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走在宮道上，易衡恍恍惚惚，腦子里還全是那一夜的畫面，直到尖銳的一聲響徹耳邊。

“站住，小東西你給我站住，又來偷吃我的果脯，看我抓到你不打斷你的腿……”

霍然抬頭，只見一道身影迎面朝他飛奔而來，身后正是那怒罵不已，氣急敗壞追趕的內(nèi)侍公公，而那“罪魁禍?zhǔn)住眳s還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小太監(jiān)，眉清目秀的，渾身透著股機(jī)靈勁，一邊跑還一邊不忘往嘴里塞東西吃。

“褚公公，人活一世，也就是討好一張嘴，你那滿屋子的美食，不分我一份多說不過去，我剛好盡心替你品鑒品鑒，你可不能生氣……”

嫣紅的兩片唇上下翻動著，在陽光下透著水靈靈的色澤，小巧而誘人，熟悉得就像經(jīng)年夢里隔著薄霧的那個少女，甘冽的氣息即使如何也觸碰不到，卻仍清馨地縈繞身側(cè)。(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易衡一下看愣了。

那頭小太監(jiān)越跑越快，一邊吃得不亦樂乎，一邊還不忘回首沖那褚公公做個鬼臉，卻是歡快得意之下“樂極生悲”，不防間沒看著路，一扭頭竟整個人撞在了易衡懷里——

“啊，好痛！”

俏生生的聲音在易衡耳邊響起，他胸口一震，下意識地伸手接住那團(tuán)溫軟，皺眉還來不及作出反應(yīng)，懷里的小人卻已經(jīng)仰起頭，先發(fā)制人：“喂，好狗不擋道，快給本公……本公公閃開！”

雪白的貝齒咬住粉嫩嫩的雙唇，剛嘗完的果脯替那更添了一抹麗色，易衡低頭間馨香撲鼻而來，他目光一眨不眨，心跳如雷。

那小太監(jiān)抬手正待推開他，他一個激靈，猛然醒轉(zhuǎn)過來，一把扣住那只纖細(xì)的手腕。

“噓，跟我來！”

轉(zhuǎn)身飛奔，長長的宮道，風(fēng)掠耳畔，將那褚公公遙遙的驚呼拋諸腦后。

什么也不顧，什么不去想，幾乎有十年，除卻夢中，再也沒有這樣酣暢淋漓地跑過了吧？

水面波光粼粼，風(fēng)一陣，清荷微搖。

伽蘭殿的后面有一小處湖泊，種滿了荷花，平日罕有人至，據(jù)說是飲冰國師特意囑人移植，易衡曾與她站在窗前，一同默默無言賞過。

那時他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一句也說不出口。

如今拉著小太監(jiān)一口氣跑到這湖邊，他撲通跳動的一顆心才算放下。

和風(fēng)迎面吹來，小太監(jiān)一把甩開易衡的手，哈哈大笑，叉腰對著湖面深吸一口氣：“痛快，真是痛快極了，你都沒瞧見褚公公那樣子，活像只氣紅臉走不快路的燒雞！”

他說著像想起什么，霍然扭頭望向易衡：“話說，你是朝中的官員吧？”

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將易衡那身紅色官服從上打量到下，最后揚(yáng)起粉嫩嫩的雙唇，從鼻孔中哼出一聲：“喂，我說這位大人，你為什么要幫我?。俊?/p>

易衡目光失神，從他開始說話起就一直緊盯著他的唇，此刻如被勾去了魂，鬼迷心竅般：“我也不知道，幫便幫了，沒有想那么多……”

“啥？”小太監(jiān)將腦袋湊近一點(diǎn)，雙唇在陽光下更加嫣紅了：“這算什么回答？你還真是個奇怪的人呢?！?/p>

他圍著易衡轉(zhuǎn)了幾圈，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善心也未免太過泛濫了，竟然施加在一個非親非故的小太監(jiān)身上，你圖什么呢？”

他還沒等到易衡的回答，先被他的忽然轉(zhuǎn)身嚇了一跳，易衡抓住他的手，略有些激動：“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監(jiān)愣了愣，“小，小嬋?！?/p>

易衡手一顫，不敢相信，露出古怪的神情：“蟬？哪個蟬？樹上蟬鳴的蟬？”

小太監(jiān)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對著易衡期許的目光，許久，忽地晃出一口大白牙：“是啊，就是那個‘蟬’，怎么樣，你喜不喜歡這個名字？”

易衡手顫得更加厲害了，呼吸也急促起來，一張俊臉寫滿了難以置信，又寫滿了小太監(jiān)看不懂的欣喜與驚詫，他不住呢喃著：“真巧，真是太巧了……”

小太監(jiān)歪頭湊過去，白皙的五根手指在易衡眼前晃了晃，“什么太巧了，你在說些什么，你這人怎么古里古怪的……喂，你到底在看哪里呢？”

易衡身子微動，這才回過神來，目光從那雙唇落到了小太監(jiān)的眼眸上，連空氣中都帶上了他激動的氣息。

“我很喜歡你的名字，你明日還來這里找我，我給你帶好吃的，成不成？”

樹上的夏蟬一聲聲叫著，湖風(fēng)將那份難以言喻的欣喜拂到了窗邊，掠過了窗邊人的衣袂發(fā)梢。

那襲漆黑斗篷就那樣靜靜站著，如暗夜里的一道幽深魅影，從湖邊兩道身影奔來，到遠(yuǎn)遠(yuǎn)離去，她都一動未動，冷眼旁觀，只將一卷畫軸捧在胸口，仿佛與窗欞融為了一體。

終于，還是站在她身后的初瓏忍不住了，遙望下面兩人消失的方向，猶疑開口：“主人，剛剛同易侍郎在一起的那個小太監(jiān)，是不是……”

“初瓏，”斗篷輕輕轉(zhuǎn)了過來，一雙美眸透著枯井般的涼意，無波又無瀾：“從明日起，把我的星算盤搬來窗下，我以后就在這里測算推演了，平日無事，不要叫人來相擾，聽見了嗎？”

初瓏一愣，又看向窗下，心思一點(diǎn)點(diǎn)明白過來，剛想開口，卻對著那雙枯井似的眸，欲言又止，喉嚨動了動，終歸是不甘地垂下了頭：“……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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