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非我

柴達(dá)木的拓荒者

在這片隆起的西部高大陸

給每一座山、每一條河

每一個湖泊，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花土溝、油砂山、茫崖、冷湖、南八仙

他們修飾了中國西部的工業(yè)版圖

掀開了柴達(dá)木神秘的面紗，安放了石油的姓氏

也安放了青春和理想，熱血和生命

柴達(dá)木，有了自己的新紀(jì)元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45】

? ? ? ? 陳啟仁帶領(lǐng)的小分隊，向昆侖山挺進(jìn)。

? ? ? ? 昆侖山越來越近，白云在雪線下飄逸。陳啟仁仰頭昆侖，山勢雄偉，氣壓蒼穹。陳啟仁想起譚 嗣同的豪言：“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只有直面昆侖，才能找到生命的重量。

? ? ? ?他們路過一片蘆葦?shù)?，“哐?dāng)”一聲，汽車輪子陷進(jìn)了沼澤。司機(jī)張二嘎子加油往前沖，越加油車輪子陷得越深。陳啟仁趕緊止住了他。隊員們紛紛下車，砍了蘆葦墊在汽車輪子下，硬將汽車拽了出來。

? ? ? ?渾身是泥的陳啟仁看著遠(yuǎn)方，蘆葦密布的沼澤看不到邊，雖然蘆葦還是枯黃的模樣。特別是鹽堿殼地表看似堅硬，人走上去感覺不到什么，只是軟乎乎的，但汽車輪子一壓上去，瞬間就陷住了。

? ? ? ?陳啟仁說：“汽車沒法走了，我們就步行進(jìn)去！”

? ? ? ?陳兵說：“沒有什么可以阻擋我們的！”

? ? ? ?陳啟仁帶領(lǐng)的小分隊走進(jìn)蘆葦蕩，就再沒有走出來。他們迷路了，浩蕩的蘆葦遮蔽了方向，找不到東南西北，胡亂走了半天，既走不出去，也找不到汽車。小分隊只有露宿在蘆葦灘。夜幕下，20多個隊員圍成一圈。中間點燃蘆葦，生火取暖。隨著夜色越深，天氣更加寒冷。隊員們穿著大棉衣，也都凍得瑟瑟發(fā)抖。

? ? ? ?陳兵說：“大家唱歌吧，還能驅(qū)散寒冷?！?br>

? ? ? ?隊員們高聲唱起地質(zhì)隊員的歌曲——

? ? ? ?是那山谷的風(fēng)，吹動了我們的紅旗

? ? ?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著我們的帳篷

? ? ? ?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戰(zhàn)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

? ? ? ?……

? ? ? ?篝火映襯著鮮艷的隊旗，映襯著年輕隊員的臉龐，寒冷中也充滿生機(jī)，充滿力量。這時，遠(yuǎn)處一雙綠色的眼睛死死盯著這一堆人馬。那是一只荒原狼窺視的眼睛。

? ? ? ?陳兵起身去小便，一陣暢快淋漓后，突然發(fā)現(xiàn)一雙泛著綠光的眼睛正遠(yuǎn)遠(yuǎn)盯著自己。他抖動的身子一下僵硬了，倒退著機(jī)械的雙腿，返回人群。突然，一個跟頭就摔倒在地。隊員們猛然停住歌唱，驚詫地看著倒在地上的陳兵。陳兵驚恐道：“有……有狼！”

? ? ? ?隊員們一陣騷亂。

? ? ? ?陳啟仁“哈哈”一笑，說：“怕什么，不就是幾只野狼嘛，它們在這荒原上寂寞久了，也想加入我們的合唱團(tuán)呢，要不，我們邀請它們過來好不好？”沒有人敢發(fā)出邀請。隨隊護(hù)衛(wèi)的三名騎兵戰(zhàn)士，敏捷起身，“嘩啦啦”拉開槍栓，隨時準(zhǔn)備戰(zhàn)斗。陳啟仁說：“不是它們嚇唬我們，就是我們嚇唬它們，這就是荒野的生存法則；在這柴達(dá)木的荒野，我們要具備狼的屬性才行啊?！睆埗伦诱f：“對，今晚就等著吃狼肉吧?！?br>

