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戰(zhàn)聞錄冬祭·霧之章】入圍作丙《饑餓感》·下

四、
“哇哇哇哇哇哇……”
當太陽再次從天邊升起的時候,將傘妖從睡夢中喚醒的不是公雞的打鳴聲,而是一個人類嬰兒的啼哭聲。
傘妖從沒那么柔軟的床鋪上坐起,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回憶了一下昨天晚上自己經歷了些什么。
一邊是一具已經冰涼了的軀體,一邊是一個嗷嗷大哭的嬰兒。不多時,傘妖便什么都想起來了。
因為昨天晚上并沒有吃飽的緣故,現(xiàn)在剛剛醒來,傘妖就已經感到了幾分饑餓。
但側過臉去,望著嬰兒啼哭不止的樣子,她感到有些不解。
為什么明明他在哭,可自己卻一點恐懼的氣息都沒有察覺到?
站起身來,望著這個紅撲撲圓嘟嘟的小臉蛋,回想著昨天看到的,婦人照顧這個孩子的模樣,傘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嬰兒不會說話,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他都只會用哭喊來表達。
昨天晚上,他是因為受到了驚嚇才哭喊的,所以傘妖才可以沐浴在食糧的芬芳中安然入眠。
但現(xiàn)在,他仍舊在哭,但身上并沒有任何恐懼的氣息,這意味著,他現(xiàn)在并不感到害怕。
那他為什么哭呢?
很容易理解,他餓了。
每當這樣大的嬰兒毫無征兆地哭喊時,他們的母親都會下意識地認為他們餓了,趕快把他們能吃的食物遞給他們。
只不過,現(xiàn)在的情況是,這個嬰兒的母親,已經什么都聽不到了。
看著他無助地揮舞著手腳的樣子,傘妖的心中生出了一分難過。
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如果他的父親或者其他親人不趕快回來,那么剛剛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他,將很快追隨著自己的母親而去。
這可真是個值得悲傷的故事。
“很抱歉,小家伙,我不是故意弄成這個樣子的……”
傘妖很清楚,無論他哭得再大聲,他的母親都不會因此醒來。
而只會因為饑餓而哭喊的他,對不是在進食就是在覓食的傘妖而言已經毫無用處。
她背著自己的傘,準備離開這里,去尋找下一個易受驚嚇的人。
“哇哇哇哇哇哇……”
只是,在她推開門,正準備朝著屋外邁出腳的時候,她身后的哭喊聲,仿佛變得更大了一些。
可能是因為意識到了自己即將被徹底拋棄,可能是因為一直沒有得到回應,也可能只是因為傘妖的幻覺,那個嬰兒的哭喊聲更加刺耳了一些,就連屋外的行人似乎都能聽到。
那個哭喊聲對傘妖明明沒有任何吸引力,卻如同一只無形的手一般,死死地拽住了傘妖還沒有邁出去的腿,不讓她往外走。
猶豫了好一會的傘妖,關上了剛剛打開的屋門,回到了屋子里面。
“好了,好了,小乖乖,你贏了……”
出于對被自己失手害死的婦人的愧疚感,傘妖留了下來,抱起嬰兒,就像昨天晚上婦人照顧他的那樣,輕輕地搖晃著他。
她知道挨餓是什么感覺,不管怎么說,不能讓這么小的孩子餓著,不是嗎?
而她也知道,這么大的嬰兒,唯一能夠食用的食物是什么。
有些難為情的,傘妖掀起了自己身上披著的破麻布袋,把嬰兒抱進了自己的胸脯中。
“別抱有太多期待吧,小乖乖,肯定不會像你親娘的那樣可口,但現(xiàn)在你好像也沒別的選擇了,將就著喝吧……”
在靠得足夠近的瞬間,嬰兒只靠著本能,就吮住了傘妖的胸脯,大口大口地吸了起來。
“嗚……”
對于傘妖而言,被別人從自己身上吸取食糧,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這就是,母親照顧孩子的感覺嗎?
