歇了一下肩,正被老隊長逮到。老隊長咬牙切齒地說:“遠斌娃,你娃兒偷奸?;?,你這樣子下去,以后連婆娘都接不到。人一輩子還是要老老實實做事,才有搞!”這時,遠斌對老隊長很反感,心里想的是,只要讀書成績好,要去追風嶺村那個最漂亮的女同學,萬一搞成了,你老隊長的老臉往哪里擱?。?/p>
在翻登閻王坡的時候,遠斌放慢了腳步。
閻王坡,是一個很長的山坡,曾經(jīng)是川中一代人通往成都府的要道,商人、挑夫經(jīng)常穿越閻王坡。因此,常年有土匪出沒,常有百姓在這坡上被搶,甚至慘死在坡坎下,于是,有“閻王坡,鬼拉腳”的說法。有時走在路上,有小孩子一吼“鬼來了,快跑!”就有人跟斗撲爬,往坡上或者坡下奔跑,亂跑中就有人摔下閻王坡。硬是有鬼??!沒有出過遠門的鄉(xiāng)民們真的就相信了,閻王坡有鬼,就永遠叫它閻王坡了。
幼小的腳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在閻王坡的石板路上,在東張西望,漫不經(jīng)心之間,父親的背影已經(jīng)從閻王坡的頂端消失。遠斌有著自己小九九,索性坐在半坡上歇肩。突然,一個穿著紅色花格衣服的小姑娘從雷家大院往閻王坡方向走來,背著背篼,身邊還跟著一條甩著尾巴的小狗。遠斌的心跳加速了,仔細一看果然是翠花。想見到她,又怕被發(fā)現(xiàn)的矛盾心理,讓遠斌不知所措。他急中生智,一個跟斗梭進坡邊的坑里,從坑邊的草叢里射出火辣辣的目光,射到翠花身上。心里想著,只要好好讀書,當上國家干部,爭取接個像翠花一樣漂亮的姑娘,把老隊長氣死。
青春似火的翠花同學嘴里唱著革命歌曲,邊走邊撿拾著豬草,就像一只花蝴蝶一樣輕盈地飛翔。眼看要逼近閻王坡了,她卻拐了彎,走上了另一條岔路。在岔路上,她低頭撿豬草,然后放進背篼,那苗條的腰肢一高一低,圓圓的屁股一翹一縮,馬尾辮子一搖一搖,牽動著遠斌這顆情竇初開的心。
可是,意外發(fā)生了,一個高年級的男同學王大個,背篼里背著好像是南瓜和大米,向翠花同學親熱地走去,還有十米遠,他就高喊道:“翠花,我媽叫我給你屋里拿點南瓜和大米,聽說你們家里鬧春荒了?!?/p>
“王哥,你拿這些干啥子,我屋里有,我們又沒有什么關系,你經(jīng)常拿東西給我們,人家要笑話我們的。”翠花根本不喜歡這個油嘴滑舌,讀書不行的王大個,希望讓他把東西拿回去。
“翠花,我們都是一個大隊的,我喜歡你,等幾天,我叫我媽找李媒婆來說親,我屋里有四間大瓦房,條件還可以;你要是嫁給我,會享清福的。反正你早晚都是我們王家的人。有啥不好意思?”王大個很自信,翠花卻臉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紅暈,心中冒出反感,加快了步伐,往家里走。王大個就像一只攆腳狗一樣,跟到不放。進到院子,翠花將大門一關,讓王大個吃了個閉門羹。這一幕,讓遠斌看在眼里,痛在心頭。剛才的喜悅已經(jīng)早就煙消云散了。他知道自己家里只有一間房子,條件太差,無法和王大個相比。只有癩蛤蟆吃天鵝肉,流口水的命了。絕望的遠斌從坑里爬到路面來,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帶著失望悻悻地往閻王坡的頂上走去,加快腳步追趕遠去的父親。
見到雷翠花同學的喜與悲,一直在心中盤旋,遠斌的腳步也逐漸輕快起來了,不經(jīng)意間就翻過了兩道梁子,來到豬屎壩,坡下就是廣新場了。站在坡上眺望,古老的廣新場人聲嘈雜,進場的、返回的人牽著線子,散落在通往廣新場的幾個梁子的崎嶇山路上。走過供銷社的布攤攤,遠斌的腳步怎么也挪不動了。那五顏六色的布匹,讓穿著染膏染的皺巴巴衣服的遠斌,羨慕不已,特別是那笆茅色的布料,讓遠斌感覺是那樣的帥氣。要是自己考上學了,母親說過要給自己扯一塊布料找縫紉師傅用機器打一件新衣服,心中的喜悅浮在臉上。
開始散場了,只見父親提著一坨死豬肉,一甩一甩地,背篼里裝著粉條和一些農業(yè)生產(chǎn)資料,向遠斌走來。很有收獲的感覺讓他面帶笑容地說:“遠斌娃,你走得好慢啊,我把雞蛋賣了,買了兩斤瘟豬兒肉,回去讓你的媽煮起,我們一家人打回牙祭啊。走回去了,我還要隊上去出工,掙工分,今天趕場耽誤了一個鐘頭,要扣一個工分。”說完,從兜里拿出四顆水果糖遞給遠斌,讓遠斌和三個弟弟一人一個。然后給遞給遠斌一個本子和一支鉛筆,并再次囑托遠斌要好好讀書,等考起了,扯塊笆茅色布料做新衣服。
后來又隨父親去過幾次趕廣新場,半年后,再也沒有見到翠花同學了,也不想見到。剛升騰的夢想就慢慢消失在了那閻王坡的坎坎上了。
后來聽說翠花讀完高中,沒有考上大學,也沒有嫁給那個王大個,就嫁給了一個縣城邊上農民,日子過得將就,三十幾年過去了,遠斌接到翠花同學的請?zhí)?,她女?a target="_blank">結婚,請喝喜酒。那過去的記憶,從大紅的喜帖中浮現(xiàn)了出來。
2023年9月19日于趙家溝竹韻書院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anwen/veagmkqf.html
心中的笆茅色襯衣的評論 (共 4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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