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

——記大同籍革命者傅潮判

盛忠民

聽說想了解一些大同村有關紅色記憶的舊事，年近八十的大同村老人傅尚公，激動了起來。他迫不及待地在村委，找了個地方，和我聊起了雙溪大同的一些過往，一些讓人唏噓不已的歷史，一些紅色的傳奇。尤其非常敬畏地聊起他的父親，他的那個有著坎坷經(jīng)歷，卻對自己信仰無比忠貞的父親。

傅尚公，大同村朱家門人，一九四一年出生。一九五八年畢業(yè)于紹興師專，畢業(yè)后一直在紹興縣皋埠邵家溇完小教書。邵家溇，邵力子的故鄉(xiāng)，有著很濃的書香意味。傅尚公在那里一共教書四年，直到一九六二年，國家精簡機構(gòu)，才回到故鄉(xiāng)雙溪。

因為父親傅潮判的原因，他和他的家人一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他和家人從無怨言，他們堅信父親是一個革命者，終有一天歷史會公正地做出判斷。他回鄉(xiāng)以后先后擔任過生產(chǎn)隊的會計、生產(chǎn)隊干部十三年，但受到父親影響，整個家庭一直被歧視，還成了每次運動被清查的對象。后來，父親終于被平反昭雪，他家成了一個革命家庭，家人也覺得歷史還了父親和他們?nèi)乙粋€清白，從此可以坦坦蕩蕩地在村里做人。平反后父親一直在杭四中上班，傅尚公由于人緣極好，有點文化，被推選會村干部，還擔任過村富陽宣紙廠廠長。(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么，傅尚公的父親傅潮判，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人物？

在大同村委的食堂里，我終于從傅尚公有些自豪跟敬佩的神色中，聽到了一個鮮活的農(nóng)民革命者的形象。一個有著堅定信仰的老人，穿越時空，在我腦海里款款走來。

一

一九二九年初夏的一天，富春江非常平靜，兩岸新芽初綠，和風拂煦。江水安詳寧靜，清澈如藍。在富春江鹿山咀口的江面上，一首小船正緩緩地游蕩。船上三十多位青年，莊嚴地討論著某個話題，情緒激烈而低憤。然后又進行了某個議程的選舉。原來，這是中共富陽縣委在此舉行第三次黨員代表大會。會議在討論了一些當時斗爭需要的事項以后，選舉產(chǎn)生了第三屆中共富陽縣委員會。在這次黨代會上，年輕的傅潮判當選為中共富陽縣委委員。從此走上了領導富陽地區(qū)革命斗爭的道路。

傅潮判，大源雙溪大同人。筆名，承說。別名，傅召沛。畢業(yè)于龍門完小，后來經(jīng)人介紹到臨安祝家橋完小教書。在教學時，接觸到了一些進步書籍，也認識了一批革命志士。大概在二十多歲，經(jīng)人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由于革命需要，他受組織委派，回到家鄉(xiāng)富陽，從事地下工作。發(fā)動帶領大源雙溪等地貧苦農(nóng)民，起來反抗不合理的社會現(xiàn)象。在宣傳、引導、啟發(fā)、覺悟當?shù)氐泥l(xiāng)民時，他擅長貼近生活，善于走進普通百姓心中，在鄉(xiāng)民心中樹立起很大的威信。許多鄉(xiāng)民喜歡聽他說講，愿意跟著他一起革命。

又是一個初夏，僅僅過了一年。那個晚上，黃昏時天氣悶熱，天上不見星星，伸手不見五指。富春江兩岸，靜的讓人發(fā)慌，甚至見不到一絲漁火。大約半夜十點時分，天下起了大雨。突然間，一群荷槍實彈的富陽縣政府保安隊，把持了富陽城區(qū)，實行全城戒嚴。又封鎖了富春江渡口，斷絕富春江南北交通。一首“恒興號”客輪，鳴起響笛巡弋在鹿山至小沙頭段江面。國民黨縣黨部縣長，不顧黑夜登上鸛山，觀察動靜，嚴陣以待。

