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jīng) 不自為大

【原文】 大道汜（fàn）兮①，其可左右。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②，功成而不有。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于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③，可名為大。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 【注釋】 ①汜（fàn）：同“泛”，水向四處漫流。 ②恃之：依靠它。恃，依靠。之，代詞，譯為“它”。 ③焉：兼詞，譯為“于是”、“于此”。 【譯文】 大道廣博無際，左右上下無所不到。萬物靠它生長發(fā)展而不推辭，成就了功業(yè)而不占有名譽。它養(yǎng)育萬物而并不認為自己是萬物的主人，一直無欲無求，可以稱它為“小”；萬物向它歸附而并不自認為是主宰，可以稱它為“大”。正因為它始終不認為自己偉大，所以才能成就它的偉大。 【導讀】 “道”廣泛存在，生養(yǎng)萬物而不居功自傲，不自以為主宰的特質(zhì)。這也是老子對“圣人”、“侯王”所提出的要求、意見，只有順其自然，不自以為萬物之主宰，天下萬物才會歸順他，才能“后其身而身先”、“為天下谷”。 【解析】 這一章旨在講大道發(fā)生作用的方式，即德。核心內(nèi)容是老子對小和大的闡述。道生養(yǎng)萬物，卻不自恃有功，也不自以為大，正因為道不在大，所以才成為最大。 “大道汜兮，其可左右?！崩献釉诒菊碌拈_頭解釋說，道廣闊無際，是宇宙的主宰。在老子看來，大道正如江河一般廣泛流行、周延四方。事實上，老子在這里形象而具體地描述出了大道的存在形態(tài)。 道具有什么樣的特質(zhì)呢？老子認為，永遠沒有自己的欲望就是大道的特質(zhì)。大道無欲無求，沒有欲望便不需要追求名聲，因此它在人們的眼里，時常顯得微不足道。老子最后指出，正是因為道不自認為偉大，所以才能夠成就自己的偉大。 “常無欲，可名于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大道是如何發(fā)揮作用的呢？老子認為，道可以名為小，也可名為大，雖然他沒有明確指出“圣人”、“侯王”應遵循大道，但是統(tǒng)治者治理國家與個人修為關系確實是十分緊密的，個人修為是小道，而以小道去治理國家便成就出了大道?！俺o欲”是個人修為的核心，只要治國者摒除個人私欲，就不會視天下萬物為私產(chǎn)，從而也就會出現(xiàn)“萬物歸焉而不為主”的理想社會環(huán)境。 與大道相比，人類的行為往往是截然相反的。在人類看來，人是萬物之靈，有著思想和意識，既可以創(chuàng)造事物，也可以改變事物。所以人類常常自認為是萬物的主人，可以主宰萬物的命運，也可以任意命令和指使萬物。這種想法是錯誤的。需知人類之所以能夠生存和發(fā)展，所依靠的正是自然界的萬事萬物，我們非但不能主宰自然，還常常受到自然的制約。此外，人類同樣是從大道中衍生出來的。換句話說、大道主宰了人類的命運，而自然界的萬事萬物為我們提供了生機和能量。如果人類真可以主宰萬物，那么我們?yōu)槭裁磿r常遭受大自然的報復呢？比如，我們過度開采森林資源，肆意砍伐樹木，毀壞植被，造成了水土流失，重則還會引起泥石流、沙塵暴等災害的發(fā)生。 王弼《道德經(jīng)注》 道泛濫無所不適，可左右上下周旋而用，則無所不至也。萬物皆由道而生，既生而不知其所由。故天下常無欲之時，萬物各得其所，若道無施于物，故名于小矣。萬物皆歸之以生，而力使不知其所由。此不為小，故復可名于大矣。為大于其細，圖難于其易。 道的影響像河水泛濫，無處不到。萬物都由道生成，生出來之后就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的。當天下萬物都沒有欲望，各自穩(wěn)定于所應處于的位置，這種狀態(tài)就像是道對萬物毫無影響，所以形容它小。萬物都回歸于生成萬物的道，受道的支配，但萬物不知道這支配力量從哪里來。這不能叫做小了，所以還可以說是大。道在每個細微的地方體現(xiàn)了大，道通過每個簡單的變化完成了難行的大事。 蘇轍《老子解》 汜兮無可無不可，故左右、上下、周旋，無不至也。世有生物而不辭者，必將名之以為己有；世有避物而不有者，必將辭物而不生。生而不辭，成而不有者，唯道而已。大而有為大之心，則小矣。 道的影響像河流泛濫一樣，看起來不造成什么影響，又是無物不受其影響的，所以無所不至。世界上的事物凡是有了創(chuàng)造而不推辭的，必將給這東西取名字并自己占有；世界上的事物凡是遠離別的東西而不去占有的，必將推辭而不做出自己的貢獻、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了而不遠離、不推辭，完成了而不去占有的，只有道。本來是大的，但是還一心想做大的，想讓別人覺得他大，反而就渺小了。 【經(jīng)典解讀】 “道”是廣泛無邊的，它充斥于天地之間，萬物都依賴它而生長、運作，它不矜不伐，不居功自傲。