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卻偵探》系列之《掟上今日子的推薦文》

原著：西尾維新????臺版?轉(zhuǎn)自?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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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D整理：詩帆

第一話 今日子小姐的鑒定（下篇）

8

????「做為假設(shè)，我最先想要揭示的前提是『事物的價值是會變動的』，永恒不變的『定價』在經(jīng)濟學(xué)上并不存在，貨幣的價值也不是絕對的。兩億圓聽起來好像很多，但如果日本的國力再增強一百倍，則會相對使得原本在外匯市場上價值兩億圓的物品，只要用兩百萬圓就能換到。」

????「是、是嗎……原來如此?！?/p>

????同意歸同意，但話題突然變得專業(yè)起來，我其實聽不太懂。也就是說，假設(shè)換算成美元的話，在匯率為一美金兌一百圓的時代，兩億圓相當(dāng)于兩百萬美元，但是當(dāng)一美元等于一日圓時，兩百萬圓也相當(dāng)于兩百萬美金，所以相對來說，兩億圓和兩百萬圓是等值的嗎？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p>

????「所、所以你的意思是說……當(dāng)你對于那幅畫有了不同評價的那天，匯率產(chǎn)生了巨大的變動嗎？」

????「不，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p>

????我極為慎重地提問，話題卻又被她岔開了——我還以為終于要進入嚴肅的正題，但看來只是暖場用的玩笑話。

????真是個難以捉摸的人。

????「若是真有匯率變動，我所說的兩億圓和兩百萬的確是同樣意思——但如果匯率有那么大的變動，身為日本國民，不可能不知道吧?！?/p>

????「嗯，是呀……說得也是?！?/p>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研究這個可能性，可以去查那一天的匯率……有需要嗎？」

????今日子小姐貼心建議。

????我只是想附和她說的話而已……不，其實我倒是也認真思考起會不會真的因為這種全球化的理由造成的……可能只是我沒有幽默感而已……

????「不用了。所以呢？真正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不要這么急嘛。一旦我想要開始說明，不管是什么樣的謎團，不管再怎么不可思議，都可以用一句話講完。但那才不是最快，而是滑頭。因為不好好按部就班解釋的話，很容易留下禍根哪……還是對你來說，這個委托只要能知道答案就了？」

????「呃……這個嘛。」

????「照你所說，這應(yīng)該是你在考慮迎接下一份工作之前，避無可避的一個過程——若是如此，這過程或許多少流于形式，會讓你覺得有些不耐煩，但請你就當(dāng)是欣賞偵探的表演吧?！?/p>

????倒也是。她說的沒錯。

????我打電話給今日子小姐，并非僅是因為想知道謎團或謎題的解答……倘若只為了滿足單純的好奇心或純粹的求知欲，應(yīng)該還有其他的方法。

????但我還是——

????「……」

????「可以了嗎？那我就繼續(xù)說下去嘍?；氐健菏挛飪r值是相對』的話題，這點也不只局限于金錢的價值吧？就拿我的白發(fā)來說，走在路上肯定很引人注目……即使現(xiàn)在我也能感受到眾人的視線。可是假如聚集了上百個和我一樣滿頭白發(fā)的女性，這種稀少性就會煙消云散吧？因為聚集而煙消云散，說來也挺吊詭的……相反地，倘若在那一百人里混進一個黑發(fā)的人，受到矚目的反而會是那個人吧？」

????「多數(shù)派與少數(shù)派……類似這個意思嗎？

????似乎離主題還很遠，但既然她說要按部就班來，我也不好左耳進、右耳出。如果不能投入感情，當(dāng)一回事地專注傾聽，只會重蹈覆轍。

????并非現(xiàn)在滿意就好了——人要放眼未來。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只當(dāng)一個聽眾，必須用我的腦子思考。我想，這才是今日子小姐的用意。

????「也就是……因為周遭情況改變，價值……還有存在意義都變得不同。需要與供給、市場原理……雖然那是與我無緣的世界，但確實有人買畫是用來投資的?！?/p>

????「啊哈哈。要是投資的話，看到兩億圓的畫變成兩百萬，一定會大受打擊吧！」

????可不是大受打擊就能收場。

????不過，雖然今日子小姐在之后對那幅畫視而不見，但要是有那么劇烈的價格變動，本身就會成為一個話題，如果我是來參觀的人，或許反而會想見識一下。與其說是愛湊熱鬧，毋寧說人類的劣根性，就是會想看看那幅受難的畫……難怪我會馬上受到天譴。

????「別這么說，那是很正常的反應(yīng)，無須如此自責(zé)……因為價格大跌而受到矚目，反而借此讓價格再度三級跳，這種起死回生大反彈的例子，在市場上也屢見不鮮?！?/p>

????今日子小姐溫柔地幫我打圓場……真是感激不盡，但現(xiàn)在可不是陶醉其中的時候。

????「只不過，親切先生。其實不太可能發(fā)生這種事吧。實際上，美術(shù)館的參觀人數(shù)也沒有從哪一天起突然暴增對吧？逆推回來，也就是并不存在沸沸揚揚的新聞，足以讓那幅畫的市場價格產(chǎn)生變化?！?/p>

????「是的……是沒有。」

????剛才提及匯率漲跌的例子固然是太過夸張，但說來那天和今日子小姐說話時，也曾提到過那幅畫的「背景」。

????倘若當(dāng)時真發(fā)生了會讓畫的價值暴跌的事，風(fēng)波可能會大到讓美術(shù)館都得休館吧——我們那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

????把這點也考慮進去的話，似乎就可舍棄「畫作價格是因為外在條件改變而變得不同」的假設(shè)了。嚴密地說，當(dāng)然也可能是被沒有公諸于世、只有某些內(nèi)部人士才知道的內(nèi)幕所影響。只是，我不認為那天的今日子小姐會知道這種內(nèi)幕。

