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住在四合院里的人
小說(共九回)
作品用高度藝術(shù)的語言和故事情節(jié),再現(xiàn)了昔日住在四合院里的人的生活情感和社會風(fēng)貌,是一篇?dú)v史變遷的時代縮寫。
住在四合院里的人
作者:卓爾
一
這天,院子里的一顆小樹下蹲著一個小男孩,在撥弄什么東西,李玄走過去一看,只見他手里拿著一根很短的細(xì)棍子,在地上逗著幾只小螞蟻玩。(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李玄看著這個留了個小勾拔頭發(fā)型的小孩 ,問:“小鬼!你在干什么?”
小孩仍舊低著頭 ,回答:“我不是小鬼!”
李玄又問:“你低著頭在跟螞蟻說話呀?”
小孩答:“我是在跟你說話?!?/p>
李玄愣了一下,摸了摸后腦殼。又問:“你有幾歲了?”
小孩答:“五歲?!?/p>
李玄蹲了下來,問 :“你姓什么?”
小孩看了一眼李玄,答道:“我姓我!”
李玄趕緊又問:“那你爸爸姓什么呢?”
小孩答:“姓老,叫老李?!?/p>
李玄不由得笑了起來,問:“那你媽媽呢?”
小孩想了想,答:“姓小,叫小周?!?/p>
李玄那精瘦的眼光看了看這小孩,說:“你這小孩子,是哪里學(xué)來的?敢騙大人!”
小孩抬頭奇怪的看著李玄。李玄背握著瘦骨伶仃的手,邊走邊無可奈何的笑了又笑,沒想到離開這里幾天,院子里竟然來了個這樣的小孩。
晚上,李玄坐在樓上看書累了,推開豆腐格樣的窗子,往院子里看了又看,正里面的大堂屋左房上下樓住著修鐘表的李師傅一家,大堂屋右房前后兩間住著去年提拔調(diào)走的肖經(jīng)理,都已熄燈睡覺了,只是院子里右邊平房做生意的吳老板家還亮著燈,正好把光線射到院里。這時,已經(jīng)是晚上十二點(diǎn)鐘,樓下的侯叔鼾聲很大,似乎要把樓板都掀了起來,李玄下了樓,朝侯叔的窗口故意咳嗽了兩聲,屋里沒反應(yīng),就像豬圈一樣。李玄往吳老板家看去,只見大人小孩剛從店里回來,都在收拾家伙準(zhǔn)備睡覺,但收錄機(jī)還在小聲唱著:“酒干倘賣無”這首歌,音量很小,聽得不太清楚。吳老板是婁底鄉(xiāng)下人,走路一瘸一拐,講普通話都不太聽得懂,李玄不想打招呼,況且又這么遲了。李玄又仔細(xì)的到處看了看,沒找到白天跟自己講話的那小孩。上樓時,李玄往樓梯口住著的本單位退休干部老周家又看了看,雖然看不清,但感覺也不在,那姓“我”的小孩在哪里呢?
李師傅熱天喜歡理個短發(fā),穿件白色的短袖衫,每天上下班路過,見到李玄總愛打聲招呼,就好像李玄是這院子里的門衛(wèi)。不過有一次,李師傅邊走邊跟侯叔說:“人啊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眼睛卻盯著李玄,侯叔也把眼光轉(zhuǎn)了過來,讓李玄招架不住。李玄自從去年參加工作以來,每天除了上班,大部分時間全在看書,面孔就像白面書生,只要一有空,就想著找女朋友,還買布去縫了兩套像樣的衣褲,西式發(fā)型弄得很整齊標(biāo)準(zhǔn),天天都要用手掃幾十回,但幾個月下來,女朋友連影子都沒有,每當(dāng)夜深人靜的時候,李玄坐在窗前書桌邊,就會聯(lián)想到電影里的鏡頭,那漂亮狐貍精或女妖,他太想太想了,他無數(shù)次構(gòu)想,哪天有一位穿著白色連衣裙的漂亮姑娘來找自己,他曾經(jīng)做過好多次這樣的夢。
院子里李師傅的二女兒亞芳就經(jīng)常穿白色連衣裙,每次下班進(jìn)到院子,長發(fā)飄飄一路風(fēng)香,鞋后跟磕著左邊過道的青石板路清脆響亮,有次李玄不由自主往她身背看,她突然回過頭來,那眼光像鞭子抽了李玄一下,住了這么久,李玄從沒正眼看過她,那氣勢讓李玄沒了勇氣,況且比自己大一歲,屬龍的,因?yàn)檫@個原因,害得李玄每次跟李師傅講話時都有些緊張,還是跟隔壁李伯在一起輕松,除了有共同語言外,人家李伯的兩個女兒早就成家了,小兒子住在里面大堂屋樓上的右偏房,像閨房一樣,很少下樓來,基本不太愛說話,但有時能聽到他拉的小提琴聲音,聽說,有人看見他在樓梯口跟亞芳說過悄悄話。
院子空坪與里面大堂屋隔了一面墻,左右有兩拱石門框,門邊各擺放著一對圓鼓形的石凳,住在右框里右偏房的是外單位的雷師傅,他骨架很大,喜歡理一個平頭,本來不是什么師傅,不好稱呼誰先叫出就這么叫著,侯叔跟李玄說:“你只管大膽的叫師傅!”他家到齊有九個人吃飯,好在二女兒和三女兒在鄉(xiāng)下上班,沒住在家里,大女兒在城里上班,有時回來吃晚飯,也不住在家里,四女兒沒讀書了,還沒找到工作,就管理家里的伙食開銷,買米買菜買東西,在老五和老七中間是個兒子,排行老六,當(dāng)時還在上初中,象棋下得很好,經(jīng)常搞得李玄下不了臺,這是雷師傅家的寶貝兒子,取名雷震宇,人長得蠻壯實(shí),一點(diǎn)也看不出家境的原因。他那五個漂亮的姐姐,胖點(diǎn)的有韻味,想多看一眼,瘦點(diǎn)的顯得文雅,想多接觸一下,個個都算可以,只是老七矮小一點(diǎn),應(yīng)該算是還沒長大的緣故吧!
有一次,李玄在院子里溜達(dá),看見那天那個姓“我”的小孩在樹下壘起的泥巴小屋還在,只是房頂被一片樹葉蓋住了,就像多了一塊造型獨(dú)特的大瓦片,李玄蹲下?lián)炝藘深w黃豆大的石子放在屋門兩邊,站起身拍了拍手后笑了笑,又在院子里悠閑的走著??炜拷讕煾档募议T口時,被雷師傅的老婆叫了一聲:“小李!站過來點(diǎn),問你個事情?!崩钚苫罅艘幌?,因?yàn)閺膩頉]跟她說過話,只聽過有人喊她黃姨,臉長得有點(diǎn)黑,但心腸很好。于是,李玄邊走邊笑著問:“黃姨!什么事?”黃姨看了李玄一眼,似乎還在猶豫,但還是說了:“小李現(xiàn)在談到對象沒有?”李玄答道:“沒有,還沒有!”黃姨又問:“你看我家里這幾個怎么樣?喜歡哪一個?”李玄一聽,腦袋都蒙了,會有這么直接的,李玄笑著感激的應(yīng)道:“都蠻好!”黃姨說:“我看你人蠻老實(shí)才跟你講的。”李玄在心里從大到小理了一遍,老大工作幾年了,人長得很大方均稱,今年滿二十八歲了,感覺有些怕!老二漂亮高大秀氣,只遠(yuǎn)遠(yuǎn)看見過一次,感覺這事說不出口,如果這倆都行,就好比一個嫩小伙子爬在溫軟的大棉被上。李玄輕聲輕氣的問:“老三在哪里?”黃姨說:“你不要問老三,她脾氣蠻慫?!比缓笥中χf:“你看老四怎么樣?”李玄此時很不好意思,因?yàn)樘焯於荚谠鹤永锬芘龅嚼纤模m然從不說話,但給李玄的印象不錯,不過李玄覺得心里從來沒這方面的想法,老四比自己小一歲,屬馬,長得很苗條秀氣,喜歡穿件碎花衣服,頭發(fā)盤好后,還要扎兩個細(xì)小的辮子,李伯總愛說她是“草原上的姑娘?!秉S姨看李玄在遲疑不定,又說:“還有個老五,還在讀高中,也不知道以后會怎樣?!崩钚f:“不要緊,以后再講?!庇谑切χ唛_了。好長時間,李玄都不敢靠近雷師傅家門口,每次遇到老四時,只見她的眼光多了一些輕視,而在李玄心里則多了一份歉意。奇怪的是,有一天在院子里遇到亞芳,她竟然笑著看了一眼李玄,讓李玄一頭霧水。
二
李玄回家去住了兩晚,父母親除了問自己交女朋友的事情外,沒有其它的話要說,李玄只好支支吾吾,其實(shí),李玄早就喜歡上了讀書的時候那位女同學(xué),從讀小學(xué)時候就開始了,一直藏在心里。李玄不想聽這些嘮叨,說要抓緊時間看書學(xué)習(xí),就又住回到了院子里。李玄喜歡在房里來回走動考慮問題,有時用毛筆寫一些詩詞和山水畫貼在墻上,經(jīng)常把樓板弄得很響,住在樓下的侯叔找李玄只說過一回,就沒好意思再提,因?yàn)椋钍遄〉倪@間屋原先是李玄父母親在住,后來公司里建了新樓房,李玄的父親在單位管業(yè)務(wù)跟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好,就分了一套搬了家,李玄在院子里住習(xí)慣了,加上新房很小,就仍然住在這里,況且,李玄也是本單位的職工。但不管怎樣,李玄還是盡量的在注意,不然,感覺侯叔的鼾聲會越來越響,真弄不明白,猴子的聲音也有這么大?侯叔也是本公司的職工,快三十歲了,還沒成家,不知道是哪里搞來的,總喜歡穿些像軍裝一樣的衣服,很久都不洗,頭發(fā)很長了也不去理,成天抽煙跟匪兵一樣,不過,他內(nèi)心還是蠻強(qiáng),那次借摩托車騎摔了一跤狠的,本來醫(yī)師要他住幾天院,他咬著牙一天就出院了。李玄看見他走路都很難,只是霸蠻硬撐著、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都還不舍得買點(diǎn)東西,就拿了二十塊錢給他,不肯要也壓著他要了,后來,發(fā)工資的時候才還的,說明他還是需要這筆錢,這點(diǎn)錢起了作用。沒過多久,他喝起酒來沒有分寸,他說他心里很煩,要白酒才能解決。他一般悶在屋里不去找別人,但有一回,他竟然走到了樓上,來找李玄聊天。李玄說:“明早要上班,想早點(diǎn)睡覺了。”他卻說:“小孩子哪來那么多瞌睡。能不能幫我寫一幅詩詞,掛在我那屋里?!崩钚枺骸澳阋蚕矚g詩詞?”他不以為然,含著煙說:“不是喜歡,我也會寫,只是毛筆字不怎么樣,寫不得你那么純?!崩钚谛睦锇蛋岛眯Γ氩坏綐窍伦≈晃贿@樣的同伙,他真的會嗎?李玄懷疑的看了他一眼。
今天,李師傅從門口過的時候,李玄主動打了招呼,李師傅滿臉堆笑搖了搖頭,滑稽的說:“什么你師傅我?guī)煾?,無師自通!”邊走邊回過頭來看李玄,李玄扯了扯白襯衣袖口,無可奈何的笑著,心想:又一個姓我的人!看著李師傅的背影,感覺他的工作肯定稱心如意,因?yàn)閺膩頉]看見他臉上有過憂愁。聽說,搞修理的大部分都很聰明,有的聰明絕頂,有的甚至眉毛都空的,李師傅就屬于后面這種人。李師傅雖然姓李,但不是本地人,連他老婆也不是,但他和趙姨都人緣很好,認(rèn)識蠻多人。他修鐘表每天忙得頭發(fā)連胡須,估計(jì)他收入也很不錯,不然,看見他下班進(jìn)院子時,手里總提一袋東西,有時手上吊著的一串青娃還在活蹦亂跳呢!
