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只有心疼的份，卻愛莫能助。——溫陌常】

我和她結(jié)婚4年了。

說是結(jié)婚，也只是領(lǐng)了證。沒有拍婚紗照，沒有辦酒席，只是在某個多云的天氣，我們同時向單位請了半天假去了一趟民政局，那個紅的發(fā)艷的本子昭示著身邊這個打車匆匆回公司的女人，將是我未來的妻子。

妻子在我眼里是一個漂亮的女人，聰明能干，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百強企業(yè)工作，我很滿意。

作為一個女人她很倔強，凡事從不低頭，大概是成長環(huán)境影響的。她習(xí)慣了堅強。

家里人不太看好我們，他們說太像的兩個人走不遠，尤其是在獨立較真這方面的形似。他們勸我娶一個賢淑的女人，一個可以讓我回家吃到熱飯菜的女人。

我其實也向往過。

加完班，迎著冷風(fēng)，匆匆忙忙回到家，有暖黃的燈亮著，亮晶晶的白米飯，上面撒了一撮芝麻，明綠的油麥菜，外焦里嫩的炸豬排，妻子剛解下圍裙，束起的頭發(fā)散落了一綹在頸邊，靦腆的朝我笑著，雙頰微紅。

而現(xiàn)實是，妻子常比我回得晚，我便在外面吃完了再回來，獨自打開燈隱去一室冷清。

當時房屋的裝修是按照裝潢公司充滿活力的小姑娘的思路設(shè)計的，角角落落都帶著點俏皮和文藝。朋友來家里，總玩笑說我和妻子一定是拿錯了房屋鑰匙。

妻子職業(yè)微笑一般的搪塞過去，她從來沒評價過這樣的裝潢她喜歡不喜歡。確切地說，她似乎從來沒評價過對于一個物品是否存在喜愛之情。

包括我。

當我坐在清冷的家里，喝著冰凍的啤酒的時候，才想起來，我和妻子不是相愛，甚至不是相互喜歡。我們只是般配。表面的般配讓我們選擇走在一起。

對于這個狀態(tài)，她也冷漠，我也冷靜。

她總忙，我和她的交流也甚少，微信上的話基本都是吃過了嗎、晚上回來吃嗎，諸如此類。

飯，是維系我們婚姻的巨大功臣。

去年的清明節(jié)三天假，我本以為妻子依然要加班——她似乎曾提起過，要在五年內(nèi)做到分公司總裁，所以加班是她最大的樂趣。但那三天她卻拉著我去了一趟華山，我以為夜爬華山這種事會讓她退卻，她卻像是打了興奮劑，遠遠超過我好幾段。

爬到山頂時，將近日出，她臉上是少有的女孩子才有的俏皮與興奮，爬山的疲憊和山頂?shù)牡蜏刈屗哪樋雌饋響K白，但嘴角那一抹終于不再是職業(yè)微笑的弧度，讓她那天早上看起來分外可愛。

“哇！太陽終于出來了！”

她和身邊一同等待日出的人一樣，發(fā)出感嘆，還拉著我一起向遠處看。

我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臉頰，她不知為何撲哧一下笑出聲，然后在我的臉上重重地也親了一下。

我們對看著，不約而同大笑出聲。

回來后，她依然是那個正常的她。

我知道她其實不太習(xí)慣親昵我。其實她不習(xí)慣親昵任何人。

妻子的事情一部分是斷斷續(xù)續(xù)從她的只言片語中捕捉來的，一部分是奶奶在世時從她嘴中得知。

妻子本應(yīng)該是富貴家庭出身的天之驕女。先是母親失蹤，后父親又癌癥去世，她幾乎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

奶奶前年去世了，我以為妻子會很難過，萎靡很久。但下葬的第二天妻子就繼續(xù)回崗位工作了，奶奶的去世于她，就像是昨天看了一場電影般的無動于衷。

我本準備了一堆勸慰她別太難過的話，她似乎也看出來了，在上班臨走前朝我笑笑，說她知道老人家也該到年紀了，她早有心理準備。

“那你還好吧？”