原來，他們得到情報，中共富陽縣委將在這天晚上，舉行農(nóng)民大暴動。

就在前幾日的一個深夜，中共富陽縣委在富春江洋浦口江面一船上，開了一次有八十多人參加的大會。決定舉行五一農(nóng)民富陽大暴動。會上還產(chǎn)生了新的縣委領導班子，成立了暴動總指揮部。決定組建農(nóng)軍隊伍，以佩戴紅布為記。年輕的傅潮判被推選為副總指揮，直接領導大暴動。

經(jīng)過了幾天的秘密準備，富陽各地已經(jīng)組建了農(nóng)軍2000余人，遵照總指揮部命令，各路農(nóng)軍都高舉紅色大旗，佩戴紅布記號，以土槍、土炮、大刀為武器。準時在4月30號夜，到達指定地點集合，分六路進攻富陽城。從東洲沙、雞籠山到漁山、里山；從大源、小源到靈橋、太平；鹿山、龍門一帶；皇天畈、唐家塢、郜村等地。各路農(nóng)民大軍浩浩蕩蕩，似乎輕易就可以拿下富陽城，遺憾的是沒有成功，連攻城的信號都未能發(fā)出。各路農(nóng)軍一直等到天明，未見攻城信號，只得各自撤退，暴動流產(chǎn)。

由于種種原因，暴動沒有如期發(fā)生。再加上后半夜天下起大雨，信號導火索受潮，不能引燃，發(fā)不出信號，以至于失敗。

暴動失敗以后，國民黨右派展開了瘋狂的反撲。逮捕、殺害了富陽黨組織的許多領導人和革命志士，富陽黨組織一時處于渙散狀態(tài)。但傅潮判沒有灰心，依舊對革命充滿信心，他知難而進，主動聯(lián)系到上級組織。他秘密地奔走富陽各地，不辭辛苦著手整理黨的組織。經(jīng)過他和上級組織領導的努力，恢復、組建、壯大了富陽黨的各級組織。

1930年的一個夏天，富陽縣黨的第四次代表大會，在中埠協(xié)隆火柴廠秘密召開。大會一致選舉傅潮判、陸鼎豫、周遒庚等九人組成富陽縣委，由傅潮判擔任書記。從此，年輕的雙溪大同人傅潮判，走上了領導整個富陽共產(chǎn)黨的革命工作。

二

我一直難以理解，在那個年代，那些年輕人在如此白色恐怖之下，在如此艱難之中，堅持工作、斗爭。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東西在激勵著他們？而他們明知道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但依然義無反顧地去全身心地投入。我看了許多資料，唯一能解釋的是信仰二字。傅潮判和他的戰(zhàn)友也是一樣，是信仰給了他們支撐的力量。

1930年的初冬，寒潮來得特別快。富春江依舊不緊不慢地緩緩東去，兩岸青山枯枝成林，白霜過早地落了下來。在剛剛擔任富陽縣委領導不到兩個月的傅潮判，正緊張而積極地展開黨的各項工作。他不辭辛苦奔走在富陽各地，全富陽在他的努力和上級的指導下，恢復和建立了3個區(qū)委、20多個黨支部，使得富陽地區(qū)的300多名共產(chǎn)黨員有了正常的地下活動。但是在全國的形勢不容樂觀，加上當時中共中央在革命的指導思想上發(fā)生了錯誤。許多地下黨的組織屢遭破壞，使得許多下屬組織失去聯(lián)系。雖然黨中央及時發(fā)現(xiàn)和糾正了錯誤，但已經(jīng)給革命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

那天晚上，天特別冷，剛要出門去布置工作的傅潮判，因為叛徒出賣，不幸被捕。

富陽縣政府當局如獲至寶，根據(jù)情報他們知道傅潮判是中共富陽縣委書記，又是前一年的農(nóng)民大暴動副總指揮。于是不敢私下處置，便上報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國民黨浙江省黨部隨即命令富陽縣把傅潮判押送到杭州。經(jīng)過多次審訊，傅潮判大義凜然，堅貞不屈，表現(xiàn)了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堅定意志。最后敵人無奈，把傅潮判直接投入杭州陸軍監(jiān)獄（湖濱長勝路現(xiàn)勝利劇院后）。爾后，傅潮判和獄友一起，在獄中堅持斗爭，不屈不饒，一直到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先后被囚禁整整八年。

