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夜深了。

? 她忽地睜開了略顯疲憊的眼睛。
? 不想打擾眼前橫陳的慵懶，她輕輕地將身旁凌亂的淡金色發(fā)絲攏在一旁，恰到好處地剝出窗外的月亮。緩緩地吞咽著被身體深處酥麻的余韻慢慢熬出的津液，她的眼神開始失焦。

????? “睡不著嗎？”

? 窗外是個多云的夜晚，沒有一點(diǎn)星光，能看見的只有如同皺巴巴的鋁箔紙一樣光滑的滿月。
? 她沒有回答，紫色的瞳孔平靜地吸食著月光。

??? “你說這月亮像不像一段管道的盡頭？爬出去的話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 她感覺有溫暖的東西在自己身邊流動，就像在攪動一杯加了太多牛奶的卡布基諾，一股潮濕的天鵝絨布的味道猛地填滿了鼻腔。她的眼睛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后直勾勾地看入來自腋下的目光。她布滿血絲的瞳孔如同被獻(xiàn)祭的薰衣草的殘魂，剔透又心不在焉地映著窗外不潔的月亮。

??? “快點(diǎn)休。。。”

? 一根冰冷的手指固執(zhí)地點(diǎn)在了蠕動的雙唇之間。她緩緩起身，俯視著嵌著兩抹幽藍(lán)的鎏金，用自己蓬松凌亂的紫色短發(fā)不自量力地撩撥著剛剛差點(diǎn)將她捻碎的存在。心底慢吞吞地沸騰，升起一串串滾燙的氣泡。

? 鐘表輕聲的呢喃合著不時填滿房間的泛音，她就這么再次臣服于向日葵里的秘密。
?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甜膩的淡褐色液體。

??????????? 期限切れ Arizona Tea。

? 珈樂抿著嘴笑了幾聲，肩膀微微顫動，帶著身下的秋千輕輕搖擺。眼睛離開屏幕，重新適應(yīng)了一下身前拖沓的昏暗，她看向朝自己走過來的嘉然，鎖上了手機(jī)屏幕：“這幫人。都寫的啥啊?！?br>? 衛(wèi)衣的領(lǐng)子很高，但保持原地靜止的話，身體里的熱量依然會被慢慢蠶食。珈樂快步迎上去，和嘉然并排走在一起。
? 她偷偷瞄了嘉然一眼，佯裝著打哈欠，深吸了一口氣。
? “想喝點(diǎn)什么嗎？”雖然想這么說，但是沒有說出口。身體右邊傳來小小的溫暖，褪色的路燈亦步亦趨地跟在腳尖前面。
? “喝咖啡吧?！奔稳幌蛏蠐P(yáng)起頭，笑盈盈的眼睛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了珈樂因驚愕而上挑的眉梢。
? 自動售貨機(jī)不是新的，塑料面板被單方向蠕動的不可見流體凌亂地打上了數(shù)層絲毫沒有美感的磨砂，一罐罐飲料無精打采的被售貨機(jī)內(nèi)部的背光推到她們面前。
? 嘉然用三根手指拎起一罐熱咖啡，抬頭看著倚靠在售貨機(jī)一旁出神的珈樂，抬起手臂，試圖把溫?zé)岬蔫F罐貼在珈樂的臉上——觸碰不到。
? 珈樂不知道在看哪里，但是感覺到了耳朵左下方傳來的溫暖，于是微微俯了下身子，輕輕地用臉頰靠了靠嘉然舉來的咖啡，隨后拿在了手里。嘉然看著珈樂微微向下的目光，一步步退到了路燈的燈光下，慢慢地轉(zhuǎn)過了身子。
? 珈樂揚(yáng)起頭，大口地吞下滾燙的咖啡。舌頭頂起上顎，沒有熟悉的滑嫩，而是橡膠樣的麻木質(zhì)感。她緊皺著眉頭盯著手里的空罐子，不是因?yàn)楸晃⑽C傷的口腔和喉管，而是因?yàn)閺奈独俸捅乔粋鱽淼牧畠r(jià)感十足的咖啡味道。

? “寶寶。你知道為什么我不愛喝罐裝的咖啡嗎？”珈樂靠近站在路肩上的嘉然，把下巴放在她的頭頂。柔順的體溫一點(diǎn)一點(diǎn)透過珈樂的咽喉。

? 嘉然雙手捧著咖啡罐，沒有表情，抬頭逆著路燈光線看向珈樂的眼睛：“如果是她的話，這里應(yīng)該會出現(xiàn)一個冷笑話。”

