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若未生嘆一世幽夢》
《生若未生,嘆一世幽夢》
一夜秋風(fēng)起,金葉滿堂落;日出伶兒繞竹馬,日落老叟倚木杖。何為一生?一生為何?蜉蝣朝生暮死,如此短暫的時間是其一生;晶瑩的雪花自天而生,落于凡塵,待陽光的溫暖使其入于地,亦算是其一生;帝王君臨天下,誅四方強敵,保子民安康,立不世偉業(yè),長眠黃土,享一世清凈的時候,亦為一生;大凡者,生于凡家,大抵行走于四周相鄰村落,其鋤自幼時伴至華發(fā),看庭前花開花落,亦為一生;少數(shù)者,自幼從于師,得其教知,明界外之存在,或持劍斬敵首,或執(zhí)筆系于民,西山的殘陽收斂起最后的那一縷光輝,黑夜籠罩充滿生氣的大地,一切該開始的照常會開始,一切該離去的亦會離去,誰也逃不過。起點,終點,無論如何去畫如何去寫,萬事萬物都只有一條屬于自己獨有的線,何時能明悟?又何時能新生?
修行,是一件艱苦的事情,當(dāng)念經(jīng)打坐已經(jīng)參悟不了禪宗的奧義之后,師傅令我下山入俗世之中參禪,于細微之中見如來,領(lǐng)悟?qū)儆谧约旱亩U。
整理好行囊,向正在打坐的師傅磕了三個頭,“師傅,徒兒今天向你告辭了,您老人家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待徒兒回來以后再與師傅一起論心經(jīng)?!薄叭グ桑 睅煾嫡f完這兩個字后繼續(xù)閉上了眸子,不再有任何
的波動。
行于世間,所見的疾苦不計其數(shù),我就像一個行走于時光中的過客一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看見已成事實的實事,除了心痛卻愛莫能助。入世時間長了以后,如明鏡般的心,不知不覺中已染上了灰蒙,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知是我在看他,還是他在看我。
(一)
“大師,我的雙手沾滿了罪孽,罪孽之深,哪怕一次次的用清水去洗凈自己曾經(jīng)沾染過鮮血的雙手,雖然手上已看不出它們?nèi)狙臉幼樱切闹械乃鼈冊缫驯谎?,無數(shù)個夜當(dāng)中,我曾一次次地在睡夢中被驚醒,耳邊盡是哀嚎聲,請問大師我該如何去做?”
眼前的跪于涼炎腳下的是一位正直壯年的男子,膀大腰圓,眼睛如銅玲般大小,身高七尺,著一席麻衣,一條青布包裹著頭上盤起來的黑發(fā),右手的虎口有一層厚厚的老繭,從他臉上的橫肉與油光可以斷定,他應(yīng)該是一位宰殺六畜的屠夫。
這男子眼睛當(dāng)中布滿了血絲,從他眼神當(dāng)中,涼炎看到了深深的疲憊和痛苦,那種疲憊是生無可戀的無力感。同時他的身上彌漫著一股煞氣,這煞氣令我都有些震驚,直覺告訴我他手上沾染過的不僅僅是六畜的血,更還有人的血!
涼炎看著他,用針輕輕地挑了挑油燈,空中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幾點油星滴落在剛剛拂拭過的木桌上。將針放落在桌,給他倒上一杯茶,示意他繼續(xù)講下去。
他雙手合十向涼炎行了一個禮,改成盤坐。繼續(xù)道“我叫張猛,芝川縣楓林村人,今年二十八歲,是一名屠夫,平日里鄉(xiāng)親養(yǎng)的豬都是由我經(jīng)手宰殺的,從于此行已有十幾余載?!?/p>
感覺周圍的寒氣在一點一點變淡,涼炎一手轉(zhuǎn)動掌間的佛珠,一手保持合十狀呈于胸前。問道:“施主,為何要入此殺生之道?萬物皆有靈,生死自有天定,強行剝奪只會為自己增添無邊的業(yè)障,想必施主當(dāng)初選擇也是有緣由的吧?”
