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小祥

風(fēng)裹著雪片，漩渦似地攪著，雪借著風(fēng)勢，狂濤般的涌著。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我一氣跑了幾十里路，可離B村還得走兩小時！我實在被風(fēng)雪嗆得夠受，傘也打不成，頭上結(jié)著冰花，加上長時間的雪地跋涉，大腿和腰都酸痛得叫人難以支持，便打算找個地方躲躲，烤烤火，弄點飯吃，等風(fēng)雪小點兒再走，反正傍晚前趕到B村了解災(zāi)情，傳達縣里抗災(zāi)會議精神即可。

一抬頭，路旁的山坡上一所小學(xué)。我踩著吱吱聲響的雪地挪上去。放午學(xué)了。一家教師宿舍門虛掩著，我走上前，推門進去，沒人，回頭看才注意到一個小男孩蹲在門口的走廊上，大約八九歲。他雙肘支在膝蓋上，兩只手掌托著圓乎乎的凍得發(fā)紅的臉蛋，兩眼癡癡地望著遠處河面上的一座平橋。我進屋，他驚疑的看了看我，我回轉(zhuǎn)身，他審視著問：“叔叔，找我媽媽嗎？”

“不找。雪大，借你家躲躲，行嗎？”

他信任的點點頭，就又向原處望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屋子是一個套間，外間各種什物濟濟一堂，雖經(jīng)主人精心整理，但由于屋子的擁擠和家什的混雜，仍顯得不雅觀。外間的西頭靠著碗櫥，里面疊碼著鍋、碗、瓢、盆等雜物。櫥下堆著柴片；南面窗下，放著吃飯桌，桌子邊上靠著一個柜子，里面堆著小男孩的各種玩具。東面立著一個冰箱和曬衣架之類。這樣外間的空間就所剩無幾了。幸好，鍋灶是搭在外面的，借著屋檐，架上兩塊油毛氈，算是廚房。由于風(fēng)猛，雪大，鍋臺上也鋪著厚厚一層雪。

外間的北面是一張辦公桌，辦公桌上方的墻上掛著一幅新臨摹的趙樸初先生的“歷盡艱難曾不悔，只是許身孺子”的書法卷軸。我走到辦公桌跟前，漫不經(jīng)心的翻看著。辦公桌里邊站著一排書和雜志，業(yè)務(wù)書刊、文學(xué)書刊及各種知識性雜志都有，看得出主人的興趣是廣泛的。辦公桌外面攤著厚厚一疊未批完的學(xué)生作文簿和學(xué)生作業(yè)本。每本作文簿上，從頭至尾，行行字跡，都顯得端正、整潔，教師的批語也寫得正楷、端莊，足見其良苦用心。另一頭是各年級教本和備課筆記。備課筆記是一、二、三年級合而為一的，其中有各年級上課的動靜搭配表，有各科教學(xué)的基本要求，重難點分析，還寫有作文教學(xué)的指導(dǎo)性范文等。顯示了主人教學(xué)準(zhǔn)備工作的周密詳實。而攤開的除教本、備課筆記，還有一本教學(xué)日記，上面記載著每天教學(xué)的得失、體會、經(jīng)驗和感想。其中有風(fēng)趣的小故事，有頑皮孩子的轉(zhuǎn)變史，還有每一位孩子進步的點滴記錄┅┅再有，就是一本教學(xué)卡片了，上面隨手抄錄著從各種教學(xué)雜志上摘錄來的經(jīng)驗談、教改心得和教學(xué)隨筆等。而這一切中最叫我驚異的是每一份東西，每一行字跡，甚至每一個字，都寫的那么工整、清秀，夠得上陳列到全省甚至全國的展覽館去。這真是奇跡！

看著這奇跡竟在這樣的地方誕生，我的心震顫了。那辦公桌上的一切，足以與任何一位優(yōu)秀教師相媲美，而這間房間卻像一個極簡易的過渡房。這在全社會都大力提倡尊師重教的今天是令人深思的。