? 珈樂的肩頭輕笑了一下，并沒有接話：“這種人工調(diào)配的味道過于精準(zhǔn)了?！彼龅难凵裣蛴蚁陆悄诉^去，“再怎么巧奪天工的模擬，也模擬不出貨真價(jià)實(shí)的復(fù)雜和曖昧?！?br>
? 嘉然微微地向后挪動了一點(diǎn)，讓自己的后半個腳掌完全懸空，重心微微向后，靠在了珈樂的身上。珈樂的上身感覺到了一小股充斥著信賴的重力，她抿著嘴笑了一下，一邊用身子支撐著，一邊抬頭看向右前方的虛空。
? 熱咖啡理所當(dāng)然的沒有給干冷的內(nèi)心帶來絲毫溫暖，而身體也終于開始在這荒誕的沉默中漸漸失溫。嘉然的身子突然向前，從珈樂的懷中掙離，轉(zhuǎn)過身，踮起腳，低著頭，右手搭在珈樂的胸口正中，緩緩地把她向外推了兩步。嘉然微微仰頭看向眼前不知所措的淡紫色瞳孔，向右微微歪了歪頭，小小的鼻尖皺了皺，遺落在天空的湖泊于亮銀色的傍晚涌起透明的晨霧。

??? “都是我的錯。在這個世界里，我不該與星光為敵?！?br>
? 除了這句話，眼前的嬌小沒有一處不在顫抖。喝了一半的咖啡跌落在刻板的多邊形地磚上，不再冒著熱氣的液體四散而逃，易拉罐滑稽的在地上穩(wěn)住了身形，像一座跳樓失敗的盆栽精神抖擻的佯裝自己剛剛破土而出。珈樂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想說些什么，但是嘴唇就那么半開著，聲帶的肌肉在這個時候拒絕了大腦的通話邀請。

??? “記住，”

? 絕望的微笑像藏在夢魘角落里的拐杖糖，歪歪扭扭的浮現(xiàn)在嘉然臉上。珈樂看著眼前嘉然伸出的小小的右手，她的四根手指慢慢向著左下方旋轉(zhuǎn)，想要在自己的臉頰上留下溫度——但是觸碰不到。依然觸碰不到。

??????????? 操作禁止。

??? “記住，”嘉然的聲音終于還是顫抖了起來。

??? “不準(zhǔn)說俄語?！?br>
? 零落起伏的拉槍栓聲反復(fù)在耳邊折射，伴隨著電梯的一聲“叮~”，眼前緩緩拉開帷幕的coda嚇了珈樂一跳。
? “珈~~樂，我跟你講這一關(guān)超級經(jīng)典的呀，你不要不耐煩嘛。上一關(guān)我死了27次才過，我知道你有點(diǎn)無語但是我這一關(guān)把那個難度啊已經(jīng)調(diào)成最~低了，肯定一次過啦”眼前的少女手舞足蹈地驅(qū)趕著屋子里嗆人的尷尬。珈樂的眼睛向著左上微微動了一下，隨后把目光凝固在了左前方的虛空。
? “剛剛。。。？”珈樂迷茫的抬起右手仿佛指著些什么，同時頭微微向右歪了歪，“我好像是和嘉然出門去了。。。？”

??????????? 操作禁止。

? 機(jī)槍拋出的糖霜灑在濃厚的Mixed berry glaze上，被準(zhǔn)心套住的無名之人像生日蛋糕上還沒有完全燃燒就被匆匆掐滅劣質(zhì)的蠟燭一樣?xùn)|倒西歪的跳著Krump?？粗聊焕锇l(fā)生的一切，珈樂感覺自己的舌頭后面像被塞了幾個粘稠的墨綠色飯團(tuán)，不怎么熟悉的神經(jīng)反射模塊在漸漸開始自動加載。
? “這個地方啊我在網(wǎng)上查a過的”向晚微微弓起的左手中指小心翼翼的按住鍵盤上的W鍵，右手大拇指和小拇指緊緊抓住鼠標(biāo)，在鼠標(biāo)的側(cè)面留下兩圈淡淡的纖白色汗?jié)n。她扭頭看了一眼身旁五官有些迷路的珈樂，“不開槍跟著走也是完~全ok的啦?！?br>? 珈樂的雙手放在兩腿之間支撐著自己一部分的體重，呆呆地看著屏幕里緩緩播撒著死亡的行進(jìn)管樂隊(duì)。從側(cè)面看向半弧形的屏幕時，畫面有一些拉伸，珈樂感覺自己像被緩緩地倒入了融化的巧克力里，生命力無比旺盛的干枯群落開始在自己的口腔里演化，它們貪婪無比地攫取著水分，隨后生出茁壯而惡毒的根莖直通向身體深處的胃袋。
? 跨出剛剛用微波加熱過若干生雞蛋的透明觀光電梯，F(xiàn)IDS上的航班信息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刷拉拉地依次向下翻轉(zhuǎn)，紛紛露出了深紅色的“DELAY”字樣。充滿了人卻一個人都沒有的候機(jī)大廳，大理石的地面在痛苦而光滑地流淌。