雖然這里沒有其他人,但傘妖的臉上還是浮現(xiàn)出了一絲潮紅。
傘妖那瘦小的身軀里裝不了多少奶水,她給嬰兒換了個側,讓他能夠吸到更多。
等到差不多整個胸腔都被吸干,嬰兒總算是放開了傘妖的胸脯,顧不上眼角的淚水還沒有擦干,便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盡管有一種修煉百年才修成的靈魂被全部抽干的感覺,但看著嬰兒傻乎乎地朝著自己笑著,傘妖自己都跟著傻笑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就是憋不住地想笑。
“好了,小乖乖,我已經喂飽你了?,F(xiàn)在,輪到你來喂我了?!?/p>
放下嬰兒,看著他對自己笑瞇瞇的樣子,傘妖頓了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裝與表情。
“嚇!”
她把手合在面前,然后突然張開,露出了一張刻意“猙獰”裝的鬼臉。
“嘿,嘿嘿,哈哈哈……”
對于一些膽小的人,從背后突然地扮鬼臉出現(xiàn),就能結結實實地嚇他們一條。
只不過,這個孩子好像還太小了,他似乎連鬼臉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望著傘妖現(xiàn)在的樣子,笑得更開心了,或許傘妖無法意識到,現(xiàn)在的自己有多么的滑稽吧。
“誒?這沒有嚇住他嗎?”
她很不解,因為以前自己這個樣子,是可以嚇住其他小孩子的。
她一連裝了幾個鬼臉,時而裝成兇猛的老虎,時而裝成猙獰的鬼怪,又時而裝成陰森的怨魂。
但任憑傘妖的臉龐如何扭曲,那個嬰兒就是不哭不鬧。他不僅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是看著傘妖越笑越開心。
“嘿!你這孩子怎么回事?。??”
忍受著饑餓的傘妖,看著怎么嚇唬都不哭的嬰兒,心里感到很煩悶。
“我剛剛可是拿我的奶水喂飽的你?。‖F(xiàn)在你吃飽了,就不管我還餓著了?”她有些生氣的朝著嬰兒喊著。
“嗚嗚……”
忽然,嬰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可能是因為感受到傘妖生氣了吧。
但他的身上仍舊沒有散發(fā)出恐懼的氣息,可能是因為傘妖還不夠生氣吧。
“呃,真是個麻煩……”
不管怎么說,是自己害死了他的母親,要是再不管不顧地棄之而去,也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
就算是對這個可憐的小家伙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吧,在他的父親回來之前,只能由傘妖自己來照顧脆弱的他了。
她回憶著昨天晚上自己看到的,那婦人是如何照顧孩子的模樣,有模有樣地模仿了起來。喂奶、換衣服、逗他開心、給他唱入眠曲,雖然傘妖做得沒有像婦人的那樣好,但還好,嬰兒沒有再哭泣,一直都是望著傘妖笑瞇瞇的樣子。
整整一天,傘妖都沒有離開屋子,一直在盡心盡力地照顧著嬰兒。
等到太陽下山,安撫他睡下之后,傘妖背著婦人,帶上了屋子里的鋤頭,一路跑到了城外很遠的空地上,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才在地上刨了個坑出來,把她埋了下去。
“對不起,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
雖然這些事情的發(fā)生很不應該,但總歸是發(fā)生了。看在那個孩子還在的份上,總不能任憑這么一具軀體腐爛在還有人住的屋子里吧?