????她是因為記不住內(nèi)幕才受重用的忘卻偵探——所以，今日子小姐那天鑒定出「兩百萬圓」的價格并非基于相對的判斷，而是絕對的判斷。

????只看了畫本身，就做出這樣的判斷。

????「也不盡然喔！親切先生。」

????「咦？」

????「因為——請容我再強調(diào)一次，單就畫本身要做出絕對判斷是很困難的。即使想用清如明鏡的心、不帶偏見的眼去看，但『客觀審視』也不是想要就辦得到的，就連不會受到昨天以前的記憶牽絆的我也不例外?！?/p>

????所謂的觀察，就連對專業(yè)的偵探也不容易呢——今日子小姐說。

????「更何況還牽涉到專業(yè)鑒定，這可不是從單一角度就能下判斷。」

????「這樣嗎……可是今日子小姐實際上不就手起刀落地做出鑒定了？不管是兩億圓的時候，還是兩百萬的時候?！?/p>

????「看樣子，親切先生把我估的價錢當(dāng)成基準了呢……這似乎會讓你產(chǎn)生偏見，請忘了這件事。就你所見，畫本身并沒有變化對吧？」

????被忘卻偵探要求「請忘了這件事」還真是有點莫名其妙——但這又是要作什么呢？

????「那么，接下來就從相對的角度來思考我估的價錢正不正確吧！既然畫作背景和畫作本身都沒有改變，這樣價錢真的會有所不同嗎？會不會只是我搞錯了呢？」

????「可是這么一來，大前提不就不成立了嗎……」

????難不成根本就沒有什么謎團，整件事只是個可笑的怪談。

????「這也是一種思想實驗。你就當(dāng)是暖身吧，把所有可能性都列出來?！?/p>

????「暖身嗎……」

????如果這是為了接受事情真相而作的事前準備，的確不該得過且過——只不過我實在無法放下「懷疑眼前的人很失禮」這種常識。但是仔細想想，為了讓大前提成立，還是應(yīng)該要先好好檢視這一點。

????話說回來，倘若今日子小姐不是忘卻偵探，根本就不用這么麻煩了。對于「今天的今日子小姐」來說，之前不管是哪天的自己都跟別人沒兩樣，所作所為也與她無關(guān)，只是個第三者。

????「我只是單純地認為……今日子小姐沒必要騙我。」

????「人就算沒必要也會撒謊騙人喔！」

????「可是，有人會對只是剛好在美術(shù)館萍水相逢的保全人員，撒那種沒意義的謊嗎？」

????「也不是沒和因為心儀的男性前來扔搭訕，想開個小玩笑的可能性吧？想引起對方的好奇心，才故意說出兩億圓那種意味深長的話?！?/p>

????「原、原來如此。」

????她說「心儀的男性」也說得太自然，害我心里一陣小鹿亂撞，但這正是「巧言捉弄」的最佳范例吧。或許是為了回敬我那句「因為你的背影太有魅力了，我忍不住向你搭訕」的說詞。

????「或者是正在專心欣賞藝術(shù)的時候被人搭訕，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故意扯到錢的話題上……之類的，想扯個理由，不管什么都能扯就是了?！?/p>

????「可、可是，就算這樣，也沒有理由要在這天說那幅畫值兩億圓，隔幾天又說只值兩百萬??？」

????「如果反正都是騙人的，那就只是單純的說多說少而已。因為你一開始聽到的是兩億圓，所以才會覺得少，但兩百萬其實也是一大筆錢喔！」

????這倒也是。雖然我的存款余額因為收到比預(yù)期還高額的離職金而大增，但要不是遇上這次意外，也不容易存下那么多的錢。而一般人為了賺到這筆錢，可得不眠不休地工作好幾個月才行。

????「沒錯。要是能得到兩百萬，我什么都愿意做喔！」

????「什、什么都愿意做嗎？」

????這價值觀也太可怕。

????不過，如果是玩笑話，這也的確是能讓人這么說的金額……相反地，假如自己背了兩百萬的債務(wù)，光用想的就快要上吊自殺了。

????「啊哈哈。是呀。萬一我不是忘卻偵探，而是個高明的騙子，這就很有可能了。先說這幅畫值兩億圓，第二次再說只要兩百萬，借此煽動親切先生的購買欲——現(xiàn)在買很劃算喔！這樣?！?/p>

????這么說來，兩百萬倒是恰到好處的訂價……金額雖高，但只要善用分期付款，像我這樣的年輕人也不是付不出來。

????「如果要貫徹懷疑一切的態(tài)度，我認為針對這個可能性追根究柢也不壞……要追根究柢一下嗎？」

????「啊，呃，不用了……」

????看著那滿面的淘氣笑容，讓我差點覺得如果對象是今日子小姐，就這么被她欺騙也無所謂。但是撇開她的笑容不說，這是詐欺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吧——畢竟我上班的地點是美術(shù)館，不是畫廊?？v使勾起我的購買欲，就算再怎么劃算，美術(shù)館也不可能把畫賣給我吧。

????相較之下，兩億圓和兩百萬都算「感覺是一筆大錢」的金額，要說是今日子小姐依當(dāng)天的心情隨口扯謊的可能性還高一點。不過，這樣就必須再找理由來解釋為何她原本一直在那幅畫前佇立良久，后來又視而不見……

????「很有道理呢。鑒定為兩億圓的那天，可能是進美術(shù)館以前看到年薪兩億圓的棒球選手的報導(dǎo)；而鑒定為兩百萬的那天，則是在新聞節(jié)目里看到房租要兩百萬的豪宅也說不定。或許只是受周遭影響，每次對于『巨款』的價值觀才會都不同，并以其為基準估價——我這么說，你能接受嗎？」

????「你這么說……」

????我雖然不能接受，但也覺得理論上是說得通的——只要假設(shè)今日子小姐有理由說謊，這個謎團就輕易迎刃而解了。就當(dāng)心儀男性那部分是個過火的玩笑話，但若說是當(dāng)她享受逛美術(shù)館之樂時，受到保全人員干擾，為了快點趕走這不識相的家伙，所以信口開河……縱然我不希望事實是如此，但是這倒也不無可能。

????不過，就算這樣，也只解決了我內(nèi)心疑問的前半部——我委托今日子小姐的解謎還有后半段。

????若將兩者放到天平上，后半段才是重點。就算今日子小姐的兩次鑒定都只是胡說八道，也完全無法解釋和久井老翁的瘋狂舉動。

????當(dāng)然，今日子小姐的鑒定與和久井老翁的破壞行為可能完全無關(guān)……可是要毫無根據(jù)就如此認定，又覺得兩者都聚焦在同一幅畫上也太巧合了。

