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人間【豫章書院平行線】

一
B市,旅館的服務電話準時響起,躺在床上的少女翻滾著坐起來,疲憊的臉上掛著懵懂的表情,突然間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眼神一下子變得清明起來。
天空湛藍,整個世界在少女的眼睛里都在閃閃發(fā)光。
雞蛋在平底鍋里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她哼著少女終末旅行的op,一邊還幫雞蛋翻個身。
已經是五月份開頭的季節(jié),又到了可以穿裙子的時候了,林一奕這樣想著,一邊把手機里未接來電都一個個刪掉。
穿上用積蓄買下的裙子,林一奕知道這不是最適合她的裙子,但是是那家店里最貴的。
這就夠了。
高跟鞋,長絲襪,紅唇膏,說實話她還是有點穿不慣這一身,但是如果是今天要做的那件事,自己已經期待了半年之久的那件事,當然要好好打扮自己。
她就像是要赴一場盛大的宴會,義無反顧且面帶笑容。
林一奕笑著笑著卻突然哭出聲來,她拼命地笑,眼淚卻不停地流。
她哭著,笑著,又突然失了魂一般地呢喃著:
"誰來救救我……救救這個黑暗的世界。"
"誰都好,救救,救救我們……"
二
執(zhí)玥望著天花板,思考著今天吃什么口味的泡面,霍獲坐在沙發(fā)上百無聊賴地調著臺,另一只手在電腦上敲敲打打。
決定了!執(zhí)玥突然翻身坐起來,沒想到用力過猛一腳踢在霍獲的臉上,霍獲嫌棄地把那只纏著繃帶的腳握著甩在地上。
“今天就吃酸菜味的!”執(zhí)玥面對霍獲用手機敲打出一行字,宣告自己考慮了大半個下午的決定,霍獲看都不看執(zhí)玥一眼,冷著聲開口:
“前天吃的就是酸菜的……還有今天北洛帶周彥回來,你就讓他們吃泡面?”
執(zhí)玥尷尬的愣在原地,回到沙發(fā)上慫成一團抱著手機:“平時都是你做飯最近你也不在家吃我一個家里蹲怎么會做飯……”
霍獲被執(zhí)玥的碎碎念式敲字鬧得的沒辦法繼續(xù)做事,只好嘆了口氣關上了電腦。
“跟我去買菜?!?/p>
執(zhí)玥聽了這話,眼睛里不經意地閃過一絲絲膽怯,她把抱枕放在膝蓋上,頭埋在抱枕里,手指還在手機上盲打著:“我就不用去了吧,反正你一個人也能解決……”
霍獲低頭望了望執(zhí)玥,后者正偷偷摸摸地往霍獲的電腦上爬,半個身子都吊在半空,眼睛里卻少有地閃閃發(fā)光。
霍獲轉頭就走,執(zhí)玥也很默契地挪了地方,把身子擺正,對著身后拼命地揮手。
“砰!”
執(zhí)玥聽到大門被狠狠關上的聲音,嘴角翹起一絲詭計得逞的笑容,手指在電腦上飛速地敲打起來。
自從霍獲和自己搬到這里來之后,自己的起居就完全交給了霍獲,因為自己沒辦法正常和別人交談,所以面對面打字就成了日常,霍獲本身就話少,執(zhí)玥學會面對面打字之后就更難交流了……
不過執(zhí)玥對這些都不是很在意,她最近在網上找到了比霍獲更有趣的人可以聊天。
執(zhí)玥有個小毛病,不太喜歡同步自己電腦和手機上的消息記錄,這樣一來像她這樣懶的人只能在電腦上跟一部分人聊天,再在手機上跟別的一部分人聊。
真的是懶惰到了嘆為觀止的地步呢。
點開名為“木林森”的ID,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昨晚的凌晨一點,執(zhí)玥發(fā)了一張表情包過去,那邊很快就回了話:
“早上好?!?/p>
執(zhí)玥翻了一眼記錄,昨天他們聊到最近正在火爆上映的電視劇,她正準備開口想跟木林森說昨晚自己看到的劇情,對面卻搶先來了一句:
“你知不知道西次四族的法律和我們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西次四,山海又云崦嵫,是第五十七個種族,不過他們天生就有和普通人不一樣的能力,當然這種能力的代價是他們每個人都有多多少少的缺陷。
執(zhí)玥看到西次四族,下意識地就朝后面的沙發(fā)看去,想起霍獲出去買菜了之后她才回過神來,木林森的消息在屏幕上跳動,執(zhí)玥思索了一下,打出一行字: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林一奕望著眼前的電腦屏幕,一時間竟然沒有開口,手指在鍵盤上顫顫巍巍,小腹的疼痛驚出她一身冷汗。
“沒什么,隨便問問……”
執(zhí)玥看著這句話,松了一口氣,但是天生的好奇心卻在作祟,那句話仿佛一個小蟲子鉆進她的心口里。
“說嘛,到底怎么了,說不定我能幫你呢,我這里有個朋友就是西次四族的。”
然而電腦前的林一奕看到這句話,雙手卻在鍵盤上緩緩握緊,她咬著牙,嘴唇因為蹦得過緊而露出蒼白的顏色。
她想了很久,直到下體突如其來的抽搐讓她回過神來。
林一奕看著對面的消息越來越多,灰暗的眼睛里仿佛有著最后一絲光亮。
“求求你……幫幫我!幫幫我們!”