如果遇到李玄,李師傅總愛提高舉一下,詭秘的笑著說:“小李子!走,喝酒喝酒!”李玄每次都婉言謝絕。不過,這次李玄答應(yīng)了,約好晚上七點(diǎn)鐘過去,因?yàn)槔顜煾悼此悬c(diǎn)為難,就說:“你等猴子回來要他一起去,好有個伴?!崩钚鹊搅似唿c(diǎn)鐘,還沒見侯叔回家,就急忙往門外去看,正好碰到侯叔進(jìn)門,兩人都嚇了一跳,李玄問:“怎么才回呢?還沒吃吧!”侯叔說:“哪就吃了,在路上看了一下熱鬧?!崩钚f:“那就好,我在等你,今晚到李師傅家去吃晚飯,李師傅請客?!焙钍逭f:“真的呀!有這么好的事,那趕快走!”李玄見侯叔難得這么高興,就說:“要不要到街上去買點(diǎn)水果之類的?”侯叔笑著說:“又沒有要你去相親,買什么東西!”李玄性急的說:“你在講什么啦!”
兩人進(jìn)了李師傅家門,只見桌上碗筷都已擺好,屋里沒人,聽聲音好像在廚房里忙著,準(zhǔn)確的講只能說是在另外一間屋里炒菜,因?yàn)?,房屋的結(jié)構(gòu)并沒有廚房或客廳之說,間間房都鋪了有床,床底下塞滿的東西,自來水和衛(wèi)生間設(shè)施全沒有,有的人家里,坐在床上手伸長點(diǎn),用水勺可以在水缸舀水喝,不過,李師傅家里的地板倒是木板的,但已經(jīng)很舊,估計(jì)這間原先是住在四合院里的主人住的。李玄看見墻上掛著相框,便走了過去,只見李師傅和趙姨年輕時的照片,張張都很端正,像那么回事,還有他的大女兒、二女兒也很標(biāo)致,李玄邊看邊不停的夸獎,這時,侯叔走過來,陰笑著說:“有什么想法???”李玄撒了撒手,往桌子角邊躲邊說:“沒得!沒得!”
這時,亞芳從里屋端了一碗菜出來,熱氣騰騰放在了桌上,問:搞什么都站著,不坐啊?又朝著侯叔說:“你是站長吧!”侯叔笑著挑逗:“我是副站長的舅舅!”
過了一會,李師傅和趙姨各人端了兩碗菜出來,李玄趕緊打招呼:“李叔!趙姨!”李師傅擺了擺手,說:“唉?你叫我叔叔,那叫她要叫叔娘才對,哪有叔叔跟姨姨在一起的?來!不說了,開餐開餐!今晚要干幾杯!”大家坐下后,李師傅從床腳下拿了一瓶酒出來,一看是德山大曲,侯叔問:“李師傅的床底下面是酒窖?。窟@么好的酒我們不敢喝!”李師傅趕緊說:“里面裝的是水酒,放了蠻久很老氣了!”
李玄把酒瓶接過來,給每個人的杯子斟滿了酒,說:“先敬李師傅一杯,勞神辛苦了!”李師傅說:“有神勞就是好事!”侯叔端起酒杯向著大家說:“來,干杯!”李師傅端起大酒杯一口底朝天,而李玄和侯叔只喝了一小半,李師傅不耐煩的說:“半心半意!耍什么猴子把戲,什么叫做干杯?”侯叔低調(diào)的說:“這是老水酒,后勁很大,一杯一下肯定會喝醉,我說干杯的意思就是大家一起喝,你酒量好、多喝點(diǎn)?!崩顜煾到舆^話說:“你不要耍巧,我都喝得起!”侯叔說:“你是師傅啦!當(dāng)然行?!崩顜煾殿^擺了一下,笑著說:“我又不是喝酒的師傅!”
侯叔從身上摸了包五嶺牌香煙出來,遞一根給李師傅,李師傅擺了擺手,說:“喝酒的時候不要抽煙?!焙钍暹吔o自己點(diǎn)著邊說:“煙酒不分家?!崩顜煾嫡f:“你這樣很傷身體,照我說煙酒要分家,特別是不能同時。”李玄說:“我原來也抽過煙,不想就不抽了,也不存在戒?!崩顜煾嫡f:“小李子,想抽就抽不要憋著,但如果沒癮了,就不要再抽,千萬不要吃飯喝酒的時候抽?!崩钚犞煌5狞c(diǎn)頭,侯叔只是不好意思的笑著。李玄給侯叔添酒時禮貌的喊了聲:“侯叔!”李師傅說:“小李子,你喊他侯叔他不習(xí)慣,要喊猴子!他本來就是屬猴的?!焙钍迳敌α艘幌?,說:“師傅的意思是再聰明的猴子也難變成人?是吧!”李師傅呷了一口菜,說:“這是你自己說的哦!”
三個人一直聊到了晚上快九點(diǎn)鐘了,李玄突然說:“去小個便才!”侯叔趕忙說:“不準(zhǔn)開溜,馬上回來!”李玄應(yīng)著出了門,李師傅伸頭往門外看了一下,說:“看得見嗎?慢點(diǎn)!”
小便的地方就在院子旁邊的一間雜房,屋里有兩個大尿桶,裝滿后是可以賣錢的。李玄從雜房出來,感覺有點(diǎn)醉意,心想:多虧沒跟著一起拚酒,不然早就醉了!李玄慢慢過了石板走道,正要往大堂屋時,突然有人跑出來,雙方都左讓右讓,由于讓得同邊,正好迎面撲了個滿懷,李玄被慣性后退了一步,沒站穩(wěn)一屁股坐了下去,而撞他的人也因失去平衡,全部倒在了李玄身上,把李玄按在地上,李玄心急的叫著:“哎!哎!唉!”一看,是李師傅的二女兒,也不好怪什么,亞芳爬起后,不好意思的輕輕踢了李玄兩腳。
李玄回來,裝作一點(diǎn)事都沒發(fā)生,壓著激動的心情,平靜的坐回桌邊,李師傅說:“小李子!來,把酒斟滿,我和你干一杯?!崩钚似鹁票汩_,說:“不喝了,這么大的杯子已經(jīng)喝過三杯了?!崩顜煾嫡f:“哎!傷杯不好聽,再喝一杯?!庇谑?,侯叔給李玄的杯里只添了大半杯,而他和李師傅的杯里添得滿滿的,然后說:“我陪你們一起喝?!崩顜煾迪鹊皖^用嘴喝了一點(diǎn),說:“添這么滿,端都端不起?!贝蠹腋杀螅顜煾颠€把酒杯口朝桌面示意,表示一點(diǎn)不剩。又說:“四杯數(shù)字也不好,再搞一杯!”李玄沒說什么,跟著咕咚一口。候叔說:“五杯數(shù)字沒六杯好,要不要再來一下?師傅你隨意。”李師傅高興的說:“六六大順!酒是英雄財是膽,來?!崩钚f:“我不能再喝了!”這時,趙姨正好在桌邊,對李師傅說:“同志!你也不要喝了。”李玄說:“今晚趙姨沒喝酒?!壁w姨說:“我眼睛喝不得?!崩顜煾嫡f:“又沒有叫你用眼睛喝?!壁w姨用眼睛白了一眼李師傅,笑著對李玄說:“他斗霸就蠻有本事,明明曉得我喝了酒后眼睛不舒服。”李師傅說:“我這人喝酒有個特點(diǎn),如果喝多了,就只吐掉滿出來那點(diǎn),像今天還不怕,很舒服。小李子,不喝你就吃飯吧!”李玄說:“不想吃了,喝醉了,菜都吃飽了!”李師傅又勸說:“小李子!喝了酒后要吃碗飯壓一壓才好。”說著站了起來,朝趙姨喊道:“趙姐!辛苦你裝碗飯給小李子。”李玄趕緊自己拿碗去裝飯,沒想到李師傅喝了酒后更愛逗。李師傅從柜子里拿了個不大不小的鐵盒子出來,邊打開邊說:“猴子,你嘗一根我這土煙,看好不好抽,你不知道,有的煙包裝是蠻漂亮,其實(shí)也就是紙包貨!”李師傅點(diǎn)燃一根煙吸了一口,吐了點(diǎn)煙霧,又說:“你們曉得嗎?呷煙是要學(xué)的,才會,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抽。”吸了口煙,繼續(xù)說:“不會抽煙的人抽了容易頭痛,我抽了幾十年了,也不想戒了,除非戒腦殼,哈哈哈!”本來可以一句話講完的,分了幾句,如果再喝,恐怕更羅嗦,更加廢話連天。
李玄跟侯叔分別回到自己的屋里,快十點(diǎn)鐘了,李玄打算把昨天那本厚書看到一半,但拿起書后不知書簽什么時候掉在了地上,李玄用指頭粘了點(diǎn)口水,一頁一頁翻著,就像在數(shù)鈔票一樣,馬上就找到了上次看到的地方,但眼睛在看,卻總是看不進(jìn),剛才被絆倒那事,還沒回過神來,讓人心里怪癢的。樓下侯叔的噴嚏聲聽起來就像狗叫一樣,李玄從樓板縫隙慢慢的往下看,不一會鼾聲卻沸騰了上來,像火車的聲音,有時又像在拉一首悠長的古曲。天上的月光異常的明亮,把窗格照得整個屋里都是小方塊,李玄看了看院子,感覺就像電影里的古裝場景。
三
今天,院子里又新搬來了一家,住在雷師傅家的樓上,跟李伯的小兒子隔壁,因?yàn)槭?a target="_blank">結(jié)婚不久的小倆口,還沒有生小孩,又不開伙煮吃,懶得搞衛(wèi)生,就只要了一間。男的是新調(diào)到本單位來的,姓高,女的是外單位的,聽人叫她小李周,不知道到底是姓李還是姓周,總不至于又是姓小吧!比那天見到姓“我”的小孩還搞笑?