????說無關(guān)，大概只有本人太奇葩的剝井小弟才能說跟這件事無關(guān)吧……

????「那么，暫時把作品值多少的事情放一邊，先來討論之后發(fā)生的事，也就是害親切先生丟掉工作的直接原因吧？當(dāng)我想像如果自己也跟親切先生站在同樣的立場，就不由得一陣心痛，不過此刻就先讓我們站在和久井先生的立場來想想吧！」

????「和久井先生的立場……是嗎？噢……」

????話是這么說，但該說提不起勁嗎？光是要找出那個性格剛烈的暴躁老人跟自己的共通點就已經(jīng)夠困難了，老實說，我實在無法想像他的心情。

????畢竟這并不是單純在看故事書——但就算今日子小姐是推理小說里描寫的名偵探，她也還是必須去推敲那些登場人物虛無縹渺的內(nèi)心世界。

????盡管可能幫不上什么忙，但我也試著設(shè)身處地。究竟是什么樣的動機，才會讓人想要用手杖敲破美術(shù)館里展示的畫作？那個老人究竟想做什么？

????「沒錯，所以請試著思考這件事。這也是種思想實驗……親切先生，有什么事會讓你想要破壞掛在美術(shù)館里的作品呢？」

????真是個荒唐的問題。

????雖說我已經(jīng)被炒魷魚了，但保全才不會想作這種事……如果硬要我想個動機的話，嗯……倒是有個毫無根據(jù)的突發(fā)奇想。

????「那個老人其實是那幅畫的作者……因為不滿意自己的作品，不能忍受那幅畫展示在世人面前，所以才會一時沖動地敲破它……之類的?！?/p>

????雖然沒有證據(jù)，但如果硬要我舉出一個根據(jù)——事情鬧得那么大，卻只開除了一名展區(qū)保全就能了事，顯示犯人和被害人很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就像不滿意做出來的陶器，就把成品往地上狠狠一砸的陶藝家那樣——假設(shè)那個老人是有名的畫家，認識館長也就合情合理了。

????只是，用不著拿金錢來鑒定衡量價值，原本就比任何人都清楚繪畫這種藝術(shù)文化價值的畫家，會把畫作破壞成那樣嗎……這固然令我滿心疑惑，但或許也正因為是看得出價值的畫家，才有破壞畫作的資格——要這么說也還算合理吧。

????不過，無論說法再怎么合理，即便是創(chuàng)作出那幅畫的本人，也沒資格破壞展示在美術(shù)館里的藝術(shù)品。

????「說得也是?；蛟S可以求證一下和久井先生是不是畫家……而且就算不是他的作品，像是可能想要給不肖徒弟一個教訓(xùn)，又或者展示畫作是他視為眼中釘?shù)母偁帉κ炙嫞驗榧刀识龀霪偪裥袕健！?/p>

????因為嫉妒競爭對手而做出瘋狂行徑，再怎么說也太幼稚了吧……然而，單以可能性來說的話，倒也不是全無可能。姑且不論一般人是怎樣，但和久井老翁的確不像是個會因為年紀大就磨平棱角變圓滑的人物。

????「可是親切先生，從你拾起那位可愛的天才少年的牙慧，說那幅畫是『地球的風(fēng)景畫』之后老人就稍微冷靜下來的反應(yīng)來看，如果說他是因為看那幅畫不順眼才加以破壞，似乎又有點怪怪的?！?/p>

????「嗯……是有點怪怪的?！?/p>

????如果他不滿意那幅畫，無論我怎么評價、無論我認為那幅畫在畫什么，對他都沒有任何影響吧。相反地，要是我對那幅畫還表示認同，反而可能更是火上加油。

????雖然實際上只是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但原本以為我的眼睛長在屁股上的老人，就這樣認定我沒他想像中的瞎，因此停止繼續(xù)抓狂的話……

????「何況就算這個假設(shè)成立，和久井先生就是作者的話，親切先生應(yīng)該會知道吧……畢竟貼在畫作旁邊的牌子上就寫著作者的名字，而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看過那牌子無數(shù)次了吧?！?/p>

????有道理。如果寫在牌子上的名字是「和久井」，我不可能沒注意到……雖說我根本不記得作者的名字，但如果是相同名字，我一定會察覺的。

????「話雖如此，也不能完全抹煞這個可能性。所以假設(shè)和久井先生就是畫家，有什么天大的理由會讓他想破壞那幅畫呢……這么想的話，破壞的時機還真的蠻奇怪呢！」

????「時機……很奇怪嗎？」

????「是呀。為什么他要選在那一天去破壞那幅畫呢？聽你的敘述，那幅畫已經(jīng)展示很久了，不是嗎？既然如此，為什么他不在剛揭幕展示之時——而是要挑那一天去搞破壞呢？」

????「……」

????說來，這個假設(shè)的確有個很大的破綻。無論理由為何，倘若是不滿那幅畫被展示，的確該在剛揭幕展示時就立刻來破壞才是。如果是作者本人，原本就不會答應(yīng)展出不想展示的作品吧……當(dāng)然，這社會的結(jié)構(gòu)盤根錯節(jié)，縱使不滿意成果也得拿出去見人的狀況，不管從事哪個行業(yè)都會遇到吧。

????但是那幅畫從我擔(dān)任那家美術(shù)館的保全以前就一直展示在那里，所以若這假設(shè)為真，的確是有種「為何事到如今才來多此一舉」的感覺。

????「如果是因為來日無多，或許會想彌補一些心中的缺憾，但是和久井先生似乎還很硬朗對吧？」

????看她笑意盈然所以容易忽略，今日子小姐可是輕描淡寫地口出一句蠻難笑的話——來日無多。

????打從第一次和她交談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像這樣面對面坐著談話，又讓我更加明白，這個人只是用平靜安穩(wěn)的笑容營造溫和氣氛，但她說的話一字一句都很現(xiàn)實，完全不會感情用事。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能揣度出別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我不禁有些好奇，這種人為何要當(dāng)偵探呢？她也有像我這樣「想要守護什么」的動機嗎……算了，現(xiàn)在可不是鑒定今日子小姐的時候。