張猛抬起頭看了看涼炎,眸子有了一點神采,不過卻又立馬暗淡了下去。道:“曾經(jīng)的我不是現(xiàn)在的我,曾經(jīng)我的身軀瘦瘦弱弱,外形之中也帶著些許斯文,可是如今卻成了這幅模樣,膀大腰圓,滿臉橫肉,身上的氣息連鄰里見了都要退卻三分。呵呵呵,曾幾何時,我看周邊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一切都是那般的令人心怡,可如今雙眼睜開所見到的全是一片血紅,曾經(jīng)溫暖的熟悉的都變得那么冰冷那么陌生。是我做錯了什么?還是這個世道變了了,亦或者是我不再是我了?
說完,張猛拿出隨身的牛皮水袋,往自己嘴里灌了兩口酒,眼神之中盡是回憶與迷茫。
“心變了,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會隨之發(fā)生變化,哪怕是讓現(xiàn)在的你回到過去你所熟悉的地方,你所看到的依然不會是你以前所看到的,因為你已保持不了當(dāng)初的那顆心?!薄澳憧擅靼?”僧人輕語道。
張猛沒有理會我,像是沉浸在回憶當(dāng)中不能自拔。喃喃道:“殺生之道,我也知道不是是一條不歸路,但是或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或許逃離之后又會是這一條路?!?/p>
“我的父親是一名屠夫,屠豬二十余載,刀法一流,為人正直誠懇,頗受鄉(xiāng)鄰的喜愛。當(dāng)父親屠豬的時候我亦會在旁邊,起初看見一股股殷紅的血從豬脖子噴射出來,伴隨豬的一聲聲哀嚎,心里還是挺怕的覺得很嚇人。到后面看的時間長了,心里不怕反而有點喜歡這種感覺了?!?/p>
“十歲那年,父親問我長大以后想要干什么?當(dāng)時不知道為什么會想都沒怎么想就脫口而出:“長大后我要像父親一樣,殺豬賣肉”。
現(xiàn)在想來,這一切似乎都是那般的巧合那般的無奈。
父親聽聞后本來在我頭上輕輕撫摸的手突然停頓了一下,眼中的神采暗淡了一會才又明亮起來。他低下頭再一次問我“猛兒,你真的要和為父一樣?”我很堅定地點了點頭,對父親回道“子承父業(yè),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一定要算話,父親大人您看好了,孩兒將來一定會做得比您更好的?!?/p>
父親搖了搖頭道:“猛兒,為父希望你這一輩子但凡是刀都不要去拿起,更不要用它們?nèi)ネ缆居?a target="_blank">生命的物體,它們對你有害無益,就算你拿起了它們你也要去克制,克制住內(nèi)心的欲望,不要被其所左右。但既然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做了選擇,這顆種子在你心里扎下了根,猛兒你自己做出的決定為父不會去做過多的干涉。”
涼炎再一次打量張猛,他的眼角竟然有淚淌出,煞氣也變得很弱很弱,或許是太久沒有人愿意聽他吐露心聲,又或者他是一直在等一個人的出現(xiàn),又或者是往事喚醒了他心底尚存的一絲善念。對我來說這種心存一些良知還有善念的人,度化他應(yīng)該是不會那么困難,出家人當(dāng)以慈悲為懷。
張猛繼續(xù)回憶著:“對于父親當(dāng)時對我說的話我不是特別明白,當(dāng)時也沒有去想那么多,我只是懵懂地點了點頭,隨后就拿起了村里老木匠李爺爺給我做的小風(fēng)車撒歡跑了起來。
父親看著瘦小的我跑得飛快,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少許又搖了搖頭,喃喃道:“雙手沾染過的血,終有一天會蒙了自己的心,唉!”