晚飯后,院子里的樹邊站著幾個人聊天, 先說了一些樓上小倆口的閑話,又講了很多雷師傅家的事情,后來又扯到了吳老板家做生意有錢,因?yàn)榭偪匆妳抢习宓拇笈畠号制牛瑫r不時用右手撩一下左衣袖,原來戴了塊手表,生怕別人看不見。李伯笑著說:“我哪天用毛筆寫好貼在家里的進(jìn)門口,告訴別人收音機(jī)在睡房里,縫衣機(jī)放在樓上?!毕肓讼胗终f:“還是吳老板家里好!大收錄機(jī)都買得起?!迸制耪f:“別人家電視機(jī)都有!”肖經(jīng)理的老婆此時在院墻邊給她那幾盆花澆水,聽后不高興的說:“想看自己也去買一臺啊!”侯叔看了看李姨,趕緊打圓場說:“李大姐!她不是說你們家!”為了打破這尷尬的局面,侯叔又說:“還是老三心胸大度!”話音一落,大家全都往雷師傅的三女兒看,但馬上個個都一聲不吭的走開了,后來才知道,是因?yàn)槔先┑母褡蛹喴掳研乜嚨锰罅恕?/p>
昨晚李玄一夜沒睡好,新搬來的小倆口可能吃了洋參,精神那么好,吵了大半夜,雷師傅披了件黃罩衣,站在院子里大聲的勸了幾次,沒絲毫效果,李玄問侯叔知不知道,侯叔說:“你們這些人,別人家里兩口子在床上打架也來說?!”
中午的時候,李玄輕手輕腳來到了李伯的小兒子屋里,這是李玄第一次來,雙方都感到有些尷尬,李玄看了看這間小屋,說:“還蠻好啦!蠻自由,后面還有個窗戶。哎!你叫什么名字?”李伯的小兒子答道:“李龍飛!”李玄說:“好名字,聽起來蠻有氣勢。”李玄看著李龍飛,又問:“是你大些還是我大些?”李龍飛笑著說:“當(dāng)然是我大些??!我畢業(yè)都幾年了,我屬兔的。”李玄問:“怎么取了個龍字呢?”龍飛笑著說:“誰知道什么意思???可能是跳龍門的意思吧?!崩钚謫枺骸艾F(xiàn)在哪里上班?”李龍飛停了幾秒鐘答道:“沒事干,就在家里。”李玄看見桌上放了很多書,說:“哦!在家里復(fù)習(xí)呀!還準(zhǔn)備考試?”李龍飛瞟了一眼那些書,說:“有時候隨便翻一下?!崩钚匆姶布苓厭炝艘徊啃√崆?,問:“你拉琴拉得蠻好吧?”李龍飛突然精神一振,笑著說:“也還湊合吧,要不要試一下?”于是伸手把小提琴拿了下來。李玄擺了擺手,說:“我不會,你拉吧!”李龍飛又把琴掛了上去,說:“我也不想拉,每次琴一響,那兩位姑奶奶就來敲門,有時一個人來還沒關(guān)系,怕就怕兩個人一起來,我告訴你,有一次搞得還在這里吵架。我蠻久沒拉過了?!崩钚α似饋?,說:“這還不好啊,有女朋友陪著你!”李龍飛說:“哪是什么女朋友啊,就是李師傅的二女兒和樓下的老四!”李玄問:“哎,老四叫什么名字?”李龍飛答:“我也不知道,反正她家里都叫老幾老什么的?!崩钚枺骸八遣皇歉愫芎??”李龍飛答道:“哪有的事,都住在一個院子里,不可能?!崩钚戳艘幌麻T外,問:“昨晚你這里吵不吵?”李龍飛說:“你講吵不吵?等到早上才睡了一下?!崩钚f:“如果下次又吵,你就拉小提琴,拉響點(diǎn)看他還吵不吵?!崩铨堬w說:“拉小提琴,估計(jì)還會吵得有干勁些?!崩钚f:“也是的,那樣還會更加浪慢?!?/p>
李玄從李龍飛屋里出來,看了一眼隔壁幾間房和過道,感覺跟電影里原先大戶人家的樓房一模一樣,有點(diǎn)古色古香的味道,這些偏房,可能就是丫環(huán)小妾之類住的,樓下肯定住的是長工。這樣看來,李師傅那間房,就是地主老爺住的!
有一天,李玄在巷子里看到一條大門前有對石獅子,往門縫里瞧,是個大院子,仔細(xì)看,感覺似曾相識,李玄退了幾步,心想:會不會是自己的那個院子?但從來就沒看到過有條這么大的門??!李玄趕緊往回走,進(jìn)到院子里來,左看右看,突然發(fā)現(xiàn)剛才在外面看的就是這里!正好在李師傅的窗子左邊,那德山大曲空瓶子還在窗臺上,為什么原來沒見著這門,是因?yàn)檫@里堆滿了木板雜物之類的東西,李玄長長的“哦!”了一聲,原來這才是院子的正大門!但有個問題還沒弄懂,如果這是正大門,那李師傅這間就不一定是地主老爺?shù)奈?,難道另外還有什么?可能院子原先不是這個樣子!不然,現(xiàn)在進(jìn)院子的門怎么會是條小門?
住在四合院里的人,估計(jì)只有肖經(jīng)理在當(dāng)官,天天看見肖經(jīng)理上班下班手里夾著公文包,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人。聽說,高個長身體,矮個長腦袋,肖經(jīng)理就屬于這種情況,看他容光煥發(fā)神氣十足,挺著那大肚子,矮胖矮胖,天生就是當(dāng)官的料,因?yàn)榈妆P不高,走路還很穩(wěn)當(dāng)。如果肖經(jīng)理不是外單位的,恐怕這院子門早就改大了。
李玄聽侯叔說:“有一天有人提了袋東西來找肖經(jīng)理,問肖經(jīng)理住在哪,是我?guī)M(jìn)去的,那人把東西交給了肖經(jīng)理的老婆就走了,一句話也沒說,好像事先講好了似的,真搞不懂!”李玄問:“會不會又是大公雞?”侯叔說:“在袋子里又看不見。你曉得嗎,李師傅家的那瓶德山大曲就是肖經(jīng)理給的,是李師傅自己告訴我的,給他時還有大半瓶?!崩钚f:“估計(jì)是李師傅幫他修了手表吧!”侯叔答道:“肯定是??!不然肖經(jīng)理會有那么大方?現(xiàn)在看來,還是下狠讀書考學(xué)校,出來才有官當(dāng)!”李玄說:“那可不一定,你沒看見隔壁的李伯,老牌大學(xué)生,藍(lán)色解放裝口袋插兩支鋼筆,現(xiàn)在還不是在他們單位里打雜,聽說水電全是他的事,這么大年紀(jì)還經(jīng)常跑腿?!焙钍逭f:“那李大伯是落實(shí)政策回來的,有班上就不錯了!你沒聽他說,原來拖板車的時候好辛苦,上坡就好像老牛拉車,下坡就像是拖起去打靶?!?/p>
有一次,李玄坐在院子里看書寫字時會到了李伯,問:“李老師!現(xiàn)在上班還打不打雜?”李伯臉很紅,明顯是喝了酒,他一字一板的笑著說:“你不知道,昨天翻瓦的事也叫我,我說我又不是萬精油?!崩钚f:“你那是能者多勞!”李伯搖搖頭勉強(qiáng)的笑了笑。然后問:“這幾天在看什么書啊?”李玄答道:“沒看什么,上次回家從我父親那里,拿了幾本他原先在文工團(tuán)時的老劇本來看,我覺得詩句寫得蠻好!”李伯說:“是?。【褪且獜倪@些地方學(xué),不一定硬要看什么詩集之類的,其實(shí)有些歌詞就是很好的詩歌,既通俗易懂,又不故弄玄虛?!崩钚f:“哎呀!真是的!”李伯興致勃勃,邊說邊拿過李玄手中的筆,在紙上寫道:王不出頭誰為主,柏樹經(jīng)霜也不凋!李伯用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紙上,說:“你看是什么意思?”李玄說:“王上面多一點(diǎn)就是主,是不是在單位里,有能力的人不出頭說公道話,就沒人主持正義,有本事的人怎么搞都不怕?”李伯說:“在社會上人太老實(shí)就吃虧!像我這樣等了那么多年,胡子都等白了。”李玄趕忙說:“是了!等一下,我把先頭那句話寫下來。”李伯還在自言自語道:“藥不醫(yī)假病,酒不解真愁!”李玄弄不明白,李大伯這段時間到底怎么了?李玄伸了個懶腰,對李伯說:“李老師!管它呢,社會上什么人都有?!崩畈α诵?,把眼鏡摘了下來,慢慢的用母指頭擦著。
四
李玄回家吃晚飯的時候,他爸問李玄:“想不想看電影,今天單位發(fā)了一張票?!崩钚枺骸把菔裁雌??”他爸說:“他們講是教育片?!崩钚f:“不想去看,晚上要看書?!彼终f:“哦!沒人去看就算了?!崩钚肓讼耄f:“還是去看,浪費(fèi)了!”他爸用手指了一下二屜柜上,說:“票在那里,火柴盒壓著?!?/p>
李玄一路哼著年輕的朋友來相會這首歌,進(jìn)到電影院時,電影剛剛上演,燈光都已熄掉,李玄借著微弱的光線,看了看票的座位,就在附近,李玄縮著身子往那位子挪去,坐下后,李玄不由自主往左邊一看,定了定神發(fā)現(xiàn)是李師傅的二女兒坐在這里,剛要打招呼,亞芳先開口了:“哎!是你啊!”李玄應(yīng)著:“嗯!你也來了!”說了這句,倆人整個晚上都沒再說一句話,一直盯著幕布,李玄隱隱感到,背后有自己單位上的人,時不時在往自己這邊看,這種感受讓人心里七上八下。電影快要散場時,亞芳就先走了,一聲招呼都沒有,真搞不懂!