? ? ? ?其實槍栓一響，那雙綠色的眼睛立即就消失了。狼首先是怕人的。到天色微明時，蘆葦灘里響起三聲槍響。一個戰(zhàn)士扛著一只狼走了回來。他們?yōu)橹疂摲苏灰?。紅柳根架在一起，燃起熊熊火焰。狼肉在火焰中冒出陣陣香味。陳兵用刀子給每個隊員分了一塊狼肉。

? ? ? ?陳啟仁說：“吃了它，我們就能走出蘆葦灘?！?br>

? ? ? ?張二嘎子吃了一口，說：“嗯，跟狗肉差不多嘛?！?br>

? ? ? ?陳啟仁帶著隊伍，疲憊不堪地走在蘆葦灘上。蘆葦叢里，牛虻和蚊子追著隊員叮咬。一只牛虻叮在張二嘎子臉上，一巴掌拍下去，牛虻死了，臉上一攤血。天氣越熱，這些蚊蟲叮咬越活躍。隊員們邊拍打，邊行走。張二嘎子再摸摸自己的臉，臉上腫起雞蛋大的一個包。

? ? ? ?陳啟仁說：“我們誤入了牛虻的領(lǐng)地，得趕快走出包圍圈！”

? ? ? ?直到下午，他們才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汽車。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46】

? ? ? ?遠(yuǎn)方一派光禿禿的山嶺，焦黃顏色，寸草不生。

? ? ? ?張成武小心翼翼地在凹凸不平的戈壁上駕駛著汽車。葛先華坐在駕駛室，他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么。車一顛，筆頭在本子上畫出一長溜。

? ? ? ?張成武慚愧地說：“葛地質(zhì)師，路不平啊，車太顛了……”

? ? ? ?葛先華頭也不抬，道：“我要把坐標(biāo)、地形圖都要畫出來?！?br>

? ? ? ?張成武松了松油門，車速放緩。駱駝從車窗外走過。車窗外的李天翔嘲笑老張師傅的汽車還沒有駱駝走得快啊。張成武從車窗探出頭，說：“等著這戈壁灘修起了公路，那時我們再比試比試吧?！?br>

? ? ? ?李天翔說：“到那時候啊，我就不騎駱駝了。”

? ? ? ?張成武說：“那你還想騎什么??？”

? ? ? ?李天翔說：“騎摩托唄！”

? ? ? ?道路越走越顛。葛先華連本子都握不住了，干脆收了本子和筆。他放眼一看，眼前全是溝壑縱橫的山峁，有的像雄獅，有的像大象，有的像烏龜，有的又像大海退潮，瞬間被凝固了的波濤。

? ? ? ?張成武說：“看來車再沒法走了，只有騎駱駝上了。”

? ? ? ?葛先華點點頭，說：“駱駝也走不了的時候，就步行。”

? ? ? ?張成武跟葛先華下車，叫隊員們將車上的設(shè)備、儀器和生活物資架上駱駝。李天翔驚奇地看著眼前裸露著黃褐色肌理的山峰，說遠(yuǎn)看不算高大，走近了，感覺一仰頭帽子都會掉下來呢。

? ? ? ?隊員們從內(nèi)地來，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山，一根草都沒有，一塊石頭也沒有，全是焦土。南方的山是將骨頭長在里邊，而北方的山卻將骨頭長在外邊。他們探尋的寶貝都藏在山底下呢，這叫不顯山，不露水。這才叫男人山，雄性的山！

? ? ? ?葛先華問老張：“你看這山叫什么名字好？”

? ? ? ?幾個地質(zhì)隊員也湊上來，每人說著自己最具有想象力的名字。最終，他們把那座酷似獅子模樣的山溝，在地圖上命名為：獅子溝。

? ? ? ?葛先華說：“我們走進(jìn)獅子溝去看看！”

? ? ? ?在焦巖裸露的山溝里，隊員們艱難地攀爬著。這是一條大縱深的深溝，綿延數(shù)十公里，山高坡陡，道路崎嶇，加上高原缺氧，隊員每前進(jìn)一步，都要張大嘴喘著粗氣。葛先華體弱，張成武盡量照顧著他。隊員們每到一個點，都快速地取好樣本，趕緊繪制好坐標(biāo)地形。

? ? ? ?葛先華看看山頂，還很遠(yuǎn)，他想這山上假若能發(fā)現(xiàn)構(gòu)造的話，也是很深的井位啊！張成武看看天色，感覺時辰不早了，擔(dān)心趕不回宿營地點。葛先華看看時間，再看看山頂，他不想放棄，說：“我們既然來了，就一定要達(dá)到目的，必須采回樣本?！?br>

