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韓
嚴(yán)仲子已經(jīng)來過三回了,每一回都是在山腳下就停了車馬,帶了一名從人親自捧著禮盒上山去拜見聶政。禮盒里是金錠、錦緞、老山人參和雪蓮。但每一回都給聶政退回來了,連禮盒也沒有打開。
嚴(yán)仲子知道高人的脾性大多不可以常理揣度,而況聶政又是這般超逸出塵的絕世劍客,因此也不以為忤。
這最末的一次,嚴(yán)仲子恭敬地說:“先生,一來我是誠心想要結(jié)交您這樣的高人俠士,二來俠累在朝堂之上實在跋扈得緊,如此下去,只怕國將不國……”
聶政 沉默了片時,嘴角一動,說道:“大人高情厚意,我無以為報。但有所命,本來都當(dāng)遵從。只是老母在堂,禍延于她,非我所愿?!?/p>
嚴(yán)仲子不欲強人所難,但心中對聶政好生敬愛。恭恭敬敬地辭了下山。
此后數(shù)年,嚴(yán)仲子知聶政決不肯收受金銀財物,但每年仍以名貴的藥材補品相贈,大多都給退了回來。只在有一年聶政的母親生病了,他才收了兩只老山參。嚴(yán)仲子聽聞聶政母親生病,又重金延請了京城名醫(yī),親自帶著上山問診。此是后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聶政呆呆地看著草廬前的兩株白梅出神, 思緒卻早飛到了十余年前,那片馨香的白梅林里。一個妙齡的白衫女子總是在林中的亭子里溫著酒、煮著小菜等著他的到來。
那女子叫玉竹,是他最鐘愛的人。
聶政在林中舞劍,累了,玉竹便遞一杯酒給他,給他拭去額頭的汗。有時,玉竹彈著琴,琴音清越,與聶政夭矯靈動的的劍術(shù)相和。有時,他們又一起舞劍,他們的身姿宛如兩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春天的時候,他們一起去竹林里掘筍,去剛剛解凍的春河里劃船,去山谷里看盛開的花,有迎春花、杜鵑花、百合花、紫羅蘭……
聶政最喜歡她的笑容,她的笑容比盛開的鮮花還要嬌美,比春天的陽光還要燦爛。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不見了,從此她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那片白梅林中,那座亭子里。
聶政的心就像墮入冰窖一樣。后來他才知道玉竹去了韓國的都城陽翟,嫁給了一個姓韓的貴族大人。
聶政本想去陽翟找她,他要問清楚她為什么嫁給旁人而不要他?難道他們的過去都是假的嗎?他要她親口告訴他。
但是馬車還在陽翟城外,聶政就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離開了。他心中隱隱地覺得他所要的答案會狠狠地刺傷他,就像是一根根毒針扎刺他的心一樣。他寧愿就這樣糊里糊涂的,什么也不知道,這樣她就還是那個她,那個溫酒彈琴、笑魘如花的她。她也還是自己的,沒有消失,沒有去京城,沒有嫁給旁人。
后來,聶政成日地練劍、飲酒,渾渾噩噩地過了許多日子。
有一天,聶政不知不覺間又走到那片熟悉的梅林,只是梅樹半枯,亭子頹敗,徒增傷感。念及舊事,聶政一時間又是悲傷,又是憤怒。一氣之下,揮劍把一棵棵梅樹都砍倒了。
有一回,聶政喝了酒,在街上打抱不平的時候失手刺死了一個惡霸。為了避難,聶政攜著他的老母親,連夜離開了那個讓他傷心的地方。
如今,聶政和他的老母親避居在這座山上已經(jīng)很多年了。
在來此的第二年,聶政在庭前手植了兩株白梅,現(xiàn)已亭亭如蓋了。他總是盯著這兩株梅樹出神。
聶政面容清瞿,兩鬢微微斑白,已頗有了風(fēng)霜之色,只是一對眸子仍舊澄如秋水,時不時地從草廬前看向天邊、看向遠(yuǎn)方。
有一天,聶政來到嚴(yán)仲子的府上,說道:“我母親于三年前去世,此時三年服孝已除。我和我母親過去曾受過大人不少恩惠,現(xiàn)在是時候回報了。”
嚴(yán)仲子動情地道:“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青青子衿,悠悠我心?!?/p>
臨行的時候,嚴(yán)仲子解下了自己的青玉劍遞到聶政手中,說道:“帶著它,就如是你我同行一樣。”
時當(dāng)初春,殘冬未盡。韓國都城陽翟還是一片肅殺寒冷。聶政從俠累府邸的高墻上躍了進(jìn)去,悠然自得地坐在石階之上,等候俠累從此經(jīng)過。
晨光微曦的時候,一支儀仗隊從殿上沿著石階走下來了,中間一個錦袍玉冠的紳士,身形高瘦,五綹長須。
聶政聽過嚴(yán)仲子的描述,知道這就是俠累,于是堂堂正正地走到儀仗隊之前,說道:“我只要俠累的人頭,不相干的人趕快走開!”