三
霍獲回來的時候順便把北洛也帶回來了,周彥屁顛屁顛地跟在后面,三個人前后進屋,一眼就看到了坐沙發(fā)上對著電腦屏幕發(fā)呆的執(zhí)玥。
用一個詞形容執(zhí)玥此刻的狀態(tài)的話,大概是“神游”,不過霍獲也沒有怎么在意執(zhí)玥的樣子,因為她有時候看電影電視劇看到特別狗血的情節(jié)也會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很久,霍獲已經見怪不怪了。
北洛倒是一如既往地準備和霍獲一起下廚房,不過路過執(zhí)玥的時候還是在她面前用手晃了晃,執(zhí)玥打了個顫,她一把推開北洛,慌慌張張地竄進了霍獲所在的廚房。
周彥扶了一下被推開踉蹌著的北洛,后者有些發(fā)蒙,周彥看著執(zhí)玥重進廚房的身影,不明所以的問了一句:“執(zhí)玥咋了?失戀了沒魂了?”
北洛搖搖頭,他身后的影子晃了一下,隨后又恢復了平靜。
“什么啊,那誰知道滾滾滾。”霍獲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了出來,帶著大人哄小孩的不耐煩。
“……”
“這種事要問相關法律機構,問我有什么用?”
“……”
“行了行了,出去出去,讓你那個朋友去找警察去,這種少數民族有自己的一套法律,要怪就怪你那個朋友太蠢,惹上這種是非?!?/p>
廚房門被推開,執(zhí)玥捏著手機想要打字,但是被霍獲一把推了出去,執(zhí)玥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地還想站起來敲門,但是霍獲手更快,一把鎖了門,把所有人拒之門外。
北洛俯下身去想要拉執(zhí)玥起來,但是執(zhí)玥失落的眼神死死盯在發(fā)光的手機屏幕上,北洛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想要拉執(zhí)玥的手突然停在半空。
“她被她老師奪走了一個女孩的一切,我求求你救……”
北洛饞著執(zhí)玥站了起來,身后的影子望著北洛的背后,緩緩露出一個猙獰的表情。
“云樟書院么……說起來一年前我們志愿者協(xié)會也有活動去參加那個事件,最后的話也是圓滿解決了,你那個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洛看著執(zhí)玥整個頭埋在抱枕里的樣子,揮手把周彥打發(fā)進屋,自己在執(zhí)玥身邊坐下。
“她……她原本是書院里的學生,一年前你們志愿者打倒書院的時候……她也加入了你們志愿者……作為揭露的人曝光了很多……現在,現在她卻被……”
執(zhí)玥打字斷斷續(xù)續(xù),顯然是被嚇到了,原本顫抖的手打字更慢了,北洛陰沉著臉暗罵了一句,隨即緊跟道:“她怎么了,我們志愿者協(xié)會一定會保護她的?!?/p>
執(zhí)玥搖搖頭,哽咽的聲音變成手機上吧嗒吧嗒的敲擊,北洛看著自己的消息彈出來,上面的文字猶如重錘敲擊在他的腦子里,仿佛多年前自己身處地獄時的絕望再次降臨,冰冷,從手指到全身。
“她……他被她書院里的老師找到了家,還被那個了……她還被拍了照片,她老師威脅她絕對不要再透露任何信息?!?/p>
“她求我……救救她?!?/p>
四
最開始的罪惡是什么樣的呢?