? ? ? ?張成武說：“我們身上只帶了兩天的干糧和淡水?！?br>

? ? ? ?葛先華說：“兩天，足夠了，我們只要晚上回到汽車上就行。”

? ? ? ?張成武說：“我們已經(jīng)越走越遠(yuǎn)了。”

? ? ? ?葛先華興致正濃，似乎沒有聽見張成武的擔(dān)憂。正是因為如此，葛先華的隊伍在獅子溝山頂當(dāng)了“團(tuán)長”。高原夜晚氣溫驟降，寒風(fēng)呼嘯，20多個隊員裹緊棉衣，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葛先華對隊員們打氣說：“我們是先鋒隊，供給跟不上，通信不暢通，肯定要遭罪的。但今天受的罪、吃的苦，就是為今后大部隊進(jìn)來不再受罪、不再吃苦?！?br>

? ? ? ?李天翔說：“葛地質(zhì)師，你不用擔(dān)心，我們再大的苦都能吃，再大的罪都能受！”隊員們都打氣說:“我們一定戰(zhàn)勝困難！”

? ? ? ?葛先華說：“在野外，我沒有經(jīng)驗，讓大家當(dāng)了‘團(tuán)長’，我是有責(zé)任的，但是，大家一定要團(tuán)結(jié)，我們一起戰(zhàn)勝困難！”

? ? ? ?隊員們響起熱烈的掌聲。

? ? ? ?葛先華看感染了大家的情緒，高興道：“同志們，這里海拔3450米，今后就在我們的屁股下打一口井，打出它個高產(chǎn)油井，一百噸，一千噸，一萬噸，十萬噸……到那時我們屁股下可是世界海拔最高的油井了?！薄巴?！”隊員們都高興得要跳起來似的。

? ? ? ?葛先華說：“我說到做到，絕不放空炮，你們相信嗎？”

? ? ? ?大家熱烈鼓掌，說：“我們相信！”

? ? ? ?興奮和熱情似乎趕走了大家的疲倦和夜空里的寒冷。當(dāng)天空升起太陽，寒氣退去，在寒冷中度過整晚的勘探隊員這才疲憊不堪地睡過去。張成武勸說葛先華也睡一覺，都講了一個晚上了。葛先華看看沉睡的隊員，說：“無論如何，明天我們也要走出去，斷糧缺水，在這里，別說一天，就是半天也熬不過去啊。”

? ? ? ?葛先華再看張成武，他已經(jīng)睡著了。

? ? ? ?葛先華努力想睜開眼睛，但是眼皮還是沉沉地閉上了。

? ? ? ?天亮了，滿眼都是黃色的山峰和深不見底的溝壑，沒有一絲綠色，也沒有鳥兒飛過的翅膀。大山沉寂，萬籟無聲。葛先華的小分隊攀爬在山巒溝壑之間。人是那么渺小，遠(yuǎn)遠(yuǎn)看去，人像螞蟻在攀爬。

? ? ? ?隊員們在溝壑里攀爬，就是找不到出去的路。

? ? ? ?隊員們每攀爬一個山嶺，都付出了巨大的體力。

? ? ? ?一個隊員眼睛一黑，腿一軟，人就往溝里滾下去。幸虧張成武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張成武背著那名隊員，爬上了山嶺。

? ? ? ?葛先華四處打量，每一座山嶺都差不多模樣，褐黃色的。千萬年來，這些大山就是這樣赤裸袒露，無遮無掩。張成武累得癱坐在地上，心想這大白天的，怎么都迷路了啊。

? ? ? ?葛先華也累得癱在地上，拿出羅盤，找著方向。

? ? ? ?李天翔舉起水壺，艱難地往嘴里抖出最后幾滴水。

? ? ? ?張成武說：“隊員們基本糧斷水絕了?！?br>

? ? ? ?葛先華說：“我們不能再到處亂撞，得要保持體力，等待救援?！?br>

? ? ? ?而救援，只能看天意。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47】

? ? ? ? 陳啟仁的小分隊終于回到了大本營。

? ? ? ? 早回到大本營的何滿江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葛先華的小分隊還沒有蹤影。陳啟仁一直埋怨準(zhǔn)備不足，地形不熟，再這樣莽撞下去，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而緊要的是葛先華小分隊十有八九迷路了，得趕緊救援。