????「那么，再暫時保留『和久井先生是否為畫家』這個假設(shè)，先來探討他為何要在那個時機前來破壞那幅畫吧——可以嗎？親切先生。」

????「就先這樣吧……」

????那天并非什么特別的日子——就只是普通的平日，美術(shù)館也沒舉行什么特別的大型活動。

????「回到最初的疑問，應(yīng)該還是因為展示的畫作有什么不同吧？換言之，一開始，他對那幅畫在那里展示一事并無不滿，但隨著時間過去，由于畫作產(chǎn)生了變化，使得他再也無法壓抑破壞的沖動……」

????合情合理。

????可是，若采用這個說是理所當(dāng)然也不為過的假設(shè)，又會和剛才「其實并未發(fā)生從兩億圓跌價到兩百萬的變化（因為是今日子小姐的謊言）」的假設(shè)有所沖突。

????結(jié)果還是推得「畫作產(chǎn)生了變化」——不僅如此，說是「畫作產(chǎn)生了讓價格從兩億圓暴跌到兩百萬的變化」應(yīng)該會更符合推論，至少更說得通。

????「也可能是展示時出了問題。事實上，抽象畫不就經(jīng)常出這種紕漏嗎？像是美術(shù)館沒做功課，把畫掛顛倒而激怒作者之類的?！?/p>

????「嗯……可是就我所知，那幅畫并沒有換過方向。萬一有這樣的變化，我一定會注意到的?！?/p>

????「呵呵呵。我們又回到原點了呢！這就是所謂的原地打轉(zhuǎn)吧。」

????今日子小姐似乎有些樂在其中……也對，畢竟她已經(jīng)知道答案，或許是看我這樣團團轉(zhuǎn)，覺得很有趣吧。她這心態(tài)著實有些惡劣，但我早就親身驗證過，今日子小姐原本就不是什么好心人。

????「就像……今日子小姐也說過的那樣。」

????「我說過嗎？」

????「說過。」

????雞同鴨講。

????「你說過管理維持也需要相對應(yīng)的成本。繪畫與數(shù)位檔案不同，難免會隨著時間劣化。這也是繪畫的優(yōu)點，但在保存和管理上就得煞費苦心……之類的，而那家美術(shù)館……」

????「哪家美術(shù)館？」

????「咦？都聊到這里了，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比如說那家美術(shù)館在展示作品的管理上出了問題，呃，像是顏料龜裂或剝落之類……或是來參觀的人在上頭涂鴉，害那幅畫失去價值，身為作者的和久井先生知道了這件事，怒不可遏地闖入美術(shù)館……這么一來，時間順序不就完全兜上了嗎？」

????「可是，請容我再重復(fù)一次，就你所見，畫作不是沒什么不同嗎？」

????「是沒有……」

????但那只是眼睛長在屁股上的一介外行人的意見。我并沒有注意到展示的畫作上是否有細微的傷痕——我的眼睛還沒有銳利到能看出只有專家才會知道的細微差異。

????「我其實也不是什么繪畫的專家。當(dāng)然，觀察是偵探的工作，但是就算我能留意到從兩億圓跌價到兩百萬的變化，也無法察覺出必須用放大鏡或X光分析才能知道的細微變化。」

????「嗯……」

????「更何況，你一直在那幅畫的展區(qū)監(jiān)視著，不是嗎？就算沒能察覺到畫的變化，總會知道有沒有人在那幅畫上涂鴉吧？」

????這倒是。

????實際上，我就沒放過拿鉛筆站在那幅畫前的剝井小弟——直到和久井老翁把畫砸爛以前，都沒有人對那幅畫出手。

????如果要我以保全人員的角度做證，我也會說那幅畫的管理狀態(tài)并沒有特別糟……就算那幅畫的管理做得不夠好，展示在同一個展區(qū)里的其他作品也處于同樣的條件，但我可沒聽說其他畫也被砸了。脾氣那么暴躁的老人再多幾個誰受得了……但也或許真的有出事，只是同樣被館方壓下來而已……

????「的確，天曉得呢。不過，若是真的有好幾幅展示作品遭到破壞，這家美術(shù)館也該關(guān)門大吉了吧！」

????「就是說啊……這可不是開除展區(qū)里的一名保全人員，就能夠圓滿收場的丑聞?！?/p>

????話說回來，美術(shù)館之所以把事情壓下來私下處理，應(yīng)該不是為了粉飾美術(shù)館的丑聞，而是為了包庇動手破壞的和久井老翁。身為現(xiàn)場的負責(zé)人，雖然不想說自己只是不幸被無端牽連，但這次的事，確實是和久井老翁他個人引起的。

????「總覺得提出愈多假設(shè)，假設(shè)之間愈是自相矛盾……到底是該想得簡單一點？還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列出來思考呢？」

????「不用這么麻煩，主要的假設(shè)都已經(jīng)到齊了——這樣就足夠了。辛苦你了，親切先生。」

????今日子小姐隨口慰勞傷透腦筋的我。一時之間我還以為她在挖苦我，但好像不是那樣。也就是說，我是真的已經(jīng)按部就班完成了今日子小姐所謂『為了推理的準備』——忘卻偵探身為偵探的儀式，似乎至此吿一個段落。但感覺上，只像是又重新體認這不可思議事件的不可思議之處。

????別說是沒有任何成就感，經(jīng)歷這種反覆拖拉的重重思考，反而更讓我覺得謎上加謎。

????「也、也就是說……剛才提出的假設(shè)之中有真相嗎？『到齊』指的是所有選項都已經(jīng)齊全了嗎？」

????「真相不在其中，如同我們先前討論過的，全部都不能當(dāng)真，也沒有重新檢討的必要。就像所有偵探都應(yīng)崇拜的那位名偵探中的名偵探曾說過的那句『將所有理論上不合理的可能性排除之后，剩下來的答案無論再怎么不合理，都是真實』——當(dāng)然也有例外，但這次先不管那些例外?！?/p>