大概是出于“貪婪”和“僥幸”,每個人都會有罪惡,犯錯的人都會想要逃避罪惡的頭套。
但是就像每個人都會說的那樣,罪惡和是否正確無關,它只和人性掛鉤。
北洛第二天頂著黑眼圈起床的時候,執(zhí)玥已經守在門口很久了。
志愿者協(xié)會那邊似乎是正在調查這件事,北洛一己之力也沒有什么特別好的辦法。
“如果是真的的話,志愿者協(xié)會不會不管的放心好了,就算對方是高層,我們也有辦法?!?/p>
北洛一邊安慰著執(zhí)玥,一邊看著霍獲收拾東西一副出遠門的樣子。
“又有事出門?”北洛問道。
“嗯,有點事出門,很快就回來。”
執(zhí)玥看著電腦上沒有回復的對話框,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站起來,一把拉住正準備出門的霍獲,一只手舉著手機,眼神里帶著小貓一般都祈求。
“我想去見見她!”
執(zhí)玥舉起手機遞給霍獲讓他看上面的字,霍獲冷笑了一聲:“行啊,你有地址么,知道人家住哪么……再說了人家憑什么見你?!?/p>
執(zhí)玥愣住了,霍獲甩了一下袖子掙脫開來,北洛“嗯”了一聲,建議似的說道:“志愿者協(xié)會應該會有木林森的登記住址……而且我覺得這種事情當面了解會好一點,那個女孩現在一定很害怕,很需要人待在她身邊吧?!?/p>
霍獲瞪了北洛一眼,后者攤了攤手,霍獲氣的只好把背包摔在地上,一屁股在沙發(fā)上坐下來:“切……要弄就快點,先說好,送你們到地方我就走,別老是學雷鋒扯上我?!?/p>
北洛陪笑般地望著霍獲,手里的鍵盤噼里啪啦的響,憑借北洛強大的人脈,很快就有內部志愿者加密傳輸了一份文件過來,北洛大手一揮:“事不宜遲,盡早解決這種惡心人的事端?!?/p>
霍獲冷笑了一聲,起身提著背包,另一只手拽著想帶上電腦的執(zhí)玥,順便還狠狠地瞪了一眼北洛,一套動作行云流水,轉眼間三人已經上了霍獲的汽車,一路往西去了。
“哦對了,我忘了給周彥留便條了?!?/p>
“他也沒鑰匙?!?/p>
“他手機在房間里?!?/p>
“……”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北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我們速去速回,霍獲開快點?!?/p>
五
好在目的地離他們所在地不遠,執(zhí)玥尋思著睡一覺就到了,也就安心地躺了下去。
但是等到執(zhí)玥睡醒的時候已經連人帶包在賓館里了,據北洛所說,大概就是霍獲中途突然接到電話,風馳電掣地扔下他們之后就走了,執(zhí)玥還是北洛一個人扛進賓館的。
“喏,那邊就是木林森曾經的學校了,不過看樣子現在已經廢棄了,也不知道里面曾經有多少鮮活的生命在苦苦掙扎,逃離這樣一個人間地獄。”
北洛望著遠處學院被爬墻虎寄生得滿滿當當的后墻,感慨般說著。
他也是經歷過巨大災難活下來的人,他深深明白所謂地獄究竟為何,他甚至不敢想象這樣的地獄竟然是人一手促成,甚至有無數雙手在把他們的骨肉往里推。
執(zhí)玥翻身起來正準備拿手機詢問木林森的位置,可是打開QQ的時候整個人都傻眼了了。
“我電腦沒帶!所有的聊天記錄都在上面!”
執(zhí)玥焦急地舉起手機,北洛皺起眉頭,開口道:“先不管記錄,你先聯系上她確認她的位置再說。”
執(zhí)玥點點頭,連忙在她龐大的列表里尋找木林森這個ID,不長的時間過去后,執(zhí)玥再次舉起手機:“快去學院!他們都在門口!”
