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穿過悔正司重重牢門，單明珠單小公子手握佩刀風風火火來到審訊間，他暗自調(diào)整呼吸，沖在場幾人抱了抱拳，低聲道：

　　“還好趕上了。諸位，開始吧?！?/p>

　　說完，他便與李承先、連慧蕓等人一同，站到了司長和幾位記錄官身后。

　　眼前的囚犯戴著比尋常規(guī)格小幾號的木枷，十指指縫塞滿泥巴，過肩的亂發(fā)遮住臉，那長發(fā)底下無神的雙目始終垂眼看著暗處的地面，許久才幾不可見地眨上一眨。那人聽得記錄官一聲高喝，緩緩仰起臉來。

　　單明珠暗自發(fā)出一聲低低的驚呼：這竟是一名約莫十二、三歲的女孩！

　　他扭頭去看李承先和連慧蕓，只見李承先面無表情，從容得就似稀松平常一般；而連慧蕓面上是一貫將笑未笑的柔和笑意，瞧不出什么。

　　“姓名?！?/p>

　　“吳蘭萱?！?/p>

　　“年齡?！?/p>

　　“十二。”

　　“與死者關(guān)系?！?/p>

　　“……”吳蘭萱咽下口水，垂下的眼眨了眨，“他是我親爹?！?/p>

　　坐在她正對面的記錄官手一滯，同左右兩名記錄官面面相覷，方繼續(xù)下筆。

　　單明珠忍不住又悄悄看了李、連二人一眼，李承先依舊神色從容，連慧蕓微微一動，雙手撫著發(fā)梢，唇角笑意抿重了幾分。

　　……

　　

　　審訊結(jié)束，三人離開悔正司監(jiān)牢，得以重見天日，沐浴在陽光下，單明珠不由得捶胸頓足，一通感慨：“真是世風日下，想不到現(xiàn)如今這十二三歲的女娃娃也敢殺人了，雖說她爹……但這，殺父弒母，向來都是天理不容。手刃自己親爹，簡直駭人聽聞，毫無底線可言！”

　　連慧蕓低低笑了一聲。

　　單明珠又對李承先道：“李兄接下來有何安排？”

　　“暫無要務在身，只是收了通知，得先回堂里一趟。”

　　“哦，我還得接著查之前說那個什么教的事呢，唉，一會去和高月他倆會合。”單明珠雙手抱拳道，“李兄，就此別過。”

　　“再會?！?/p>

　　待得單明珠走后，連慧蕓才笑道：“想必在單小公子眼中，煙花女子同樣毫無底線吧?！?/p>

　　李承先道：“你莫與他計較?！?/p>

　　連慧蕓笑說：“我怎么會計較呢，只不過想起你先前和我說的晉惠帝罷了。”

　　“……”

　　“什么是底線？對于有的人而言，活著才是底線。道德？尊嚴？哈……”她搖搖頭，又嘆口氣，娟秀的雙眼彎起來，“若是能選，誰又不愿投生他單家，當個掌心里捧著護著的小公子呢。”她極難得這樣宣泄情緒，臉上沒有掛著熟悉的笑，神色間猶有幾分自嘲與凄惶。

　　李承先未再應答，他二人站在春色里，只余風中柳絮綿綿。

　　

　?。ǘ?/p>

　　吳蘭萱的生母吳柳氏，是當?shù)啬炒髴羧思业呐?，迫于生計，終日不著家，吃住都在東家那里。她丈夫吳德才好逸惡勞，游手好閑，是鄉(xiāng)里有名的街溜子，在街上遇見，不是正跟人喝酒賭錢，就是在聽小曲斗蛐蛐，由此欠下一屁股債，全家只靠吳柳氏一人勉力支撐。

　　吳蘭萱身體還算硬朗，不滿八歲，便也到別人家里當了個短工丫頭。那個年紀同齡的女孩比男孩個頭稍大點，她便學著幫干些體力活，早上燒好飯菜出門到東家家里，傍晚收工回家，再給她爹煮菜燒飯洗衣裳，就這樣長到了十歲多。

　　十歲出頭的吳蘭萱已隱隱有了她娘眉眼間的神韻，雖非傾國之色，勝在稚嫩秀氣，一派天真機靈，正是如花初綻的年紀。

　　某日吳德才醉酒回到家，錯將女兒認成了妻子。

　　吳蘭萱有口難言，無處可宣，惶惶不可終日。待得一日吳柳氏回到家，她同娘親說了此事，哪知吳柳氏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叫她定要保守秘密，莫叫鄉(xiāng)里人聽去，她二人只作無事發(fā)生。

　　吳德才嘗得甜頭，變本加厲，如此又過了一年多。終于，吳蘭萱月事推遲，驚覺有異。她悄悄攢了錢去瞧大夫，才知有了身孕。

　　她辭了工，拿了當月月錢，買回一包安神藥，下于飯菜酒水。吳德才毫無察覺，酒足飯飽后蒙頭大睡。吳蘭萱取來布條和搟面棍，將其絞殺于夢中，又取來屠刀，肢解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鄰人聞見異味，湊上窗前一看，嚇得面如土色，屁滾尿流跑去報官。

　　法制堂與戒嚴堂的人趕到，輕輕松松拿下手無寸鐵的吳蘭萱，此時距她作案尚不足十二個時辰。

　　她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

　　

　　（三）

　　“吳蘭萱！”獄卒的聲音震動她的鼓膜，“有人探監(jiān)！一炷香時間，注意看著點！”

　　過不多時，吳柳氏在獄卒帶領(lǐng)下，摸索著踏入潮濕的牢房，宛如貓?zhí)饺肓死鲜蟮亩囱?，既陌生也不安?/p>

　　“洞穴”那頭，吳蘭萱已戴好枷鎖，額頭緊貼在欄桿的縫隙處，雙手緊緊攥著，迫切期盼能早一眼看到她娘。

　　“蘭萱……”

　　“娘——！”

　　“一炷香，別拖久了。”獄卒再次出言提醒后，離開了此地。

　　吳蘭萱看著她娘漸漸走近，她抓著監(jiān)獄的欄桿笑了，陽光透過遠高于頭頂?shù)拇?，落在她臉上，她許久沒有這樣感受過陽光了。她笑著笑著，眼睛和眉心忽然同時擰到一塊，迅速變得扭曲，嘴一癟，再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拽，兩行眼淚爭先恐后地從瞇成線的兩條眼縫里奔涌出來。

　　她沿著欄桿慢慢、慢慢坐到地上，她在那光之中，瘦弱的身體縮成小小的一團。

　　

　　-END-

　　※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人名、地名皆屬杜撰，請勿將現(xiàn)實人物或團體對號入座。

　　※由于劇情需要，本作包含藝術(shù)夸張，作者不鼓勵、不支持，堅決打擊一切違法犯紀行為。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