“沒事啊，我現(xiàn)在也忙，不能總照顧她。奶奶那么大歲數(shù)一個人總歸也寂寞，去天堂和爺爺和爸爸，還能一家人團聚，這是好事啊?！?/p>

妻子走之前留了一個笑容，我看出來那是真心的，她是真的為奶奶高興。

新年將至，妻子似乎手上的事情也少了很多，她開始正常的上下班。雖然不會做飯，但她會打包好手藝最好的廚子的飯菜，在家擺好盤和我一起吃。

“我看你的包用了那么久，也該換個新的了吧?！逼拮幽莻€名牌包是我們度蜜月在回程的機場免稅店，我買給她的，作為蜜月的禮物。然后她再也沒買過新的包。

“挺耐用的啊，我挺喜歡這個手袋的。也沒看上什么別的款式?！?/p>

“總歸改換個新的啦?！?/p>

“下次再說吧。這個雞肉很嫩。你多吃點?！彼龏A了最大的一塊完整的雞肉給我。

不愧是市里手藝最佳的師傅做的肉，入口嫩，吞之香。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覺得淡粉色很適合你?！?/p>

我從座椅背后拿出手提袋。堂妹出國旅游，我捎她幫忙帶一個適合年輕女性背的包，她給了幾個款式挑選，我總覺得這個鮮嫩的顏色最適合妻子。

她總還是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理應(yīng)嬌嫩溫婉。

妻子接過手提袋，片刻的怔愣。

“不該破費的。”她表情如常，似乎沒有驚喜，看不出對于這個包她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老公給老婆買包，天經(jīng)地義?！蔽疑儆械拇蛉?。

她彎了彎嘴角，抬眼與我對視了幾秒，便將包放在一旁：“謝謝?！?/p>

遂又回歸安靜的吃飯狀態(tài)。

我不討厭如此沉寂的晚飯時光，甚至有些享受。筷碟相碰的清脆聲，咀嚼的沉悶聲，還有恬靜的妻子坐在對面。

雖然我們不常一起吃飯，但我的口味妻子一清二楚。她的記憶力永遠那么牢靠。

沒結(jié)婚前，我都是回父母家過年。沉悶的年夜飯之后，大家各做各的事情。因為本來他們就反對這場婚事，結(jié)婚后，我和妻子便從來都沒有再回父母家過年。

只是吃年夜飯之前問候幾句，父母似乎對我們的生疏也默許了，聽不出情感波動的應(yīng)答著我們的祝福。即便情感上也許不喜歡，禮節(jié)上妻子向來到位，她每每都會用轉(zhuǎn)賬的形式給我的父母各發(fā)一個數(shù)額較大的紅包。

“今年我們回去過年吧?！?/p>

妻子收拾碗筷的時候，語氣像是不經(jīng)意贊嘆一下今天的天氣，說了一句。

我沉默許久，她繼續(xù)擦桌子不催促。

“你愿意回去？”

“總歸偶爾要回家過年的，只有我們兩個冷清了點。”

“……行吧，我過會和爸媽說一聲?！?/p>

“和大哥大嫂也講一聲。侄子也出生快一年了吧，我們下次去逛逛母嬰用品，除了紅包，買點實用的?！?/p>

“好?！?/p>

妻子第一次表現(xiàn)出似乎是親切熟稔的樣子，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想對她的心意來。

她總歸是對我好。

父親聽說我們回來過年，語氣平淡的說知道了，母親似乎還挺高興，電話那頭的她聲音高昂很多。

一直到回父母家前，妻子就已經(jīng)開始休了年假。“加的班那么多，也該放松一下了。”

她收拾屋子的時候說。

我鬼使神差的也向單位了請了所有可以請的假。我想陪著妻子。

即便我們天天只是呆在家里吃飯，收拾，看電視，偶爾交談，這幾件事循環(huán)演繹，但是格外的溫馨。我其實是稍微有些激動的，但作為一個快要中年的男人，總不好表露出來。

我相信妻子懂得。

母親記得我的口味，我也很早就打招呼了有關(guān)妻子的口味，所以年夜飯的菜品格外多，母親恨不得把我們愛吃的做個遍。

因為有了幼小的侄子，所有的話題都圍繞著這個小不點，這竟成為了我們家第一次如此熱鬧的年夜飯。就連妻子偶爾都會加入話題，說一兩句。

大年初二我們回到了自己的房子。大街上很多商戶還沒開門，妻子也不愿意到處跑，一直到開工那天，我們都窩在家里。

我們把所有的恐怖片看了個遍。

妻子膽子很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屏幕上的陰森森的氛圍或血淋淋場面，竟沒有任何不適的表情。

