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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之初，在烏克蘭第聶伯河沿岸一個風景如畫的小城里，有一對戀人，他們才十五、六歲。那個少年，幼年喪父，家境貧寒，在電廠和火車站做工，和哥哥一起贍養(yǎng)母親；而那個少女，是林務(wù)官的女兒，在首都基輔上中學，美麗，多情。一年暑假，少女回到小城，在一次與少年偶然相遇時，愛上了少年。起初，少年對少女懷著警戒和疑懼，“因為她是有錢人家的女孩”。后來，在多次接觸中，少年對少女漸漸產(chǎn)生了好感，覺得她“跟別的有錢人家的女孩不一樣”，最終也愛上了她。他們的愛情是真摯的。一次，少女與少年開玩笑說：“如果你能從那個懸崖上跳下去，就能得到我的愛情?！蹦莻€懸崖有十幾米高，下面是一個深潭。少年真的跳了下去，少女嚇得放聲大哭。少年那時已經(jīng)參加了革命，一次，因救布爾什維克而被捕，后又被誤放出來，少女冒著全家被槍斃的天大危險，說服母親將少年藏在家中。

然而，他們畢竟社會地位不同，在俄國十月革命以后那個疾風暴雨的時代，他們的社會理想、人生目標、對愛情的理解，分歧越來越大。一個秋日的黃昏，他們來到一個黃葉滿地的公園里，作最后一次談話。少年勸她“回到我們這邊來”，說你既然愛上了一個工人，為什么就不能愛上工人階級？少女淚流滿面，非常痛苦，但她還是拒絕了少年。落日給遠處一個小島涂上了一層慘淡的紅色，第聶伯河在近旁閃爍著銀色的波光。他們的愛情，就象那秋天的落日，燃盡了最后淒艷的火花，慢慢熄滅；隨著第聶伯河憂郁黯淡的河水，緩緩逝去。

兩年后，他們又見了一次面。那時，少女已經(jīng)結(jié)婚，正隨丈夫到南方一個大城市去，丈夫是鐵路工程師，在鐵路局擔任一個重要的職務(wù)。那次見面，是讓人十分感慨的：在一個修筑鐵路的森林工地上，天上飄著大雪，一列客車停了下來，車上旅客被要求下車幫助鏟除路上的積雪。少年將工作分配給那些旅客，有一個穿皮領(lǐng)子大衣、戴一頂羔羊皮帽子的男人，非常憤怒地不愿意參加勞動，他身旁站著一個戴著海貍皮帽子、帽頂上有一個小絨球的美麗女子，那個女子就是當年的那個少女。他們不期而遇。她好不容易才認出這個衣衫襤褸的人，就是她當年的戀人。她身旁的那個男人，是她的丈夫 。掃雪結(jié)束后，旅客都回到車上，少女在路上等著少年，對他說：“我真沒有想到你會弄成這樣，難道你就不能在現(xiàn)在的政府里找一個比挖土更好一點的差事嗎？”這時，少年與少女已經(jīng)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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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美麗、凄惋的故事，就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部小說中，所描寫的保爾與冬妮婭的愛情故事。我讀這部小說的時候，才15歲，正和保爾的年齡相仿。這個愛情故事，震撼了我年幼的心靈，讓我陶醉，讓我感慨，我多么希望，這朵愛情之花能夠開得長久啊!1972年5月，我在部隊也經(jīng)歷了一個幾乎與這個故事一樣的一段愛情――我遇到了我們部隊某醫(yī)院一個美麗的女兵，但那是一朵虛幻的愛情之花，是不會盛開的，因為我們的地位懸殊太大：她是干部，南方某大城市人，父親是將軍；而我是一個戰(zhàn)士，也沒有顯赫的家庭。我們匆匆別離，三十余年，再未相見。那段愛情使我明白：愛情，她不是一件唯美主義的藝術(shù)品，那種為愛而生、為情而死的“梁?！笔降膼矍椋О倌曛皇且挥?。愛情，她不是單純的兩情相悅，總為地位、世俗、道德、利益多種因素所束縛。古往今來，古今中外，多少有情人難成眷屬。愛情，是文學永恒的主題，多少年，多少代，流傳下多少催人淚下、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那些佳人與才子一見鐘情，忠貞不渝，甚至生死相許。但那些才子，都是有功名或即將獲得功名的人，他們成婚后，可以封妻蔭子，光耀門庭。有多少佳人會愛上那些沒有地位的貧賤之人，馮夢龍《賣油郎獨占花魁》的故事，其實只是那些得不到佳人垂愛的社會底層的一種精神安慰罷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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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在任何時代，愛情至上者也還是有的，但那樣做就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