十六歲那年我開始了我殺生之道的第一次殺戮,而這一年也是我見我父親的最后一年,這種滋味大師你可曾體會過。
那一天,我正好在家里吃著早飯,父親和我說好了他先去一個姓柳的伯伯家里,讓我吃完早飯將家里的柴火給劈了,可沒想到這竟是父親給我的最后一句話?!?/p>
眼前的男子眼角淌出的淚水越來越多,聲音也哽咽起來。茅舍外的風(fēng)呼呼地刮著,油燈的火苗也隨之左右搖擺。
“小猛,你父親在家嗎?我家那頭豬已經(jīng)綁好了,就等他來宰殺了?。∷嗽趩??”一個頭裹青色毛巾的中年男子急沖沖地跑進我家,當(dāng)時我正喝著白米粥,差點沒被他嚇得噎著。聽了他的話以后,我心里有種不好的感覺,急忙問這名中年男子:“是柳伯伯嗎?我父親今天沒有去你那里嗎?他早上起得很早,說是要去伯伯你那里,按理說算算時間應(yīng)該也到了有一個多時辰了啊?”
“哎呀,賢侄??!柳伯伯我就是等你父親一個多時辰還沒等到人,所以這才跑到你家來問問情況的,怎么令堂也不在家中?這個該如何是好啊?明天就是我兒結(jié)婚的大喜日子,這個豬就是留著用來辦酒席的,令堂現(xiàn)在不在,我明天該怎么去款待我的親朋?。 绷煌5刈邅碜呷?。
聽完柳伯伯的話,我的心又稍微靜了一些,說不定這是父親給我的一個考驗?zāi)??又或者是父親在忙于別的事無暇顧及柳伯伯的事呢?
正式因為這一天這一個人,我的雙手開始去觸染鮮血沾上罪惡。我主動提出去幫柳伯伯殺豬,開始他還不怎么情愿,后來轉(zhuǎn)念一想也行,就讓我過去試了一試。
豬已經(jīng)是被綁好的,而我要做的就是用刀子快速地找到并刺入那個咽喉點,那個位置放血最快,豬的痛苦也相對少一點。雖然看了很多次父親殺豬的操作,但是當(dāng)自己做起來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柳伯伯也開始焦急起來,他認為我是做不好的,他還在擔(dān)心明天婚禮的事情。我緊緊握住手中的這把曾經(jīng)伴隨我父親的殺豬刀,手有點顫抖,有點無從下手。后面我干脆把眼睛閉起來,用左手摸豬的脖子,當(dāng)我手摸到一個位置的時候,本能告訴我就是這個位置,于是右手的刀子直接用力捅了進去再翻轉(zhuǎn)了一圈,又迅速抽了出來。伴隨一聲比一聲弱的哀嚎,它的生命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了。
涼炎知道張猛他為什么要把他第一次殺豬的經(jīng)歷說得這么詳細,他想試探他到底配不配得上大師的稱號,如果不是他的意,或許在此地將會寂滅,從涼炎進這間茅屋起就感覺到這里的陰冷,明明是夏天卻如此反常,當(dāng)張猛進屋后這里的寒冷感愈發(fā)地強烈。
在張猛的講述下,涼炎仿佛看見了那只豬最后的慘狀,只能默念經(jīng)文為它超度,讓它早日進六道輪回。
張猛的嘴角揚起一絲冷笑,繼續(xù)用他的方式來述他內(nèi)心的苦。
“當(dāng)我將刀拔出的那一刻,那種感覺讓我不能忘懷,從那刻起我就迷戀上了這種快感。忙完柳伯伯這邊的事后,我就回家等我父親了,可惜一直等到晚上都沒有等到我的父親,我翻遍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一絲線索,父親仿佛就不見了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p>
“第二天,我去參加了就柳伯伯兒子的婚禮,鄉(xiāng)親們都前來賀喜,喇叭嗩吶和各種賀喜聲混成一片,很是熱鬧。在人群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見到她時我感覺眼中就只剩她一人了,其余人都自動略了,正巧她剛好回頭,看我在發(fā)愣,不禁覺得有點好笑,轉(zhuǎn)過頭用手掩面偷笑?!?/p>
她的這一回眸,我心里暗自下定決心,此生非此女子不娶,太驚艷了,或許對于別人來說一般,但是對于我張猛來說已經(jīng)夠了,此生為一人足矣!
