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趙雪菲的長篇《卵生的救世主》第23話~

【前情提要】

月宮雖然沒能對賈斯格爾造成傷害，但是在談判桌上仍然強硬。他們要求地面交換人質(zhì)，并交出涉案兇手和一個指揮官，以換取獵人小隊在雨林行動的合法性。倍感不公的弗蘭克在聽到他們居然選擇交出芬奇和田致時，毅然地向參加討論的人群論證由自己代替二人前往的合理性，但是在支持他的人群中，也有一些反對的聲音.....

| 趙雪菲 |?科幻作者，考古學生。曾獲得第四屆水滴獎短篇小說三等獎，作品多是圍繞個體的情感訴求和技術（或通過技術和外界）互動，比較擅長表達人物情緒，引發(fā)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樣活著》《它的腦海之中》《材料兩則》。

卵生的救世主

第二十三話 向中心

全文約3600字，預計閱讀時間6分鐘。

“等等！”一個年輕卻有些沙啞的男人聲音，就像是方才弗蘭克做的那樣，打破了原本正常的唱票節(jié)奏。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剛剛大人物們說條款里要求一位兇手和一位指揮官?！?/p>

“是的，他曾經(jīng)是一位指揮官。”田致回答他的問題。

人群中迸發(fā)了新一輪的竊竊私語。弗蘭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短暫的驕傲之后的恐懼，這種恐懼超越以外任何經(jīng)歷。他過去的事情在被這么多人討論，他的失敗，他隊友的陣亡，一切都讓他后背發(fā)冷。

“那不怪你?！狈移姘矒岬?。

“可是......”他回憶起那場經(jīng)歷，伊洛星密林的夜晚，黑暗中移動的影子。

“這些東西是什么？”

“我被絆到了，這里有埋伏！”

他甚至連當時自己那種汗水浸在頭盔中的味道都能聞到。

“撤退么？頭？我們不知道那是什么生物！”

“頭！”

“不，我們還不能撤退?！?/p>

他有些自私地想到，這是他第一次以這種身份指揮戰(zhàn)斗，他才剛剛被認為是整個組織中最年輕的指揮官。正是那種骯臟的自私害死了他們，弗蘭克在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在為此付出代價，他開始敏感而易怒，對周圍人言語和行動反應無比激烈，而芬奇不得不時常注意并關照他的情緒。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狈移嬖僖淮屋p聲和他說。

弗蘭克感覺額頭滑落下小小的汗滴。

“如果一個人要為他人犧牲，那么一個名譽上的指揮官算不上什么?！毙ぎ愘|(zhì)開口了，他的聲音很渾厚，胸腔共鳴讓他即使不很歇斯底里地扯開嗓子，也能讓自己的聲音傳到很遠的地方。

這是弗蘭克沒有想到的，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肖異質(zhì)會為自己開脫。

接下來的唱票因為肖異質(zhì)的插話而變得沒有什么異議。

這就是結束了，弗蘭克想道，他抬起頭，視線底端是斷了鼻尖的先驅(qū)者露西亞雕塑。

月宮文明又殘暴。他們的審判和獵人小隊不同，一個面向未來，一個面向過去，剝奪自由或者是剝奪生命。他要么在監(jiān)牢中度過未來的年月，要么干脆和生活廢物一起被扔到冰冷的太空中，這兩種差距不大，但顯然后者更經(jīng)濟。這令弗蘭克一瞬間觸及到了死亡，可這死亡的目的卻如同洶涌的河水，灌溉著他意義貧瘠的生命。

“你還有什么想做的么？在出發(fā)之前?！?/p>

出發(fā)啟程奔赴遙遠的另一場審判，弗蘭克想到，為了沒有人犯下的罪行。

“是的，”他小聲跟田致說，“我想再看看我們的田野?！?/p>

他把我們的三個字咬得很重，當然，這三個字在他心中的地位也無比重要。

“在走之前，我有些話要和芬奇說。”

