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季傳記
傳記一
暴食惡神吞噬了四季,四季化作神明在她的根莖上降生。
這是天方夜譚的神話,也是我誕生的故事。
那日,晨風(fēng)拂醒我的雙眸,身為四季的我擁有了血肉之軀。
然而,這場誕生儀式?jīng)]有痛苦或歡呼,有的只是母神低沉的呢喃:
「我的女兒鹿尾野姬,世間的四季已經(jīng)不在了,黎明不再歌唱,種子也不再發(fā)芽。但從今以后,十月為一季,四季即是你?!?br/>
懵懂的我遙望四野,極盡荒蕪的大地上吶喊著不屬于任何季節(jié)的死寂。
是的,暴食惡神——野椎神, 是我偉大的生母,也是埋葬四季的惡徒。
我擁有與生俱來,創(chuàng)生四季的神力;以及母神恩賜,吞噬四季的半個(gè)神格。我是播種豐饒的子神,也是收割沃土的惡人。
藉此,普世的四季成為了供惡神飽腹的私人牧場,無權(quán)享用四季恩賜的生靈淪為餐桌上的蠅蟻。
話雖如此,我第一次創(chuàng)造春天時(shí)依然傾盡了我的期許,喚飛絮照亮五色的櫻林,看燕雀雕琢斑駁的樹蔭。
創(chuàng)生過后,我在母神的旨意下,終日環(huán)國行進(jìn),用神格不停地吸食著春日的能量。
我所到之處天地荒靡,糧草枯萎,生靈絕望,妖怪叢生。
我萌發(fā)的櫻林,遇我凋亡殆盡。我呼來的燕雀,見我驚弓四散。我曾愛的葉人,對(duì)我兵刃相向。
我問母神,為何要?jiǎng)儕Z人的四季,為何要讓眾生飽受饑餓絕望之苦呢。
她悠悠地答道:「四季原本就不屬于眾生,何從談到剝奪呢。」
后來,在一個(gè)雨夜,我路過葉人的村落,為在偷食「神果」的小孩遞上糧食。
此舉驚動(dòng)了守衛(wèi)的人們,他們迅速將我包圍。射百十長箭將我貫穿,比那夜的雨點(diǎn)更密,比風(fēng)聲更喧鬧。
我背上象征神格的「四季樹」完好無傷,但我的心支離破碎。
我抱著被波及的孩童,已經(jīng)半化為餓鬼的模樣的他在絕望中完成了最后一次心跳。
飛花從我的傷口涌出,鋪滿了我們腳下的荒地。
母親啊,你可知道,四季不屬于任何人,但任何人都應(yīng)該擁有四季。
母神啊,你可知道,在你生下我之前,我的生命早就存在了。
惡神啊,請(qǐng)你原諒女兒的叛逆,欲要還世間,四季繁盛的時(shí)代。
傳記二
母神曾提起,她降臨之初仿照著某種「存在」讓「葉人」誕生,人的善開墾出了富饒的春惜之國,人潛藏的惡讓野椎神欣喜陶醉。
待「世界」迎來豐收之刻, 她逐漸蠶食一切, 最終蠶食了此處最美好的四季。
然而四季的能量過于龐大,過度飽腹的她陷入了三年的懷胎與沉眠。
母神不愿再沉睡,分予我緩慢吞噬四季的神格與神力,同時(shí)為了削弱三月一流轉(zhuǎn)的四季之力,重新定義十月為一季。
我坐在污濁的溪流旁,遙望著層林盡染的秋色,不可思議的念頭縈繞不去:
倘若能像過去的世間一樣,在每季的三月末迎來終結(jié)和流轉(zhuǎn),母神是否就會(huì)回歸沉睡呢?