事后我才得知,她是隔壁村李員外的女兒,那天湊巧她的丫鬟嫁給了柳伯伯的兒子,于是就趕過來喝喜酒才有了如此一幕,也改變了我們的一生。
離父親消失的時間越來越遠,我的心也慢慢由最早的悲傷變?yōu)槠匠#磺卸际且宰陨韥頌橹?,從自己去看這個世道。
因為上次在柳伯伯那里殺豬的手法不遜色于我父親,所以在父親消失后,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豬都是由我去宰殺的,慢慢的人們都不叫我張猛了,只用一個張大屠來稱呼我,剛開始還不適應(yīng),但后面慢慢也就習(xí)慣了。
因為自己一個人,所以越來越不愿與他人去交談,這顆心如同冰一樣開始寒冷,沒有溫度。
“心冷,需要一個過程,在外力的不斷刺激作用下,一個人慢慢地被磨滅掉他的熱情,骨子里的冰冷即便外表在火熱熱情也還是能感受得到,施主的心貧僧能看得出來已如死寂?!蔽衣詭榈?。
“哈哈哈,哈哈哈”張猛突然站了起來仰天大笑,笑得有些滲人,過一會兒又癱在地上,發(fā)巾剛剛掉落,現(xiàn)在一副披頭散發(fā)的樣子。這種落差,我知道他說是一個故事很深的男人。
“自從遇見李員外的女兒以后,我腦子里全是她的身影,于是有一天我去了李員外家門口,期待著能再一次遇見她。等了很久也沒有見到,我有些失望了,從墻邊路過的時候突然聽見墻里的院子傳來一陣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我跑向遠處稍微高一點的土丘上,看向院里,她此刻正在搖蕩著秋千,笑得很開心,那笑容簡直令人看呆。”
我看著她搖得越來越快,感覺要出事,于是我趕緊跑到離墻近一點的地方,不等我趕到就有一個人影帶著尖叫聲從里面飛了出來。我一把將其抱住,定睛一看是她,時間仿佛就在此凝固,我看著她,她看著我,直到她說了一句:“現(xiàn)在你可以當(dāng)我下來了嗎?”那會我才反應(yīng)過來,傻乎乎地撓了撓后腦勺,她一看我這樣又笑了起來。
在我們村和她們村子交界的地方有一片桃樹林,正巧是桃花盛開的時節(jié),她帶著我去看桃花,說長時間待在家里快悶壞了出來透透氣挺好玩的。通過一下午的交流,我們互報了姓名,也知道了彼此的一些情況,當(dāng)我送她回去的時候,她回頭沖我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
我回到家中就開始盤算要多少的錢才能娶她過門,想著一定要娶她過門來著。
看著張猛的眼神又在憧憬,回憶當(dāng)初美好的時刻,我挺同情這個男人的,走到今天的這步田地肯定跟這個李姓女子有關(guān),墻里秋千墻外道,墻里佳人笑,希望不是多情被無情惱,阿彌陀佛。
“從那以后,我開始每天都勤奮地去殺豬,周圍幾個村子都開始跑,聊聊地張大屠這個稱呼也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我手里的錢也越來越多了。同時和李姑娘見面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感情也越來越好?!?/p>
“在八月十三那一天,她突然神秘地給了我一個紙條,并且囑咐我一定是要在回到家的時候看,我很好奇,也很激動地回到家里。將紙條打開,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體:呆子,八月十五來我家提親,我說服我爹讓你娶我過門?!?/p>
“當(dāng)時我激動得我整晚沒有睡著,說著,張猛又拿起酒袋往嘴里灌了幾口,有些酒水順著他絡(luò)腮的胡子流在了地上?!?/p>
喝完他又繼續(xù)對我說道:“大師,你體會過這種喜悅嗎?”隨即他又搖了搖頭,嘲笑道:“大師,你是個和尚,和尚永遠不會明白當(dāng)時的那種喜悅感的!呵!”