第二天,在院子里碰見李師傅時,李玄有點(diǎn)不自然,好像自己隱瞞了什么,而李師傅的臉色也怪怪的,似乎笑得跟平常不一樣,也有可能是李玄的錯覺,因?yàn)樽蛲淼氖拢谝淮瘟脛恿死钚男?,讓李玄心神不定。李玄右手指甲在掌心搓動,硬著頭皮喊了聲:“李師傅!下班了?。俊崩顜煾得銖?qiáng)一笑,說:“嗯!提了幾個豆子。”李玄看了一眼布袋,問:“什么豆子,這么大???”李師傅拉開布袋口,說:“你看啦,蠻乖一個!”李玄笑著說:“原來是土豆??!”
今天,肖經(jīng)理外家的親戚又來拿舊衣褲之類的東西,手上還提來了半袋紅薯,正好在院子門口會到李玄,那人跟李玄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了幾步還回過頭來又看李玄一眼,讓李玄不知所措,在這院子里李玄原來見過她,盡管她穿得很一般,但給人的印象是樸素、整潔、有氣質(zhì),絲毫沒掩蓋住女性的魅力。吃過中飯走的時候,這親戚說:“表姐夫,你姑丈要我問一下還有沒上次給二叔公那酒,想拿瓶回去?!毙そ?jīng)理說:“你問你表姐,東西都是她藏好的。”說完心里直咕噥:這都是些什么親戚??!
李玄把這事告訴了侯叔,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侯叔說認(rèn)得他那表妹,還說:“是不是長得蠻漂亮的那個,告訴你啦,那個人叫雷雨婷,有一次正好雷師傅的兒子站在院子里,她從這里過,吳老板家的胖婆突然叫了他倆的名字,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李玄說:“原來有這么回事啊,難怪今天進(jìn)門來,看她那樣子一點(diǎn)也不生疏”。
其實(shí),李玄早就聽人說過自己這名字不好,不僅張揚(yáng)還很古怪,李玄跟父母提過兩次想改名字,都沒同意,他父母說是爺爺取的不好改,李玄說:“爺爺都去世幾年了,他又不曉得!”他父親卻說:“你曉得他曉不曉得?。俊敝?,李玄就再沒提起此事,而平時李玄總愛盡量寫成李旋,就連書畫簽章也是李旋,不過,總感覺不是個味,因?yàn)樽约旱恼婷吘惯€是李玄。李師傅說:“名字本來只就是個符號而已,不在乎叫什么,只要叫得響就行,難道說龍年生的就姓龍,長得高的就姓高???”侯叔說:“當(dāng)然??!你看那屬龍的就叫龍飛,住樓下的就是婁底的,住樓上的就姓高??!”李玄趕緊拉了拉侯叔的衣角,小聲說:“龍飛屬兔的?!笔潞螅咦訌脑鹤永锫愤^的時候,在問:“誰在說我人長得高又住樓上就應(yīng)該姓高???”搞得在場的人面面相覷。突然有人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高子躲了一下說:“人都會給你嚇?biāo)?,又沒有人罵你?!崩顜煾嫡f:“天晴了,天晴了!”
聽說那個姓“我”的小孩原來在這院子里做了一件怪事,差點(diǎn)讓肖經(jīng)理下不了臺,肖經(jīng)理是單位里的一把手,找他的人很多,有次一位廣東老板來了肖經(jīng)理家里,肖經(jīng)理親自拿起熱水瓶倒開水,可倒出來的全是稀飯,當(dāng)時,廣東崽還要高興的說:“不要這么客氣嘛!”肖經(jīng)理一聽,不知如何是好,趕緊走到廚房責(zé)問他老婆,李姨說怎么會有這種事情,趕緊脫了圍裙到客廳來說:“這是稀飯、是早點(diǎn),何總!怕冷我就裝到熱水瓶里了?!睆V東崽笑著說了句蹩腳的普通話:“知道!知道!”聽起來就好像是在說:“饑到!雞盜!”
后來李姨問清是老周家的外甥搞的惡作劇,就又好氣又好笑的說:“想不到放了半抓米就變成了一鍋粥!”李玄這才知道,那次說自己姓“我”的小孩是老周家的。難怪有次聽到對門樓下有小孩在叫外婆!
晚飯后,大家又在院子里閑聊,李玄問:“怎么蠻久沒看見你們到吳老板家里去打牌了?”李伯說:“吳老板經(jīng)常沒時間,再說我們總是輸,不愛去了!”李玄開玩笑的說:“你帶了兩個師傅去都打不贏?。俊崩畈f:“打三呷豬,吳老板總愛當(dāng)莊家,搞得我們?nèi)齻€老的哈哈鉆桌子?!崩钚χf:“你們總是輸,因?yàn)槟銈內(nèi)齻€人都不會講普通話呢!”李伯看了看李師傅,又看了看雷師傅,大眼瞪小眼。這時,李師傅看見侯叔走過來,趕緊用手擋了一下,說:“你感冒了,不要來傳染我們!”侯叔說:“又不是流感,怕什么?”李師傅說:“感冒的人呼吸都有細(xì)菌,只是我們看不見!”侯叔開玩笑的說:“李師傅,你眼睛沒有吃油啊?你看我也不像那種害人的人吧!哪有那么嚴(yán)重,講起太嚇人了吧!當(dāng)然咯,我睡在原先長工的房子,你們住堂屋像老爺一樣,肯定舒服啊,墻里面都住著些師傅!”李玄問:“雷師傅是干什么的師傅?”侯叔說:“哪個有他那么大的能耐?七個崽女!他不是師傅是什么?”突然,侯叔的背脊挨了幾巴掌,回過頭一看是老四,他邊躲邊叫:“唉喲喲!”老四怒沖沖舉著右手笑道:“你背上有石灰,我?guī)湍闩母蓛?!”侯叔大聲說:“你那叫拍?你是在打人!你什么時候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啊!”李師傅打斷侯叔的話,說:“懶得跟你東拉西扯!你還是回去睡覺。”侯叔用手揉著背,笑著邊走邊說:“我剛才站在旁邊的,沒傳染你們噢!就算空中有細(xì)菌,過兩分鐘就沒了,細(xì)菌飄著也會餓死!”李師傅狠狠的盯了一眼侯叔,笑著罵道:“個打靶鬼!他天上的事曉得一半,地上的事他哈曉得!”過了一會,侯叔提了桶水進(jìn)了公共澡堂,邊洗邊吹著口哨。李伯說:“這邊樓梯下的矮房子,可能原先是地主老爺?shù)膴蕵肥?,不然誰到這里就要哼唱一陣,那次我正要小便得緊,哪知道里面有人,還在小聲的唱歌,好長時間都不出來,我真擔(dān)心會掉到尿桶里去。誰如果下次再這樣搞,就要請他到老周那里去談一下話!”大家知道,老周說話和藹可親,跟誰聊上了誰半天脫不了身。另外,他老婆手中的那桿長嘴水煙槍咕嚕咕嚕叫個不停,也要替她跟你講話似的,特別是李奶奶那神態(tài)和講話的口氣,就像電影紅樓夢里的賈母老太君,誰在她面前都會不知不覺變成孫子。這時,胖婆趕緊說:“不跟你們聊了,要去趟二號才!”李師傅望著她的背影,奇怪的說:“這也有條件反射?。 崩顜煾禃缘?,她們那幾個把小便說成二號把洗澡說成五號。這時,李伯不緊不慢的說:“宣布散會!”正好,龍飛的媽媽站在屋門口喊他回家有事,時間真掐得好準(zhǔn)!難怪有人說她是阿慶嫂。
第二天,李玄從小便房出來,發(fā)現(xiàn)隔壁澡堂的木板門關(guān)起后縫隙太大,在里面可以看見外面的東西,說明外面過路的人,可能看得到里面的人洗澡,就把這事告訴了侯叔,侯叔卻跟李玄開玩笑,說:“看到不看到,就那么回事,誰沒見過屁股???”李玄說:“那也不好吧!”侯叔說:“要么你去告訴肖叔,他是領(lǐng)導(dǎo),他有辦法。”李玄說:“你是說肖經(jīng)理吧,我好少看見他?!焙钍逵终f:“管它呢!這里面當(dāng)官當(dāng)老板的都有,他們不怕你還怕?再說雷師傅家里那么多仙女,你說是不是?”李玄又把這事告訴了李師傅,李師傅說:“是要找人來修整一下,這算什么事?要么,我出錢,哪個去喊人?!崩钚f:“還是李師傅大方有錢!”李師傅詭秘的縮了縮頸骨,拍了拍灰色筆挺的中山裝口袋,小聲的說:“錢不露白,曉得吧!”
澡堂門很快就弄好了,真的是李師傅出的錢,喊人是雷師傅操的心,是雷師傅原先在礦里上班的一個同事來搞的,那天,正好院里的吳老板回了來,一看就說:“嘿!要得,不錯,辛苦辛苦!等下一起到我店子里隨便炒幾個菜搞幾杯?!崩讕煾嫡f:“還是到我家里算了!這是我的老伙計(jì)。”吳老板撩開假衣袖,看了看手表,面孔一抬,不由分說道:“說好了,等半個小時一起去噢!住在四合院里的人,也該聚一聚!”
事后,李師傅告訴李玄,只用了一點(diǎn)材料費(fèi),小錢!
五
李玄在新華書店找書,總感覺門外有人時不時在瞄自己,透過大玻璃看了幾次,終于發(fā)現(xiàn)那人是住在院里的胖婆,李玄心想:她有什么事情要找自己?平常又沒來往,難道不可以進(jìn)來說嗎?不過,也可能在等別人。李玄環(huán)顧四周,估計(jì)應(yīng)該是找自己。李玄買了本高中數(shù)理化復(fù)習(xí)資料,就匆匆忙忙出了來。
“小李!”從墻角傳來很小的聲音。
李玄回過頭,見是胖婆,說:“你怎么也喊我小李?”
胖婆腳桿打著叉,不好意思的笑著,慢慢的走過來,說:“難道你不是小李!”李玄說:“你又不是大人,這樣叫?!迸制耪f:“我比你大一歲?!崩钚f:“好了好了!隨便你。找我有什么事?”胖婆認(rèn)真的看了李玄一眼,李玄全身都在發(fā)毛!從嘴里擠了幾個字出來:“搞什么啦!”胖婆說:“有不有空,請你幫一下忙?!崩钚f:“什么事?快十二點(diǎn)鐘了?!迸制磐nD了一會,說:“有幾個朋友要我去吃中飯,我想請你一起去,可以嗎?”李玄感到很意外,說:“你們會面,搞什么要喊我?”胖婆的語氣有點(diǎn)央求,說:“就這一回,沒有好遠(yuǎn),走啦?!崩钚戳丝磁制?,比平時刻意打扮了一下,但自己跟她是八桿子挨不到邊,怎么辦?李玄故意說:“那我也要回趟家換件衣服呀?!迸制炮s緊擋著,說:“沒關(guān)系,去就是了。”李玄拉不下這個面子,畢竟都是住在四合院里的人,于是說:“好!走啦!”