“我會盡力照顧好你的孩子,直至他的親人回到他的身邊的……”
忙完這一切之后,傘妖拖著已經筋疲力盡的身體,回到了嬰兒的身邊。
直到這時,忙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
饑餓感又一次爬滿了傘妖的身體,但現(xiàn)在天已經亮了,這個時候再去嚇唬人,不僅很難成功,還非常的危險。
可是,如果不去找些東西吃的話,不僅自己要挨餓,就連嬰兒也不會有更多的奶水喝。
幾乎是抱著出去碰運氣的想法,傘妖朝著集市那邊走去。
要是運氣能再好一些,又遇到了一個跟那個婦人差不多的,深陷不安與惶恐的人就好了。
只是,在尋找“獵物”的時候,傘妖的目光在不經意間放到了那個魚攤,以及那個老叟身上。
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嘿,小娃娃?!?/p>
走到魚攤附近,傘妖剛想在地上坐下,那個老叟便叫住了她。
“誒?我嗎?”
好像還從未有人這樣叫住過自己。
“是啊,小娃娃。我看你好像是經常來集市上守著,是嗎?昨天怎么沒有看到你?。俊?/p>
“啊,這……”
傘妖一下子被噎住了。
她自己居然還沒有意識到,有人注意到了看似不起眼的自己,還特意地留心著自己哪一天沒有出現(xiàn)。
這還不算,他居然還問自己昨天干什么去了。
這要怎么回答?總不能實話實說吧?
“我……我昨天睡了一天……沒做別的事?!?/p>
傘妖隨便說了些什么,敷衍了過去。
她本來想趕快離開這里的,可是,她也很細心地注意到了一些什么。
魚攤上魚更少了一些,不管是掛著的魚干還是鋪開的腌魚。那個原本還裝著水與一些活魚的木桶,現(xiàn)在已經被整個倒光了,空空如也地放在哪里,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忽然,她回想起了那天,憂心忡忡的婦人與他的談話。
“老人家,這些魚,都是你捕來的嗎?”
僅僅只是出于一點好奇心,傘妖站在了魚攤前,指著這些魚問到。
“當然不是啊,小娃娃。我都已經這把年紀了,哪里還有力氣出海打魚?。俊?/p>
“那,這些魚是怎么來的呢?”
“當然是從漁夫們那里收來的。我現(xiàn)在是連釣魚竿都揮不動了,只能像曾經在大漁船上那樣,把這些他們大來的魚做成這個不容易發(fā)霉的樣子,賺點酒錢罷了?!?/p>
“嗯……”
大漁船嗎?
傘妖想問的東西好像更多了。
“要是不嫌我妨礙你生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大漁船的故事嗎?為什么那些人要去離這里好遠好遠的地方打魚?是因為河里的魚不夠吃嗎?”
“哈哈哈哈……”聽到這里,老叟爽朗地笑了一下?!昂永??河里能有幾條魚?想要靠打魚發(fā)財,別說河里了,就是站在海岸邊上,你都撈不到幾條像樣的魚。每年都會有這么兩次,一次是在夏天里最熱的時候,另一次是在冬天里最冷的時候,木匠們會打造出十幾艘特別大的漁船,裝上上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去百里開外的大海里捕魚,那個時候啊,是魚最多,也最肥的時節(jié)……”
“百里開外?這么遠?”
“是啊,這么遠。小伙子們會帶上足夠多的淡水與口糧,一去少說十天,多說月余,一直打到漁船上裝滿了鮮魚,再也裝不下別的東西才會回來?!?/p>
“嘶……”傘妖遲疑了一下?!澳?,最近那支剛剛出海的魚隊,還要多久才會回來呢?”
“誰知道呢?有可能明天他們就會滿載而歸,有可能他們就把自己弄丟在了海上,再也回不來了……”
說到這里,老叟的身上,忽然散發(fā)出了一點淡淡的恐懼。
明明對于傘妖而言,這是非常珍貴的食糧,可不知為何,她咽了咽唾沫,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再也……回不來了?”