北洛想都沒多想,點點頭抄起自己的手機和隨身物品就跟著執(zhí)玥往樓下奔,甚至都沒在意到“他們”這個關鍵點。
他們往書院正門跑過去,一路上能看到不同家媒體的記者和攝像機,還有很多穿著紅色大字渲染開來的白大褂學生,甚至里面還混雜著許許多多被這聲勢驚起的群眾。
書院門口,一時間竟是人聲鼎沸。
執(zhí)玥哪里見過這大場面,一路上遮遮掩掩,幾乎是被北洛拖著往前走,一邊躲閃一邊還要舉起手機遮住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仿佛人群里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一般。
北洛蛋疼地用盡全身力氣往里走,他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幾個少男少女,他們激憤慷慨地往前沖,要不是有一排老師裝束的人擋著,估計藏在后面的學院院長會被瞬間踩成肉泥。
但是北洛在起起伏伏的人群中看到的那個院長卻是出人意料:她藏在記者的長槍短炮之間,用畏畏縮縮的眼神躲避人們的眼刀,身高連一米八都沒有,瘦削的身體和普通婦女幾乎無異。
那個傳聞中對學生心狠手辣,視生命為草菅的院長竟然是一個女子。
北洛看著她的側臉,心嘆了一聲最毒婦人心,但是人群中卻又傳來學生嘶吼般的聲音:“放屁!這他媽不是院長,別他媽找替罪羊,吳慫包呢,給老子滾出來!”
不是院長?那她是誰?一瞬間北洛的腦子里閃爍過好幾個可能性,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句“沖啊!”,所有穿著白大褂的青年男女都往前一股腦地杠,巨大的沖擊讓那些老師們應接不暇,人流沖進了學院,警笛聲伴隨著無數的嘶吼、破壞響徹云霄。
北洛看著變成了野獸一般的人群,一瞬間有幾分熟悉的感覺,他緊緊握著執(zhí)玥的手,也因此在人流中不斷往后,不過也辛虧他沒沖進去,不然他跟執(zhí)玥都會被憤怒的人群踩死。
狼藉一片的院門口被敢來的警察包圍,不過他們也沒有第一時間去制止民眾,而是看著他們憤怒的砸那些已經壞的差不多的窗戶、桌子,乃至所有能破壞的一切。
“這都這個月第三次了,上次被弄傷的兄弟到現在頭上還纏著紗布呢,這把幫人是真的被害慘了,上頭也不管,咱們也拿不下來這么大書院,干脆讓他們發(fā)泄發(fā)泄……不過話說回來,這書院干的真不是人事兒,要不是穿著這身衣服,老子也想進去削他們?!?/p>
為首的警官一邊點煙一邊有意無意地跟身邊的新兵蛋子解釋,北洛在旁邊安安靜靜地聽著,用大半邊身子擋住顫抖的執(zhí)玥。
“行了,開工,讓他們點到為止吧,少鬧騰,這么鬧下去也不是個事兒,有本事你就找人把他們那個什么什么院長抓了,老子絕對第一個動手。”
北洛看著警官掐掉了煙,警笛聲還在響,執(zhí)玥望著身邊的腿走走停停,直到她看到一雙傷痕累累的腿。
“!!!!”執(zhí)玥拉著北洛往那個方向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用大力的拉扯表示焦急。
北洛看著面前被用裙子遮住大半邊腿的少女,不知為何,他幾乎是一瞬間就認出來她就是那個木林森,因為眼前的少女穿著紅色字體畫滿的衣服,臉上有很深的黑眼圈,淚痕還未散去,唯獨一雙眼睛里燒起來巨大的火光。
“木林森?”
“我叫林一奕?!鄙倥疀]有否認。
“我是焦北洛,志愿者協(xié)會的,這是執(zhí)玥?!?/p>
執(zhí)玥舉起手機,上面有已經打好的一句話:“初見若重逢,我是鳩緋。”
六
北洛看著兩個女孩子并排走在一起,用手機聯系了周彥的班主任,讓她轉告周彥家里沒人,隨后跟在兩個人后面進了林一奕家的后院。
“別介意,我房間有點小,”林一奕在門外脫了鞋子招呼北洛進門,手下意識地捂著小腹,扶著伸縮門才踏進屋子里。
北洛不經意地瞄了林一奕的臉一眼,后者臉色不是很好,甚至有些蒼白。
看樣子她吃了不少苦啊……
但是神經大條的執(zhí)玥沒有注意到這么多,她跟著林一奕一路往里走,手機上的文字一刻也不停。
“那么,能詳細地告訴我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么?”