聽他說完這句話,我眉頭皺了皺,手中轉(zhuǎn)動的佛珠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旋即閉上眼睛念誦波若波若密心經(jīng)。
看到妙雪給我的那張紙條,我找到存在箱子里的金錢,用紅布包了一層又一層,穿上平時舍不得穿的衣服,用自己這些年來最好的姿態(tài)去見心中未來的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
八月十五那天,我走到李府大門,與往日不一般的是,此刻大門前多了一輛裝飾得很富麗堂皇的馬車,健碩的馬不停地用蹄子蹭著地板,不用想也知道是有達官貴人進了李府大門。心里暗自祈禱,千萬不要是為了妙雪而來,手指緊緊地抓著懷中的紅布,掌心全是汗。
進大門的時候,李府的家丁見是張大屠,也沒做多想,就讓我進去了。到了大廳,此時有個有上位者氣息的中年男子正和李員外夫婦二人交談,中年男子旁邊坐著一位身著華服的白面小生,他們四人相談甚歡。
李員外見到我進去以后,臉色有些難看,當(dāng)即就問我來意,旁邊眾人也都有些好奇地打量我。我向李員外說出提親的事情,李員外嘴里的茶當(dāng)即就噴了出來,他用力地拍了拍椅子,放聲問我有什么資格有什么能耐來娶他女兒,穿得這么寒酸,還是個屠夫,他讓我還是死掉這顆心,癩蛤蟆是永遠吃不了天鵝肉的。
我咬了咬牙,將紅布打開,告訴李員外這些都是我的一直攢下來的錢,除了這些,我還有一顆對秒雪永遠不變的愛心,此生此世只愛秒雪一個人,不會讓她受苦的,讓李員外相信我。
李員外讓家丁把我架了出去,我的心如死灰,他的話像刀子一樣,一下下地割著我的心,“張大屠,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一身寒酸相,除了殺豬你還能做什么?你再看看劉公子,縣令之子,自幼飽讀詩書,能文能武,一表人才,秒雪嫁給劉公子才是真正的歸宿,九月初九就是他們大婚的日子,你要是有空就過來喝喝喜酒,老夫一定熱烈歡迎,哈哈哈?!?/p>
劉縣令和他兒子也放聲大笑起來,那聲音普通魔鬼一樣刺進我耳朵里。
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里的,腦子里都是李員外和劉縣令他們的嘲笑聲,渾身的力氣仿佛都已被抽光,我告訴自己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說不定只是一個夢而已。
后面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李府旁轉(zhuǎn)著,也去那片桃林里看看,期盼能看到秒雪,曾經(jīng)的桃花盛開如今花早已落下,熟悉的地方卻見不到熟悉的人了,我恨??!恨自己太無能,恨這世道太不公平了!
從張猛身上傳出的煞氣比之前強盛得多,此刻的他顯得有些癲狂。
在九月初九那一天,迎親的隊伍排了很長,我想擠過人群,卻怎么也擠不進去,人們一看到我就在起哄,“喲,這不是我們的張大屠嗎?可惜新郎不是你,哈哈哈!”“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人家是縣令之子,你不過只是個屠夫而已?!薄鞍]蛤蟆始終只能看著天鵝,省省心,好好殺豬吧!”