???? 飛機(jī)場？

? 瞳孔打了個機(jī)靈，珈樂突然緊張地左右張望。深藍(lán)色的星空床單，電子琴，黑白色的印著字母A的靠枕——這確實(shí)是向晚的房間。好像感覺哪里不太對勁，但是哪里又都熟悉無比。她的舌尖傳來填滿噪音的咸味，后腦的頂點(diǎn)如同受了外傷般充斥著溫?zé)嵊痔弁吹谋鶝觥?br>
??? “今天，今天是幾號？”

? 向晚被珈樂慌張的語氣嚇了一跳，左手趕忙點(diǎn)了一下esc鍵，右手摘掉耳麥，疑惑地拿起機(jī)箱旁邊的手機(jī)。

??? “今天是5月。。?！?br>
? 向晚用雙腳把自己的身體緩緩?fù)葡蛄穗姼傄蔚纳钐?，抬起頭，皺起眉頭看向身旁胡亂地吞吐出渾濁的淡紫色瞳孔，“對。。。對哦，你不是請假了嗎，你現(xiàn)在怎么會在我房間里??？”

??????????? 操作禁止。
??????????? 操作禁止。
??????????? 操作禁止。

? 有液體流動的聲音。向晚感覺到有乒乓球大小的液體重重地敲打著自己的頭頂，她的頭沒有動，只是抬眼看向天花板。天花板的墻紙上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jīng)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水珠，小水珠慢慢地膨脹，如同一朵朵邪惡詭異的花苞在慢慢盛開，而大的水珠則像深秋的爛柿子一樣淋淋漓漓的跌落在房間里。窗邊的空調(diào)早就停止了嗚咽，從面板的縫隙流出潺潺的淡棕色的液體，形成一道薄如紗布的半透明瀑布。
? 向晚迷茫地站起身，想踩在電競椅上查看空調(diào)，但是她剛起身，便僵在了原地。溫涼的液體像病毒一樣滲進(jìn)了她的襪子，打磨著腳后跟和足弓，原來腳下的地板已經(jīng)變成了即將沒過腳踝的池塘。身后，占據(jù)了整面墻的組合衣柜也如同凍傷的茄子一樣，從崩裂的身體的每一個傷疤里吐出相同色澤的液體。
? 她趕忙跑向門邊，房間里的液體被踩的四處亂飛，向晚狠狠地拉下把手——門紋絲不動。她向后退了兩步，用左肩一次又一次地撞向房門，門完全沒有理會這個失敗的笑話，依然紋絲不動。向晚看著淡棕色的液體從上下左右的門縫里一點(diǎn)點(diǎn)滲出，惱怒地伸出食指蘸取了一點(diǎn)液體，放進(jìn)了自己的嘴里。
? Citrus，糖和綠茶，還有一點(diǎn)苦苦的中藥的味道，粗壯的神經(jīng)終于開始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 “晚晚，我好渴?！?br>
? 珈樂的十根手指在自己的脖頸上痛苦地點(diǎn)出無數(shù)黑色的耀斑，然后猛烈地掙扎著起身，撲向電腦桌上的馬克杯，三兩口將其喝干。沒有效果。胡亂地將馬克杯拋在桌上，她又徑直撲向房間角落的飲料架，哆哆嗦嗦地?cái)Q開兩瓶飲料，反握著瓶身，同時將兩個瓶口一起塞進(jìn)了自己的嘴里。喉管被液體撐到了極限，瓶中的飲料像揮發(fā)一樣消失，然而——完全沒有效果?？诳实母杏X從口腔輻射到指尖，腳尖，以及脊柱的最遠(yuǎn)端，如同毒蚊子咬出的包被放在溫?zé)岬氖肜锞従弶核?，精煉出的痛癢直勾勾地注射進(jìn)了神經(jīng)的末梢。
? 向晚不知所措的看著珈樂喝光一瓶又一瓶的飲料，房間里的液體也慢慢上升到了大腿根部。她雙手抓起顯示器，三兩下扯掉電源線，舉過頭頂之后用盡力氣砸向慘白色的房門，顯示器粉碎時令人牙酸的怒吼直接被液體沉默地吞沒。臺燈，電子琴，吉他，鬧鐘，紛紛飛向房門，然而連一個凹陷都沒有在門上留下。
? 頭頂暖色的日光燈啪的一聲伴隨著向晚的驚叫漲裂開來，破碎的玻璃連帶著更多棕色的液體緩緩地注入房間里。放置在房間角落的電器和電腦的插座紛紛冒出火花，淡棕色的液體從墻上的插座孔里緩緩滲出，如同眼睛和嘴巴被活活釘入木樁的異教徒無可奈何的傾吐聞所未聞的駭人罪行。
? 珈樂已經(jīng)喝光了飲料架上所有的飲料，她用右手抓起馬克杯，彎下身，開始大口大口地舀食起房間里漸漸升高的淡褐色的液體。向晚的眼睛隨著珈樂不停起伏的身體一起上下顫動，害怕地在及腰的黑暗中掙扎著挪移著自己身形，想要阻止珈樂繼續(xù)攝入液體，然而卻被她大力地推開在一邊，完全沒法制止珈樂的行為。