弗蘭克湊近芬奇，和他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聲音講了些什么。

“我會搞清楚的，不論以什么手段?！?/p>

弗蘭克沖他點點頭。

弗蘭克和田致一前一后地走著，旱地上生長的小麥此時還勢同整齊的野草，可青蔥的顏色那么喜人。這些植物的祖先實打?qū)嵉貋碜缘厍?，而非其他農(nóng)業(yè)星球的旁系，它們中的一部分至今還記得它們原生地的不同季節(jié)的晴雨，因此會在錯誤的時間破土，在錯誤的季節(jié)渴求陽光和水。

弗蘭克很熱心地去詢問技術人員有沒有為下一個雨季做準備，但后者苦笑著告訴他，本季的一種致病菌株是令研究所更加著急的事情。這些伊洛星地表的細菌、藻類、昆蟲，無時無刻不在提示著這些遠道而來的哺乳類動物，誰才是生命的主流，誰是異類。

“你很喜歡這些東西，為什么沒加入研究所？”

“在我和芬奇小時候，第六營地還是一個種植營地，我們擁有一大片非常好的土地。我們那兒的地勢很高，如果不人工灌溉的話是有些干旱的，所以本地植物很難生長。我們的營地分到了伊蓮娜博士帶來的最多的種子，收成很好。正在我們打算開墾更多的土地的時候，月宮的勘探的結果出來了，我們的地下有藻石和煤，那些煤炭的出口的價格甚至比藻石還要高。我們的田野被棄置，月宮從鄰星系進口的機械很快占領了我們的生活.......運載器、發(fā)射塔一個又一個樹立起來?！?/p>

田致把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即使他這么做的時候顯得有些費力。他黑黢黢的眼睛里閃爍著濕潤的光芒——他的愛人也是弗蘭克故事中的角色之一，他們共享同一段不堪回首的經(jīng)歷，即使兩個人相隔將近二十年的年歲。

“在地表耕種的希望破滅了，地表人又回到了用工資和工時高價換取糧食的日子。而就在最黑暗的日子里，獵人小隊建立了賈斯格爾，那個在營地居民口中如同世外桃源的試驗城市。每個第六營地的孩子都期待見到它的樣子，對它給予的伊洛星地表的希望深信不疑?！?/p>

“‘只有地表人關心地表人’?！碧镏聻樗a充那場運動的口號。他知道那段伊洛星歷史，在逃亡運動中，大量的伊洛星青年離開了營地，前往獵人小隊麾下，他們的大多是家里的弟弟或者妹妹，那些被月宮監(jiān)工詢問的父母含淚承諾他們從來沒有過那個最小的孩子，而那些孩子從此也與家人失去了聯(lián)系。弗蘭克的年紀正好和田致印象中那場運動的時間相符。

“我和芬奇真的見到了賈斯格爾，而任何地表孩子只要見它一眼，就會認定它值得守護，不計代價地守衛(wèi)。”

弗蘭克說完被手背上的炙熱誘導著低下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背上有伊洛星太陽色彩寡淡卻同樣溫暖的陽光。他忽然想到整個雨林都在伊洛星的赤圈上，整個地表最強的光芒在這里，整個地表最有希望產(chǎn)生生命的地方也就在這兒了。

地表人就像是反復生長和枯萎的地球植物，他們什么時候能夠扎根這里，什么時候能夠獲得生長的自由？

“時間到了，在出發(fā)之前，肖異質(zhì)還要你去一次‘禮堂’。”

“禮堂？”弗蘭克皺眉，他想不起營地里除了中心廣場，還有什么地方有這樣的功用。除了——

“是的，你對那兒不陌生?！?/p>

這一次，弗蘭克是光明正大地走進廢棄水電站。他當然沒有忘記在這里的遭遇，既像是夢又像是現(xiàn)實的記憶。而且他也把自己的遭遇清楚地告訴了芬奇，并請求他幫自己做一件極其不道德的事情。

他在林毅手下這幾年學到了很多東西，也不再是肖異質(zhì)認識的那個弗蘭克，怎么說，人都要變，而二三十歲的人變得更快。他對于手段已經(jīng)沒有原先的那種的道德感，手段沒有道德，只有目的有。