? ? ? ?何滿江說：“小卒子已經(jīng)帶人出去找了?！?br>

? ? ? ?何卒帶著三個人，背著水和干糧，在山溝間尋找。他們大聲呼喊著：“葛地質(zhì)師！葛地質(zhì)師！老張！老張！”大山吞噬了他們的喊聲。山溝里沒有回應(yīng)。

? ? ? ?而這時，葛先華的小分隊就窩在山溝里，團(tuán)團(tuán)圍在一起，焦慮地仰望著星空。張成武說：“等，也不是事情，挺過今晚，明天得派人出去?！备鹣热A說：“挺過今晚，就有希望了，救援隊就會到來?！?br>

? ? ? ?隊員們已經(jīng)沒有說話的力氣，他們能沉默就盡量保持著沉默。強(qiáng)弩之末時，一根稻草也會壓倒一峰駱駝。葛先華生怕他們就這樣無聲無息睡過去，就叫張成武給大家講軍隊里的故事。

? ? ? ? 張成武摸了些口袋角的煙末，卷了一根“喇叭筒子”，抽了兩口，開始帶著隊員走進(jìn)自己的回憶：

? ? ? ? “那是在黃河南岸的一次戰(zhàn)斗中，隊伍打了三天三夜還沒有見分曉，團(tuán)主力都上完了，警衛(wèi)連也都上了，我們炊事班申請要上前線……可團(tuán)長說，就是隊伍拼光了，你們也不能上，哪怕剩下一個傷兵，也要有一碗熱粥喝……槍聲就在耳旁炸響，子彈“嗖嗖嗖”地在頭皮上飛，一顆炸彈過來，炸起的泥土都飛進(jìn)了鍋里……傷兵成排成排往下抬，我們就把熬好的粥送上去，有的喝上兩口，米粒還沒有咽下去，人就斷氣了……”

? ? ? ?突然，有了抽泣聲。葛先華用手電筒掃掃大家，說：“你們都沒有睡??？”李天翔說：“我們都在聽著呢。”張成武說：“這還不是最揪心的。”李天翔催促道：“老張師傅，你就快講吧。”

? ? ? ?張成武幾口將“喇叭筒子”抽完，清理了一下喉嚨，道：“有一次，我挑著擔(dān)子給前線送饅頭，突然，有槍口對準(zhǔn)了我的腦門，抬頭一看，是敵軍一個娃娃兵，十五六歲的樣子，他拿槍指著我，眼睛卻饞饞地看著饅頭筐子。我猜想他也是餓急眼了，暈頭了，他完全可以一槍干掉我，再吃饅頭啊。但他忘記了這茬事。我說，‘你吃吧，吃飽了再打死我?！莻€娃子果真就放下槍，抓起饅頭就吃。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五個饅頭，還往懷里塞了幾個，拎起槍轉(zhuǎn)身就走……”

? ? ? ?李天翔問：“你就讓他走了？”

? ? ? ?張成武沉默了半天，說：“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娃娃啊?！?br>

? ? ? ?李天翔說：“可是他吃飽了，端起槍又要打我們的人啊?！?br>

? ? ? ?張成武說：“是啊，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啊?！?br>

? ? ? ?有隊員說：“該干掉他！”

? ? ? ?也有人說：“放掉他算啦，還是個孩子，他還不知道為什么打仗呢?！?br>

? ? ? ?葛先華拍拍張成武的肩，說：“老張，難受就別講了?！崩钐煜鑶枺骸案鸬刭|(zhì)師，難道你知道結(jié)局了？”葛先華說：“我不知道，但我不想知道?！?br>

? ? ? ?張成武喘了一口粗氣。李天翔說：“你放跑了敵人！”葛先華說：“那樣吧，我們都來為老班長決斷結(jié)果，一是放掉他，二是干掉他，我看大家在那種情況下該如何決斷。”隊員們一掃疲憊，精神煥發(fā)，交頭接耳起來。

? ? ? ?葛先華說：“同意第一種方式的請舉手?！备鹣热A數(shù)了數(shù)，五個。又說：“同意第二種方式的請舉手?！痹贁?shù)，還是五個。剩下的人沒有舉手，葛先華問：“你們怎么不舉手？”李天翔沒有舉手，他說：“我不知道該怎么辦。”葛先華說：“是啊，看來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放走他，他會端起槍再干掉我們的戰(zhàn)友，而干掉他，他又只是一個孩子?！?br>