“是啊,如果能活著回來,不說什么發(fā)大財,至少小賺一筆過冬的煤炭錢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嘛,這樣的錢哪有那么好賺?狂躁的風暴、洶涌的海浪、難以察覺地暗礁、甚至是那些比漁船還要大的鯨魚、鯊魚,它們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漁船整個掀翻。別看出海之前,那些漁船有多么高大、堅固,只要在海上,船上被鑿除了一個破洞,那么整艘船上的所有漁夫,就只會等來一個葬身魚腹的結局……”
“天哪……”
“即便已經過去三十年,我也依然記得很清楚。那一個晚上,我上的那條大漁船,因為撞上了暗礁而被整個對半掰開,不管是船舵、船帆、還是船槳都不再能夠控制船的航向。我當時真的害怕極了,看著身邊的同伴接二連三地落入水中,我是死死地抱著一塊木板,在離海岸不遠的地方足足飄了兩天,才飄著回到了這里。那真的是,我離閻魔最近的一次。”
原來是這樣。
那個婦人對自己丈夫的擔憂與掛念,似乎不無道理。
“活下去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小娃娃。”好像是看出了傘妖的遲疑,老叟從那恐怖地回憶中走了出來,定了定神,對她說?!澳阈枰朊靼滓患虑椋阆胍^上什么樣的生活,而你又愿意為了那樣的生活付出些什么?或許付出生命這樣的事情聽上去很可怕,但如果你什么都不愿意付出,那你就最好什么都不想要。”
“嗯嗯……”回過神來的傘妖,朝著老叟點了點頭,然后轉身離開了集市。
?
五、
“嗚嗚,嗚嗚嗚……”
一連半個月,傘妖幾乎每天都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盡。
白天,她要照顧一個剛剛落地不久的嬰兒的一切飲食起居,喂奶、換尿布、陪他玩,這些全部都由傘妖獨自完成。晚上,她要在城中的街道上來來回回地尋找著,只要是落單的人,她都會上去嚇唬他們一番。
現(xiàn)在,需要別人感到害怕來填飽肚子的人又多了一個,這讓傘妖不得不更加忙碌。
只要等到孩子的父親回來,自己就趕快離開這里,并且忘掉在這里經歷過的一切,再也不回來。
傘妖這樣想著,細心地呵護著這種脆弱且無辜的小孩子,耐心地等待著他的親人回到這里。
只不過,傘妖的細心與耐心,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考驗。
在一天的清晨里,傘妖從昨夜的忙碌與疲乏中緩緩地醒了過來。
她已經很多天沒有睡個好覺了,不是屋外的雞鳴聲,就是屋內的啼哭聲,總有一個會把傘妖活生生地從夢鄉(xiāng)中拽回來。
但今天,喚醒她的都不是這些,而是一縷輕飄飄地、幾乎快要感受不到的恐懼。
照顧孩子讓傘妖付出了大量的精力與體力,讓她可以輕易地感受到這點過去幾乎就不會在意的食物。
渾身疲倦的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屋子外面剛好路過了一個憂心忡忡的人,沒有多在意。
但很快,一點無力的嗚咽聲,讓傘妖瞬間打滿了精神。
這幾天里,只要張開嘴,嬰兒就會喊出無比刺耳的哭喊聲,用這樣的方式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這就是嬰兒的本能,幾乎所有人在小時候都是這樣的。
但現(xiàn)在,嬰兒張大了嘴巴,卻沒有發(fā)出往常那樣的哭喊聲,取而代之的,是那一點微弱的、無助的輕哼聲。
他看上去就像往常那樣,竭盡全力地想要喊出些什么。但傘妖聽得很清楚,這就像是被人刻意堵住了嘴巴一樣的,根本就不是他平常的聲音。
看著嬰兒那滿臉漲紅的笑臉,傘妖有些手足無措的愣在那里。
那一天傍晚,婦人在傘妖面前做了很多事,傘妖大多都記了下來。但嬰兒現(xiàn)在這個樣子,自己該怎么做,那個婦人沒有“教會”傘妖。
總不能什么都不做的,傘妖試著伸出了手,摸了摸他。
“呀!”