北洛坐在林一奕有些雜亂的床邊,看著執(zhí)玥和林一奕兩個人靠著頭坐在書桌邊上,后者聽到北洛出聲,幾乎是瞬間就變了臉色,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憤怒,屈辱,還有恐懼的味道。
她站起來,伸手解開了扣住白大褂的腰帶,背對著北洛露出少女的后背。
“你……”北洛還沒反應過來,正準備捂住眼睛,丑陋的疤痕就像是蟲子爬滿了少女的后背,而這只是個開始,少女的后背上滿是交錯的疤痕,能清楚地看到舊傷和新傷交錯,最明顯的一道疤痕就像是深淵一般盤踞在林一奕的整個背后,北洛握緊了拳頭,他見過這樣的傷痕,在一年前的醫(yī)院里,那個死掉的小男孩胸口,就是這樣一道被龍鞭撕裂開的傷痕。
“我差點死在那里,但是我現在活著,卻生不如死?!?/p>
林一奕的家庭里,幾乎是父親做主。
因為父親是生意人,不懂教育也不會教育,母親又是典型的農村婦女,過上了好日子之后就開始想方設法培養(yǎng)林一奕這個那個。
但是林一奕從小只喜歡表演,就像是天生的演員對于舞臺抱有幻想一般,她渴望聚光燈下的一切。
但是可想而知,低教育程度的父母不能理解藝術,也不能理解她的夢想,她的行為變成了叛逆,變成了對父母的反抗,變成了他們眼中的壞孩子。
所以,她在一年前被父母親手送進了云樟書院,而且送走她的時候,父母就像是丟垃圾一樣把她推進了書院大門。
“變聽話點就好了,要變成乖孩子哦。”
那天出門接她的老師就是院長,那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帶著金絲眼鏡,嘴角翹起讓林一奕此生難忘的笑容。
男人目送林一奕的父母離開,下一秒林一奕的世界就變成了黑色。
“我到現在都記得……他們扒光了我的衣服,把我丟進一個悶熱的小黑屋里,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在里面哭鬧了半天,直到筋疲力竭都沒有一個人理我……”
林一奕的眼圈有些發(fā)紅,這些事在現在說出來都是地獄般的話語,北洛點點頭,他也是聽過社長說過這些事,不過他更在意的是林一奕被威脅的事情。
“我大前天的時候收到了這個……”她從書桌底下的夾層里翻出來一沓照片遞給北洛和執(zhí)玥,照片上盡是不堪入目的畫面,也正如林一奕所說,照片里除了她以外沒有別的人,也就是說,并不能成為證據。
“他們威脅我……如果我再提供給志愿者任何有用的消息,就立刻把這些東西寄到我學校里去……他們還要發(fā)在網站上,他們說要毀了我的生活?!?/p>
林一奕說到這里,整個人已經哭的泣不成聲,執(zhí)玥小心翼翼地拍著林一奕的后背安慰她,北洛思索了一下發(fā)現自己能做的太有限了。
如果是像今天這樣暴動,總有一天人們會疲憊,會放棄對他的關注,就算有人會像林一奕這樣不停地抗爭,但是就像林一奕所說,她會被威脅得沒有生存之地。
委曲求全,好好活著或許才是上上策,這也是每一個輿論事件最后都會經歷的過程,也是大部分人無法接受但是不得不接受的結果……
“他們的院長……是西次四族人,我不知道他們用了什么方法讓他變成了那個女的,但是我敢斷定那個女人就是他?!?/p>
林一奕突然抬起頭說道,眼神里有著難以想象的堅定。
“為什么?”
“她的脖子上,有我抵抗時候抓傷的傷口……我記得,一模一樣?!?/p>
七
雖然不知道林一奕如此肯定的理由,但是北洛和執(zhí)玥還是選擇了相信。
那么當下的目標就是找到院長變成女的都證據,還有包括他們在書院里虐待侵犯學生的證據。
但是當北洛抱著試一試的希望跟霍獲說這件事的時候,以霍獲這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性子,竟然主動要去找院長變成女性的原因。
“要是死丫頭一直賴在這里,指不定又會卷進什么奇怪的事情里去,最關鍵的……我也看這種人渣不順眼?!?/p>
難得的正義感呢……北洛暗暗欣喜,但是臉上卻表現出為難的表情:“會不會太危險了?”