而這樣的終結(jié),對(duì)于四季化身的我來簡直易如反掌吧。
只要終結(jié)自己,就等同于終結(jié)這個(gè)尚存三月的秋天。
是的……只不過是將自己,自己,自己……
咦,為什么我在顫抖,為什么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原來是這樣,死亡并不是一件容易面對(duì)的事情啊,我真是個(gè)膽小鬼呢。
但也許我的死亡無法復(fù)生,也許四季不因我而流轉(zhuǎn),也許貧瘠的人心早已萬劫不復(fù)……
想罷,我折下背上代表神格的四季樹一角,用我手上的「芒草刃」將它貫穿,而后一并放入溪流之中,待它流向葉人居住的圍城。
那芒草刃自出生起我就帶著。那是唯一可破壞我神格,奪走我性命,鏈接我與野椎神最銳利的尖牙——神的臍帶。
就這樣,膽怯的我,為他們遞上了死亡的暗號(hào)。將未知的命運(yùn)和選擇交給了我愛著,而恨著我的,人們。
四季離去的國度,種子不再發(fā)芽,但四季歸來的未來,我已種下。
傳記三
許久之后的一日,雙瞳如燭光般明亮的葉人少年,手持我遺落的芒草刃,穿透了我的胸膛。
神格破碎,春天從我身體內(nèi)涌出,涂滿了冬日的黎明。如愿以償?shù)?,冬和我逝去,母神沉睡了,春與我復(fù)生了。
復(fù)生的朦朧感是無法形容的縹緲,我忘記了我的過往與誕生,連同熟悉的陽光都無比陌生。
那少年向我伸出了手,他的掌心比春日的陽光更為溫暖。我潛意識(shí)里方才察覺,這是自我誕生以來,第一次好好看著春天。
「我叫燕葉,名取自早春的季語。在你想起名字之前,我可以把你稱作「季」嗎?」
燕葉的理想是創(chuàng)造再無饑餓與絕望的富饒之國,我亦愿意為四季涂上原本的顏色。
我與他在創(chuàng)生的四季櫻下立下理想的誓言,并將這最繁盛的一隅名作「燕見山」。
我作為四季,將自我獻(xiàn)與人。但燕葉作為人,卻把四季帶回給了我。
那如夢(mèng)似真的春天持續(xù)了六個(gè)月。直至復(fù)蘇的母神將我喚醒,我才回憶起我是惡神之女的現(xiàn)實(shí)。
而我眼前,半化作餓鬼的人們?nèi)肭植⒙訆Z著燕見山。 燕葉為了守護(hù)我而被野椎神和人戕害,被我那所謂命定的芒草刃穿透了胸膛。
母神現(xiàn)出真身,「叛逆」的我擁入懷中,喃喃地說道:
「我的女兒鹿尾野姬,人不值得你愛。造就凋敝的不是你我,而是早已荒蕪的人心??!」
我靜靜地看著燕葉的鮮血從山頂延綿著油菜花田流下,激起一路的蒲公英,引眾人丟盔棄甲,駐足遙望。
我想起我誕生那日, 母神也是這樣抱著我在昏暗的地獄中低語,不同的是,如今眼前的蒲公英織成了大家心中早已忘卻的黎明。
那如白晝般的花舞呼喚著我鼓起勇氣,掙脫惡神的懷抱。
「對(duì)不起,母親,我的名字是季,而不是鹿尾野姬!」
我毅然拔出燕葉身上的芒草刃,穿透了自己的神格。
母神驚愕地看著我,看著我眼前的春天頃刻凋亡,夏日盛開,緊接著夏離秋至,秋去冬來。
四季在我不斷的滅亡下應(yīng)接不暇地輪回……
「荒唐……你是神, 怎能因?yàn)橐蝗恕!?br/>
「非也?!刮覔u了搖頭,在她將死之刻,我悠悠的念白如同挽歌:
「你說在你吞噬世間的四季,生下我之前,人心的春秋早已凋亡?!?br/>
「但我在世間看到,哪怕四季死去,依然有不屈的新芽在貧瘠的大地萌發(fā)?!?br/>
「比起留戀燕葉為世間喚起的星星之火,我更想看到四季回歸世界之刻,抗?fàn)幷邆冃闹腥计鸬幕ê#痴粘伞感聲r(shí)代」的天幕。」
看著惡神在不解中慢慢沉睡,花絮從她軀體涌出涂滿大地。奄奄一息的我用神格將燕葉吞噬。
弒季人「燕葉」死去,弒季妖「季守」新生。正如當(dāng)年四季的死,和四季神的生。
母神賜予我至暗的權(quán)能,如今諷刺地成為新世界的曙光。
「眾人聽令!從今以后,我就是這個(gè)世界的四季?!?br/>
「季守是我的守護(hù)者,也是唯一能斬我神格, 推動(dòng)四季流轉(zhuǎn)的存在?!?br/>
「而你們,務(wù)必敦促歷代季守履行職責(zé),確保三月一流轉(zhuǎn),壓制惡神蘇醒。」
「竭三方同心,保春惜之國四季流轉(zhuǎn),千秋繁盛……」
這就是故事的最后,我向眾人宣告的「四季契約」。
至于我……將沉入死亡與復(fù)生的四季輪回,如朝生暮死的木槿,每季都是新的生命,再也不會(huì)想起母神與過去的自己,成為完美的四季容器。
豐饒的世間,繁盛的時(shí)代來臨了。
只是孤獨(dú)的世間,再也沒有我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