??? “咖喱頭孢刺身在火葬場神清氣爽，珈樂你站在冰箱上干嘛?。俊?br>
? 向晚難以置信的眨著眼睛，目光被房間里的液體拉向眼窩的底部，稀釋成玻璃紙一樣半透明的矢量，她用右手揉捏著自己的嘴巴——剛才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話不但完全沒有任何含義，而且也完全不是自己想說的內(nèi)容。

??????????? 言語不起作用。

? 然而眼前的珈樂已經(jīng)讓她來不及仔細(xì)思考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珈樂的小腹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肉眼可見的隆起，耳朵，鼻孔和眼眶都緩緩的流出琥珀色的液體——但是她依然在不停地用馬克杯喝下房間里越積越高的檸檬味液體。
? 過度的恐懼讓向晚的舌根和牙齒如同高燒時的寒顫一樣止不住地顫抖，她的眼睛在緩緩蠕動的房間里漫無目的地游離，溫?zé)岬牡厣后w不停地滴落，她突然感覺自己像是半棵被遺忘在砂鍋里的，被文火折磨得酥爛的白菜。
? 死亡忍俊不禁的收下了小小的幽默，退后一步的同時奉還了一絲冷靜和洞察。

——等等，窗戶！沒有液體從窗戶流進(jìn)來！

? 她向左扭過頭，目光急急忙忙地從窗戶的左下順時針掃向右上角。沒有液體。向晚揮起右手，一把打飛珈樂手里的馬克杯，隨后用臂彎死死地卡住了依然掙扎著撲向飛到不知哪個角落的杯子的珈樂，向窗邊游去，“游標(biāo)卡尺恐懼癥吃掉所有頭發(fā)，沙丘上默克爾樹音速研磨霓虹海豚。”房間里的液體已經(jīng)逐漸上升到了胸口的位置，只能半開的窗戶顯然無法讓兩個人一起通過，必須要打破玻璃才可以離開身下完全脫軌的現(xiàn)實(shí)。向晚一手勒住珈樂，另一只手抓起窗戶上方的窗簾桿，穩(wěn)住身形，將全身的力氣灌注到了右腳的腳后跟上，狠狠地踹向了窗戶的正中心。