眾人只道他是個瘋子,發(fā)一聲喊,紛紛拔出長劍,徑往聶政刺來。聶政不欲傷及無辜,腳步微錯,身子便如影子般倏地從人叢中掠過去了。等到眾人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一柄純青透明的長劍已刺在俠累的肩頭。俠累早已嚇得面無人色。
“政,是你麼?”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聽起來既幽怨又悲傷。
聶政心中便如給人猛擊了一拳,但只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真的是你麼?”又是一聲傳來。這一次確定無疑。
聶政吃了一驚,會過頭去,登時目瞪口呆,驚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一個衣飾華麗的美婦人站在當(dāng)?shù)?,眼角含淚??刹皇怯裰袷钦l?
一時間,聶政似有千言萬語,但一句也說不出口。心頭就似有千百條絲線糾纏,拆解不開。
玉竹含淚道:“那一年,父親將我許給了他?!庇檬种噶酥競b累,繼續(xù)說道:“我知道父親是為了攀附權(quán)貴,而我心中又念著……念著舊事……但是畢竟父命難違,我只是一個可憐的女人,我哪有什么力量去拒絕?”
聶政淡淡地說道:“那一年你什么也沒有說就消失了,我?guī)缀蹙鸵畈怀闪?。后來……后來才知道你去了京城……那一年的春天是那樣的殘?a target="_blank">寂寞……”
“那片白梅可還開著麼?”
“亭子塌了,白梅也都給我砍了,就是你走的那一年。我覺得它們已經(jīng)沒有必要繼續(xù)存在了?!?/p>
一個髫齡稚童跑到俠累身邊,大聲道:“爹爹,爹爹?!?/p>
聶政道:“這是你和他的孩子?”玉竹點了點頭。
那孩子突然沖過來,撲在聶政身上扭打,哭道:“壞蛋,你傷了我爹爹!你傷了我爹爹!”
玉竹只是掩面哭泣。
聶政一陣茫然,突然心頭升起一股怒氣,仰天大叫一聲,挺劍往俠累身上刺去。
但玉竹從后緊緊抱住了她,泣道:“放過他吧,把我的命拿去,我的孩兒不能沒有爹爹……”
聶政見青玉劍離俠累只差了寸許,卻怎么也刺不出去了。
聶政道:“你還是愛他的。”
玉竹道:“他……他待我很好?!?/p>
聶政離開的時候只感到自己心的冰涼。只覺得身外的世界也是一般的冰涼。
在陽翟城外,他覺得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任何趣味了,就把青玉劍在頸中一橫。就此倒下了。
后來,京里為警示別的刺客起見,就把聶政是尸身掛在了城門口。
嚴(yán)仲子聞言趕來,放下了聶政的尸身,伏地大哭。
有人好心地對他說:“這是京里在懲戒刺客,旁人避而不及,你怎么反到如此呢?”
嚴(yán)仲子道:“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別人縱不相識,我又怎能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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