李玄第一次跟一個女孩子在路上走,不知道有多么不自然,也不知道會不會遇到認(rèn)識的人,李玄低著頭,偶爾看一下四周,這種感覺既幸福又難受,而見胖婆笑得很燦爛,就好像李玄真的是她的男朋友,這次去會她的朋友,雙方都心知肚明,明顯就那么回事。李玄心想:這也太草率了吧!李玄不由得仔細(xì)往胖婆看,其實(shí),胖婆也很不錯,臉長得逗人喜歡,人不高不矮,如果按女人特征來衡量,胖婆要超過亞芳和老四,她屬于那種成熟豐滿型的,有點(diǎn)像少婦,不過不能這樣講,太沒禮貌了,她能這樣看得起自己,應(yīng)該說讓人感激,只是原來做夢都不會想到會有這么一出。
從大路走進(jìn)巷子,李玄幾乎想用耳朵遮住自己的臉,而胖婆卻興高采烈,腳后跟留下一路叮叮咚咚。
走著走著,胖婆突然停了下來,往后退了兩步,側(cè)身往一間屋里看,坐在屋里的幾個人同時往外看?!鞍?!吳霞!這里!”屋里有人招手大聲喊著。胖婆抓住李玄的手,跨進(jìn)了門檻,就像牽了一只嫩雞崽。這時,一個正在打牌的光頭站了過來,看了看李玄,對胖婆說:“這是你弟弟吧!”胖婆臉都紅了,似笑非笑的說:“不是?!惫忸^摸了一下腦殼,說:“懂了!”又問:“在哪里上班???”李玄欲言又止。胖婆接過話,說:“在你那里上班!”光頭哈哈笑了兩聲,說:“我那里容不下呢!”然后遞煙給李玄。李玄說:“謝謝!不會抽?!惫忸^笑著說:“不會抽可以學(xué)啊?!迸制胚@才松開抓李玄的手,對光頭說:“李老板!不要喊他抽?!弊谂谱郎弦晃淮餮坨R的人,朝這邊大聲喊:“算了!不想抽就不抽,趕快坐回來!”胖婆說:“還是李局長通情達(dá)理。”光頭輕蔑的說:“他通情達(dá)理?一點(diǎn)事辦了兩年都辦不好?!崩罹珠L吐了口煙,說:“那是你條件還不夠?!惫忸^的眼晴一亮,說:“今天在這里我故意輸給你幾盤,你看條件夠不夠?”李局長使勁彈了一下煙灰說:“什么事都要有個過程,急是急不來的,曉得嗎,也還要注意影響?!惫忸^問:“過了年后能辦好嗎?”李局長用手推了推眼鏡,說:“干什么玩笑?”李玄站在桌邊,身后的柜子上收錄機(jī)在放著:亞洲雄風(fēng),歌聲很小但很清晰,坐著的幾個人不停的審視著李玄,連胖婆也看了李玄幾眼,讓李玄無地自容,把自己原來所有的清高掃得一干二凈。
從那以后,李玄跟胖婆在公共場合再沒有說過一句話,這是兩個人約定好的,院子里沒有一個人知道。
晚上,李玄作了個奇怪的夢,自己開了輛小轎車駛進(jìn)這四合院,停在胖婆家門口,還跟胖婆招著手,一會吳老板出門來,嚇了李玄一跳,他回頭看院子門,心想:這么小的門,這車是怎么進(jìn)來的?吳老板告訴李玄,車是他們抬進(jìn)來的,李玄半天摸不著頭腦,心里一急腳下一踩,排氣管發(fā)出陣陣濃煙,車開進(jìn)了張老板家里,奇怪的是來開車門的是雷師傅家的老四,胸前還戴了一朵非常漂亮的小紅花,但馬上被胖婆一把搶了過去,李玄好說歹說,胖婆才松手,李玄閉著眼趕緊朝老三拋去,正好穩(wěn)穩(wěn)的落在她胸上,老三笑著又把小紅花給亞芳的頭發(fā)上戴著,說:“還是物歸原主?!倍咦与p手靠在樓上欄桿邊,看著汽車不停的笑,喊道:“屁股冒煙!屁股冒煙!”這是在干什么呀?李玄腦殼都要昏掉了!李玄翻了個身,就醒來了。什么亂七八糟!李玄嘆了口氣、打了個呵欠,就又睡著了。睡到快天亮?xí)r,李玄想起床小便,輕手輕腳出了門、過了寬闊的樓道,又經(jīng)過長長的欄桿,下樓后到尿桶邊,好不容易掏出來,但總是屙不出,李玄看了看樓頂和木窗,又用手?jǐn)Q了一下屁股,感覺真的不是在做夢,剛要準(zhǔn)備放心的拉尿,卻有人敲門,喊:“快點(diǎn)!怎么進(jìn)去這么久都不出來,在里面睡覺啊?”好像是老周的聲音,但一想,應(yīng)該不會啊,老周一直都很親近,說話的口氣也不對。雷師傅的聲音也不像,他那是半天打不出個屁,那就是李大伯,他喜歡開玩笑,但這種事不會是他。想著想著,門被推開了一半,李玄提著褲子,回頭一看,牙齒都會笑脫,是那天那位李局長,他怎么會走到這里來呢?剛才講那話,比住在這院子里的人還口氣大,李局長“嗯?”了一聲,說:“是李主任啊,您親自上廁所?”李玄覺得怪怪的:怎么堂堂的局長都這樣恭敬,自己哪個時候當(dāng)了這么大的官?等下天亮了,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全都會知道,自己首先應(yīng)該幫院里的人解決哪方面的事情呢?很有可能雷師傅家的女兒們就會來找,說不定連李師傅都會來,李玄激動得心里撲騰撲騰。李玄真想問一聲李局長,自己到底是縣委辦主任還是哪個委員會的主任?但又覺得太荒唐。李玄想起那天遇到李局長時的嘴臉,就不耐煩的說:“你忍著吧,我還要一陣子哦。”李局長小聲的說:“好的,好的!我等著?!边^了一會,李玄開門出來,李局長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見那天那位光頭老板戴了副墨鏡站在門邊,說:“這位朋友,請先交費(fèi)再入場?!崩钚f:“我已經(jīng)搞完了?!惫忸^攔住說:“消費(fèi)后要買單,這是規(guī)定,不然我會被老板抄尤魚?!崩钚戳艘谎酃忸^,心想:你戴了眼鏡就不認(rèn)得你了???不過李玄不敢多嘴,怕光頭認(rèn)出自己來。李玄邊走邊說:“你讓李局長老板來找我,我會照顧先給他批條,好嗎?”這時,樓上一腳盆水倒了下來,正好從李玄的頭頂淋下,把頭發(fā)全搞亂了,李玄抬頭一看,是高子!手上還端著大盆,在緊張的往下看,李玄滿頭是水,眼睛迷糊,心里直打鼓:怎么會這樣!然后就醒來了,真是虛驚一場!剛才的事全都是假的,李玄從未感到這般的輕松。李玄得出結(jié)論:在那個圈子里混,實(shí)在太累。
六
要說這四合院更像電影里的鏡頭,應(yīng)該是李大伯他們晚飯后的場景。
老周下午夜就把院子打掃了一遍,還搬了兩張長凳板放在了院子里,一吃過晚飯,老周兩老就坐在自家樓上的欄桿旁,從樓下抬頭看,完全就是老爺老太的架勢,當(dāng)把第一壺水煙吸完時,李伯的戲友就來了。李伯把吃飯的小方桌搬出來,又搬了幾張靠椅,然后,進(jìn)屋去喊:“老的!快點(diǎn),他們來了?!焙踢€在洗碗,答道:“曉得來了,你不要來催,急起我碗都會碰爛?!?/p>
李伯來了四個戲友,有個矮點(diǎn)的手中拿了把大琴,他們說是二胡,有個胖點(diǎn)的拿了把小琴,說是京胡,拉起來聲音很響,胖子把琴弦推了一下,聲音又響又尖,那把二胡也動了一下,聲音低而飽滿,他們說唱的是老京劇,沒有這琴來不了感覺,特別是那把小的,如果沒有這把琴他活都不愛活了!一個嘴巴很大的老伯激動得講起口水都在噴,另一個絡(luò)腮胡子老伯搶過話來,笑著說:“你聽他講?他是唱花臉的!”李玄看了看大嘴老伯,張嘴時有兩顆獠牙,身板不大,倒是很虎,剛才講話的聲音也很響亮,面孔特別像電影劉三姐里面那個陶秀才。幸虧侯叔不在,不然天曉得又會惹出什么笑話來,除非把侯叔的嘴巴用針線縫緊。
聽說,李伯演的是老生,據(jù)說還有小生,一般都是年青人演,他們年紀(jì)都大了,找不到感覺,不想去模仿,怕演得砸場,影響自己的名聲。有一次,黃姨提了一茶壺開水來,提議說:“大家歡迎李老師和胡大姐表演一場劉??抽裕貌缓?!”都說好,但胡姨不想演,她說想唱蘇三起解,李伯小聲說:“誰叫你名字喊胡大姐,大家這么高興,你又說你要唱起解?明天唱不行啊。”胡姨說:“主要是今天有這個心情?!比缓髮Υ蠹艺f:“昨天洗衣服震到腰,不能走動作,明晚再唱,請大家原諒?!边@時,胖子早就手癢癢了,竟然把京胡推響了一聲,大家立刻認(rèn)真起來,坐在樓上的兩老,趕緊伸頭往下看。
大嘴老伯首先來了段很有氣勢派頭的腔調(diào),嘴巴和臉皮都不停的在動,好像在咬什么東西,李玄小聲問李伯,才知道那是在吹胡子瞪眼,聲音很洪亮也很投入,看那樣子肯定出了一身汗,但一句都聽不清也聽不懂,快唱完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說口干了要喝水,用手示意要李伯接著唱。李伯站起身,說:“算了!我還是來段京腔蕭何月下追韓信?!崩畈貏e喜歡唱這段,聽的人也全懂了,大概意思是這樣的,李玄把它變成了文字:“我主爺起義在芒碭,拔劍斬蛇天下?lián)P,懷王也曾把旨降,兩路分兵進(jìn)咸陽,先進(jìn)咸陽為皇上,后進(jìn)咸陽扶保在朝綱,也是我主洪福廣,一路上得遇陸賈、酈生和張良,秋毫無犯軍威壯,我也曾約法定過三章,項(xiàng)羽不遵懷王約,反將我主貶漢王,今日里蕭何薦良將,但愿得言聽計(jì)從重振漢家邦,我們一同回故鄉(xiāng),撩袍端帶我把金殿上,揚(yáng)塵舞蹈見大王!”李伯唱完最后一句,大家全部鼓起了掌,害得李伯不好意思,端著口杯不停的喝水。
