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十幾天的時間，就在反復的測量和記錄之中過去了。抽空張開了幾次軌道通訊天線之后，迷途竹林和香霖堂周邊森林的地形地貌，就已經(jīng)被分毫不差的送往了領(lǐng)航星號的數(shù)據(jù)庫。而在此期間，說是來學劍的，妖夢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的幫高璟打著下手，除了吃飯睡覺的時候，會給正在準備食物的高璟道聲謝，白天測繪地形的時候，在一邊打打下手，倒是只字不提學劍的事情。

妖夢不說，高璟也不問。倒是迷途竹林里的野生動物和魚類遭了殃——高璟打算把隨身帶著的口糧，留到滲透進入妖怪山時再用，那些自熱口糧，不用生火就能讓二人吃到熱騰騰的食物，暴露的風險大大降低——然后，這段時間二人的主菜，就是高璟抓來的種種野味。

妖夢不懂如何捕獵，尋找食物的任務就交給了高璟。每天晚上，在妖夢扎起帳篷，生起一堆篝火之前，高璟總能帶著點收獲回來。他也不用槍打，光是下陷阱，設(shè)套，截流叉魚，他就能弄回來兩人份的口糧，如果吃不完，那就放在火上熏好，第二天接著吃。

妖夢似乎將波瀾不驚的野營生活，看成了高璟對她的某種考校，如果自己急于求成，冒冒失失的就提出了想學劍招的要求，只怕高璟會認為自己的心境修為還不到家，不一定就會立刻把畢生真?zhèn)鲀A囊相授。

高璟的想法，倒是沒那么復雜，但他同樣需要時間。

之前和妖夢的幾次接觸，只能帶來一些浮光掠影的印象，他固然看人極準不會出錯，但是劍道事關(guān)妖夢的未來，他不希望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馬虎大意——妖夢似乎遇到了瓶頸，如果不能有所突破，她可能一輩子都要在這里停滯不前了。

好好考察一下妖夢的品性，因材施教，找出最適合她的一條道途，才是高璟需要做的。

所幸，他已經(jīng)擬好了腹案，準備付諸實施了。

————

最后，還是妖夢首先打破了沉默。

“這幾天一直沒有練劍，感覺手上有點生疏了?！?/p>

“說起來，我跟著閣下這么長時間，歸根到底還是為了學劍而來的。”

妖夢的話語似乎有些惴惴不安，還帶著點緊張的顫音，不過高璟沒有理會，依舊坐在燈下一動不動，吧嗒吧嗒的抽著一根香煙——他們之間的距離有點遠，高璟倒是不怕自己手里的星炬煙熏著妖夢。

“你每天都練些什么？”

不緊不慢的抽完了一根煙，高璟算是問出了這幾天第一句和劍術(shù)有關(guān)的話。

“這個……”

雖然劍術(shù)造詣已經(jīng)登峰造極，從心理年齡上來說，妖夢只不過還是個半大的小女孩而已——面對一座需要仰望的高山時，難免還有些心蕩神搖。

更何況，自己還曾經(jīng)是他的手下敗將，雖然這幾天的日常生活多蒙他照顧——

但是還是會緊張。

“一般的話，每天早上起來先空揮三百下，然后……修剪庭院里的綠植，用樓觀劍和白樓劍砍的那種修剪……然后就是雷打不動的招式練習了。”

“說是雷打不動，幽幽子大人的飯量……閣下也是知道的，要是她突然餓起來，我還得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去給她做飯去……”

一邊抱怨著主子的胃口，一邊低頭檢查著腰間的雙劍，妖夢感覺還是不太敢直視高璟的眼睛——他的目光太犀利了，犀利到就連自己的劍鋒也無法與之相比，感覺自己的一切，在這目光之下都無所遁形。

卻不覺得討厭。

“今后空揮一律取消，你不需要再練基本功了。劍法的練習也沒必要那么多，保持技巧不生疏就行，劍技這塊我教不了你——我們的劍路不一樣?！?/p>

“閣下是說？”

“別閣下閣下的叫了，我也只不過是人里隱居的一介武夫而已。我的劍路是戰(zhàn)場搏殺，以命換命，大開大合的路子，而你的劍術(shù)——是不是叫魂魄流的？”

“正是?！?/p>

“你的路子是輕靈快捷的風格，和我這種以力破巧，以傷換命的打法格格不入的?！?/p>

“那么，可否在我面前再次表演一回劍法？我也好有個參照?！?/p>

“抱歉，本官的劍術(shù)是殺人技，不表演。”高璟一掌砍在妖夢的腦袋上，敲得她一縮脖子，不知不覺中改變的的自稱，也是在暗示著些什么。

如果純粹為了表演，高璟倒是真的沒辦法把全部實力發(fā)揮出來了。就以他在戰(zhàn)場上錘煉出來的野路子劍法，其實根本沒有形成一套系統(tǒng)的招式，依賴戰(zhàn)斗本能的時候更多些。根據(jù)敵人的招式隨機應變，見招拆招才是在實戰(zhàn)中立于不敗之地的竅門。

讓妖夢碰了個軟釘子，可能是察覺到氣氛有點尷尬，高璟不得不把火上烤著的一只兔子片成了片片，給妖夢端了一盤。

“請問閣下是怎么走上劍道的？”

“別閣下……算了，你愛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你真的很想知道嗎？”

“沒錯，參考別人的心路歷程，這對我很重要?！?/p>

高璟沉吟不語，良久之后，才從內(nèi)心深處重重的吐出了幾個字眼。

“……我失去了一切。”

“一……切？”

妖夢似懂非懂。半人半靈的壽命，相比人類這種可悲的短壽種族要長的多。盡管已經(jīng)六十多了，但是無論在身體上還是心理上，妖夢都遠遠稱不上成熟，也就是和豆蔻年華的人類少女一般無二。

對她來說，她根本就理解不了“一切”這個詞的份量到底有多么沉重——時代的一粒沙落到個人頭上，就成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妖夢的日常，不過就是白玉樓中日復一日的剪枝，練劍，做飯，待客，也許時不時會有些小插曲，也許出去解決異變或者被人解決異變——但大體上還算是溫和而平靜。

她根本無從理解，高璟到底失去了多少東西——他的家人死于戰(zhàn)火，他的生活被戰(zhàn)爭埋葬，乃至他的神智和靈魂，都要在戰(zhàn)爭的深淵中被絞碎了——我自愿放棄自己的理智和人性，只為其他人無需如此。如果總有人需要犧牲，那么就請從我自己開始。

新點上一根香煙，高璟自覺無法將這份感情分毫不差的傳達給妖夢——淺薄的閱歷，才是阻擋妖夢更進一步的最大瓶頸，要是她能理解自己身負的這份沉重的責任，那也就不會死乞白賴的纏著自己，要幫她突破眼下這種不得寸進的局面了。

還是得換個角度切入。

————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走上了劍客之道的——雖然我嚴格來說并不能算是個純正的劍客，我是上戰(zhàn)場殺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