????「是、是嗎……」

????我也聽過那句格言。我直到剛才一直以為今日子小姐是在聽完我說明來龍去脈之后，間不容發(fā)地當(dāng)場得到答案……但這樣說來，她是在那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就完成如此復(fù)雜的思考嗎……

????看樣子，最快的偵探不只是解決事情的速度很快，就連思考速度也是最快的。在剛才的「儀式」之中，她應(yīng)該是刻意放慢步調(diào)來配合我吧。

????「可是……即使截至目前的討論是用來進行消去法，但我也想不出接下來還會剩下什么?！?/p>

????「與其說是消去法，這個情況應(yīng)該說是反證法吧！兩者都是推理小說里基本的技巧——那么，就讓我簡單說明一下。」

????今日子小姐說完，突然起身移動至桌子一旁，站在平時服務(wù)生點餐的位置再后退約一步的地方。

????然后她把雙腳打開到與肩同寬，將雙手舉到頭上……這什么姿勢啊？雖然我還沒被分派到那種地方值勤過，但要說的話，很像是在進入戒備森嚴的設(shè)施之際，接受隨身行李檢查時會被要求擺出的姿勢——不管怎么說，都不是日常生活中會擺出的姿勢。

????「怎、怎么了？這是什……什么雕像的姿勢嗎？」

????我執(zhí)勤的美術(shù)館是以展示繪畫作品為主，雕像大概只有入口處有……而且也沒擺出這么奇怪的姿勢。

????雖然不是尖峰時段，但是我們也沒有為了要密談而包下整間咖啡廳，所以店里的視線全都集中在突然擺出奇怪姿勢的今日子小姐身上——然而她卻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

????這個人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嗎？

????身為保全人員，雖說站崗時散發(fā)適度存在感也是工作一環(huán)，但是受到矚目還是會讓我渾身不自在……只是如果有「反正到了明天就會忘記」做為前提，說不定我的羞恥心就會麻痹吧。

????「不是雕像。我只是想如果看全身會比較容易理解?！?/p>

????「全身嗎？嗯，的確全身上下都看得很清楚……」

????今日子小姐把手高舉到頭上，所以除了背部以外，全都一覽無遺——確實如同展示在美術(shù)館的雕像，今日子小姐（看來很滑稽）的姿勢，從頭頂?shù)侥_尖全都映入眼簾。

????她的服裝很正式，也不算特別暴露，但是不曉得為什么，那個站姿看起來很性感。也是，如果只是單純站著，應(yīng)該不會受到這么多的矚目……

????「但看清楚又怎樣呢？呃，今日子小姐，能的話請先坐下來吧……」

????「你沒發(fā)現(xiàn)嗎？」

????「……？」

????完全不管我的好心提醒，今日子小姐一臉若無其事地回問我。大概是看我完全摸不著頭緒，她又問得更具體些。

????「你沒發(fā)現(xiàn)嗎？在美術(shù)館見到的我，和現(xiàn)在正和你說話的我，有一個很大的不同嗎？」

????「哪里不同……」

????記憶會每天重置的今日子小姐，應(yīng)該不會隨著時間的經(jīng)過而產(chǎn)生不同不是嗎？當(dāng)然，還是會有頭發(fā)留長、指甲變長這種細微的差異……但是，那些都稱不上是很大的不同吧。

????「看不出來嗎？請你仔細地看喔！」

????「仔……仔細看嗎？還是看不出來?。〉恰娴挠惺裁床煌瑔?？呃……?。　?/p>

????不快些回答，今日子小姐就會持續(xù)扮演店里的笑柄。在這種狀況下，心里愈急，愈是什么都想不出來?？墒且坏┫氲剑鸢妇驮俸唵我膊贿^了。不只簡單，那也是我看到今日子小姐走進咖啡廳時，第一件想到的事。　　「服裝……嗎？」

????「沒錯。你答對了?！?/p>

????我終于趕在店員就快來阻止她的時候提出這個答案，這個毫無意外性的回答似乎即為解答，只見今日子小姐干脆地放下雙手，坐回椅子上。

????我松了一口氣。

????話說，如果答案是服裝，根本不用特地站起來，直接坐在椅子上問我，說不定我還能更快想到答案……縱使不論「到了明天就會忘記」的特性，今日子小姐也太沒有戒心了。

????真是太危險了，光是看著都替她捏一把冷汗。

????言歸正傳，服裝——不僅限今天，今日子小姐穿衣打扮的確很有品味，在那家美術(shù)館里的時候也是，從未看她穿著同樣的衣裳前來。我還曾經(jīng)想過她家的衣柜到底有多大啊……但這又如何？

????「又如何呀……那，我問你。親切先生，你如何能判斷穿著不同衣服的我是同一個人呢？」

????「什么？」

????「我全身上下可供指認的地方，幾乎有九成都跟你上次見到我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呢！但你還是可以認出我是同一個人，你究竟是以什么為根據(jù)作判斷的呢？」

????可供指認的地方幾乎有九成都不一樣……這么說的確也沒錯。雖然像今日子小姐這樣，每次都以不同打扮現(xiàn)身的人也很極端。

????「畢竟你又沒有遮住臉，從體形……還有如果是今日子小姐的話，還可以從頭發(fā)顏色來判斷?！?/p>

????「臉、體形、頭發(fā)顏色——也就是從我本身，而不是那些能拆卸下來的配件來判斷。就算換衣服，我還是我?！?/p>

????「是的?！?/p>

????我沒打算講些什么富含人生哲學(xué)的大道理，不過大概是這樣沒錯。要是換套衣服就能變成別人的話，那人生可就輕松了。

????「可是親切先生，你在我們剛見面時有這么說吧？『因為沒穿制服，所以認不出來』……制服難道就例外嗎？」

????「啊……嗯，因為保全人員就是靠制服讓別人能一眼辨識??！或該說保全制服就像是個記號，讓任何人只要穿上它就會看起來像保全……但不止是保全，制服這種服裝的效果不就是這樣嗎？」