??????????? 潰瘍。

? 乃琳趕忙向后退了兩步，飛濺的玻璃碎片如同煮碎的蛋白一樣灑落在她身前，她的目光在滿地的鋒利上彈跳了一下，然后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身，靜靜地掃視著從四面八方投向自己的目光。這是一個昏暗又巨大無比的環(huán)形房間，房間的墻上密密麻麻的嵌著無數(shù)裝潢完全一樣的露臺，每一個露臺上都站著一個和乃琳一模一樣的存在——她們和她唯一的不同點(diǎn)是——只有她身后的窗戶破了一個大洞。
? 無數(shù)朵妖姬緩緩綻放，妖艷的香氣如同利箭一樣射進(jìn)乃琳的眼睛里，她的雙手緊緊扒住齊腰高的護(hù)欄，猶猶豫豫的用睫毛將目光收至自己的腳尖。身后，淡褐色的液體在散落一地的碎玻璃中間一點(diǎn)點(diǎn)地蜿蜒，在不大的露臺上起草著荒謬的箴言。她彎下腰，慢慢翹起小腿，用左手輕輕解掉了左邊高跟鞋的綁帶，左腳的腳尖點(diǎn)著地，左手扶著欄桿，乃琳把身子微微側(cè)了一些，一邊用眼睛看向身下無數(shù)個相同的露臺上做著相同動作，但是頭顱和目光都緊緊鎖定著自己的乃琳們，一邊用右手褪下了右腳的高跟鞋。她的右手將兩只高跟鞋攏在一起，整整齊齊的放在了自己左邊。乃琳背對著淙淙滲出破窗的低頻噪音，雙手把游蕩的裙擺收到身后，左腿的膝蓋擺上了露臺的欄桿，重心隨后挪向同樣立上欄桿的右腳，慢慢地支撐起了身體。她轉(zhuǎn)過身，眼睛看向剛剛破開封印的命運(yùn)，裙擺也順從地回到了身前。隨著乃琳被矚目的身形穩(wěn)穩(wěn)地立在了護(hù)欄上，液體也擁著碎玻璃，不可阻擋地用本能將她身下的高跟鞋緩緩濡濕。
? 向晚閉著眼睛背朝著窗外躍出，同時身體內(nèi)弓，下意識地將珈樂護(hù)在了自己的懷里，虛張聲勢地用左手掩住開始啜飲空氣的肩膀，然后束手無策地等待著重力用足以剝奪呼吸的劇痛擠壓自己的軀體。

? 然而迎來的是只持續(xù)了半秒的下墜。
? 沒有時間思考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在落地后的第一個瞬間，向晚立刻翻身看向懷中的珈樂。如同被救起的溺水者一樣，溫和的掙開了上前檢查的向晚，珈樂跪在一邊，大口大口地吐出液體。這時向晚向左扭頭，發(fā)現(xiàn)了站在護(hù)欄上的乃琳：“誒乃琳你怎么在這里啊？我跟你講剛才發(fā)生了我房間里你”

? 并沒有理會一旁如同打翻的油漆桶一樣狼狽的疑惑，乃琳向左下探頭，靛色的忡忡輕佻地撬起珈樂的下顎，打量著這個緩緩噴吐著液體的魚尾獅，隨后嗤嗤地笑了起來：

??? “無咎?！?br>
? 眼瞼微顫，乃琳收回了自己的關(guān)切，然后小腿微微發(fā)力，全身上下沒有一點(diǎn)動作，就只是用足尖輕輕地將自己高挑的軀體送入后方的虛空。向晚的視界驟然被希區(qū)柯克變焦，重心拖著軀體撲上欄桿，想去抓住乃琳。

??????????? 透明圖層。

? 向晚趴在齊腰高的欄桿上，向下看去，環(huán)形的房間深不見底，令人牙酸的骨折和內(nèi)臟破裂的聲音連回響的機(jī)會都沒有就揮發(fā)在了無動于衷的黑暗里。
? 背部肌肉鉸鏈般緊緊收縮，忽地拉起頭顱，透過黏連在兩側(cè)臉頰上被池化的頭發(fā)，向晚微凸的眼球開始了驚慌失措的快速眼動，她退后兩步，打量著上下左右的墻面上鑲嵌著的，裝潢完全一致的露臺——以及每一個站在露臺盡頭的護(hù)欄上，即將開始下墜的身影。
? 乳白色的昏暗室內(nèi)，安靜地下起了俄雨。每一粒鉛直下落的雨滴都拖著黑色和淡金色的凌亂尾跡，以及一抹直直射向向晚瞳孔的幽藍(lán)。

??? “叮~”

? 烤箱的計(jì)時器上跳動著00：00的字樣。向晚盯著在漆黑中閃爍著藍(lán)光的計(jì)時器愣了一會，然后。
? 猛地向左轉(zhuǎn)頭看向身后。
? 很可惜，什么都沒有。
? 好像有什么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好像有事情正在發(fā)生，好像從來都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水槽的龍頭不情愿地滴出了一滴水，然后再也沒有任何動靜。冰箱的壓縮機(jī)做著敷衍的和聲，午夜身上的衣物被盲目所侵蝕，肉眼不可見地消逝。