在傅潮判被捕后，富陽地下黨組織遭到了極大地毀壞。在不到一年半的時間里，富陽許多地下黨的領導人和農(nóng)民暴動的參與者，都被捕入獄。再加上與上級黨組織失去聯(lián)系，富陽地下黨組織實際上已經(jīng)自然解體。但革命的火種卻早已埋下，只待時機重新燃起。

三

在傅潮判的一生中，我根據(jù)資料和他兒子傅尚公的回憶。我發(fā)現(xiàn)在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日軍占領杭州前夕，是個關鍵的節(jié)點。

抗戰(zhàn)爆發(fā)激勵了許多中國人，特別是一些愛國青年，他們熱血沸騰矢志報效國家，紛紛走上抗日前線。這種情緒蔓延到城市、鄉(xiāng)村各個角落，甚至蔓延到了監(jiān)獄。在杭州陸軍監(jiān)獄，同樣掀起了要求抗日的熱潮。傅潮判和他的戰(zhàn)友們，利用放風等機會，團結(jié)起來，強烈要求釋放政治犯，停止內(nèi)戰(zhàn)，一致抗日。

終于，在日軍占領杭州的前夕。國民黨當局迫于壓力，加上國共已經(jīng)同意二次合作一致抗日。在這樣的大氛圍之下，同意釋放關押在杭州陸軍監(jiān)獄的政治犯。傅潮判作為一個重要的政治犯，也被釋放。但被釋放以后的去路，要組織來決定。經(jīng)過黨的地下組織研究，傅潮判適合去黨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在跟組織單線領導協(xié)商以后，覺得傅潮判還是以個人名義加入國民黨，秘密做一些地下工作合適。于是傅潮判以個人身份公開參加了國民黨，成了一名國民黨黨員。

傅潮判加入國民黨以后，被指派到紹興，參與紹興縣政府的抗日救亡工作。當時紹興縣國民黨黨部縣長鄭重為，是一個以身份為掩護的地下黨領導人。他對傅潮判的到來，表示極大地歡迎，從此兩人開始了合作，一起領導了紹興地區(qū)的抗日工作。

鄭重為，中共紹興地區(qū)地下黨的實際領導人。他領導了紹興地區(qū)的地下黨組織，堅持跟國民黨合作抗日，取得了一定的成績。解放后由于種種原因，被冤枉視作國民黨的頑固派，受到不公正待遇。后來，在六十年代查清楚事實，給予平反，一直擔任上海地區(qū)的政協(xié)常委。

傅潮判受鄭重為影響較深，對革命忠貞不二。一直在紹興地區(qū)默默無聞地堅持地下斗爭，直到抗戰(zhàn)勝利。雖然那時他由于工作關系，跟上級失去聯(lián)系，但依然時刻關注著共產(chǎn)黨以及組織的動向。

經(jīng)過漫長的黑夜斗爭，革命終于迎來曙光，共產(chǎn)黨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在紹興和平解放那一年，傅潮判主動聯(lián)系上四明山游擊隊。帶領、協(xié)助游擊隊領導人馬青等，共同完成了接受紹興和平解放的任務。

傅潮判到此時，始終沒有找到單線聯(lián)系的上級領導人，但傅潮判始終認為，自己是一個堅定的共產(chǎn)黨員。

四

解放了，人民翻身做了主人。傅潮判內(nèi)心十分激動，多年的革命終于盼來勝利。但傅潮判由于許多說不出道不明的原因，沒有走上建設新中國的領導崗位。而是被安排在紹興一中擔任教師，教學中學語文，成了一名園丁。沒幾年，因為無法證明確切的地下黨的身份，被視作偽職人員，到杭州革命大學學習一段時間。學業(yè)結(jié)束，分配到杭州勞動路女子中學（今杭州十四中）任教。

