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猶如此》
這是白先勇的一本散文集。取名于同名散文,紀念亡友王國祥君。
白與王是高中同學,同級不同班,某次遲到撞在一起,自此開始了數年的情誼。攜手考入成大,后又尋得各自真正志趣所在,轉校轉系,同進臺大。王君大學大病一次,中年舊病復發(fā),頑強抗爭,終究敵不過天命。
加州一處幽靜住所,先前草木雜亂,后攜友人一起悉心打理,種滿茶花,意趣盎然。后樹木枯死,人亦陰陽兩隔。費心救治,茶花又欣欣向榮,那片空缺卻再難填補。
庭前枇杷樹,已亭亭蓋矣。
寫得很克制,卻是字字泣血,動人心弦。
星期天傍晚,我要回返圣巴巴拉,國祥送我到門口上車,我在車中反光鏡里,瞥見他孤立在大門前的身影,他的頭發(fā)本來就有少年白,兩年多來,百病相纏,竟變得滿頭蕭蕭,在暮色中,分外觸目。開上高速公路后,突然一陣無法抵擋的傷痛襲擊過來,我將車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盤上,不禁失聲大慟。我哀痛王國祥如此勇敢堅忍,如此努力抵抗病魔咄咄相逼,最后仍然被折磨得形銷骨立。而我自己亦盡了所有力量,去回護他的病體,卻眼看著他的生命一點一滴耗盡,終至一籌莫展。我一向相信人定勝天,常常逆數而行,然而人力畢竟不敵天命,人生大限,無人能破。
我與王國祥相知數十載,彼此守望相助,患難與共,人生道上的風風雨雨,由于兩人同心協(xié)力,總能抵御過去,可是最后與病魔死神一搏,我們全力以赴,卻一敗涂地。
冬去春來,我園中六七十棵茶花競相開發(fā),嬌紅嫩白,熱鬧非凡。我與王國祥從前種的那些老茶,二十多年后,已經高攀屋檐,每株盛開起來,都有上百朵。春日負暄,我坐在園中靠椅上,品茗閱報,有百花相伴,暫且貪享人間瞬息繁華。美中不足的是,抬望眼,總看見園中西隅,剩下的那兩棵意大利柏樹中間,露出一塊愣愣的空白來,缺口當中,映著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媧煉石也無法彌補的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