有一天晚上又在表演,李師傅買了一些瓜子糖果回來,李伯要他來一段,李師傅吞吞吐吐的說:“胡傳魁那段怎么樣,想當(dāng)初老子的隊(duì)伍?!崩畈疀]聽清楚,“哈?”了一聲。旁邊有個大孩子答話說:“李師傅講他要演沙家兵里的司令呢?!崩顜煾狄宦犠彀投夹ν崃?,急忙說:“撲死你!哪里是沙家兵,連沙家浜都不知道???”李伯說:“還是郭建光那段好些吧!演司令你沒那么大的肚子?!崩顜煾祬s偏想演胡司令,他哪里知道,他就像一個地下工作者在演國軍頭子,唱起也很平淡,他屬于那種壞不起來的人,唱得基本上可以說沒氣氛,但賴于他的面子還是有零亂的掌聲,他對大家笑了笑就溜回家去了,提早離了場,有人去喊他,答就答應(yīng)他又不來,躲在家里看電視。這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吳老板看見李師傅過了把癮,也想露一手,他說他要來一段電影智取威虎山里的,李伯看了看他那腿,問:“演里面哪個角色?”吳老板說:“要演就演楊子榮!”李伯強(qiáng)忍著笑,說:“演座山雕容易些,沒有打筋斗的動作?!眳抢习逭f:“座山雕又不唱?!崩畈f:“那好吧,隨你。”吳老板雖然不像楊子榮,但唱得很像,把大家都帶進(jìn)了深山老林和冰天雪地,唱完后,胖子喝采了一聲,大家都跟著高興。吳老板大聲說:“今天時間來不及了,哪天晚上我請大家吃米豆腐,怎么樣?到時煮好從店子里搞過來!”說完才心滿意足的回家去。
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家里的小孩子都喜歡看動畫片,翻來覆去看不飽,大人也只好跟著看。胡姨對李伯說:“電視一開外甥崽就調(diào)臺,我看到電視里那個人,嘴巴不停的扒哈扒哈,一句話都聽不懂,講不得兩句就又打打殺殺,才惱火啦!”李伯說:“你不記得了,外甥崽原來說,去他家給爺爺就兩個花生,外公外婆去了就要搞油炒飯,當(dāng)然這是小孩子講的話,也說明還是有良心。另外,學(xué)校里要他填表,家庭主要成員他寫了我們?nèi)齻€人,老師覺得奇怪,怎么只有外公外婆呢?從這點(diǎn)就可以看得出,我們這么多年沒有白操心?!焙陶f:“唉!過去的事情不愛講了。今天,院子里的人在問,為什么我們的湊湊班幾天都不唱?!崩畈f:“你就告訴他們,都年紀(jì)大了,要休息一下,因?yàn)槊看纬枚己軒??!笔堑?,聽說有次哪個唱了一回捉放曹,晚上睡覺時一身在痛,好像他被捉了一樣。有人說,唱一回手拿碟兒敲起來,才更有氣氛,可都是老骨頭了,怕摸不穩(wěn)把碟子打爛,如果院子里的女孩子愿意唱就好呢!
聽李伯說,今晚又準(zhǔn)備唱。大家像往常一樣,早就各就各位。李師傅也會享福了,他搬了張涼床坐在自家的樓上,與老周正好遙遙相對。來得最早的是院子外邊的李大爺,今下午已經(jīng)來偵察過兩趟了,看得出,他聽的時候根本一點(diǎn)都不在意,他其實(shí)就想唱,只是不好意思開口。李玄問他好大年紀(jì)了,他用手指著耳朵說聽不清,又問他哪年的,他說民國幾幾年的,還數(shù)著手指頭給李玄看,一會說陰歷一會說陽歷,李玄的頭都被他搞暈了。也不管他聽得清聽不清,就說:“反正年紀(jì)不小了?!崩讕煾蹈吲d了一下午,早就把茶水準(zhǔn)備好了,從房屋進(jìn)進(jìn)出出幾趟,不知道要干什么?嘴里還時不時在小聲的唱:“多少次我回回頭看看走過的路……”本來很有詩意,但黃姨卻說:“你總是坐不住,在唱什么?回回都來砍走我的肉,哪有這么的歌!”雷師傅說:“你不懂!不要亂講,你就曉得呷!”黃姨“嘿嘿!”了一聲,笑著說:“你就只曉得在我面前惡,有什么事了、夾起那個卵就走開,人都找不到?!?/p>
這時,李玄突然聽到樓下很嘈雜,就下樓來看,是兩個人在爭吵,但講的是土話,李玄不太聽得懂,心想:難道是今晚的新戲友?不像!他們吵得越來越兇,竟然拿起地上的掃把要打人,李玄覺得不妙,趕緊告訴李伯,趕他們出去還不肯走呢,原來這一男一女是兩口子,走在街上鬧起矛盾來了,從院子過就干脆進(jìn)來才吵。這時,老周也下樓來,盯了一眼,那兩人就跑了,老周大長臉、眼袋大,目光很利,是位打過戰(zhàn)的轉(zhuǎn)業(yè)軍人,老周看著那兩人的背影,張著嘴似笑非笑,有點(diǎn)嚇人!但平時總沒看到過他這種臉色。
戲友們終于到齊,李玄使勁一腳把院門關(guān)緊。李伯趕緊走過來要李玄把門打開,小聲告訴李玄,有一回巷子里有人說以為是過了老人。什么怪人都有!
這是沒有戲臺的表演,但大家都很盡興,其實(shí),人生也像一場戲一樣,有悲歡離合,也有酸甜苦辣,每個人都是社會大舞臺里的一名角色,要演好,自然要規(guī)規(guī)矩矩,努力按照要求去做。
李伯的戲伙伴走的時候,有些依依不舍,因?yàn)樗麄兒芫枚疾粫砹?,拉京胡的胖子要去一趟外地,大嘴老伯家里有一堆事等著他。唉!誰家都有一套自己不知不覺早就編好的無字劇本!每個人都是劇中人。
七
時間過得真快,已經(jīng)到了1995年春節(jié)。住在四合院里的人,男女老少都在忙活,做年貨的做年貨,搞衛(wèi)生的搞衛(wèi)生,李玄幫著寫對聯(lián),幫李師傅家里挑水,還幫肖經(jīng)理宰了一只團(tuán)魚王八,忙個不清。李師傅說:“現(xiàn)在不能喊肖經(jīng)理了,應(yīng)該叫肖總!”聽這么一講,李玄特意叫了一聲:“肖總!”可肖總趕忙用手擋了擋,說:“一個院子里的,不要這樣喊,叫肖叔!”李玄笑著說:“叫都叫了,擋不住了!還是叫肖總吧?!毙た偱牧伺拇笸?,無可奈何的說:“是該消腫了,去年又胖了幾斤?!?/p>
其實(shí),李玄這幾年都沒住在這院子里,房屋太差一直沒人接手,因?yàn)槌燥埶X來回走太不方便,父母親不知道說過多少次,特別是打雷下雨大冷天,盡管李玄很不愿意,但最終還是依依不舍離開了院子,不過,只要院子里有什么事,李玄會立即過來幫忙,就算那兩年在外地學(xué)習(xí),也總是時常回憶和掛念這里。李玄在李師傅家堂屋大門貼對聯(lián),這時,聽到雷師傅細(xì)小的聲音:“小李!在貼對聯(lián)啊,這次蠻久沒來過了?!崩钚驹跇翘萆希剡^頭來,看到一個大女孩帶著雷師傅上石階,李玄“哎!”的應(yīng)了一聲,說:“雷師傅!你的對聯(lián)早已經(jīng)寫好了,我拿給你!”李玄下了樓梯,雷師傅用頭示意了一下說:“老七!叫叔叔!”李玄一聽,很不好意思,說:“這就是老七??!這么高,成大人了!”老七叫了一聲:“叔叔!”李玄說:“我記得好像差不了十歲,應(yīng)該叫哥哥吧!”雷師傅理了一下皮大衣,說:“管她呢!小孩子?!崩掀哒f:“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跟叔叔一樣高了,明年就分配工作了?!崩钚妥呃讕煾岛?,心里忽然感到自己的年齡有點(diǎn)說不出口了。記得原來在單位里有人給自己介紹女朋友,自己總是說:還沒長大,以后才!現(xiàn)在回想這話,真覺得可笑!其實(shí),那時候自己想找,但又不敢找,錯過了好多機(jī)會,說來說去還是因?yàn)樽约河X得沒有一個體面的工作,總感覺沒有底氣去談對象,就那么一年又一年莫名其妙的耗著,到今年三十歲了,李玄打定主意,絕對不能越過今年底。
李師傅從藍(lán)色西裝口袋拿出精白沙煙遞一根給李玄,說:“休息一下,不要走到我這里來搞苦了哦,等會在這里吃中飯,告訴你啦,倒缸酒都可以拉絲了?!崩钚Я颂郑H熱的說:“謝謝!我不抽煙,中飯不吃了,等會還要加班去,下次才?!崩顜煾嫡f:“那么忙?當(dāng)領(lǐng)導(dǎo)了就吃餐飯都不行了??!”李玄看了看李師傅,明顯多了一些白頭發(fā),說:“你也很忙???現(xiàn)在帶徒弟,也很費(fèi)神,你下午還不是要上班。”李師傅說:“管他呢,總要吃飯吧!只是住在這院子里的親戚朋友的手表,還得親自動手修,不過,也快搞完了,總不至于躺在修理室過年吧!”李玄遲疑了一會,說:“那好吧,就在這里吃!抓緊時間?!崩钚謫枺骸霸趺唇裉鞗]看見李大伯?”李師傅說:“他早就搬走了,那天沒找到猴子,恰好高子路過,是高子和他老婆莉州幫的忙?!崩钚f:“我沒聽錯吧,是高子!住在樓上那高子?那么講究的人,我記得那時很少見到他。”李師傅說:“是啊!他現(xiàn)在也是來次不來一次,要來也是半夜三更,很難會到他,那天也是碰巧,說實(shí)在話,他還是把住在四合院里的人,當(dāng)成了自己的長輩和朋友。還有住在你樓下的猴子,去年也搬了,住到鄉(xiāng)下他老婆單位里去了,以后我家打藕煤炭沒人幫忙了哦!”李玄問:“他不是一個人嗎?”李師傅說:“你不知道,他原來住在這里的時候,兒子都兩歲了?!崩钚f:“總沒看見他家里人來過?!崩顜煾嫡f:“他跟他老婆在鬧矛盾,兒子是他父母親帶著?!崩钚謫枺骸棒[得那么嚴(yán)重?”李師傅說:“那時候,他老婆在鄉(xiāng)下上班,這個不去,那個也懶得回。猴子說他老婆單位里新調(diào)來個同事,那狗屌的,有食堂不去偏要蹭飯,他老婆天生一副熱情,久而久之,說閑話的就多了起來,況且他老婆長得是那樣的性感,有看一眼就想要的那種感覺?!崩钚枺骸昂髞砟??”李師傅說:“那個同事的老婆還專門去抓過一次,可猴子的老婆還若無其事的開玩笑說:擔(dān)心你家里這位被別人勾去啊。后來單位里另外幾位同事都覺得很反常,背地里經(jīng)常議論?!崩钚f:“這確實(shí)不太好,她自己是什么感覺?她自己不知道嗎?”李師傅說:“聽猴子說,她知道,所以后來他老婆要猴子專程去一趟,猴子卻說沒時間,他老婆說,再不去我也難搞事了,反正目前我還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現(xiàn)在就差一層紙沒有捅破了!猴子說,憑什么要有那張紙!他老婆無可奈何的說,反正現(xiàn)在還早,估計(jì)還能應(yīng)付次把,不要到時候怪我!你到底打算哪天去?”李玄問:“后來去了嗎?”李師傅說:“去了,那次他老婆的另外幾個同事準(zhǔn)備看一場熱鬧,可惜全泡湯了,因?yàn)椋?dāng)時猴子的腦殼一片空白,呆呆的什么話都沒講。”李師傅又說:“猴子搬走的那天,還跟我說,好久沒看見你了!”李玄悻悻的答道:“是的,院子里的人就像一家人似的,經(jīng)常會想到?!崩顜煾嫡f:“還有就是李伯放了兩本書在我這里,說是送給你的,他說你肯定喜歡?!崩钚f:“李大伯真好,回想起在院子里時真讓人充滿情趣。還有老周,也是個老好人,記得當(dāng)時住在院子里時,他總喜歡往鄉(xiāng)下老屋去住幾天。回來時,給每家人都送些他自己種的小菜,不要還不行呢!特別是院子的門一直是他管著,有時半夜還要起床來開門,現(xiàn)在還住這里吧!”李師傅說:“房子他還管著的,有蠻長時間沒來過了。”李玄說:“回想起那個時候,院子里真鬧熱,老周掃院子,我挑水,干得好起勁!記得有次搞衛(wèi)生,不知不覺變成了大掃除,連樓道和扶梯都搞了個遍,沒有喊大家,參加的人卻不停的多了起來,就像一家人!”