我懷著壓抑和敬重，一邊想著，一邊踱出屋子，在廊檐上走動著。為了御寒，我搓著手，跺著腳。

蹲在門外的男孩，扭轉(zhuǎn)頭，撲閃著兩顆水靈靈的大眼，望著我問：“叔叔，你冷嗎？”

我轉(zhuǎn)過身對他點點頭。他一骨碌爬起來，甩著手，跑進屋，拿起臉盆，捧著熱水瓶，倒上熱水，又用小板凳墊腳，抽下毛巾放在臉盆里對我說：“叔叔，擦擦臉、燙燙手，就暖和了?！?/p>

我伸著沾滿熱水的手，摸摸他的小頭，滿心歡喜，又拉過他的手放在盆里泡著。他高興了，眼里閃爍著快樂的光，臉上漾起一個甜甜的笑，顯得有些得意。

洗過臉，燙過手，確實暖和多了。我和他也格外的混熟絡(luò)了。于是我找個凳子坐下。他扒在我的膝上，我用臉暖著他的小臉蛋，把他的小手也暖在我的手心里。這樣我們便親熱的聊起話來。

“家里人呢？”

“剛放午學(xué)，媽媽護送學(xué)生回家去了。”說著，他又向遠處那座平橋看去。看了一會，繼續(xù)說：“媽媽有頭暈病，經(jīng)常頭暈，雨雪天路滑，她都堅持護送學(xué)生過平橋。有時發(fā)起頭暈病來，她就往地上一坐，靠著護欄，等頭不暈了，再爬起來……”

“你媽真不簡單?！蔽屹潛P道。

他快活起來，小臉變得紅撲撲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我，眉飛色舞的接著說：“那當(dāng)然了，村里人都這么夸我媽。她帶著我要洗衣做飯，又教那么多學(xué)生，而且學(xué)生每年都考第一。”他的口氣像大人。

“你爸爸呢？”我又問。

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凝滯了，進而變?yōu)閼嵟骸拔覜]爸爸！”說完，他離開我的膝頭，坐在門坎上，眼睛又盯著遠處那平橋。

“你爸他，怎么了？”

小男孩揉著發(fā)紅的眼睛，看著我說：“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好得很，他們都當(dāng)老師，后來爸爸找了好多當(dāng)官的，就進城了，不當(dāng)老師了，后來大概是也當(dāng)官了?？晌覌屵€是在這里教書。我媽說，她離不開這里，離不開家鄉(xiāng)的孩子們。再后來，他就在城里找上新媽了……”

他說著，眼圈紅紅的，并搖著頭，嘆息著懊悔起來：“我小時候真淘氣，經(jīng)常去玩水，我媽就把我鎖在屋里，我就叫，就哭，鬧的媽上課也上不成，好幾回我把媽氣哭了。有一次，媽摟著我哭了又哭，哭得真傷心。這以后，我不淘氣了。我不該氣媽媽?！闭f著他的眼睛又紅了。

我聽著他的敘述，心里感到一陣陣發(fā)熱。小男孩忽然興奮地蹦起來，拉著我的手，指著遠處河面上的平橋說：“叔叔，你看，媽媽，媽媽！”

我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一片霧蒙蒙的河面上，橫著一座水泥平橋，一位婦女攙孩子，一個拉著一個，貓著腰，形成一個小隊，抵御著狂風(fēng)，一步一步艱難的挪動著┅┅待到把孩子們護送進村，才只身返回。

“啊，媽媽—媽媽！”忽然隨著小男孩的一聲驚呼，一個可怕的情景躍然眼前：剛才回身走在平橋上的那個身影一搖一晃起來，接著就是突然地一歪，倒在了橋上┅┅

“啊——”我的心猛地一沉，便不顧一切的向平橋沖去，身后留著小男孩那撕肝裂膽的呼喚：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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