好燙!
此時的嬰兒,不僅僅只是面色漲紅,就連摸上去,也會感受到那滾燙的溫度。
這幾天傘妖一直在抱著嬰兒,她很清楚這個像篝火余燼一般的體溫絕對是不正常的。
他這是怎么了?生病了嗎?
沒有來得及多想,傘妖直起身來,把嬰兒安穩(wěn)地放到了角落里,然后揮動著雙手,在這間狹小的屋子里翻找了起來。
那個婦人對待自己的孩子那么上心,她應該會提前準備一些孩子可能會用上的藥物吧?
看著這間小屋破敗的模樣,傘妖應該能想到個大概。但她還是很不死心地掀開了屋子里所有的鍋碗瓢盆,想要從中找到任何一點可能是藥材的東西。
她幾乎是吧整個房子都翻了過來,但她依舊什么都沒找到。
“可惡啊……”
而就在傘妖對著空空如也的屋子做著無用功的時候,嬰兒的嗚咽聲,似乎都變得小了一些。
“不不不,小乖乖,你得堅持住,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傘妖抱起嬰兒,來不及像搖籃一樣輕輕地晃一晃他,就連忙掀起自己的衣服,把他抱進了自己的懷中。
“你不能把自己餓著,先吃點東西吧……”
前幾天,只要自己掀起衣服,他就會立刻抓住自己,大口大口地吸吮起來。
而現(xiàn)在,就算自己把胸脯塞進了他的嘴里,他也仍舊一點反應都沒有。
連東西都吃不進去了嗎?
這該怎么辦?這該怎么辦……
必須要去給他找一些藥來。
“你就呆在這里,要好好的,知道嗎?我很快就會回來!”
放好嬰兒,并且為他蓋嚴實被子之后,傘妖連忙抄起自己的傘,朝著集市那邊跑去。
集市上有為人尋藥問診的醫(yī)館,也有售賣半成品藥材的藥鋪藥攤,只要能找到他們,就可以在那里找到嬰兒需要的藥物。
雖然平時沒有留心過那些,但好在它們都挺顯眼的。
在集市里沒轉多久,傘妖就找到了一家藥鋪,遠遠地看過去,那些藥柜上都被很細心地擦拭地一塵不染、锃光瓦亮,里面裝著的藥材似乎很值得鋪主人那樣做。
她朝著那里跑了過去,但在店鋪外面,她不得不停下自己心急的腳步。
離得近了些,她看到,一個衣著整潔的人,在前柜上放下了一個錦囊袋子,然后鋪主人從一旁的藥秤上也取下了一個小袋子,遞給了他。
光是看上去,就能看到那個錦囊袋子沉甸甸的樣子,稍微拿著掂一掂,就能夠感受到它的分量。
傘妖的腳步就留在了藥鋪外,沒有往里走。
她忽然想了起來,買東西是需要付錢的,而她作為妖怪的她,平時根本就不買東西,她的身上一分錢也沒有。
而就在剛才,她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時候,不僅沒有找到藥,也沒有找到任何一點錢。
或許那個婦人在某個地方藏了些錢,但現(xiàn)在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去挖掘它們了。
“完了完了完了……”
傘妖低頭看了看自己又臟又破的衣裝,她很清楚就算自己闖進去,也會被藥鋪主人用掃帚和棍棒給攆出來。就算跪下來磕頭祈求,他們也不會給出任何一點藥才。越發(fā)感到絕望的傘妖,在人來人往的集市上急得直跺腳。
她必須得要弄些錢來,否則她就只能靠偷和搶。
可是,就自己這小身板,搶奪或者勒索別人什么的,不就是在給大家鬧笑話嗎?
心慌意亂的傘妖,無助地在集市的街道上踱步著,迫切地想要找到一個弄到一點錢的辦法。
“誒?”
