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皇帝時，蘭陵有一人家，詩書傳家，饒有資財，家主信安公，年方三十，妻子早喪，膝下一直無兒女。妻子嫁過來時帶了一個丫鬟做陪房，小名叫蘭嫣，生有姿色，信安公看中她做了房里人，次年竟有了身孕，信安公很是高興，道若是誕下男嬰，就扶為正室。因著蘭嫣有孕，不能侍奉，信安公幾次應(yīng)朋友之邀參加宴飲。在一次宴席上，信安公聽到女子嬉笑聲，抬眼看時，見一穿綠裙的女子跟婢女正折杏花玩耍，信安公見女子容光妍妍，十分嬌媚，動了心思，朋友看出信安公有意，便道“這女子是此間主人杜公的小女兒，還要叫我一聲表舅，兄長若是有意，我愿為兄長做個媒，娶回去安置家事，如何？”信安公本來就見杜氏美貌，聽見是富家女子，更是意動，便托了朋友，三媒六聘將杜氏娶回家來。

杜氏生的美貌，陪嫁也很多，信安公十分喜歡她，讓家人都仔細(xì)侍奉主母，杜氏是家中幼女，極為受寵，性情驕橫，惜自己是珍寶，視他人如糞土，又如何容得下蘭嫣這個身懷六甲的美妾，于是命人將蘭嫣頭上戴的，身上穿的一律換成仆人裝束，晨昏定省，早晚磋磨，折磨的蘭嫣日漸消瘦。那信安公是喜新厭舊，貪歡愛美之人，并不責(zé)罰杜氏，只一味命蘭嫣忍讓。蘭嫣本是婢女出身，性情又柔順，任杜氏如何刁難，只是逆來順受，杜氏一時抓不到把柄，蘭嫣每日只在屋子里做針線，彼此倒也相安無事。

九月重陽這一日，仆人聽到門口有乞討聲，秉了主母，杜氏命人看時，見是一七旬老翁，破衣爛衫，奄奄一息，老翁見哭泣著祈求給口飯吃，杜氏嫌惡老翁骯臟又病弱，怕死在自家門口，不許人給飯吃，命下人立刻趕走老翁。蘭嫣聽說了這件事，心有不忍，便偷偷送去一大碗湯面，老翁吃完面對蘭嫣磕頭。蘭嫣悄悄叫他起來快走。不料有仆人看見了告訴杜氏，杜氏正愁沒有蘭嫣把柄，一聽氣的柳眉倒豎，罵到“給我將那吃里扒外的小蹄子采過來！”蘭嫣跪著求杜氏饒命，杜氏不由分說，采過蘭嫣頭發(fā)，打了幾下，“我叫人攆他出去，你如何敢給他飯吃？！莫不是你老相好，只是上趕著！”說著又狠打幾下，打的蘭嫣大放悲聲，不敢求饒。那老翁聽見了，在門口責(zé)怪“你也是女子，不憐貧惜弱也罷了，她不過給我一碗飯吃，你便看在她身懷有孕的份上也不該這般打她！”杜氏一聽，插著腰破口大罵“老不死的東西，你也配跟姑奶奶說話！不過看你要死的份上，懶怠追究，你倒蹬鼻子上臉了！我為正，她為副！我為大，她為?。∧f打這賤人幾下，我便打死了她，公堂上也是姑奶奶有理！要你這老東西咬舌子怎的！你且將吃我的吐出來！”老翁發(fā)怒道，“天下竟有這樣的婦人！地獄的羅剎鬼也不過如此了！你也不用打她，還你！還你就是了！”說著將大碗接著，將剛吃下的湯面全吐了出來，奇妙的是那面根根完整，熱氣騰騰，好似從沒被人吃過，儼然剛從鍋里撈出來似的。老翁將碗往門檻上一放，飄然而去，不過幾步就不見了蹤影，下人都趕著去看，以為遇見了神仙，杜氏也跟著去看，不期被門檻上的面碗絆倒，頭磕在石頭上昏死過去，眾人忙將杜氏抬至臥房，信安公先來大夫，治了好些日子，杜氏畏懼得罪神仙，也安分了許久，不再折磨蘭嫣。

只是好景不長，信安公出了遠(yuǎn)門做生意，將家事托付與杜氏，臨行前杜氏也承諾好好照顧蘭嫣，不再打她，信安公走后，杜氏見幾個月來相安無事，于是舊病復(fù)發(fā)，一開始還只是打罵下人，后來苛待蘭嫣漸漸與從前一樣。蘭嫣被終日磋磨，不堪忍受，只八個月便早產(chǎn)下一個瘦弱男嬰，孩子生下來不足尺長，哭聲細(xì)弱，奶吃的也少。杜氏嫉妒蘭嫣產(chǎn)下男孩，于是污蔑蘭嫣與奸夫偷情，命人將蘭嫣跟孩子關(guān)進(jìn)柴房，一天只給一頓飯吃，飯食粗糙，時有酸臭，蘭嫣吃不飽奶水不足，孩子餓的每天哭到半夜，蘭嫣每日以淚洗面，只盼得信安公回來。半月后，信安公歸來不見蘭嫣，便問杜氏，杜氏趁機(jī)羅織罪狀，告知信安公蘭嫣與奸夫偷情，信安公開始并不相信，誰料杜氏買通了下人，眾口一詞，信安公大怒，命人將蘭嫣帶來拷問奸夫是誰，蘭嫣苦苦分辨自己并未偷情，是杜氏污蔑自己，虐待孩子。畢竟是自己親生骨肉，信安公見孩子如此瘦弱，心中懷疑杜氏，杜氏嚎啕大哭，裝模作樣的說是蘭嫣與奸夫偷情，忽略了孩子不好生養(yǎng)，才這般瘦弱。

