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求多福
接下來,孟子又引用了《詩經(jīng)·豳風(fēng)》中周公所著《鴟鸮》的詩句——“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音杜,桑樹之根)”,以及孔子對這詩的評論——“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以闡明孟子貴德、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明其政刑等政治思想和主張是繼承周公、孔子之學(xué),是有所根據(jù)的,強調(diào)他自己這個主張是正確的,是顛撲不破的。 周公作這首詩,是借小鳥營巢護居的情形,來說明治國的道理。有一種很會營巢的小鳥,在風(fēng)雨還沒有來的時候,就去把柔韌而帶有濕土的桑根皮銜來,纏結(jié)補葺巢上通氣和出入的孔道,以防風(fēng)雨來襲時把窠巢弄壞。經(jīng)過這鳥巢下的人們,看到這種努力工作的精神和態(tài)度,就不會輕視而任意捉弄這些鳥。我們現(xiàn)在常用“未雨綢繆”的成語勸人凡事要事先做好準備,就是從這首詩來的。所以孔子讀了這首詩以后,就評論說:作這首詩的人,真是深懂治理國家的原則和方法,如果用這個道理來治理國家,誰還敢再對你有侵略的企圖呢? 換言之,孟子在無形中說,這個治國之道就是貴德、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然后明其政刑。那么其他大國也要有所顧忌,就如經(jīng)過鳥巢下的人,不敢看不起這只小鳥一樣。 接著孟子的筆鋒一轉(zhuǎn),針對當(dāng)時的齊國現(xiàn)狀發(fā)表言論:現(xiàn)在你們齊國也可以說是國泰民安的閑暇之時,可是在這樣正可大有作為的時候,本應(yīng)該未雨綢繆,明其政刑,而你們齊國上上下下卻因為繁榮安定而昏陶陶地麻痹了,懶惰、傲慢、自大、優(yōu)越感,一味地貪圖安樂享受。這也就是以前提過蘇秦為趙合縱說齊宣王中所描寫的:“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筑彈琴、斗雞走犬、六博蹹踘者……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揚。”最后應(yīng)是“趾”高氣揚,大概蘇秦為了討好齊宣王,而把“趾”字換為“志”字——完全一派驕、奢、淫、逸的氣象。 當(dāng)時豈止齊國情形如此,我們翻開歷史一看,每一代在開創(chuàng)的時候,都是從艱難困苦中奮斗出來的;到了第二代或第三代子孫的手里,就慢慢不行了。政治安定、經(jīng)濟富庶、社會繁榮之后,逸樂就來了,這就開始走向衰敗了。 一般家庭也是如此,祖父那一輩,天寒地凍時尚且赤了雙腳,鼻尖被凍得紅紅的,手執(zhí)鋤頭,在田里一鋤一鋤地翻土松泥,準備春來播種。到了他的兒子這一代,雖然由種田的父親培育上了大學(xué),但親眼看見父親的辛勤勞苦,也許自己也下田幫過一些小忙,還知道賺錢的艱辛,所以生活樸實,也努力振興家業(yè),繼續(xù)置產(chǎn)??墒堑搅藢O子的一代,在富裕的環(huán)境中長大,已不知祖輩、父輩的辛勞艱苦,于是“般樂怠敖”的毛病都出來了。到他的下一代,不但汽車要最時髦的,還要年年換新,吃喝嫖賭樣樣都來,于是就走向了衰敗。也許傳到第五、六代,差不多又要頂著寒風(fēng)冷雨,佝僂著在田地里揮鋤頭、踩泥巴了。人世間之事,總是這樣反復(fù)輪回。 這都是人類的一種惰性,家庭、社會、國家政治,都在這一惰性下循環(huán)起伏,交替興衰。所以孟子在后面說“憂患興邦,安逸亡身”,又說“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一個國家,沒有內(nèi)憂外患,沒有困難,就容易滅亡了。家庭、個人事業(yè),又何嘗不是如此? 孟子指出齊國這種“般樂怠敖”的風(fēng)氣會為將來招致禍害,所以他到了齊國力勸齊宣王行王道,不是沒有理由的。他在這里對齊國所作的評論,就說明齊國該行王道的原因了。 于是他下了一個定論,也在人生哲學(xué)上給后世一個重要的啟示,就是“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個人、家庭、國家、世界的災(zāi)“禍”,未必是神力所降;至于“?!?,也不是上天所賜,都是自己造成的。由此看來,有人會說孟子不信神,不信上帝,不信菩薩。孟子究竟信什么?他是有神論或無神論,我們暫且不論,但是孟子這句話正是世界上任何宗教所奉行的最高宗教哲學(xué)。你信上帝而不做善事,上帝也拿你沒辦法,上帝與你接不上線的;信佛的,就姑且算是唯心吧,但明明說心即是佛,此心不正、不善,求菩薩也是枉然。 撇開宗教不談,福與禍,不是外來的,的確都是自己求來的,求福則得福,求禍則得禍。行仁則是求福,不仁則會招禍,這是孟子此處的看法,也是今古不移的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