而就在這個時候,傘妖無意識地走到了魚攤旁邊。
這個時候,魚攤上掛起了十幾條鮮活的,甚至還會時不時掙扎一下的鮮魚,攤子前的竹籃里一樣裝滿了不停板動的、各式各樣的鮮魚,就連那個裝滿了水的木桶里,都會時不時地有一條小魚從里面蹦出來,讓人急忙跑過來,把它重新?lián)旎厝ァ?/p>
“嘿!又見面了,小娃娃!”
望著攤子上又肥碩又漂亮的鮮魚,老叟的臉上掛滿了喜悅的笑容。
而同樣望著它們,傘妖的臉上這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慘白。
“老人家,這些魚……”
“這些魚啊,就是前幾天,大漁船們從遠方的大海里捕撈出來的!來看看來看看啊,這種個頭,這種顏色,你在河里是絕對釣不上來的??!”
“大漁船們已經回來了?那,漁夫們呢?”
“也都回來了呀。他們大多回了家,也有些還在這集市上,跟著我一起吆喝?!?/p>
“那,那……”
原本喜笑顏開的老叟,看著傘妖現(xiàn)在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漸漸收起了自己的笑容。
“怎么了,小娃娃?”
“那,那……那個,前段時間,那個抱著孩子,來問你漁夫們什么時候回來的婦人,她的丈夫……”
“我很抱歉,小娃娃。”這是一件不值得開心的事,老叟板著臉,盯著神情慌張的傘妖。“這一次大家伙的運氣都還不錯,出去了十五艘船,只翻了兩艘,剩下的全都滿載而歸。”
“什么?翻了兩艘?”
“他們是兩天前回來的,這兩天不管家再怎么遠的,就是爬著走也差不多該走到了。如果有誰一直都還沒有回家,那我想……他應該就在那兩艘船上吧?”
“什么???”
宛如晴天霹靂一般,老叟的話重重地劈在了傘妖的腦袋上。
怎么會這樣?連孩子的父親也回不來了。
這該怎么辦?。?/p>
“這聽上去很不好受,小娃娃。你有哪個家人在那艘船上嗎?”
“我……我沒有什么家人。只是,那個婦人,她……”
“她的丈夫還沒有回家嗎?”
面對老叟的疑問,傘妖沒有回話,只是眼神閃躲著,點了點頭。
“這樣嗎……那個娃娃,現(xiàn)在她還好嗎?”
“她很不好……”傘妖沒辦法把那個婦人現(xiàn)在的樣子說出來,她只能直接說重點。“她的那個小孩子已經病倒了,現(xiàn)在家里什么東西都沒有。他們需要藥,但他們沒有錢,而且他們也不知道什么藥才能治好孩子……”
“嗯……”
看著現(xiàn)在手足無措的傘妖,老叟點了點頭。
他好像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
“你想救他們嗎?”
原本傘妖的眼神還有些躲閃,說了謊的她自然不敢直視老叟。但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傘妖的眼神中瞬間多出了幾分光芒。
“我想!”
她沒有多想,斬釘截鐵地回答了他。
“那你能說說看,那個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嗎?”
“嗯……滿臉漲紅、呼吸急促、連哇哇的聲音都喊不出來、渾身都非常的燙……”
“這樣嘛……他的母親今天有給他喂吃的嗎?”