蘭嫣分辨不過，杜氏便道“賤人矯情，不用邢是不招的。”信安公便命下人扒了蘭嫣外衣，摁在院子里打，蘭嫣本就被折磨多日，體弱多病，受不住拷打，只得冤招了自己偷情。杜氏便要將蘭嫣送官沉塘，信安公不忍處死蘭嫣，只命牙婆將蘭嫣賣給別的人家，杜氏又收買牙婆將蘭嫣賣去了妓院。

此后過了半年，那杜氏恨毒了蘭嫣，如何肯照料她留下的幼子，隨意丟給一個老媽子養(yǎng)著，信安公自娶了杜氏，得了杜家的門路，生意比從前更坐大了，長年在外，少有回來的時候。一次，因生意之故與友人去了妓院，飲酒作樂。老鴇叫四個粉頭作陪，信安公醉眼朦朧看時，最左邊穿紅夾襖彈琵琶的粉頭好似蘭嫣的模樣，心中驚異，招來老鴇問，老鴇說叫蘭娘，信安公讓她近前來說“莫不是蘭嫣？如何到這里了！”蘭嫣凄苦流淚道“官人當(dāng)初即是允了將我賣，又何必作憐惜之態(tài)，當(dāng)時的情分絲毫不念，奴怨不得，只念我孩兒，終是不得見了?！闭f罷大放悲聲，將當(dāng)日遭遇一一道來，聞?wù)邿o不傷心，紛紛勸誡信安公，信安公也頗為悔恨，道“當(dāng)日聽信了妒婦一面之詞，冤屈了你，你放心，我日后定好好待你?！本屏T，解衣同床，蘭嫣只著小衣，信安公摸了摸蘭嫣腰肢，“可憐見的，瘦成這般”，隨即成就了夫妻之事，摟蘭嫣在懷里道“我若是接你回去，那妒婦定難容你，不若我在外整治幾所房子，收拾了你好住下。”蘭嫣在懷中嬌泣“奴身家性命，都在官人身上了，但求官人憐惜半點，好叫我見孩兒一面?！毙虐补崧暟参俊澳惴判?，都在我身上，回去安排?！贝撕笠灰谷崆槊垡猓嶜[倒鳳不提。

第二日，信安公在西鄰街整治了院子，給蘭嫣贖了身居住，又買了兩個丫頭服侍，做了外室，常去廝會。信安公對杜氏只說忙著鋪子的事，杜氏一時間也不理會，只是信安公長年累月忙于生意不歸來，杜氏少女嫩婦，免不得閨中寂寞，府中有一小廝來安，年方十七，生的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杜氏瞧上了，常常眉目傳情，那廝倒也乖覺，常把甜話掛口，快把小意貼戀。哄得杜氏喜歡的了不得，柔情蜜意，銀錢，首飾，衣裳，酒食，什么不與他！信安公偶爾回來一次，杜氏反而心不在焉，應(yīng)付了事，信安公一走，便濃妝艷抹，穿金戴銀的用心妝飾。如此時間一長，不說身邊服侍的，就是家里的下人亦看出幾分。

再說蘭嫣，自被信安公養(yǎng)在西街房子里，不覺已過半年，這幾日總覺得頭暈，吃不下飯食，又有月事推遲，惡心嘔吐之狀，料想自己是又有了孩兒。信安公得知后，又愁又喜，愁的是，如此免不得告知杜氏，杜氏潑辣，又有一番事故。喜的是蘭嫣有了身子，自己便可以把蘭嫣接回家中，杜氏亦不能拒絕。按下心來，回府告知了杜氏此事，杜氏心中嫉恨交加，面上不顯，道:“如此，倒是她的造化，以前的事不必再提，官人只管接人，妾身命人好生照料便是?！毙虐补姸攀险f的誠心，不由歡喜道“夫人賢良淑德，是我前世修來！”忙不迭的命人接了蘭嫣進(jìn)府，又一再安撫蘭嫣，只說杜氏已悔過，不會再犯。蘭嫣雖畏懼杜氏，奈何人微言輕，脾性軟和，只得低頭應(yīng)了，隨后一頂小轎入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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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yù)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請關(guān)注《續(xù)寫聊齋之寄魂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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