????「沒錯，正是如此。穿在身上的衣服有時候會規(guī)范一個人——不管穿什么，我就是我，但也可能會因為今天要工作，所以就穿得很正式，要是放假可能就會大著膽子穿上短褲也未可知。」

????「短……短褲嗎？」

????好難想像。

????可是，話題怎么扯到這里來？她不是要給我解決問題的提示嗎？檢視今日子小姐的穿著確實是很有趣，但好像不適合在工作場合討論這個……

????「還不懂嗎？我的意思是說，就算我沒有變化，但隨著我的穿著打扮不同，也能呈現(xiàn)出各式各樣的我呢——這就是所謂『改變造型換心情』吧？相反地，如果永遠都做同樣的打扮，雖然讓人覺得一成不變，卻能保持不變的價值。這點不只是人類，繪畫也是同樣的道理?！?/p>

????「同樣的……道理？」

????我懂她的意思了。

????不過這個假設(shè)不是已經(jīng)討論過，也被否定掉了嗎？

????即使畫作本身沒有變化，價值也會因為作者死掉或作者其實另有其人等諸如此類的時空背景不同，而產(chǎn)生相對的變動——從這里再延伸出去，就連「同一個時代有哪些畫家？」「彼此之間如何切磋琢磨？」「又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描繪出那幅畫？」這些背景故事，都會影響市場價格。

????只是，倘若真的發(fā)生了那么具有戲劇性的改變，我就在美術(shù)館里工作，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剛才我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達成這個共識了才是。

????「即便如此，今日子小姐還是要說是背景不同嗎？」

????「不是背景。不在其后，而是在上下左右……吧？」

????「……？」

????今日子小姐東拉西扯，終于讓我的腦筋打結(jié)了。上下？左右？她是指展示在同一展區(qū)里的其他作品嗎？因此產(chǎn)生相對的價格變動嗎？不，左右也就算了，哪來展示在上下的畫啊……而且在我負責(zé)的展區(qū)里，也沒聽說過更換作品的事。

????「今日子小姐，請你別再賣關(guān)子了，就吿訴我答案吧。求求你?！?/p>

????雖然很丟臉，但我也只能舉雙手投降。

????「為什么那幅畫的價錢會從兩億圓變成兩百萬呢——明明就是同一幅畫，金額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不同呢？」

????「額之所以不同，是因為額不同了呀?！?/p>

????「我是說——」

????「額之所以不同，是因為額不同了呀?！?/p>

????今日子小姐像是要岔開話題般，跳針似地重復(fù)同一句話，讓我快壓抑不住自己對她的質(zhì)疑。而她依舊對我重復(fù)說著同一句話——只是仔細聽來，似乎有點小小不同。

????因為額不同——額？

????她完全沒有要岔開話題的意思。

????而是絲毫不拐彎抹角、非常直截了當(dāng)?shù)亟忾_謎團——這就是答案嗎？

????「說得再正確一點——『金額』之所以不同，是因為『額框』不同了。從上下左右將那幅畫框起來的額框，被換掉了。」

????9

????要說是盲點，這盲點未免也大到太瞎了——而且這也不是點，雖說還不到面，總之是個框。不過在欣賞畫作的時候，平常的確不會意識到這幅畫「裝在什么樣的框里」。就像看電視時我們也不是真的看著電視機本身，而是在看熒幕里的風(fēng)景。

????「名畫要裝在什么框里，其實是相當(dāng)重要的呢！畫本身雖然毫無變化，但隨著畫框不同，看起來也有天壤之別——就像人會因為穿著什么樣的衣服而得到什么樣的定位般，說得極端一點，畫框可能也會影響畫作的評價。我這忘卻偵探雖然健忘，也還記得王爾德說的『只有蠢蛋才不會用外表來判斷別人』這句話。只是要說外表決定一切，倒也不能一概而論。」

????到底什么算外表？到哪里才算內(nèi)在？價值判斷的標準又在哪里？這的確是個很困難的問題。就像明明穿著保全的制服，卻又要人別用外表判斷，顯然是強人所難?？墒且膊粫粨Q件衣服，就給人判若兩人的感覺。

????展示中的畫作即使換了畫框——我想遠遠地也看不出變化。

????事實上，我就沒發(fā)現(xiàn)，也沒想到這一點。

????「但還請你不要誤會，這不只是畫框值多少的問題——雖說有人會用『畫框還比較有價值』之類的話來抨擊不怎么樣的作品，但我們現(xiàn)在討論的主題還是畫作本身。問題并不是在兩億圓的畫框被換成兩百萬的畫框，而是在畫框與繪畫本身的契合度！服裝也是如此，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和不適合自己的衣服。沒有人穿什么衣服都合適吧？」

????「是……」

????你不就是這樣的人嗎？雖然我心里是這么想，但是覺得說出來又會把話題扯遠，所以就把話吞回去了。縱使是今日子小姐，穿上不合身的衣服也不會好看吧……我硬是給自己一個解釋。

????「相反地，倘若由專業(yè)的造型師來搭配衣服，即使本人沒有任何改變，外表可能也會產(chǎn)生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所以說，買衣服的時候請店員幫忙拿主意也是種好辦法?！?/p>

????對于很怕店員強迫推銷的我來說，很難贊同這種想法，但經(jīng)她這么一說，我也認同的確有很多事情，不是看鏡子里左右顛倒的虛像就能發(fā)現(xiàn)的。

????「聽說，實際上也有些畫家會自己制作畫框……當(dāng)然也有專門制作畫框的專家，他們可以說是繪畫的造型師?！?/p>

????「專、專門制作畫框的專家？有人從事這樣的工作嗎？」

????「一切看似理所當(dāng)然的存在，都是由某個人制作出來的喔！不管是這張桌子、這張椅子、這個杯子、我們穿的衣服、用來裱畫的畫框……都是某個人盡職敬業(yè)制造出來的?！?/p>

????「……」

????這也是——盲點嗎？

????無論科技再怎么發(fā)達、利用機器作業(yè)再怎么普遍，要是沒有人制造螺絲，連齒輪也無法運轉(zhuǎn)……當(dāng)然，就像在美術(shù)館擔(dān)任保全人員這樣，并不是每個在工作的人都想成為鎂光燈焦點，但是不被人當(dāng)做一回事也能甘之如飴的，想必也是希有人種。如果覺得用「自尊」形容太過矯飾夸張——那也該稱之為對自身專業(yè)最起碼的堅持。