這時,李師傅的二女兒亞芳從外面進(jìn)到院子里來了,后面還跟了個大約四歲的小女孩,見到李玄在這里,要他喊叔叔,李玄笑著說:“應(yīng)該喊舅舅吧!”李師傅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是的是的!趕快喊,不然那新玩具就會退回去!”眼前的這一幕,對李玄來說,真是一言難盡!這些事情按理說應(yīng)當(dāng)是意料之中的,但擺在了眼前還是轉(zhuǎn)不過彎來,心里覺得很堵,開始答應(yīng)要吃中飯的,現(xiàn)在看來真吃不進(jìn)了,本來自己親手弄好的泥蛙就要下鍋了,還有李師傅的倒缸酒,這全都不想了,只好簡單的跟李師傅打了聲招呼,就故意急匆匆的走了。
快走出巷子的時候,李玄聽到有人喊了一聲,一看,是吳老板,手上還提了個黑色公文袋,身上穿的棕色夾克很漂亮,但也沒能蓋住無情的歲月痕跡,人比原來老了許多。李玄喊了聲:“吳老板!”并握了手。吳老板遞煙李玄擺手未接。吳老板說:“哪天有空到我那里去坐,現(xiàn)在城南辦了個酒家?!崩钚f:“這下好了,原來搞小吃館多辛苦?。 眳抢习逭f:“是的!全靠國家政策好,現(xiàn)在只要不搞違法的事,做什么都行?!崩钚f:“是??!想不到一晃就這么多年,變化真大!”吳老板吸了一口煙,問:“小李!現(xiàn)在成家了吧!哪天也帶起愛人來認(rèn)識認(rèn)識?!崩钚f:“還沒有。”吳老板奇怪的說:“這么優(yōu)秀的后生崽難道沒有人要?”李玄笑著說:“不這么講,還是怪自己沒本事?!眳抢习逭f:“我?guī)湍阄锷粋€,包你滿意,你等我的好消息!住在一個院子里的人,這點(diǎn)忙都幫不上,那還講什么?”李玄突然感到,盡管吳老板的話還夾雜口音很重,但語言還是本地化了,尤其是剛才說的話,讓人聽了從頭暖到了腳跟。李玄笑著邊走邊點(diǎn)頭應(yīng)著:“謝謝!謝謝!”然后,親切的招了招手就走開了。因?yàn)?,李玄對這事還沒理出個頭緒,他要認(rèn)真把自己過去所有的感情加以甄別和取舍,告別昨天。
八
當(dāng)一個人走投無路的時候,可能轉(zhuǎn)機(jī)就會來了。在李玄最困難的緊要關(guān)頭,趙姨來找李玄了。
那天,李玄剛下班回到家,看見父母親都坐在客廳里,就覺得有什么事情。他父親說:“小奶崽,小崽!你先在這里坐一下才,你媽媽有點(diǎn)事要問你?!崩钚牭煤芮宄?,他父親剛才頭一句不小心叫了他童年時的小名,李玄很納悶:為什么自己的大名和小名都這樣難聽。李玄拖了一張方凳慢慢坐下,猜想究競是什么事?他媽問:“你現(xiàn)在到底找到哪里的?你的事情也從來不講,我們也猜不到,你自己看,一年一晃就過去了,你馬上就,”突然聲音變得極小,說:“三十歲飽的了。”李玄低聲的說:“你不管啦?!彼赣H說:“不管,你自己又不曉得去找。難道這種事情也要讓給別人?。啃『⒆拥臅r候樣樣事情,都總講自己第二!”停了一會,他媽說:“今下午在菜市場會到院子里的趙姨,也在問你,我們都不曉得哪么講,她說要你今晚去趟她家里,亞芳找你有事?!崩钚芭叮 绷艘宦?,就起身進(jìn)了睡房,他的心似乎跳得很快,怎么會是亞芳找呢?難道她感情上出了問題?但也不會自己攤上這事吧,莫非那天是她姐姐的小孩?李玄越想越緊張。
晚飯后,李玄洗了澡、換了衣褲,把皮鞋擦亮,出門時又用手粘了點(diǎn)水把頭發(fā)弄了幾下。一路上,李玄邊想邊哼著南屏晚鐘的調(diào)子,他把所有的估計(jì)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亞芳找他的真正目的。
一跨進(jìn)院子,就會到胖婆她媽,平時總不招呼的,今天她媽偏偏要問李玄一聲:“小李!來了啊,這是要到哪個家里?”李玄看躲不過了,就說:“曹姨!我到亞芳家里。”曹姨長得很像新疆人,只見她點(diǎn)頭笑了笑,就出了院門。李玄馬上后悔了:搞什么要告訴她?還說亞芳。今天自己戴了副眼鏡,她都認(rèn)得?
李玄進(jìn)屋后,李師傅、趙姨、亞芳都在,李玄打過招呼后小心翼翼的坐下,聽怎么說。亞芳起身給李玄倒了一杯水,笑著問:“要不要放點(diǎn)茶葉?”李師傅說:“當(dāng)然要放啊,這都要問,你以為還是原來?”李玄端了下杯子,說:“不用!”趙姨指了一下亞芳,笑著說:“真不懂事。”李師傅問李玄:“小李子,現(xiàn)在還沒找對象啊?”李玄點(diǎn)了一下頭。趙姨說:“今天會到你媽媽,說起這事,都急得不得了了?!崩顜煾嫡f:“我蠻了解你,好老實(shí)的一個人,不然我們也不會喊你來。”亞芳笑著說:“也不要要求太高了啊!”李玄喝了一口水,感覺有點(diǎn)醉,不好意思的說:“沒要求高?!眮喎加终f了:“我聽別人說,你要求很高呢。”李玄說:“沒有啊?!贝藭r李玄有點(diǎn)暈乎乎了。亞芳說:“我有一個同學(xué),她妹妹也總是要求高,到現(xiàn)在還沒對象,我跟她說過,想讓你們見一面,再等一下可能會來了?!崩钚ь^看著亞芳,半天沒說出話來。
沒過多久,真的來了,她跟她媽一起來的,一進(jìn)屋,第一眼就看李玄,好在李玄戴了副平光眼鏡給擋了擋,李玄看清楚了,人長得不錯,大約比自己小幾歲,瓜子臉,長頭發(fā),穿了件白色紗衣,很有女人味,大概聊了十多分鐘,并沒說對象朋友之類的話,她跟她媽就要起身走了,說“有空到家里去坐?!背隽碎T后又回過頭來笑了笑。亞芳告訴李玄:“她叫彭小芳,在鄉(xiāng)下小學(xué)當(dāng)老師,姐姐和弟弟都在外地工作,就她一個人在父母身邊。”
后來,趙姨通知李玄,說:“要你明天晚上去趟她家里,和你媽媽一起去。”李玄問:“她和她家里同不同意?”趙姨說:“要你去家里了,當(dāng)然會同意啊!”李玄又問:“她父親怎么說?”趙姨說:“她父親從來不管事,都是她母親說了算?!?/p>
去過她家里后,有一天,亞芳來找李玄,說:“她家里要求小芳見見你父母,要來趟你家里,就現(xiàn)在,她在家里等你?!?/p>
李玄趕緊下樓,騎自行車帶著亞芳往小芳家奔去……
雙方家里和本人都沒意見,就這樣有了來往。小芳高興的告訴李玄:“我以為自己生成要找一個戴眼鏡的,哪曉得你那是平光眼鏡?!崩钚Χ淮?。小芳又說:“你也是古里八怪,怎么會想起戴副眼鏡?”李玄說:“那樣可以遮擋一些啊?!毙》颊f:“我也是不在乎,有些人就會有想法,你曉得吧?!崩钚芭丁绷艘宦暋?/p>
一次,李玄在小芳的影集里看見了一位認(rèn)識的人,指著說:“這個人我認(rèn)識!”小芳一看,問:“這是我?guī)煼兜耐瑢W(xué),你怎么會認(rèn)識她呢?”李玄說:“有一次在一位朋友那里會到過,她好像俄羅斯姑娘。”小芳看了一眼李玄,沒說什么。這時,外面有人在敲門,小芳趕緊從睡房跑了出去。
事情真巧!來的是剛才小芳說的同學(xué),小芳驚訝的說:“哎呀!今天什么日子?什么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她同學(xué)進(jìn)門來,說:“怎么回事?你平常不是這么講話。”小芳高興的去倒開水,說:“這里有個人說認(rèn)識你???”她同學(xué)直接進(jìn)到睡房來,看李玄坐在桌邊,嚇了一跳,腳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又進(jìn)了來,坐在床邊,小聲的問:“你什么時候來的?”李玄看了一眼,竟然是小芳說的那位同學(xué),自己原來就有點(diǎn)認(rèn)識,于是,高興的答道:“剛來一下,先頭在影集里看到了你的照片。”她同學(xué)說:“是的,這里有一些我的相片。”李玄說:“想不到,你們還是同學(xué)。”她同學(xué)說:“是啊,你還蠻活啦,能找到這里來。”李玄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同學(xué)又小聲的問:“原來總沒聽到你提過?你到底想干什么?”李玄回過頭來,笑著問:“說什么?我沒聽清楚?!蓖A艘粫?,她同學(xué)說:“走吧,還是到外面去說?!闭酒饋沓隽怂客T口走去。小芳奇怪的問:“怎么剛來就又要走?。俊彼瑢W(xué)說:“真是對不起了?!毙》颊f:“有什么對不起的啊!”這時,李玄從睡房伸出頭來看。她同學(xué)用頭指了指李玄。小芳說:“沒關(guān)系,這是我男朋友,他不會在意?!庇终f:“你放心啦,沒有打擾我。”只見她那同學(xué)哭笑不得,不停的往小芳背后躲。后來,過了差不多有一個月,李玄偶爾想起這事才恍然大悟!