半年以后，肅反開始。傅潮判接到紹興公安局通知，讓他到紹興報到登記。然后作為反革命罪被逮捕，判處有期徒刑五年。送到紹興縣攢宮養(yǎng)雞場勞動改造。

這時，作為傅潮判的兒子，傅尚公雖然已經(jīng)長大，但極少看到父親。

那一年，傅尚公就讀于紹興師范。當時學校經(jīng)常要下鄉(xiāng)參加勞動，他勞動的地方是在勞改農(nóng)場旁的青龍水庫。他聽母親說，他父親就在旁邊農(nóng)場里勞動改造，他想去看一下。誰知，當天晚上農(nóng)場領導就來找他談話，要他跟父親劃清界限。說他父親交代歷史不清楚。還告訴他，組織上準備要對他父親進行第二次逮捕。

過了三個月，傅潮判又被判處十年。

這一來，直到文革結(jié)束，弄清事實。傅潮判才被釋放回家，和家人團聚?；丶乙院?，還要被監(jiān)督勞動改造，一直戴著反革命帽子。

傅尚公一直不理解，父親這樣一個對革命有著堅定信仰的人，卻一直受著這樣的不公正待遇。在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那也沒辦法，但解放后依然受著牢獄之苦。許多時候，他問父親，父親傅潮判總是微笑著淡淡地說，他相信組織，總有一天組織會弄清楚，只要看到老百姓生活好了一些，他受點苦也值得。

五

春天似乎不經(jīng)意間，姍姍來遲，但畢竟來了。對于傅潮判來說，春天來得比什么都重要。許多年來籠罩在他頭上的烏云，終于散去，光明照射到了他的身上，冤屈一下驅(qū)走。

1978年的春天，戴在他頭上幾十年的反革命帽子，終于被摘除。經(jīng)過他和家人的大量走訪，他也找到了當年的老上級鄭重為。鄭重為也一直在尋找他，可惜在戰(zhàn)爭年代，一旦失散，便很難相見。而此時的鄭重為已經(jīng)在上海居住，并且擔任著南京軍區(qū)后勤處一高級職務。鄭重為得知老部下的情況，特地趕來為傅潮判證明。傅潮判是一個堅定的革命者，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地下黨員。傅潮判被平反昭雪，還了歷史本來面貌，也還了傅潮判一個歷史清白。

平反以后，落實了傅潮判的工作，給予了國家工作人員編制。傅潮判因為年齡關系，最后被安排在杭四中工作，一直到離開。組織上承認他是一個革命者，是一個富陽地方革命史上的重要人物。

對于傅潮判自己的一生來說，他從不后悔。即使在解放后不受到許多不公正對待時，他毫無怨言，始終相信黨組織。紅色信仰一直在他心中永存，那種對建立美好社會生活的向往，永遠不滅。

由于傅潮判的關系，他的家人也跟著受到牽連。他們回到了老家大源雙溪大同，一直來被歧視，每次運動開展，他家?guī)缀醵际潜磺宀榈膶ο?。但是許多雙溪老百姓一直在私底下傳揚著他的故事，他的傳奇。一直到今天，在富陽，在雙溪，在大同村，只要一提起傅潮判，便會有許多讓人悠然神往的故事，像雙溪之水叮叮咚咚滔滔不絕。

傅潮判的經(jīng)歷可以說坎坷蹉跎，但正是有這樣千千萬萬的傅潮判，才換來了今天我們這個新時代。用傅尚公的話來說，那些冤屈，那些磨難都是歷史由造成；一分為二地說是時代造成。我們的黨最后還是實事求是的黨，她勇于改正錯誤。覺得他父親傅潮判之所以能夠這樣堅信，其實是對信仰的一種堅持。他始終對黨抱著無比的忠貞，無比的信任?，F(xiàn)在傅尚公一家人居住在大同這個小山村，他說，對黨領導建設新農(nóng)村抱著很強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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