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辮兒，喝水么？” 睡得迷迷糊糊，楊九郎伸手摸張云雷，摸了個空。

楊九郎猛地坐起來，衛(wèi)生間里透出隱隱的光。

松了一口氣，楊九郎進了衛(wèi)生間：“怎么不叫我？”

“吵醒你啦？”

楊九郎拉過凳子坐在張云雷跟前，摸摸他的肚子：“疼么？”

上半身全是雞皮疙瘩，張云雷冷汗直冒，楊九郎去拿了件衣服給他披上。

北京的春夜，有點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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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行。

張云雷趔趄著往起站：“算了，睡覺。”

楊九郎扶住他，這是自己在衛(wèi)生間待了多久，腿麻成這樣？

“你倒是叫我一聲?。〔宦犜?！”

張云雷干笑，楊九郎輕輕抖他的腿。腿麻漸漸消退，張云雷在屋里心神不寧地亂走。

楊九郎叫他過來，半支開塞露擠進去，終于通暢了。

這么難堪的事，還好是九郎。

“你就一點都不嫌棄？”

“自己兒子我嫌棄什么？”楊九郎給張云雷擦屁股，“把你養(yǎng)這么大容易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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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張云雷的后背，楊九郎給他把汗擦了，又把他背后的被子掖好。

張云雷哼出一聲嬌嬌的“爸~~~~”

楊九郎把臉貼在他濕涼涼的額頭上：“睡吧，好孩子?！?/p>

張云雷的傷不僅僅是腿腳胳膊，內(nèi)臟的損傷雖然不像外傷那么直觀，但是癥狀卻是極為明顯。

說相聲的沒幾個身體好的。師父剛出名那會兒求診名醫(yī)治療糖尿病，醫(yī)生勸誡他要順應(yīng)天時，天黑了要睡，不能熬夜。師父卻說，既入江湖內(nèi)，便是薄命人，說相聲的，就是這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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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個命??！”楊九郎長嘆一聲，是命就得認(rèn)，不然，還能怎么辦呢？只希望張云雷的身體能好一點，再好一點，希望他倆的名氣能越來越大，錢能越來越多，環(huán)境能越來越好，別再讓這個可憐小孩兒受罪了。

張云雷像拱奶的小狗寶寶一樣在楊九郎懷里拱來拱去，楊九郎拍了他屁股一下：“不老實！”

張云雷哭出來：“我哪有她們說的那么壞！我爸說我是最乖的寶寶！”

“就是最乖的寶寶！別人要是在你這個位置上，早就去報復(fù)社會了！她們知道個屁！”

張云雷破涕為笑：“師父聽見罵死你！”

“你個小沒良心的，還要跑去告密不成？”楊九郎故作惱怒，“又想上房揭瓦？”

“我不想上房！”張云雷的食指和中指一步步往下走，“我想……”

“再忍忍！”楊九郎抓住他不老實的手打了兩下，“看下回檢查結(jié)果怎么樣?！?/p>

“結(jié)果好就獎勵我一百塊錢！”張云雷嘟嘴，“這么大的人了，還沒有安迪的錢多?！?/p>

楊九郎刮他的鼻子：“你也知道你這么大的人了，天天不是哭就是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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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定期不定期的檢查，真是好煩啊。沒有檢查的日子里，不想不看，似乎就能騙自己，說張云雷能走路了，張云雷能轉(zhuǎn)圈圈了，張云雷能抬腿了，看，越來越好，總有一天能好得和平常人一樣?？墒且幌氲揭z查，閉上的眼睛被用力扒開，你不得不再一次說，對，張云雷沒好，張云雷不知道能不能好。每一次檢查都是一次折磨，張云雷和楊九郎像是被關(guān)在籠舍里的困獸，鼓起勇氣去按鈴，不知道小窗打開，出現(xiàn)的會是食物還是電擊。不，要是電擊就好了，真正的可能是，你不知道會不會這一次就有人說：來，砍你一條腿。

就要哭就要鬧，張云雷在楊九郎懷里發(fā)泄恐懼，楊九郎忍著自己的恐懼，給張云雷許諾：好，檢查完了爸帶寶寶去吃好吃的，買新衣服，咱們看電影，行，你想干什么都行……

能不能好，到底能不能好??？

都這樣了，楊九郎哪有心情去看黑子們說什么，得先讓張云雷心情好，心情好了，才能吃得香才能睡得穩(wěn)，才能長肉，才能增強抵抗力，才能恢復(fù)得好。

才能活得久一點兒，以后少受點兒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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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子，你也信命么？”

“以前不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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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不信。

接受著唯物主義教育長大，哪會想什么命。直到16年，張云雷出了事。

楊九郎恨，恨得咬牙切齒夜不能寐，恨得多少次想沖進病房一把掐死張云雷：老子給你說了多少回！不要和李歐纏一塊兒！不想活了你來找我，咱倆同歸于盡！都別活！

可是不能。

恨啊，總得找個人恨吧，那就恨李歐，恨師父，恨張云雷的爸媽，恨自己。

師父和他說：“這是小辮兒的命?！?/p>

命么？

好吧，那就認(rèn)命，那就恨命。

總好過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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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辮兒，別聽別人胡說八道?！睏罹爬赊坶_張云雷的順毛親他，“他們吃得飽穿得暖，有學(xué)上有家回，他們站在高處對著泥淖里的人指手畫腳，覺得別人都低賤，就他們清高！可是把他們?nèi)魏我粋€，任何一個，放在你的位置，他們一個都出不來。長這么大，你沒做過一件壞事，沒害過一個人，沒說過別人一句壞話，沒占過別人一點便宜！他們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