??? “那么我就不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了?！?br>
? 新鮮出爐的熱狗上，濃稠的蜂蜜芥末慢慢地將自己的身形擠進(jìn)了番茄醬中。溫度漸漸升高，混合在一起的醬汁無可奈何地滑入剛剛烤好的面包和香腸之間的狡猾縫隙。
? “只要你是我的。那么無論她是誰的，我都無所謂?！北鶝龅拇嘌笫[和relish把兩種醬汁胡亂地壓在一起，紅黃相間的調(diào)和慢慢勾勒出脆洋蔥和香腸的輪廓，“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根本沒那么重要?！?br>
??????????? 逃逸速度。

? “半夜散步回來給自己整個熱狗吃”向晚靠在水槽上，右后方窗戶投射出顏色雜亂的背光，照亮了右手里外皮已經(jīng)有些發(fā)皺的熱狗：“向晚你可真是太會享受了?！?/p>

? 看著身前懸崖邊堆積如山的CRT顯示器上，無數(shù)個大口大口吃著熱狗的向晚，胸腔猛烈地壓縮出廢氣，嘉然向前一步，按下了其中一個顯示器右下角發(fā)黃的塑料按鈕。
? 顯示器一個個地眨著眼睛，慢慢進(jìn)入不再醒來的夢鄉(xiāng)。
? 從地上數(shù)不清的廢舊輪胎和洗衣機(jī)殘骸的縫隙中，滲出紫色和黃色的小花，懸崖下帶著熒光色淡紫的靛青色海浪吞吐著迷幻的泡沫。嘉然轉(zhuǎn)過身，咬住右邊的下唇，看著慢慢逼近自己的猩紅。
? 這時候怎么能哭。

??? “膽小鬼！你就那么害怕失去她嗎??？”

? 握緊的雙拳。

? 從夜游者與尼羅河空洞殉情的明澈夢境到晨昏線與信天翁剛勁媾合的漆黑罅隙，每一寸空間都兀地充滿了，燃起了淡海棠色的終始。
? “然然，你可要再努力一點(diǎn)才行?！毖矍暗男杉t緩緩地抬起了左手，四指微微收攏，將虛無引向額頭。
? 數(shù)不清的群星如同掛杯的陳釀一樣隨著她的手緩緩下落，參差不齊地用刺目的拖尾將漆黑的夜空一條一條地刷成一片巨大的條形碼。無數(shù)的星光每下落一寸，就將其接觸到的一切同化為一片模糊又清晰無比的空白。

??????????? Data Mosh。

? 那是比紅色包裝還要難喝的尖叫。
? 雖然已經(jīng)知道了接下來將要發(fā)生的一切，粉紅色的荒火還是義無反顧地將自己壓縮成了一個小小的奇點(diǎn)，劇烈扭曲的外焰熔穿了時間的起點(diǎn)和終點(diǎn)，抽搐地迸射著漆黑的火星。

? 此時此刻，這個世界只剩下了三種顏色，白色的是光，黑色的是影。

? 還有自在流動的猩紅。

“
樂
樂
，
救
我
我
我
我
。
。
。
。
。


? 最難以忍受的絕對不是尖銳亦或是遲鈍的疼痛，也不是燥裂亦或是濡濕的刺癢，而是連麻木感都消失的空白。

? 沒有感覺。

? 嘉然只是覺得自己的身體的感官的知覺的一切都在被無限的向下拉長，仿佛一塊被溫水緩緩稀釋的冰塊。每一個代表著自己的像素，都被慢慢地拉長到從來沒有被看見的地方，一個一個，一團(tuán)一團(tuán)，一塊一塊，悄悄的蒸發(fā)。

??? “嗞~~~”