????「沒錯。所以才會大失所望哪。要是專門為那幅畫精心制作的畫框被換成別的畫框，或許真的會氣急攻心，一時失去理智地敲破那幅畫?！?/p>

????「這么說……和久井先生不是那幅畫的作者……而是畫框作者嗎！？」

????難道當(dāng)時他想砸爛的不是畫，而是畫框？畫作只是受了無妄之災(zāi)……回想起來，當(dāng)時被砸得支離破碎的確不只畫布，連畫框也陪著粉身碎骨。

????當(dāng)我提及畫作內(nèi)容時，和久井老翁才會恢復(fù)理智。被我問「你跟地球到底有什么過節(jié)」才想起他跟地球……他跟那幅畫，的確沒有任何過節(jié)。

????所以才會恢復(fù)理智。

????說不定后來他出題考我，也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無端破壞一幅畫的心虛。

????「從事和久井先生那一行的人稱為『裱框師』，制作能夠?qū)⒚媰r值提升到極致的畫框，就是他們的工作?！?/p>

????「裱框師……」

????「稱為『繪畫設(shè)計師』或許比較符合時下流行，但這么叫又有些入侵畫家的地盤，所以他們大多還是沿用『裱框師』來自稱，比較不囂張?！?/p>

????以小說為例，大概就是像裝幀那樣的工作吧。即使內(nèi)容都相同，只是在外觀或書本尺寸稍做改變，就能帶給讀者截然不同的印象。同樣的道理，那個和久井老翁是用畫框來賦予繪畫新生命嗎？

????「至此只是我的推理。當(dāng)然，現(xiàn)在還沒有足以確定和久井先生就是裱框師的證據(jù)。不過，對于展示繪畫作品的美術(shù)館來說，裱框師是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所以就算認識館長也不足為奇……甚至要把他被當(dāng)成貴賓侍候、協(xié)助掩飾他的暴行?！?/p>

????「……」

????「看在因此成為犧牲品的親切先生眼中，或許非常不可理喻，但這也不表示和久井先生受到了于理不合的禮遇。館方也多少是為了贖罪……恐怕是因為他們沒有經(jīng)過和久井先生許可，就擅自換了那幅畫的畫框吧?！?/p>

????即便如此，就把自己做的畫框，還連同畫作整個破壞掉也太沖動——今日子小姐說。乍聽之下似乎在替兩造緩頰，但仔細想似乎也沒有要替美術(shù)館或和久井老翁說話的意思。

????果然是很苛刻的人。

????不過，今日子小姐說的也有道理。一想到由于和久井老翁感情用事而破壞掉的畫作和畫框都有其作者，不管有什么必要性，不管再怎么生氣，都沒有同情的余地……

????「我想稍后由親切先生再去求證會比較合適，但是請你先聽聽我這個偵探兼局外人所進行的推理——這件事的前因后果究竟是如何?！?/p>

????「好……請說?！?/p>

????「我認為畫作價值兩億圓的時候，那幅畫的畫框應(yīng)該還是和久井先生的作品。至于是什么時候被換掉的……我記得你說過美術(shù)館進了一幅館長費盡心思弄來的最新作品，還引起一陣騷動對吧？恐怕就是在那個時候吧。站在館方的立場，當(dāng)然希望把最新作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見人，所以呢，就把館內(nèi)最好的畫框拿來用了?！?/p>

????像是換一件大禮服那樣呢——今日子小姐說。

????用衣服來比喻的確很淺顯易懂……只不過，那件衣服應(yīng)該是專為那幅畫量身打造的，不見得適合新的作品吧？

????「再怎么說也是專家做的『衣服』，某種程度上搭配任何畫作應(yīng)該都合適。說得直接點，只要別穿錯尺碼，畢竟人要衣裝……當(dāng)然，那幅被拿掉外框的畫也一樣，雖說換上了別的畫框，可是畫的內(nèi)容并沒有改變?！埂　　浮绻窠袢兆有〗氵@種懂門道的人看了，就會看出差別。」

????從兩億圓到兩百萬圓——暴跌到只剩下百分之一。

????這么說來，今日子小姐當(dāng)時一直是在陳述「作品」的價錢……不只是指「畫作」本身，而是鑒定那幅「作品」值兩億圓和兩百萬。

????原來是包含畫框的價錢。

????「……請容我再次強調(diào)，這只是我個人的估價喔。要是你照單全收，我會很困擾的。因為我可不曉得世人會怎樣給它訂價呢！」

????今日子小姐特地強調(diào)。

????「當(dāng)然也應(yīng)該尊重『畫作的價值不受畫框左右』的意見。從館方這邊也該或許只是想暫時借用，或說做為短期間內(nèi)的應(yīng)急處理吧……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和久井先生的脾氣。」

????之所以從兩億圓暴跌為兩百萬，或許是因為那幅畫和替換的畫框非常不對盤吧。而原先的畫框也不見得能和那幅最新作品「相得益彰」……

????「館方是認為……這樣能混過去嗎？」

????「一定是認為混得過去吧！事實上也真的混過來了。只是館方應(yīng)該沒料到和久井先生會來，否則應(yīng)該會先跟負責(zé)那個展區(qū)的親切先生說一聲?！?/p>

????會不會是有人去吿密了呢——今日子小姐說。

????——吿密者。

????雖說今日子小姐應(yīng)該是在暗示美術(shù)館里比較有良心的職員，但是直覺吿訴我，把館方做的「壞事」吿訴和久井老翁的，可能是那個素描本少年。

????這才是什么證據(jù)也沒有的推理……但是長時間看那幅畫到能看出畫框不同的人，大概就只有今日子小姐和剝井小弟了。

????假設(shè)他在臨摹那幅畫的時候，畫框已經(jīng)被偷天換日——假設(shè)，他也察覺到不對勁。

????正確地說，記憶會隨時間經(jīng)過一并消失的今日子小姐就算注意到畫框的價值，也無從察覺畫框的不同。如此一來，在來過美術(shù)館參觀的人之中，就只剩剝井小弟會去打小報吿了。