在我當兵的時候，我們部隊駐地附近的一個小山村里，住著一位少將的女兒。她的父親，原是1928年從那個山溝里當紅軍走出去的，他當將軍時，身邊也有一個從那個山溝里來的警衛(wèi)員。后來，他的女兒與那個警衛(wèi)員相愛了，少將盛怒，為了阻止他們的愛情，將警衛(wèi)員打發(fā)回家了。不料，她的女兒卻死活要跟著他，拋棄了省城的燈紅酒綠，離開了顯赫的家庭門第，也來到那個荒遠的小山村。她不會勞動，也不會操持家務(wù)，用她母親給她的錢，買了一臺縫紉機，每天，一邊踏著縫紉機，一邊唱歌。那歌聲里，充滿著快樂和幸福。然而，她的愛人對她的激情漸漸消失了，當初，聽見她的聲音，見她一面，都使他失魂落魄，幾天心情無法平靜?，F(xiàn)在，他對她感到厭煩，將她當作生活的累贅，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還抱怨她毀了他的前程。貧困的生活，讓他心情煩悶，他以酒澆愁，喝酒以后就打她。從那以后，她就不再唱歌。生活的貧窮，她能忍受，只要能和她心愛的人在一起，就是她最大的幸福。可是，她的心愛的人，心已離開她了。她感到非常憂傷、愁苦，她的憂傷、愁苦無人訴述。村里人都不和她來往，女人都忌妒她，男人都想占她的便宜，這也是她的男人經(jīng)常打她的原因。后來，我們部隊到了那里，許多戰(zhàn)士常去她那里玩，她的小竹屋里，才又傳出她那幸福、快樂的歌聲。與那些年青的戰(zhàn)士在一起，她黯淡的目光明亮了；枯萎的面容紅潤了；憂傷、愁苦的神情，流露出快樂的燦爛；她的生命，又重新燃燒起青春的火花。

她的那個男人，每天都從我們營區(qū)走過，到山上去干活。五短身材，皮膚粗糙，常年穿一身舊軍裝，腰間系一條麻繩，腰后別著一把砍竹子的刀，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被那個將軍的女兒看中，可能他會施什么魔法。那個將軍的女兒，我沒有見過，但她在我心中，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形象，她能為了愛情不顧一切，讓我傾慕。我遇見的那個將軍的女兒，她沒有為了愛情而做出這樣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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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余年過去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部不朽名著，我已不知看過多少遍，我也從少年，進入了中年，兩鬢生出了幾絲白發(fā)。但每次看保爾和冬妮婭的愛情篇章時，仍會激動不已。保爾是我少年時代的榜樣，他也激勵了我們那一代人。

前幾年，這部小說被改拍成電視劇，我沒有看――由文學名著改編的電視劇我一般不看，怕我心中的美感被毀壞――聽說劇中的保爾和冬妮婭的愛情被改過了，他們沒有出現(xiàn)愛情裂痕；冬妮婭的父親也不是林務(wù)官，而是一個醫(yī)生，他們一家都擁護布爾什維克，站在工人一邊。這樣就淡化了保爾和冬妮婭的等級差距和階級對立。這是為了不想傷害觀眾的感情，拆散這一對可愛的情侶。但這種修改，恰恰削弱了作品的震撼力量。中國的文藝傳統(tǒng)，總喜歡追求“圓滿”，讓有情人在經(jīng)歷一段波折以后，終成眷屬；還要讓丈夫做了官，官越做越大，讓夫人受封，成為誥命夫人，還要子孫滿堂，考中狀元，萬世傳家。這樣的事情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嗎？在現(xiàn)實生活中，沒有金錢地位就不可能有愛情。建國初期，那些為解放事業(yè)作出杰出貢獻的部隊首長，組織上給他們配上年青貌美的愛人，他們幾乎能做她們的父親，可憐那些象鮮花一樣美麗的姑娘，幾十年，榮華富貴，什么都有了，唯獨沒有愛情。常聽人說現(xiàn)在的女人更現(xiàn)實，其實任何時代女人都是很現(xiàn)實的。大別山里的那段愛情哀歌，如果編成影視作品，結(jié)局可能會是：在妻子的幫助下，那個男人成了遠近聞名的農(nóng)民企業(yè)家，帶領(lǐng)鄉(xiāng)親們致了富，夫妻恩愛，家庭幸福，子孫滿堂。我祝愿她能有如此美滿的生活。

《如夢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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