這些話語又一次傷了我的心,我很想揍他們一頓,可還是忍住了。
“看,新娘子出來了?!痹诒娙说捏@呼中,妙雪著一身紅色的嫁衣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慢走了出來,不,是被拉著朝花轎前行的。
我當(dāng)時沒有忍住,大聲喊了一句雪兒,妙雪聽到后將簾蓋掀起,畫好的妝容已被淚水打花,眼睛紅腫,不復(fù)當(dāng)初與我去桃林看花時的笑顏。
周圍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有幾個壯漢沖我跑來,對我拳腳相加,還有幾個人直接把妙雪拉進了花轎。那時我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疼痛難忍,嘈雜的聲音充斥著我的耳朵,不一會兒我便昏了過去,后面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了。
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下山了,右腳特別疼,當(dāng)我想用力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右腳怎么也使不上勁,那一刻我知道了,這條腿是被打壞了。我?guī)缀跏桥乐老蛭壹业?,一路上的行人除了嘆息,更多的是嘲笑,我的雙手用力地抓著地面,皮被石子磨破也感覺不到疼痛,身后是一條長長的血跡線,我的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復(fù)仇!復(fù)仇!復(fù)仇!
張猛開始咆哮起來,站起來用手中雖然陳舊但依然很鋒利的屠刀砍向房子的木柱??此呗妨粝聛淼哪_印一深一淺,我輕輕地嘆息一聲,此人走到今天大部分都是被逼出來的,因果循環(huán),斷不了根,唉!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我在家養(yǎng)傷養(yǎng)了三個多月,每時每刻我都在幻想著將他們殺死,想想通過用什么手法能折磨著他們。
我有做錯什么?愛一個人有錯嗎?愛一個人有錯嗎?愛一個人有錯嗎!??!??!??!我張猛何錯之有!要遭受這般不公平的待遇,只因我是個屠夫嗎?我連一個去愛別人的機會都要被剝奪,啊!我恨啊!我發(fā)誓,我張猛一定要傷害過我的人死,定當(dāng)千百倍奉還!
當(dāng)我來到李府門口的時候,府上府下都掛滿了縞素,進出的人披麻戴孝,哭喊聲一片,我呆呆地在外面聽著,當(dāng)聽到妙雪這個熟悉的名字時候,我的心突然好難受,不會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我向過往的人詢問得知,李妙雪嫁過去之后一直不開心,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縣令大人也拿她沒辦法,可是前幾天突然傳出那間房子進了毒蛇,縣令兒媳被咬不治而亡。
我手中的拐杖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掉在地上,不知何時天空中竟然飄下了雪花,落在肌膚上帶來的冷意,遠不如心中的冰冷。我連大門都進不去,連跟妙雪最后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幾個家丁又將我打了一頓才算解氣。
說到這里后,張猛的聲音已經(jīng)沒有一絲感情在內(nèi),冷冰冰,如講述著與他無關(guān)的事情。
“大師,你可知妙雪她如今在哪?李員外在哪?還有劉縣令父子二人在哪嗎?”張猛有些嗜血地看著我道。
聽他講到這,涼炎已經(jīng)能猜曉那幾人的去處了!用手指了指他的腳下,出家多年,生死早已看淡,修行只為度化世間之人棄惡從善,我不如地獄誰入地獄。
“和尚,你知道了,你不怕嗎?你向我求饒啊!”張猛的眼神略有期待。
“阿彌陀佛,施主,貧僧修道至今已看淡了,只是施主你執(zhí)念太深,莫要再誤入歧途了,一切的心魔皆源于放不下,你已業(yè)障纏身,早日放下屠刀,皈依我佛。”遇見此人,證明與我佛有緣,當(dāng)度化此人。
“和尚,接下來的故事你能替我講下去嗎?我要看看所謂的高僧動用惡念后會是什么樣的狀況,哈哈!”張猛架刀放我脖子上道。
“施主,你當(dāng)真要貧僧替你講下去?講下去之后,希望施主能明悟!”涼炎雙手合十道。