這些老子在前面的篇章中就已經(jīng)敘述過。在這里再次提起，是為了告誡前文提到的“侯王”們向道學習，不自以為人民的主宰，治理人民而不可居功自傲。 統(tǒng)治者一般都具有很強的能力，他們通常能夠建立比普通人更大的功勛，做出比普通人更大的貢獻。于是，驕傲自滿的情緒就會在心中蔓延。他們開始自認為偉大、圣明，開始自視為萬民的主宰，開始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被周圍的阿訣奉承之言所蒙蔽，沉湎于歌功頌德的光環(huán)之中。最后，大多數(shù)犯下了錯誤，甚至被那些曾經(jīng)接受他恩惠的人民所拋棄。 “捧殺”一詞最為形象，古往今來無數(shù)統(tǒng)治者在“捧”中倒下，然而，每一個新上臺的統(tǒng)治者對這種極其厲害的暗器卻毫無抵抗力。從夏桀、殷紂到近代、現(xiàn)代的無數(shù)獨裁者、統(tǒng)治者無不如此，他們聽著別人的吹捧，聽著自己的吹捧，漸漸忘記了先賢的訓導，忘記了忠臣的諫言，最后被捧殺在了對自己的無限個人崇拜之中。 秦末農(nóng)民起義中，陳勝第一個揭竿而起,以野火燎原之勢橫掃東方，天下之民贏糧而景從，他也成為了天下矚目的義軍領袖。可是當?shù)玫搅烁毁F，建立了政權(quán)以后，陳勝就開始驕傲自滿，認為自己真的是天才，處處以大王自居。他開始驕傲地對待那些昔日和自己共患難的舊人，甚至殺死有損自己威嚴的老友、部將。不久，曾經(jīng)追隨他的人就開始離心離德，將領們在外建立割據(jù)政權(quán)，追隨他的人也不斷出走。最后陳勝的政權(quán)被滅，自己也被叛徒殺死。 明朝末年李自成率領起義軍推翻腐朽的朝廷，逼得崇禎帝在煤山上吊。然而，一進北京城，這些起義軍的領袖們就開始驕傲自滿，每天只知道搶掠爭功。李自成本人也以為功成名就，不可一世，將當年體恤百姓、為天下造福的誓言忘到了九天之外，結(jié)果很快他們就被敵人擊敗，不得不逃出北京，最后遭到失敗的命運。 可見，自大自滿，是統(tǒng)治者應極力避免的錯誤。只有“其終不自為大”者，方能成其大。 【哲理引申】 苻堅是前秦開國君主苻健之侄。他自幼聰明過人，七歲時就知道幫助周圍的小伙伴了。八九歲時，言談舉止猶如大人，所以倍受祖父苻洪的寵愛。和其他的貴族子弟不同，苻堅幼時學習非?？炭?，潛心研讀經(jīng)史典籍，隨著學識的不斷增長而立下了經(jīng)世濟民、統(tǒng)一天下的大志，后又結(jié)交了許多當世豪杰，很快成了朝野享有盛譽的佼佼者。 苻健病死后，其子苻生繼承帝位。苻生是天下少有的暴君，視殺人如兒戲。每逢接見大臣，都讓侍從將箭上弦、刀出鞘，鐵鉗、鋼鋸等擺放跟前?？凑l不順眼，就隨即殺掉。如果有大臣勸諫，就被視為誹謗，殺了;若有人奉承，就被視為獻媚，也殺了。因此，朝中人人自危。 很多大臣私下對苻堅說:“如今主上殘忍暴虐，搞得全國人心離散。常言說得好，有德者昌，無德者亡。神器業(yè)重，不要讓政權(quán)落到他人手中，希望大王早做打算，行商湯、武王之事，以順應天意民心?！庇谑?，在公元357年苻堅發(fā)動政變，殺死暴君苻生，在群臣的勸進下即位，稱“大秦天王”。 苻堅即位以后，決心開創(chuàng)清明的政治局面，整頓吏治，懲處不法豪強，平息內(nèi)亂，實行與民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他廣招賢才，懲治奸佞，重用王猛為相。王猛是史上著名的名相，忠心耿耿，才能出眾。在王猛的輔佐下，前秦很快強大起來，開始向四方拓展土地，滅掉了前燕、鞏固蜀地、奪取代地，統(tǒng)一了北方。 公元375年，王猛去世，去世前他告誡苻堅:東晉雖然偏居江南，但卻是華夏王朝的正統(tǒng)，且君臣和睦，不可輕易攻擊，只能等待時機。然而，很快苻堅便忘記了王猛的遺言，準備大舉進攻東晉，統(tǒng)一天下。朝內(nèi)很多重臣都以東晉君臣團結(jié)，且有長江天險勸諫他放棄這個冒險的進攻計劃。但苻堅卻自以為是，對這些忠言充耳不聞，只相信暗藏陰謀的慕容垂的慫恿，決心進攻江南。他傲慢地聲稱:“我有百萬大軍，我的士兵把馬鞭投到江里，都能把江水截斷!” 然而，前秦軍隊人數(shù)雖多，但由各個不同的民族組成，漢族人大多心向東晉，而其他民族如鮮卑、羯、羌等族也心懷異心。在測水之戰(zhàn)，苻堅的上百萬大軍，因為政令不統(tǒng)一，還未交戰(zhàn)就發(fā)生了混亂，被晉軍一舉擊潰。苻堅亦中流矢受傷，單騎逃到淮北。秦軍在潰退途中，丟棄了兵器和盔甲，一片混亂，自相踐踏而死的不計其數(shù)。那些僥幸逃脫晉軍追擊的士兵，一路上聽到呼呼的風聲和鶴的鳴叫聲，都以為晉軍又追來了，于是不顧白天黑夜，拼命地奔逃。這就是“風聲鶴唳”成語的來歷。 此次戰(zhàn)敗后前秦一蹶不振，那些曾經(jīng)慫恿苻堅進攻東晉的鮮卑、羌族貴族紛紛叛亂。驕傲自大的苻堅本人也被羌族首領姚萇絞死于新平佛寺內(nèi)。 苻堅本來可以做個明君，他寬仁大量，善待百姓，能重用賢人，整頓政治。然而就是因為漲水之戰(zhàn)時過于驕傲自滿，結(jié)果一敗涂地，落了個身死國滅的下場，讓后人嗟嘆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