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人物小辮

作者：喬集鄉(xiāng) 劉營軍

小辮，是我們鄉(xiāng)村一個走街串巷要飯的老人的名字，至于他的真名叫什么，無從考證，也沒有誰愿意考證。

小辮，一米七多的個子，身體微胖，半禿頂?shù)念^發(fā)總是顯得油哄哄的，大而下垂的雙耳，一雙瞇成縫的小眼，下頜微微下垂的肉看起有點多余。夏天總穿一件分不出黑白的體恤，加上破洞的褐色的褲子。 冬日里，一件老破舊棉襖，說不出幾層破褲。腰間系一條細(xì)長的布條。布條下下垂的破襖棉絮十分明顯，這種裝扮幾十年如一日，深深的烙在我的記憶力。

這是發(fā)生在三十年前的事情，約摸算來將近有四十年了，那時候剛剛分開生產(chǎn)隊（也就是農(nóng)村的集體生活。）大部分家庭憑借自己的勞動，能夠做到豐衣足食。當(dāng)然還有少部分家庭，由于老弱病殘等多重原因，過著食不果腹的生活。

于是，在我們鄉(xiāng)下，特別是豫東一帶，要飯——儼然成為一種職業(yè)，一直都存在著。他們大多手里拿著一只大碗，當(dāng)然粗瓷大碗很多，且碗邊多不規(guī)整。并且隨身帶著一根棍子，據(jù)說是打狗的棍子。那時候，家里雖然不很富裕，但是每家都很樂意喂上一條狗?？醇易o院。要飯的人整日里走家串戶，這是一個跟人打交道最多的事情，不免每日里最提心吊膽的事就是防著狗咬了。自然打狗棍是必不可少的。而且狗最好咬這這樣的人，因為這號人大多穿得破破爛爛，也許是狗眼看人低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多數(shù)要飯的人都是方圓一帶的人，他們白天要點饅頭，剩飯，把剩飯吃掉，饅頭帶回家中，自然夜里要趕回家中，與家人團聚。也有一些人，四海為家，他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除了白日的一日三餐，他們不要多余的食物。夜里就住在一些柴草屋里，或者有住家戶閑置的老房子里，更有甚者住在一些柴草堆附近。也算隨遇而安吧。

小辮便是一種隨遇而安的人。他大多數(shù)住在我們村一戶閑置的房子里，房子雖然有些破舊，屋頂有點漏洞，但屋內(nèi)靠墻角的地方還是可以遮風(fēng)擋雨的，于是他找來些麥秸放在里面，愛心人士給他送些簡單的鋪蓋，對于他來說，這就是最好的家。

家總算安頓下來，接下來，就開始了自己的營生。說到營生，當(dāng)然是走村串戶要飯。他總是扛著一個黑乎乎的蛇皮口袋，隨手惦著一根護身短棍。悠哉悠哉的早出晚歸。唯一讓人搞不明白的是，他早上出去口袋是空空的，晚上回來口袋還是空空的，也許是要到的饅頭太少，或者是壓根沒有要到。

村民們總是好奇的問到:“辮，（大多村民把他當(dāng)做自家人，省略了小字，反而顯得更親切。）今天咋沒要到東西?”他總是瞇起獨特的小眼，呵呵，“沒誰給，沒誰給?！泵寄块g卻顯得十分得意?！把?，辮今天又沒吃飽。”他卻得意的拍著自己肥胖的肚子?！俺燥柫?，吃飽了，哈哈，呵呵?！绷粝乱淮实男β?，那聲音渾厚，沒有一點做作。我疑心他是最幸福的人。

小辮還是一個很講究的要飯人。無論刮風(fēng)下雨，還是下雪，一般情況下他不在我們村里要。因為他在我們村歇息。不知道這是不是要飯的規(guī)矩，亦或是他感覺在這里要飯是一件丟人的事，以為多年以來，他就把自己當(dāng)做我們村的一員。當(dāng)然我們村里很多人都是善良的。每逢連陰雨天時，路面濕滑，總有好心人把飯菜送到他的住處，小辮咧開大嘴，瞇起小眼，你很能感覺到他開心到飛的感覺。用他那夸張的動作，下頜拉得很長，下墜的肉肉來回晃動，上頜動作卻不大，仿佛下頜要把上頜包起來似的。任何食物，在他吃起來都是萬分香甜。

他的飯量極大，一碗能吃完，兩碗三碗四碗還能吃完。另外，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饅頭還能吃完。大約他的肚子就是一個飯袋。有菜行，沒菜還行，味道也不講究。酸甜苦辣，混合在一起也行。吃完后，他不會說謝謝，你要問:“辮吃飽了嗎?”他總是說:“就這吧！”言外之意是沒吃飽還是吃飽了，你感覺不出來。并且他吃過你的飯之后從來都不會說謝謝。不過，你能從他瞇起的眼鏡，張開的肥嘴唇，滿面的笑容中，感覺出最真誠的謝意。

