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我們幾個孩子還在父母身邊的時候，母親就說過，她這一輩子太不容易了，要是寫成書，肯定比電視還好看，可惜沒念書，不會寫字。我們倒是念了些書，成家后都像離巢的小鳥一樣，紛紛離開了父母的身邊。

晚上，公司發(fā)生了一件意外。一對兒夫妻吵架，女的要跳井，被我們攔了下來。她們也是六十出頭的人，兒女不在身邊，夫妻倆在這里打工，恐怕也不僅僅是為掙倆錢。事后，我和母親視頻，不知怎么勾起了母親回憶往事的念想。她坐在門口，邊上有鄰居，視頻里有我。她說，我們在一邊搭茬，好似吃了一頓憶苦思甜飯。

母親讀了一兩年小學(xué)就輟學(xué)幫忙看孩子，隨后十三四歲就能下地掙工分了。這次她講得是怎么去林場上工。

姥爺是生產(chǎn)隊長，林場的工作相對清閑，但是母親干上這份工作卻是頗挫折的。母親從小干活，身強(qiáng)力壯。十四五歲時，就跟著人家往田里趕車送糞、在鎮(zhèn)上的云母廠上工。云母廠每天三班倒，看機(jī)器的活兒最輕松，可是得輪班，不能總是干最輕松的活兒。她最怕縫大麻袋。裝云母的麻袋有一百四十斤重，她又不會縫。她說等手上起了老繭，也就好了。干了兩年，不想干了，后來云母廠的主任還找到家里做工作呢。母親說，那會兒要是接著干，沒準(zhǔn)兒現(xiàn)在也是能領(lǐng)退休金的公家人兒呢。

母親向姥爺提出去林場上班的要求。姥爺說別人家的孩子還輪不上，你不能去。后來姥爺去縣里開會，家里的豬圈要出糞，姥姥找母親的姨父幫忙。母親說一上午又給姨父做好吃的，又端茶遞水；姨父身材小，看著他干活還不如自己干。等下回再出圈的時候，母親告訴姥姥不用再請姨父幫忙啦。

林場的隊長是母親的姑父。姥爺不讓母親去，母親就偷偷跑到姑父家里要工作。姑父家里一堆年輕人，還有鎮(zhèn)上河北梆子劇團(tuán)的成員，他們閑暇也要在林場上工。姑父知道姥爺不讓母親去林場的事兒，還是很爽快地同意母親去林場上工，讓她帶上鐮刀去割葦子。第二天一早，母親騎上自行車就奔林場去了。姥爺知道后，半年多不和母親說話。母親每回把飯端給姥爺，姥爺也不和她說話，直到第二年秋天。這會兒母親應(yīng)該也就十八歲左右。(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麥子熟了，隊上分給母親和姥姥每人一畝麥子。母親白天要去林場掙工分，還要爭氣給姥爺看，就和許多人一樣，趁著晚上涼快，下地割麥子。她提前磨好了兩把鐮刀，一晚上把兩畝地的麥子割完了。第二天跑去林場請半上午假要去給麥子打捆。林場同意了，母親還拉了幾個幫工一塊兒打捆。我問她，晚上割麥子，你們戴頭燈還是拿手電??？母親說，沒那么麻煩，什么也不用拿，趁著月光，啥也不耽誤。

那年，結(jié)算工分的時候，母親一個人掙了六七百個工分，姥爺也沒了生氣的理由。

母親講了快一個鐘頭，我掛斷電話，出去值夜班。場區(qū)的路燈太亮，星星都顯得黯淡。即使在沒有月亮的夜晚，黑夜也并非一個暗箱。我們太久沒有去切身體會夜晚的絢爛，就像我們太久沒有深刻地體會父母的經(jīng)歷究竟意味著什么。沒有什么幸福生活是想當(dāng)然的，苦盡甘來的生活才是值得懷念的，也許這就是母親最寶貴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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