“沒想到你膽子這么大啊。”我感嘆。

妻子少有的揶揄：“這有什么恐怖的嘛?！?/p>

上班第二天公司就派了一個要出差一個月的任務(wù)，這對于享受了近半個月與妻子溫馨生活的我而言，有點舍不得。我沒說出口，但告知妻子的時候，語氣肯定有抱怨。

妻子聽得出來。“記得每天給我打電話報行程啊，不許在外面找別的女人，要找也得找個比我好的，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啊。”

我第一次從妻子嘴中聽到類似吃醋的話，大笑出聲，摸摸她的頭：“哇這世上怎么可能有比我的老婆還好的女人！”

妻子垂眼低頭，撇嘴一笑：“切，就會說好聽的話?！?/p>

出差的日子里，只要是空閑時刻，我便想著妻子的臉，和半個月的時光。

妻子大概是忙了這么多年，終于記起把心思放在家里了。我不反對她的堅韌強勢，她天生就那么好強，不會甘心落人后。

我只希望她過的輕松點，把人生前半段那么多的沉重都放下，以后讓我來扛她肩上的負重。她應(yīng)該被好好疼愛。

終于要回程的那天，拉上行李箱才發(fā)現(xiàn)買了非常多的特產(chǎn)，塞了整整一箱，都是給妻子的，這里的食物很好吃，但因為有點偏遠，我不希望她跑這么遠。干脆我把能帶回去的都帶回去給她嘗。

她昨晚微信看到我發(fā)的照片，笑我收拾行李箱像是要去逃難的。

整整十二個小時才回到自己的城市，雖然旅途的疲憊讓我精神恍惚，但一想到開了門妻子在等我，在等著我?guī)Ыo她的食物，我就格外興奮。

“老婆，我回來啦。”

我推開門，竟只有一室冷清，就像是曾經(jīng)妻子成天成天加班時那樣。靜的能聽到脈搏的跳動。

我的心有一絲墜落感。

桌上有一封信，一張銀行卡和保溫的我最愛吃的菜。市里手藝最好的廚子做的雞肉，還隱隱冒著熱氣。

“你三姨介紹的那姑娘怎么樣？”母親削蘋果的時候問我。

“我沒去。”

“干嘛不去！你都三十多了，不結(jié)婚不要孩子啊！你看看你大哥，兒子都兩歲了，你呢。”母親恨鐵不成鋼一般的語氣。

“眼光不能放的太高，找個工作正常穩(wěn)定的就行，模樣看的過去就行?！蹦赣H念叨著。

“我總得找個比她好的?！蔽彝蝗粦?yīng)道。

“誰？……啊，你還想著她呢。都過去了，要向前看。”

我沒告訴任何人自己有一張存了500萬的銀行卡，我甚至沒告訴任何人那個墳?zāi)沟墓腔液欣锲鋵嵤强盏摹?/p>

廚子的雞肉一直都那么好吃，無論加了什么，味道都依然那般的入口嫩，吞之香。我連著幾頓都點了那家店的外賣，直到不再吃這道菜為止。

“兒子啊，聽媽一句勸，三姨又介紹了另一個姑娘，學(xué)歷高長得漂亮，也在大企業(yè)工作，你這回一定要去啊，不能再放別人鴿子了?！?/p>

“行，知道了?！?/p>

“柳阿姨給我說了你的情況，我覺得我們很合適?！?/p>

“這樣啊?！蔽颐蛄艘豢诓?，“你父母都在嗎？”

“嗯？都健在?！?/p>

“他們感情好嗎？”

“我父母？感情很好。”

“他們寵你嗎？”

“家里人確實很疼愛我，從小照顧的無微不至。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公主病?！?/p>

她笑的得體大方。

我真誠的笑著：“祝你找到一個會疼愛你的丈夫?！?/p>

她怔愣，而后淡淡的笑起來：“謝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