霍獲白了他一眼,什么話也沒說。
剩下的,就是去找虐待和侵犯學生的人證物證了,這不難找,很多從書院逃出來的學生都和志愿者協(xié)會有聯系,人證絕對不會少,最要命的是物證……
北洛看向正在床上擺弄手機的執(zhí)玥,手機里收到來自周彥的安好信息,手放在額頭上輕輕揉著,一時間想不到什么好的辦法解決物證。
執(zhí)玥拉了拉北洛的衣角,把他從思索里拽出來,北洛低頭看向執(zhí)玥,后者的手機上已經打好了一行字:
“一奕有物證。”
等到他們兩趕到林一奕家門口的時候,北洛一眼就看到滿地狼藉的客廳,無數的杯子靠枕摔碎在地上,更要命的是,紅色的東西一路從客廳爬上二樓,又刺眼又恐怖。
“不好,你在這等我!”北洛幾乎是瞬間就意識到了什么,他放開拉著執(zhí)玥的手,大步流星地踏上二樓,女孩的哭喊聲在中途傳來,身后的執(zhí)玥眼睛里閃爍出紅色的光芒。
北洛幾乎是撞開那扇木門的,門里門外的人幾乎是同時呆在了原地,地上的少女被扯著頭發(fā),清晰可見的紅色就是從女孩的頭上流下來的,北洛睚眥欲裂,少女閉著眼睛哭喊著,血沫從嘴角冒出來,帶著模糊不清的一聲聲“爸”。
“你們是誰啊!滾出去!怎么還進別人家呢,滾滾滾!”
還不等北洛沖出去,執(zhí)玥腳上的繃帶被她自己解開,北洛大驚失色,想要拉住執(zhí)玥,誰成想執(zhí)玥速度竟然這么快,戰(zhàn)獸鳩緋的鳴叫響徹了整個房間!
“給我放開她!”
嘶吼,仿佛刀子劃拉過的嗓音,完全沒有執(zhí)玥表面看上去那么少女,她被繃帶包裹住的部分第一次暴露在空氣里,紫紅色的鱗片倒立起來,林一奕看著執(zhí)玥眼中的紅色,雙眼也閃爍出劇烈的紅光。
“執(zhí)玥!住手!”還是北洛清醒,眼看昏過去的男人就要沾上劇烈的鳩緋劇毒,他趕緊沖了上去用繃帶死死勒住執(zhí)玥的小腿,前者咆哮著,紅色的眼瞳完全沒有了理智。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突然,執(zhí)玥的動作停了下來,北洛費力地幫她重新綁好繃帶,只見林一奕哭著抱住執(zhí)玥,頭皮被扯傷的地方潺潺地流著血,把女孩原本蒼白的臉龐襯得更加雪白。
她抱緊憤怒中僵直的執(zhí)玥,一邊哭喊著不要,一邊閉上自己的眼睛把執(zhí)玥往后帶。
北洛松了一口氣,緩緩地放倒執(zhí)玥,這才松了一口氣,看著哭成淚人的林一奕,正準備幫她把頭上的傷勢包裹一下,林一奕卻突然對著他笑了一下:
“謝謝你們……不過我受夠了,我父母已經因為我失去太多了……謝謝你們,”
“這是證據,如果對你們有用的話請拿走吧……我想我已經給你們添了太多麻煩了?!?/p>
北洛接過她手上的照片,拍攝的角度有點刁鉆,但是還是能清楚地看到林一奕被一個陌生的男子一邊撕扯著外衣,一邊親吻著前者的面龐。
北洛正準備說些什么,但是林一奕突然走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真的謝謝你們,但是這樣的生活對于我而言真的太難了,我希望有正義來到,但是我不希望追求正義的我們會先被摧毀?!?/p>
北洛愣住了,這樣的大道理應該是一個哲學家說出來的才對,但是卻被一個小女孩簡簡單單地說了出來,而她此刻身上還沾著血跡,臉上的笑容那么無力。
“唔……”正當北洛要再爭取一下的時候,面前的男人卻發(fā)出一聲難受的呻吟,北洛眼睛里的紅色突然涌現出來,倒是林一奕擔心地搖搖頭:“你們快走,他不會再打我了……今天的事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p>