? 珈樂被不停滴落在灶臺上的液體嚇了一跳。

? “珈aaaa樂，餃子好了沒啊？哎呀怎么都煮撲鍋了呀？”眼前的少女左手叉腰，右手對著自己指指點(diǎn)點(diǎn)，然后回頭對著客廳嚷道：“我跟你們講不要讓珈樂進(jìn)廚房，你們就~是不聽，你看看你看看?！?br>? 向晚越過在原地發(fā)愣的珈樂，關(guān)小了火，揭開鍋蓋查看翻騰的餃子，“加幾次水了啊這是？”她用右手抓起黑色的塑料漏勺，撈起幾個餃子，左手揮開礙眼的蒸汽，“還好嗷，沒煮破沒煮破。”
? 珈樂遲疑地看向客廳，三個熟悉的身影圍在飯桌前，三道熟悉的目光紛紛投向了自己。
? 嘉然向左歪在貝拉的懷里，面前的平板播放著叫不出名字的動漫，“看來下次得讓然然教樂樂煮餃子?！蹦肆赵谝慌园欀碱^帶著一次性手套一邊剝蒜，一邊嘟囔著：“怎么都要吃蒜啊，好麻煩啊?！毕蛲韽纳砗蟮膹N房走出，拉開椅子坐在了乃琳身邊，左腳勾住椅子腿，把自己拉到桌子面前，一邊帶手套一邊說：“估計(jì)還得再煮5分鐘。珈樂去看拉姐放的那個片子吧，還挺經(jīng)典的。餃子就交給我了?！?br>? 珈樂向左歪頭，看向嘉然手中的平板。

??? “一，二?！?br>
? 刺眼的朝陽從一棵大樹背后透射而出，五個人背對著鏡頭，齊聲高喊：

??? “找到你了。”

? 左肩突然傳來的觸感讓她不自覺的跌坐在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下的椅子上。
? 練舞房。
? 她知道，在這里即將邂逅的曼珠沙華將會是讓她不再在連一個氫原子都沒有的虛空中漂浮的溫潤歸宿。
? “我覺得在物質(zhì)的三種最常見的形態(tài)中，液體是最病態(tài)的?！弊灶欁缘厮幼笫謳仙砗蟮拈T，眼前微微冒汗的高挑面對著她，若無其事地脫掉了套頭的運(yùn)動衫，陌生的身體熟悉無比地跨坐在了她的身上。她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向右扭頭，但是身體的其他部位卻如同被光柵化的像素一樣無路可逃。

??? “你”

? 身上猩紅色的傾曳露出了美味的笑容。
? 她感覺有什么溫?zé)崛犴g的東西流進(jìn)了自己的左耳，身下的椅子和周圍無數(shù)的鏡子同時開始融化，窗戶吹進(jìn)讓人皮膚潮紅的楓糖漿，淚腺幸福的噴吐出一層潤澤的濾鏡，給眼中的一切描上了一筆魔幻的紫邊。她幼稚地繃直了腿上所有的肌肉來抵抗，以至于連腳尖都開始痙攣。兩側(cè)的肩膀不自然的夾緊，小臂緊緊的反扣住椅背，手指，眼球和脊柱都顫抖地反曲了起來。

??? “初次見面，我就是貝拉。你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

? 耳蝸邊傳來震耳欲聾的低語。英文名？英文名是什么？
? 片刻的停頓完全撕開了她潛意識的所有防線，心中的渴望如同被軟禁在Decanter里的Barolo一樣一躍而出。
? 無人的地方在打開。

??? “B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e”

? 滾燙的胭脂從耳道滲透進(jìn)脊髓，可憐的大腦胡亂地向她全身的每一個細(xì)胞發(fā)出混亂而又不可抗拒的指令，她感覺這個在自己腦海里以不同角度穿插著，共鳴著，回響著的單詞已經(jīng)被銘刻進(jìn)了自己最深處的最深處。觸覺、聽覺、知覺一個個毫無抵抗地淪陷。只剩下味覺和視覺在苦苦支撐。

??? “L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 霸道無比的猩紅分解著她身體里的每一處理智，然后析出一汪又一汪的液體。她眼中的每一個角落都開始腐朽，地板范出骯臟水坑上的病態(tài)光澤。從視界最右下角的角落里，不斷地向左涌出霓虹色的字母。一層又一層的字母在她的視界里反復(fù)疊加，構(gòu)筑著詭異濃稠的透視。
? 虹膜也被蝕刻上了辛辣的戒律。
? 她的頜骨微微打開，將濕滑的筋肉毫無保留的暴露在卷曲的空氣里，如同一顆剛剛被撥開的荔枝。
? Citrus，糖和綠茶，還有一點(diǎn)苦苦的中藥的味道。被大塊大塊填入她口腔里的液體將這個世界同化成了一潭深不見底的甜美，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抓手，她被反身卷入了自己的咽喉，在那里，只有淡褐色的液體托著她緩緩地向搏動的暗紅色深處不斷沉溺。