“禿驢,少廢話,趕緊說,說不出的話我就當(dāng)你是一頭牲畜了,結(jié)果你是會知道的?!睆埫陀行┎荒蜔┑?。
“曾經(jīng)有一個人,年少時愛上了富貴人家的女兒,可惜少年卻很貧窮,在有一天女子的父親把她許配給了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女子知道少年傷心欲絕,于是就出演了一場假死的戲,想讓少年知道她已死不用繼續(xù)牽掛她,對于雙方來說都是一個好事。可女子低估了少年對她的愛,少年認為這一切都是她所嫁的人的錯,于是在她丈夫出行的時候用陷阱獵殺了她丈夫,可是少年不知道,和她丈夫一起出行的還有早已死去的女子。”
“死去的女子為何能復(fù)生,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女子假死,欺騙了世人,少年見到女子有些欣喜,有太多的話相對女子說,女子卻拿起了劍指著少年。曾經(jīng)的青梅竹馬,如今拔劍相向,少年的心崩潰了。女子不想少年來打擾她與丈夫的生活,所以實施了假死計劃,想讓少年死心。但是卻事與愿違,如今已成這個局面,女子持劍刺向少年,少年沒有躲避,睜著眼看著女子熟悉的容顏,卻顯得那么陌生,嘴角被牙齒咬破,鮮血順著嘴角滴落在地?!?/p>
“后來少年將她丈夫埋葬了,把她帶在了身邊,這樣她就能永遠地陪在少年身邊了。少年認為一切的起源都應(yīng)該是女子父親和她丈夫父親的錯,于是也設(shè)計殺了他們,三人的尸體被埋在一處,以祭奠女子的在天之靈?!?/p>
當(dāng)涼炎說完的時候,張猛的身軀不停地在顫抖,綁在右腰的紅布包裹被他拿在臉旁依偎。
他的聲音有些發(fā)顫發(fā)虛,道“和尚,你是怎么知道這個故事的?我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這個屬于我的故事,從來沒有,你竟然知道了!”
“阿彌陀佛,施主,放下吧,放下心中的執(zhí)念,放下心中的殺戮,我想她也不希望你一直這樣下去吧?畢竟她一直愛著你,只是你沒有感受到她對你的這份愛罷了。”
“她走的時候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她走之時彌留的眼神有一絲絕望和悔意。她是對我做為的絕望和對她做出當(dāng)年決定的一個后悔。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錯了!”張猛抱頭道。
“不,我沒有錯,錯的是他們,錯的是他們,你們只看到我所做的一切,卻沒有看到我為什么會做這一切,看到是什么讓我做了這一切。我沒錯!我沒錯!”張猛又進入了癲狂的狀態(tài)。
過了一會,待他的情緒稍微平穩(wěn)以后,我開口了:“張猛,如今的你,心中除了殺戮,還剩什么?李妙雪施主在天之靈見到你這樣,她會多么心痛,你看看鏡中的你,你還能認出這是你嗎?還是當(dāng)年李施主認識你的模樣嗎?”
“漫天白雪當(dāng)中,一路前行,你所踩下的一行行腳印踏出了你前行的路,你心中所想已決定了你最終的將走向何方,當(dāng)你回頭看去,歸路已斷,皚皚白雪當(dāng)中走一步忘一步,每一步踏出都有萬種的結(jié)局,你若放下,新的生活就在你的腳下?!?/p>
“何必執(zhí)念于過去,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一切順其自然,一切莫逆于心?!?/p>
張猛陷入了沉思,四周又安靜了下來,良久,他抬起頭望著我,道:“大師,你走吧!以前來此的僧人皆已長眠于此地,你的確是位高僧,張某佩服,你也為張某解了一些心結(jié),前行的路大師不必操心,張某知道怎么前行,謝謝。”
張猛的臉上露出了解脫之色,有一些笑意,那笑是最早與心上人相見時流露出的,那笑我也曾經(jīng)有過,只是那只是曾經(jīng)。
涼炎起身朝屋外走去,屋外的陽光格外地刺眼,熱浪打在身上,身上有些燙的感覺。
身后的草屋中傳來一聲帶有解脫之意的聲音:“妙雪,我來陪你了!”嗞,刀子進肉的聲音也隨之傳了出來。
“阿彌陀佛,何苦,何苦,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善哉,善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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