北洛點點頭,執(zhí)玥是西次四族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會出現不必要的麻煩。
北洛抱著執(zhí)玥,最后想開口,但是卻被少女站在陽光背后微微一笑堵住了嘴,自始至終他也沒有開口,林一奕也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快走吧,正義永遠不會不到,只是……需要更多的犧牲?!?/p>
林一奕看著北洛慢慢離開,找了個墻角蹲了下去,渾身開始冰冷的顫抖,火辣辣的疼痛已經變成了腫脹的難受,渾身都像是泡在冰水里一樣。
背后的傷口裂開了么?林一奕不知道,因為她全身上下都是這樣撕裂開的疼痛,能支撐著勸走北洛就已經是極限了,她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天發(fā)生了,小腹還在不安分的翻滾,胃里的藥就像是反抗她的身體一樣被嘔吐出來。
她看著紅色的吐沫混合著藥片,低聲的哭了起來。
少女游游蕩蕩的哭聲回蕩在人間,猶如剛從地獄回來的幽魂。
八
執(zhí)玥是在自己的床上醒過來的,北洛在廚房里忙前忙后,周彥就坐在她床邊做作業(yè),看到她清醒過來,第一反應是用手指比了一個“二”問道:“玥姐,這是幾?”
執(zhí)玥不耐煩地打開他的手,拖著沉重的身子到客廳打開電腦,北洛穿著圍裙從廚房里出來,一眼就看到執(zhí)玥正在登陸她的QQ。
“夠了?!北甭逡话寻礈珉娔X的開機鍵,屏幕灰暗下去,執(zhí)玥灰暗的眼睛盯著屏幕,機械的手往開機鍵上伸去……
“我說夠了,我們已經有關鍵證據了,只要有學生能站出來做人證,哪怕是造假人證,我們都有能力把那個院長送進監(jiān)獄一輩子,這樣就夠了……她也有自己的生活?!?/p>
“然后呢?沒有進監(jiān)獄的那些人呢?他們還是可以為所欲為,他們還是會繼續(xù)禍害更多的人,他們還是可以把一奕的生活全部毀掉!我們就不應該去找她,是我們害了她……”
執(zhí)玥嘶啞的聲音第一次說了這么多話,北洛不知道為什么執(zhí)玥對林一奕這么上心,但是他大概能懂身邊有這樣一個可憐的朋友時,那種奮不顧身也要拯救她的感受。
就像是在太平洋孤島上的兩只最后的藍鯨,擱淺了之后只能和彼此聊天等死。
可是有一天你回到了海洋,看著朋友還在擱淺,你哪怕是冒著再次擱淺的風險都要把孤島撞翻救下她。
執(zhí)玥打開了電腦,北洛聽到身后傳來有人進屋的聲音,一臉冷漠的霍獲把一沓資料丟在北洛臉上,自己則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伸手解開濕透的襯衫。
“這是……西次四族的鑒定書?吳頌保,種族是……黃鱔?”
北洛看著鑒定書上的字跡,疑惑地望向霍獲,后者不耐煩地說著:“我找靠譜的朋友從內部搞到手的,別多問,黃鱔是一種雙性生物,西次四族的黃鱔一族有著能改變自己性別的能力,在成年之后逐漸穩(wěn)定,必須服用興奮劑提高心臟動力才能改變……如果你們能仔細調查,應該能找到他以個人名義采購的大量興奮劑,這就是侵犯學生的事實?!?/p>
北洛點點頭,臉色逐漸陰沉,怪不得學生會說兩個院長不一樣,原來是一個院長不一樣的性別。
不過這應該也是極為隱秘的資料,沒有強大的力量應該也搞不到手。
“砰!”驚天的聲響,北洛和霍獲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去,執(zhí)玥卻看不到手里碎裂的杯子,死死地看著屏幕上的一段話,手心里的碎片刺進肉里,突然化為一聲驚天的嘶吼。
“啊啊啊啊啊!!”