弗蘭克一邊猜測這一次肖異質(zhì)的目的是什么，他回想起了那天晚上肖異質(zhì)說的那些話，“資格”什么的，一邊打量了周圍的環(huán)境。

這是一間屬于田致的屋子，或者說臨時落腳的地方，布置顯得沒什么生活氣息卻也整潔，從簡單卻必需的生活用品能看出，他不住在別的地方，就住在眼下這里。除了生物標識警告的箱子、他們一路從藻石礦井帶回來的設備，能繪出奇怪的波峰波谷、專門為了這些設備所配置的體型龐大的太陽板，硅質(zhì)的黑色板子被折疊起來收在角落。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碧镏卤е粋€箱子進門放在角落，這箱子弗蘭克在藻石礦井地下見過，他和芬奇也曾經(jīng)送過。他一直想知道這個秘密。

他太過專注，以致于出神，但弗蘭克覺得現(xiàn)在自己的體驗用出神來簡單解釋也不那么正確。田致發(fā)現(xiàn)了他的古怪，不得不帶著點笑意地打了響指叫醒他。

“什么？”

“如果肖異質(zhì)死了，會發(fā)生什么？”田致又復述了一遍他沒頭沒腦的問題。

“死亡就是死亡，我不會哀悼他的?！备ヌm克想道，就像他不會讓人哀悼他自己一樣。

“思考，請你思考?！?/p>

“獵人小隊會陷入混亂，你或者錢楷會短暫地代替他的位置，指揮整個營地的運轉。”弗蘭克簡單地做出推想。

“那么月宮清楚這個問題么？”

“的確。”弗蘭克感覺田致十分沉浸于扮演提問者的角色。他想到曾經(jīng)在肖異質(zhì)帳篷里見過的一本地球古籍，里面的老人也熱愛這種討論方式。

“那么為什么他們不使用一些更經(jīng)濟高效的手段來打擊我們，比如想個辦法解決掉肖異質(zhì)？”

“這么想沒錯，但是這樣必然會引發(fā)地面居民的騷動。其他星系在關注月宮，他們只會和一個穩(wěn)定持久的伊洛星打交道，不然那些藻石、紡織品和燃燒原料怎么出口?！?/p>

“肖異質(zhì)對你的看法是對的?！?/p>

“？”

“但還有另一個原因?！碧镏抡f著，打開了他剛剛抱進來的箱子。

這一次，弗蘭克不止出神那么簡單，他看著那只形貌奇怪的甲殼類，仿佛看到了所有他想要找到的真相，也看到了整個伊洛星的秘密。

“這是......？”

田致給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許久，久到伊洛星的太陽落下。

弗蘭克終于從他六個標準小時前就保持的姿勢中緩過來動了動。

他恢復神之后的第一句話是，“我明白了，是它們選擇了我。”

“不，弗蘭克，是我們選擇了你，并得到了它們的認同。”

“為什么？”弗蘭克問，“肖異質(zhì)討厭我?！?/p>

“我是對你很失望，我對那個看中自己名譽與利益的弗蘭克失望，但那不意味著我不會對一個愿意犧牲自己的弗蘭克重新產(chǎn)生一點點希望。”

肖異質(zhì)就在此時推門進來。

“糾纏你的是過去，而我和老肖相信的是，一個人永遠不會背叛的，正是他的過去?！?/p>

“弗蘭克！”

弗蘭克忽然聽見有人叫他，聲音十分熟悉，是芬奇。弗蘭克只是帶點感激和埋怨地看了肖異質(zhì)一眼，就沖出去。

“我知道了，”高大的男人遮住了他的月亮，聲音中有一點難以掩飾的慰藉之情，看到田致之后壓低了聲音，“我知道林毅的死因了?！?/p>

“是的，我也知道了?！?/p>

“你也？”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p>

說完，他攥著芬奇的手臂，很是興奮。

“這一次，我們要面對的不是永別?！?/p>

“幫那個叫林斯普的孩子找到真相，我認為肖異質(zhì)知道她的死因。這是一種預感，在一個奇怪的夢里我見到她了，看在我們要永別的份上，看在她收留我們兩個的份上。對不起了，芬，我不能和你一起等到擊潰月宮的那一天了......”

芬奇也攥著他的，卻也煩惱著。他們做的明明是一個分別的手勢；還有，弗蘭克究竟是在為什么如此興奮……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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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動畫《阿基拉》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