? ? ? ?有人問：“葛地質(zhì)師，要是你呢，你怎么辦？”

? ? ? ?葛先華說：“我啊，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 ? ? ?李天翔問張成武：“老張師傅，你究竟怎么辦的？”

? ? ? ?張成武好半天才說：“我朝著他背影喊了一句：‘喂！’他滿臉幸福地回過頭來。我說：‘你為什么不干掉我？’那娃子說：‘我吃了你的饅頭呢，我開不了槍?！艺f：‘你必須端起槍來，朝我瞄準(zhǔn)?！峭拮右詾槲沂情_玩笑，朝我揮揮手，轉(zhuǎn)身就走。我拉開了槍栓，‘嘩啦’一聲響。他站住了，慢慢轉(zhuǎn)過身，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我，口里說著什么，我沒有聽清楚。我慢慢地舉起槍，瞄準(zhǔn)他。他嚇得直往后退，雙腿都篩糠了?！?br>

? ? ? ?李天翔問：“然后呢？”

? ? ? ?張成武說：“我端槍的手也抖開了?！?br>

? ? ? ?李天翔問：“呵呵，你還是放了他？”

? ? ? ?張成武說：“我放下了槍，因為他沒有端槍對著我?！?br>

? ? ? ?有人舒緩了一聲。也有人說“不應(yīng)該放掉他”，張成武最后說：“那娃子嚇壞了，一直往后退，往后退。我閃了一下眼睛，那娃子就不見了。我跑過去一看，那娃子身后是一截懸崖……”

? ? ? ?有人說：“也好，畢竟你沒有開槍?！?br>

? ? ? ?也有人說：“但結(jié)果都一樣?！?br>

? ? ? ?葛先華接話道：“從軍人的職責(zé)上說，老張是盡職的；從道義上說，老張沒有朝背后開槍。至于結(jié)果，難以預(yù)料啊。也許，很多事，結(jié)果都難以預(yù)料，有句話叫盡人事、看天意。所以啊，老張，你也別一直用這事折磨自己，該放下，就得放下?！?br>

? ? ? ?隊員們也同聲附和：“就是的！”

? ? ? ?張成武一聲嘆息，說：“天意，什么叫天意?。俊?br>

? ? ? ?葛先華說：“天意，就是不可抗拒的客觀存在，用俗話說就是命?！?br>

? ? ? ?張成武說：“就是命！”

? ? ? ?何卒一行在夜晚還在尋找。他們大聲呼喊著：“葛地質(zhì)師！葛地質(zhì)師！老張！老張！”但他們的呼喊聲被大山很無情地吞沒了，沒有回應(yīng)。早晨的太陽再次懸掛在山頂。群山依舊，模樣不變，萬物莊嚴(yán)。老張對葛先華說：“讓我出去吧，我們不能在這里死等！”葛先華說：“一滴水都沒有，你能走出去嗎？”老張說：“走得出去走不出去，都得有人走。我的體力比你們知識分子都要好，用你的話說，盡人事，看天意。我想，天不會滅我們的?！?br>

? ? ? ?葛先華說：“要不，再帶一個人？”

? ? ? ?老張點點頭。李天翔主動申請跟老張出去，但葛先華想了想，還讓一名身體比較壯實的戰(zhàn)士跟老張一起出去，說是互相有個照應(yīng)。老張點點頭，又說：“得向大家借點水啊?！标爢T們都迷茫地看著老張，因為大家都沒有水了。老張解下身上的軍用水壺，旋開蓋子，往里面尿了不多的一點尿。隊員們都驚詫地看著老張。老張說：“都啥時候了，別舍不得！”軍用水壺在每個隊員手中傳遞。

? ? ? ?李天翔抖動了半天身子，說：“沒有了，一滴都沒有了啊?！?br>

? ? ? ?水壺傳到葛先華時，他雙眼淚花閃爍。老張看葛先華難為情，故意開玩笑說：“別心疼那點液體了，你不用也是浪費啊?！备鹣热A背對著老張，半天也沒有擠出一滴。老張拿過水壺，說：“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找到我們的隊伍，把你們活著帶出去！”

? ? ? ?隊員們含著眼淚向老張揮手。

摘自《父親的高原》

青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