給他送點東西，能給你帶來最大的快樂，也給他帶來幸福。雖然他從不在我們村要，但無論多么惡劣的天氣，我村從來沒有讓他餓著。一直以來，他每年都會在我村“定居”……

我們生活中的人，每個人都有點特長，例如唱歌，跳舞，小辮也不例外，他有兩個特長:學(xué)狗叫和吆喝買狗。當(dāng)然，要想讓他展示才藝，是要付出點代價的。那就是投其所好。小辮有一大愛好:抽煙。三十年前，人們能抽到煙是飛鴿，合作。好一點的是致富，三羽，最好的是蓮花女。

小辮抽煙是不講品牌的。你看到小辮走來了，大喊一聲:“辮，學(xué)個狗叫。”“我才不學(xué)呢?”他使勁的擺擺手。這時候你不要說話，悄悄從口袋里抽出一根煙，高高舉起，你分明可以看到小辮那小小的眼睛里放射出奇異的光。你裝作轉(zhuǎn)身要走?！巴敉?，汪汪。”仿佛是真的小狗叫聲從小辮那粗粗的嗓門里發(fā)出。于是乎，他得到了想要的香煙，火呢，當(dāng)然他沒有。你分明可以看到他那焦急的眼神。再喊一句買狗。于是乎，他扯直了嗓子:“賣——狗——”那聲音粗狂，悠遠(yuǎn)，耐人回味。你這時趁機給他點著煙。

“噗嗤，噗嗤?！薄芭?！”他發(fā)出愉快的聲音，人世間的快樂，仿佛只是一顆煙的事。幾秒鐘，煙化為烏有。仿佛豬八戒偷吃人參果一樣，一下子就沒有了，他也不貪，大踏步揚長而去。

三十年前的農(nóng)村，想改善生活，唯一的途徑就是遇到紅白喜事，那時候，一家有事，百家?guī)兔?，自然更少不了四方食客，特別是要飯的。由于小辮人緣好，十里八村凡是有辦事的人家，自然少不了他。

小辮趕好（要飯的到事主家要點東西。）。從來不要錢財，香煙之類的東西。他會靜靜的坐在墻角一些不礙事的地方，有時還幫事主涮涮盤子，洗洗碗之類的小活。他所等待的是客人吃剩的飯食，他吃一點。菜肉，饅頭能吃個飽飯。碰巧，有時候，桌子上剩點紅燒肉，他就把許多桌子上的歸在一起。那顫巍巍，肥嘟嘟的夾帶著糖色的四四方方的紅燒肉足足有一盆，他鉚足勁，甩開腮幫子“哧溜，哧溜。”瞬間便吃下肚。碰巧有時候還有客人喝剩下的散酒，他就對著酒瓶喝了下去。唯有此時，你才能真正了解一個人什么時候是滿足。

幸運的時候，大總還會賞他幾顆煙，當(dāng)然狗叫和買狗的吆喝聲是必不可少的。他就借著酒勁，伴隨著酒足飯飽，那吆喝聲別有一番滋味。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擱現(xiàn)在是不是會變成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辮常駐的戶家是我村姓趙的一個老爺子，老爺子一生熱情好客，長得慈眉善目。經(jīng)常留著一嘴長胡子。腰里別著一個旱煙袋。走起路來，有點佝僂的身軀。但為人和藹可親。說話也很幽默。對待小辮如同家人。

老人常常講起小辮的一次壯舉。有一年，將近年關(guān)，辮手里提著幾斤豬肉，拿著幾盒香煙。還是邁著他那小碎步來帶老人家里，非得給老人送點過年的禮品。老人說啥也不要，說“辮，你，出來要飯已是沒辦法的辦法，每天饑一頓飽一頓，哪來的錢買這些東西，我不能要?！鞭p臉漲得通紅，他本來沒有多少語言能力，更說不出什么話。放下禮品，還是小碎步，卻一溜煙跑了。

老人沒辦法，第二日做好飯菜，準(zhǔn)別款待這位異鄉(xiāng)游子，但來到小辮的住處，人已無影無蹤。

辮回家過年去了，過候老人才了解到辮平常要一點多余的饅頭，自己吃不了，就給一些養(yǎng)殖雞鴨的人家換一點零錢，存了起來，也許這點禮品，有可能是他一年的收入。

善意的人，會感動萬物。就連辮這樣的人心里竟然裝著別人，我們應(yīng)該為所有哪怕是最卑微的人的感激之心記在心里。

時間在流逝，最近若干年再也沒有看到辮，也許是我們每個人都不再為生活奔波發(fā)愁了。辮也過上了正常的生活。不再以要飯而生活了吧。

后記:粗略算來小辮如果健在也有九十了吧，不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但人生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他沒少經(jīng)歷，世態(tài)炎涼也沒少折磨他。值得慶幸的是百家飯養(yǎng)活了他，辮也見證了人間的大愛。我記錄這些文字，不是在從別人身上找樂趣，也不是想博一下眼球，為了人間的愛，寫下一些記憶，僅此而已！

作者簡介：劉營軍，自由職業(yè)者，熱愛文學(xué)，熱愛生活，致力于鄉(xiāng)土文化，農(nóng)村人物風(fēng)情探究。深愛著這篇黃土地，以及黃土地上的通人。喜歡用文字描寫他們的喜怒哀樂，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的奮斗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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