“這個……有試過喂奶,但那孩子什么都吃不下去,就算往里倒也會吐出來。”
“嗯……”老叟低下頭,沉思了一會?!澳愕鹊取?/p>
他從自己的衣角上撕下來了一大塊布,那幾乎就是他的半件衣服。然后伸出手指,在地上沾了點泥水,就像毛筆與墨水那樣的在布上寫了起來。
不多時,這塊布上就寫滿了藥材的名字。
“這些藥方,是我年輕的時候,在那些大漁船上學到的,漁夫們要是遇上你剛才說的那些情況,都是吃這些解決的。我也不知道這個藥方能不能用到那么小的嬰兒身上,要是沒有其他辦法的話,就拿這個試試看吧?!?/p>
說完,老叟從魚攤下面摸出了一個素布小口袋,連著那張藥方一并扔給了傘妖。
“我還是挺喜歡那個孩子的,本來等他回來,我還打算和他喝上幾杯來著?,F(xiàn)在看來是連送別酒都喝不上了,這點酒錢,你就拿去給孩子買藥吧?!?/p>
“嗯……”
“照顧好他?!?/p>
朝著老叟點了點頭,傘妖連忙帶著藥方與錢袋跑到了藥鋪中,按照藥方上寫的,將藥材全部買了回去。
回到屋子里,那個嬰兒好像連那一點嗚咽聲都喊不出來了,又是張著嘴,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
“藥來了,我把藥買回來了,小乖乖,你再忍耐一下,馬上就好了……”
顧不上自己的饑餓,傘妖馬不停蹄地撲到了灶臺前,升起灶火,開始燒水煎藥。
把這些藥材煎制成能夠治病的藥湯需要些時間,而就在這點時間里,一點微弱的恐懼,正緩緩地朝著傘妖那邊飄去。
“嗚……不要,你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好……”
這點恐懼讓本就在忍耐之中的傘妖更是雪上加霜一般地刺激,但她也很清楚現(xiàn)在不是自己吃東西的時候。如果再像之前那樣的貪吃,那么這個孩子真的可能會隨著他的母親而去。
傘妖燒光了屋子里剩下的所有柴火,將那些藥材全部煎入到了一大口鍋中。
等到藥湯滾過三滾,傘妖連忙從鍋里舀了一碗出來,端到了嬰兒面前。
滾燙的藥湯似乎連慢慢放涼的機會都沒有了,傘妖顧不上被燙得刺痛的手心,端著湯碗,一口一口地吹著藥湯中的熱氣。
等她把藥湯吹到表面上沒有再浮出熱氣,她舉起碗,輕輕地抿了一口。
“嗚……”
她抿著嘴,尖叫了起來。
太苦了。
良藥苦口利于病,誰都知道這一點,但他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啊,他能喝下這個嗎?
“小乖乖,我知道這個不好喝,但你一定得把它喝下去,知道嗎?乖啊……”
扶起嬰兒的小腦袋,傘妖緩緩地放下湯碗,讓藥湯一點點地流入到他的口中。
“噗……”
似乎并不意外的,流進去了多少,嬰兒就吐出來了多少。
“不要吐,不要吐出來,這是藥,這是藥啊,你不吃藥,就好不了啊……”
擦干了嬰兒的嘴角,傘妖繼續(xù)捏著他的嘴,把藥湯往里面倒著。
“噗,嗚嗚,噗……哇哇哇哇哇哇……”
喂進去多少,他就吐出來多少,就算倒進去之后捂住他的嘴,也一樣吞不下去,會從鼻孔那里流出來。本來已經沒有力氣哭喊了他,現(xiàn)在又開始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
半碗藥湯倒了下去,一點都沒有被嬰兒喝下去,全被他吐了出來,整的床上、被子上、傘妖的身上全是藥湯。
怎么辦啊,這根本就喂不進去啊。
“不行,不行,他本來就吃不進東西的,不能這么喂他……”
看著他仍舊漲紅的臉蛋,摸著他仍舊滾燙的額頭,傘妖心里是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她相信這些藥湯就夠救這個孩子一名,只要自己能想辦法讓她把藥給喝下去。
快想想辦法,快想想辦法啊……
就在傘妖越來越慌亂的時候,她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嬌嫩而有幾分臟兮兮的小手。
她是誰?
她不是人類,她是妖怪,一只由唐紙傘變化而成的妖怪。
她跟人類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但是,有一點是一樣的,她作為一只妖怪的奶水,一樣是可以喂飽一個人類的嬰兒的。
如果自己的奶水可以喂他,那自己的血水是不是也可以?