屏幕上,是他們前天出發(fā)后不久林一奕發(fā)來的一條長長的消息,因為執(zhí)玥沒有同步消息的習慣,所以這三天他們誰都沒有發(fā)現這條消息。
消息是一封長信,一封林一奕的遺書。
九
致鳩緋:
我是一個,很轟轟烈烈的女生,大概你不知道我進書院前有多隨性,有多叛逆。
我能理解我爸爸媽媽送我進去的理由,他們想要一個聽話的女兒,所以我進去了,我忍受了下來,但是我沒有辦法接受他們在我揭露這個書院的一切后,還要堅持只不過是我的懦弱。
我很少有朋友,我想你應該也是吧哈哈哈哈哈。
如果你真的來見我,我想我會很開心。
我身體里已經有了臟東西,我不敢告訴他們,我怕這會成為他們打我的借口,我不想讓他們再打我了,他們打我要比龍鞭疼多了,因為他們都是對著我的臉,對著我的胸口打,很疼很疼。
我希望你不要參與進這件事來,這不是你們能解決的事情,我已經準備好了死亡,這個骯臟而又沒有希望的世界,我還有什么理由繼續(xù)在這里活下去呢?
不用勸我,我是個很倔強的女孩子,這件事我也知道,一定有大人物在里面作祟,但是正義就是正義,真相就是真相,如果我的死能夠喚醒那么多愚昧的人,能夠讓他們感受到學生的憤怒和絕望,我愿意。
嗯,大概就是這樣,作為朋友,大概還有很多話想要跟你講,但是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再說了。
你說的那些神啊鬼啊,我一直都相信的,我要是死了之后大概也能看到他們吧?
你跟我說過,每一個時代的愚昧,都是上一個時代留下來的貪婪……你跟我說過,死亡是一件盛大的事件,就像是赴會一般,所以我要讓這場盛宴變得更大。
不用擔心哦,我會到你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漂漂亮亮地走的。
雖未見猶過一世。
你的朋友,木林森。
十
“不行,打不通。”北洛看著手機上的撥號鍵,用力錘了一下桌子。
他在看完信的瞬間就聯系上了志愿者協(xié)會的會長要到了林一奕的電話號碼,但是無論他怎么打,那邊永遠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霍獲看著沙發(fā)上被五花大綁起來的執(zhí)玥,伸手按在執(zhí)玥的額頭上,轉眼間執(zhí)玥就安靜了下來,北洛看了霍獲一眼,眼睛深處有著不易察覺的疑惑。
“你是不是很想問,為什么我這樣一個人要這么多管閑事?”
霍獲看著執(zhí)玥,低聲開口。
北洛沒有說話,任由霍獲自言自語。
“那天,我正巧在那里辦事,那張照片,就是我接到的任務?!?/p>
北洛“嘶”了一聲,這件事前前后后到底牽扯到了多少的利益鏈,竟然連霍獲都有涉獵,不過現在最關鍵的應該是林一奕的位置吧。
“那是那個女孩為自己留下的后手,這個麻煩,我一定要接到底?!?/p>
“洛哥!快看新聞!”
正當北洛驚訝于霍獲突然的正義感時,周彥抱著自己的平板從房間里沖了出來,屏幕上是一個主播的現場直播,對焦在一個女孩的身上,但是女孩坐在賓館的窗邊,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和絲襪,兩只腳甩著高跟鞋,不是林一奕是誰?
“這個賓館……離我們這里不遠!快去,我看住執(zhí)玥!”
霍獲看著北洛,后者焦急地說著,霍獲先是被這樣命令般的話語說愣了一下,隨后身體逐漸繃直站起,甚至沒有多說些什么,轉身就跑了出去。
北洛不是救人的料,周彥去了就是累贅,執(zhí)玥……她不去就是萬事大吉,霍獲是最好的人選,倒不是北洛相信他,而是北洛沒有任何選擇,只有賭一把。
只要,只要能把她救回來,人證物證具在,更重要的是,這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北洛看著霍獲消失在視野里,正準備轉頭看一眼執(zhí)玥,后脖頸卻突然一酸,眼前的世界瞬間黑了下去,耳邊是繃帶掙脫開來的聲音,一瞬間他只來得及抓住散開的繃帶,隨后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是死,是活,正義究竟會不會因為林一奕的犧牲而來到,亦或是正義永遠不到,犧牲只是徒勞的泡沫?
平行的時空,結局將會交給你們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