????不過，究竟是如何已不得而知，而且不管是誰去吿的密，都不會影響和久井老翁知道真相的事實——也因此他才會殺來美術(shù)館大鬧一場。

????當(dāng)和久井老翁看到理應(yīng)用來襯托那幅畫的畫框——自己的作品竟然不在原位，便以致犯下眾人皆始料未及的暴行。從這個推理雖無法推測出他是否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搞破壞才帶手杖來，但是從他連跟畫框相連一體的畫本身都一起砸爛的結(jié)果往回推，或許真的只是一時沖動的破壞。

????所以當(dāng)他恢復(fù)理智時，才會老實地「束手就擒」……另一方面，館方也應(yīng)該知道整件事是自己起的頭，所以也不敢表現(xiàn)得太過強勢，只好私底下為事情畫上休止符。

????「……」

????聽完她的推理，我沉默不語。

????身為曾在現(xiàn)場值勤的當(dāng)事人，雖然不認為今日子小姐推理的每個細節(jié)都絕對命中紅心、分毫不差，可是至少消除了我心里的疑問和猜疑。

????消是消除了……

????「所以呢？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俊?/p>

????突然被她這么一問，我一下子整個人都愣住了……今日子小姐的推理吿一段落，工作應(yīng)該已經(jīng)大功吿成，卻一臉「接下來才是重頭戲」的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我。

????那是仿佛要將我看穿的視線。

????「什、什么怎么辦？」

????「我是在問你，當(dāng)我已經(jīng)抽絲剝繭地為你厘清遭到解雇的原因，而你知道原因以后，接下來有什么打算？你似乎認為沒能保護好那幅畫的自己也有所缺失，所以打算坦然接受處分，但事實上呢？追根究柢，是美術(shù)館偷換畫框，才引來和久井先生的破壞行為，最后卻要你接受處分，這般處置說來也是有些許不當(dāng)。」

????「……」

????「如果你想對抗組織對你不公不義的處置，我也能夠繼續(xù)為你效勞。因為屆時要對抗的并非保全公司，而是美術(shù)館，所以不需在乎你剛才所提到的顧慮吧！我可以介紹戰(zhàn)績輝煌的律師給你，只要辦妥簡單的手續(xù)，我就能替你出面。為了厘清事實，接下來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美術(shù)館?！?/p>

????「呃……」

????看來當(dāng)推理吿一段落，今日子小姐又從解謎的偵探變成行銷業(yè)務(wù)了……我覺得她這點實在很厲害，自己開公司的人果然跟我這種吃人頭路的人想的完全不一樣。

????雖然我已經(jīng)沒有頭路可吃了……

????我之所以委托今日子小姐調(diào)查這件事，是為了展開接下來的求職活動，而且做夢也沒想到居然還能看見重回職場的一線曙光，可是……

????「不了……我已經(jīng)不打算回原來的公司了?！?/p>

????「哦，這樣呀……可以吿訴我原因嗎？」

????「原因……」

????說我毫無留戀，絕對是騙人的。雖然我曾經(jīng)完全死心，但是如今情況不同，或許應(yīng)該奮戰(zhàn)到底才對——被不當(dāng)解雇的我若能勇于迎戰(zhàn)，或許就能避免以后再發(fā)生同樣的不幸。為了避免接替我的人跟我有同樣的遭遇，也為了自己的權(quán)利，或許我應(yīng)該采取積極的作為。被害人若忍氣吞聲，最后只會助長犯罪的風(fēng)氣。

????「可是……我認為這次最大的受害者并不是我?！?/p>

????「哦？那是誰呢？」

????今日子小姐頗感興趣地問。

????「我認為是裝在那個畫框里的畫?！刮一卮稹！肝掖_實沒有保護好那幅畫……就算情況有所不同，就算內(nèi)幕公諸于世，也改變不了我沒能保護好那幅畫的事實。既然如此，我就應(yīng)該坦然接受報應(yīng)……只是這并不表示我接受組織對我的處分，這是我對自己的懲罰?！?/p>

????遭到破壞的畫框如果會想，大概也會這么想吧……面對不合理的對待，這樣一肩挑下固然過于沉重，但我也無法認同遇事就規(guī)避承擔(dān)的工作態(tài)度。雖說，結(jié)果什么也沒變。

????即使委托她解開謎團——依舊也沒什么不同，而且我也不打算讓什么變得不同。我會就這樣無職無業(yè)卻也迎向明天——但，這樣就好了。

????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雖然不會有改變，但解釋不同了。

????價值和意義——都不同了。

????我認為這樣就好——真的很好。

????「我想成為能守護某些事物的人。老實說，我曾經(jīng)一度失去了信心，但多虧今日子小姐，讓我能再次立定目標，讓我能再把失去的自信找回來——對我來說，真的這樣就夠了?！?/p>

????「非常好?！?/p>

????今日子小姐真誠無偽地說。

????或許佯裝瀟灑有點過了頭，聽她這樣回應(yīng)真讓我不好意思……我突然覺得好丟臉，只好硬生生地把話題拉回來。

????「因此……我委托今日子小姐的工作，就到此為止吧……費用是要以現(xiàn)金當(dāng)天付清吧？」

????我把來咖啡廳之前先去便利商店提領(lǐng)的現(xiàn)金交給她。因為我覺得直接拿著鈔票面交不太好看，還特地裝進信封……但是今日子小姐卻很干脆地把整疊鈔票從信封里拿出來，以不輸銀行員的俐落手勢確認張數(shù)。

????「金額無誤，謝謝你。我會確實保密，還請放心……只是，親切先生，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咦？」

????這個問題不是剛剛才問過嗎……怎么又再問一次？才傍晚六點，她的記憶這么早就已經(jīng)重置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你今天晚上有什么計劃嗎？沒能爭取到你后續(xù)的委托著實遺憾，但我也因此接下來都沒事了。可以請你負起責(zé)任，請我吃晚飯嗎？」

????今天還長得很呢——今日子小姐這么說。

????真巧，我也因為不打算再委托今日子小姐辦事，接下來也都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