九
現(xiàn)在是二零零三年秋天。
李玄好不容易找到了院子的舊址,因?yàn)?,這一片房屋都已經(jīng)被拆除,原來的街道和巷子都已經(jīng)不存在,完全看不出昔日的輪廓,李玄憑著感覺和記憶還是找到了故居,只是這里成了一片廢墟。李玄站在這里,往事歷歷在目,就像昨天的事情。他好想問一下李師傅,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可李師傅搬到哪里去了呢?算一下,他今年該有六十五歲了,已經(jīng)退休,唉!幾年就這樣一晃而過,不知道時間都去哪兒了!李玄邊想邊在廢磚爛瓦上走著。這時,不遠(yuǎn)處一位戴著面具的人直盯著李玄,走過去一看,不認(rèn)識!那人把口罩摘了下來,就像脫了半個胸罩,李玄脫口而出:“肖總!是你呀!”肖總用手拍了拍沒標(biāo)志的藍(lán)色制服,說:“小李呀!求你以后不要再叫肖總,就叫肖叔好嗎?很久沒看見你了,現(xiàn)在哪里?”李玄說:“在外地學(xué)游泳呢,這次接通知回來辦下崗正式手續(xù),另外,也要給家里一個交代?!毙な鍐枺骸斑B你也下海了?。磕銈儐挝徊皇切б嬉恢倍夹U好嗎?”李玄答:“這是國家政策,總不可能留一個單位不改制,那樣又會都往這里調(diào),還不是也會拖垮。”肖叔說:“像你這樣德才兼?zhèn)涞?,可以調(diào)走?。俊崩钚f:“我不是干部身份不好調(diào)?!毙な逭f:“你是企業(yè)管理的高才生,怎么會不是干部呢?哦!你那是參加工作以后才去學(xué)的?!崩钚f:“是??!怪就怪自己當(dāng)初讀書不下米,把精力花在其它地方去了。”肖叔說:“實(shí)際上拉一下關(guān)系也可以辦事?!崩钚f:“拉兩下關(guān)系都辦不好,拉關(guān)系也要有人引薦啊,就像媒人介紹一樣,也還得禮性到位呢?!崩钚戳艘谎坌な?,又說:“開始請你幫一下忙就好了。”肖叔說:“我哪有那本事,現(xiàn)在都自身難保,天天就在這里守工地吃灰塵!”李玄停了一下,說:“管它呢,反正干兩年就退休了。要知足常樂!”肖叔從口袋拿出煙來遞李玄未接,說:“怎么也樂不起來?!崩钚f:“抽金燦燦的芙蓉王還樂不起來啊!”肖叔說:“這就是命,在位時沒有把握好,連兒子都沒照顧到,怪自己!”李玄看了一眼肖叔,那眼光就像是一面透鏡,把過去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當(dāng)然得怪自己,據(jù)說,原先住在四合院的時候,李大伯為了小兒子招工的事,求了他幾次,還送過兩次禮,結(jié)果石沉大海。住在他隔壁的雷師傅也求過他,還請他喝過酒,也是不了了之,聽說他想雷師傅家老七當(dāng)他的兒媳,又不好意思開口,別人傳話到雷師傅家,讓黃姨左右為難,談吧不妥,肖某的兒子在外地工作,成家很不方便,還不知道為人怎樣?而且比老七還小幾個月,又比老七要矮。不談吧也不妥,肖家條件這么好,不談怪可惜!又還要求他辦事。后來,老六大學(xué)畢業(yè)憑本事分到了好單位,這事就算過去了。
現(xiàn)在,雷師傅家的老六是副縣長,李大伯家的龍飛是局長,雖然都沒記恨當(dāng)初那些事,但總讓肖某人后悔心虧!
李玄告別肖叔,離開工地后,心里增添了許多遺憾,他多想找到原來住在四合院里的人敘敘舊,跟李師傅開玩笑,跟李大伯談詩詞,看雷師傅家的女兒們找到的新郎,聽樓上高個子小兩口的瞎胡鬧!聽站在院子里無聊的天南海北東拉西扯??上?,這一切似乎越想越心慌,因?yàn)?,李玄壓根就不知道院子里的人長輩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去問別人,到哪里去找?幸虧是住在四合院里的人,才有點(diǎn)線索。
李玄到單位里問過幾個人,都不知道李師傅住在哪里。李玄又去城邊新開發(fā)的地方找,到處都是高樓大廈,新建的商品房一排又一排,漂亮的新私宅一棟又一棟,進(jìn)出的人都開小轎車或騎摩托車,李玄站了半天,都沒找到機(jī)會問,后來,下午夜才有一些走路的人,一聽說搞修理的李師傅,個個都認(rèn)識,都說李師傅真好,反而問起李玄看見沒有,李玄深刻的領(lǐng)會到:一個人的名聲真是比金錢還貴重。李玄還到過新城區(qū)打聽,沒有半點(diǎn)消息。為了找到李大伯,李玄去過兩次李龍飛上班的地方,辦公室的人每次都說局長開會去了,本來打算還想去老六那里的,估計(jì)十有八九見不著,還是以后再說算了,李玄多么想請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全部找齊,接到吳老板店里,照一張大合影!
今天,李玄又來到這抹不去記憶的地方,每次站在這里,心情都比較凝重,但他卻偏愛這種感受,有時,一陣風(fēng)吹來,李玄的思緒似乎被撫摸的一下,真撩人!有時,兩片樹葉被風(fēng)吹到腳邊,心里頓會感到?jīng)鲆夂褪?,這給了他太多的人生思考和回味,好像每片樹葉都蘊(yùn)含著滿頁的文字。工地邊上的小賣部,在唱著上了春晚的歌:讓愛住我家,李玄聽了真是觸景生情。正在此時,一個陌生的聲音傳到了李玄耳邊,李玄回過頭來,那人又叫了一聲:“叔叔!”李玄上下打量著,很費(fèi)勁的猜想:是誰?站在面前的大小伙子西裝革履,很禮貌的要跟李玄握手,李玄勉強(qiáng)的伸出右手,還在想,這是哪個呀?那人笑了起來,說:“叔叔!你不認(rèn)得我了???我外公跟你住一個院子,我小時候來過這里,我還跟你講過話,勾勾頭?!闭f著并用手往頭上示意了一下。李玄長長的“哦!”了一聲,驚奇的笑著說:“那個姓我的小孩!長這么高了?”小李也大笑了起來,說:“二十年前我就告訴過你,我爸爸叫老李,我當(dāng)然也應(yīng)該姓李呀!我叫李小偉?!崩钚f:“我記得,你那時是說你爸爸姓老,你媽媽姓小,是吧!”小李無可奈何,說:“叔叔記性這么好啊!”李玄說:“你不是也很好么!”小李問:“原來住在院子里的人還能不能找齊?我想會一會?!崩钚f:“前段時間我寫了一下,名字全部湊齊了,有的不曉得電話,可能要著神找。”小李遞了張名片給李玄,說:“辛苦叔叔!有消息就打我的手機(jī)號碼?!崩钚匆娒嫌≈偨?jīng)理,自然就抬頭喊了聲:“李總!”小李趕忙伸著巴掌,說:“叔叔面前不敢這樣叫,我書都沒讀什么,名片是生意場上用的?!崩钚f:“讀書就是為了工作,社會本身就是大學(xué)校,關(guān)鍵是要看自己怎樣去努力。改革開放推動了社會經(jīng)濟(jì)的發(fā)展,正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才。你這樣年輕就有了自己的事業(yè),真是不簡單!”小李從公文袋拿了包烏藍(lán)軟殼芙蓉王煙出來遞給李玄,一看整包未拆,李玄未接,小李卻把整包煙裝進(jìn)了李玄的口袋里,然后又遞了根煙過來,李玄勉強(qiáng)接著,并沒打算抽,但小李伸手要為李玄把煙點(diǎn)上。此時,李玄覺得:小李現(xiàn)在怎么樣,根本不用再問就知道。李玄伸頭把含在嘴上的煙點(diǎn)燃,吸了一口,煙霧飄了起來,彌漫了這所有昔日的記憶……
于2018年1月18日
作者簡介:卓爾,本名李志強(qiáng),嘉禾縣人。湖南省詩歌學(xué)會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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