??????????? 褻瀆。


? 她沒有睜開眼睛。
? 順從的任憑自己淡金色的發(fā)絲被攏在一旁，她聽著身旁的絳紫緩緩地吞咽著自己的杰作。

??? “睡不著嗎？”

? 窗外是個清朗的夜晚，月亮被破碎在天幕的琉璃擠的透不過氣來。
? 不理會秒針木訥的回答，她靜靜地聞著身邊被月光灼傷的紫陽花的味道。
? 上前緊貼著面前的滾燙，她的鼻子輕巧地掃開細(xì)密的紫發(fā)，然后用微微發(fā)干的嘴唇貪婪地攫取著脖頸和耳根交接處的絨汗。

??? “你說這月亮像不像一段管道的盡頭？爬出去的話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 她沒有理，只是自顧自地將頭嵌入了充斥著霓虹氣味的折疊。她半睜著眼睛，看著懸在自己上方觸手可及的兩團(tuán)煙霞：

??? “洗衣球身后是燒紅的藤椒?！?br>
? 她怔了一下。

??? “亞的斯亞貝巴的苦夏翻倍下注?！?br>
? 她明白了。

? 有液體流動的聲音。帶著乳香，沒藥和百里香味道的液體輕輕地扇動出帶著無數(shù)種顏色的風(fēng)。她沒有動，任憑淡金色的頭發(fā)在急速升高的液體中黯淡地盤旋，如同無數(shù)愚癡的異蛇沉醉于喚鯨者的黑暗歌謠。她抵抗著床鋪和液體雙重的柔軟，翻身看向窗外，無數(shù)的碎星連帶著充血樣漲紅的滿月，筆直地噴吐著無光的液體。她的眼睛帶著她游走于液體廊柱構(gòu)成的森林，隨后如同被背叛的朝圣者一樣渙散在破敗的神殿之內(nèi)，從檐頂?shù)臍埲崩锿断乱簯B(tài)的光，重重地覆蓋了她臉上的每一個毛孔。她側(cè)過身，在窒息前的每一個一秒鐘，一次又一次地向身邊毫不動容的紫瞳宣泄著使她消瘦的痛苦的秘密。

? 原來你最害怕的是我呀。

? 珈樂抿著嘴笑了幾聲，肩膀微微顫動，帶著身下的秋千輕輕搖擺。眼睛離開屏幕，重新適應(yīng)了一下身前拖沓的昏暗，她走向原地靜止的嘉然，鎖上了手機(jī)屏幕：“這幫人。都寫的啥啊。”
? 她去拉嘉然的左手，但是嘉然像不肯回家的柴犬一樣微微對著原地墜住了自己的重心：“樂樂。。?！?br>? 她向左側(cè)微微振了一下頭，理了一下微微擋住眼睛的劉海，笑著彎下身子：

??? “你還知道我為什么不愛喝罐裝咖啡嗎？”

? 出膛一樣的速度，嘉然用左邊的眉骨狠狠地貼向珈樂左邊的肋緣下，隨后雙手緊緊的環(huán)住了她的腰。珈樂后退了兩步，穩(wěn)住重心，輕輕地拍了拍嘉然的后背：
? “道歉就不用了。”珈樂嘗試著分開身下緊緊抱著自己的小小的雙臂，并沒有成功，她無奈地感受著微微濡濕的衣擺：“好啦好啦，好不容易說服乃琳和拉姐讓我下廚房煮餃子呢，快點(diǎn)回去吧。”
? 嘉然松開了珈樂，小小的身子微微向左內(nèi)旋，若即若離的倚在珈樂的身上。她一邊走，一邊用右眼小心翼翼地越過自己的肩頭，心有余悸地從被各種不同光源污染的夜空和被自己濡濕的睫毛編織成的骯臟織物中尋找晦暗的星光。

? 兩個身影慢慢融化在被路燈蠶食的昏暗里。


? 不知不覺地，怯生生的冰涼溜進(jìn)了百葉窗的縫隙。我的頭沒有動，瞳孔推搡著故作冷漠的眼瞼，瞟了一下映在屏幕邊沿上，不再明亮的暖光。
? 左手輕輕合上電腦，我把陷進(jìn)椅子深處貪歡的身體拉直，羞赧地終止了這場充斥著自卑和虛無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