沒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唯一的選擇,就是現(xiàn)在去試。
傘妖拿起湯碗,忍受著那份煎熬一般的苦澀,將剩下的藥湯一飲而盡。
隨后,她來到灶臺前,從大鍋里又舀出了一碗來,顧不上燙嘴的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哇啊啊啊……”
強忍著這一切把藥湯喝了下去之后,傘妖又找了點水,把自己的手洗了干凈。然后回到了床前,抱起嬰兒坐了下去。
“對不起,小乖乖,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你一定要喝下去,不會太難喝的,要喝下去啊……”
安撫了一下他的情緒之后,傘妖含著自己的手指,心一橫,在指尖上咬了一個口子出來。
屬于妖怪的鮮血瞬間從那個口子里冒了出來,看上去非常的鮮艷。
她抱著嬰兒,一邊輕輕地搖晃著他,給他唱著他最喜歡聽的入眠曲,一邊將手指伸進了他的嘴里。
“吸吧,用力吸吧,我的血水,你想要喝多少都可以,要是還不夠,你直接咬破我的手指,沒關系的,只要你能好起來……”
漸漸地,躁動的嬰兒平靜了下來。
他含著傘妖的手指,在她的清唱聲中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
?
六、
“咯咯咯……咯咯咯……”
當陽光再一次劃破夜空,照亮大地的時候,公雞們就像是往常的那樣伸直了喉嚨,朝著天空打鳴。
傘妖晃動著有些脹痛的腦袋,睜開了有些沉重的眼簾。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或者靈魂,有一部分已經不屬于她自己了。
在一片混亂中,傘妖拼命地回憶著,在昨晚上睡著之前,自己經歷了些什么。
她從集市上買回來藥材。
她將那些藥材煎成了藥湯。
她把藥湯喂給了嬰兒。
嬰兒把藥湯全部吐了出來。
她自己喝下了藥湯。
她把手指咬破,放到了嬰兒的嘴里。
呵!
想到這里,傘妖睜大了眼睛,四處環(huán)視了起來。
她發(fā)現(xiàn),那個嬰兒,現(xiàn)在就躺在自己的懷里,含著自己的手指,好像睡得很安詳?shù)臉幼印?/p>
她將手指輕輕地抽了出來,發(fā)現(xiàn)那個被自己咬破的手指,直到現(xiàn)在都還在滴血。因為嬰兒的舌頭一直在舔舐的緣故,那一小個口子一直沒有愈合。
那這一晚上,他喝下了多少自己混著藥汁的血水啊。
她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額頭,發(fā)現(xiàn)他已經不似昨晚的那般渾身發(fā)燙了。
她抱起他,輕輕的搖晃著,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變回了原來那樣的潤玉,不再有原本的那般漲紅。
這是,好了嗎?
他的呼吸還很輕盈,讓傘妖不敢打擾。
可是,她又好像知道,現(xiàn)在的他到底怎么樣了。
“哇哇哇哇哇哇……”
就在傘妖還在疑慮的時候,他突然張開了自己的嘴巴。
緊接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啼哭聲,從他的嘴里喊了出來。
他的身上沒有散發(fā)出任何恐懼的氣息。
但他還是在哭……
他這是餓了,他只是餓了而已!
他沒事,他沒事了!
忽然,就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了那樣,傘妖的眼角像是決堤了一般,嚎啕大哭了起來。
她緊緊地抱著這個一點都不讓她省心的嬰兒,與他一起在寧靜地清晨中放聲大哭。
但她并沒有感到悲傷,一絲一毫也沒有。
她知道,人們把這個叫做喜極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抱著這個孩子,傘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這種感覺,是無論吃下多少食糧也感受不到的。
“我會照顧好你的,我會把你養(yǎng)大成人,我會帶你去到更高、更美好的地方去,我保證,我一定會照顧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