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我便馬不停蹄地趕到西山大營。

我知道高叔的手段，也明白自己即便心疼小一和小二，也不會插手高叔的訓(xùn)練，但兩個小子終究是疼了這些年的親侄子，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高叔依舊沒給我好臉色：“你來干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陪著笑：“終究是自己養(yǎng)大的孩子，看看比較放心！”

“滾蛋！”高叔轉(zhuǎn)身進了自己營帳——我知道，這是默認了讓我自己悄咪咪去看看那兩個小子的意思！

我輕車熟路地找到校場——兩個小子正跟著百八十個今天沒訓(xùn)練好的慫兵在跑圈兒呢！倒不是他們慫，只因他們還是孩子，跟不上合格士兵的訓(xùn)練標(biāo)準(zhǔn)，所以給他們降低了要求而已！

兩小子表現(xiàn)不錯，在這群成年的慫兵中還能維持一個中等的水平，看來平時沒偷懶！

我老懷安慰，悄咪咪地離開校場，去了曾經(jīng)最愛去的一個山谷。

三山抱水，景色宜人！

一開始是因為“吃”喜歡這個山谷——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那時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軍隊的餐食能有什么！況且怎么說我也是定國公府“養(yǎng)尊處優(yōu)”少爺，不見著葷腥怎么行！

這山谷里兔子、山雞特別多，然后水里還有魚——三年下來，別的不說，我烤兔、烤雞、烤魚的技術(shù)連皇上都贊不絕口！

后來是因為大哥、二哥時常從家里給我?guī)Ш贸缘模呤迨莻€油鹽不進的，若大哥二哥堂而皇之地給我?guī)|西，準(zhǔn)得被他說兩句，我還得落一個訓(xùn)練翻倍的結(jié)果！但這個山谷似乎沒什么人來，每次大哥二哥帶東西，都在這里碰頭，高叔一次也沒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想來，那哪兒是沒發(fā)現(xiàn)！不過是高叔疼惜我，睜只眼閉只眼讓我吃而已！

我輕笑一聲，心底泛起一絲暖意。

突然間，我在一塊長了青苔的石頭上隱隱約約看到一個“郎”字——這個竟然還在！

我上前輕輕剝掉厚薄不一的青苔——“云雷”、“九郎”四個字清清楚楚擺在眼前！

元嘉二十三年秋狩，我照例隨扈。

因為年少，覺得這種裝腔作勢的狩獵沒有一點意思——不過是一群被豢養(yǎng)的“家禽”罷了，早沒了野性！

看著幾個經(jīng)常打架的皇子們躍躍欲試的樣子，心中嘲笑——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家伙！不過是仗著自己的侍衛(wèi)、護軍的本事在陛下面前邀功罷了！

我自詡能力高他們一等，并不愿意下場。

但那時陛下極喜歡我，一定要我下場，說是讓皇子們知道知道，與真正的將軍相比差距在哪里——“真正的將軍”？！也就是陛下能說到我心坎兒里！

不過，什么差距？！哪有什么“差”，只有“距”而已！我心內(nèi)傲驕地想著，卻不防接收到老爹一記凌厲的眼神——不準(zhǔn)出頭！

大哥也朝我輕輕搖頭，卻是一臉寵溺的笑！

我撇撇嘴——忍！

“嗚——”

號角聲動，一群人黑壓壓地沖進林子，我百無聊賴地催動我的“追影”，慢悠悠晃進去。

與其被那幫“墨客騷人”變著法子當(dāng)成拍馬屁的墊腳石，不如一無作為，一沉再沉，低到塵埃里，看他們還有沒有臉皮硬往上湊！

我找了個為數(shù)不多的平坦的還能有些陽光的土坡躺下，拔了根草叼在嘴里，懶懶的曬曬太陽！身邊的“追影”打著響鼻，躍躍欲試，但見我不理它，略有些沒精打采！

但不多時，我便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意思的事——與六皇子一母同胞的二皇子的侍衛(wèi)竟不干正事，在悄咪咪地商量著什么！

二皇子在狩獵這道兒上確實并不出挑兒——也是，他立的是儒雅寬容的形象，“殺戮”這種事與之不稱！但若說完全不做正事兒好像跟他平日里“裝逼”的態(tài)度也不太相符！

不管是不是，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我吐掉茅草，興致勃勃的想來一場黃雀在后的把戲！可剛跟到密林，二皇子就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笑嘻嘻地拉住我——他平日里對我也裝得比較友好，我倒是不怎么好意思駁他面子——咱也算講理之人！人給我七分薄面，我最起碼也得還六分！

“九郎，年年狩獵也沒什么意思，我們今年在玩一個不一樣的，你參加嗎？”二皇子努努嘴，示意我他的侍衛(wèi)正做著這“不一樣”的游戲！

我不置可否——和你們這些不知深淺的皇子們玩，豈不是拉低了小爺?shù)闹巧蹋?/p>

不過，我也怕我爹又念叨我沒有尊卑長幼，所以并沒有一口回絕，只是禮貌性地笑了一笑，表示會意，然后牽著我的“追影”轉(zhuǎn)向另一條路——惹不起，我還躲不起么！

確認沒有人跟蹤之后，我又偷偷拐回剛剛那條路！

不過“時機”已過，我略略有些失望。

不過這么一折騰，“追影”倒是興奮得很，不停地在原地轉(zhuǎn)悠，表示要我?guī)е谶@復(fù)雜的地形中好好遛一遛！

反正無所事事，我欣然接受！

就這樣，“追影”酣暢淋漓地奔了三四里地——說實話，它倒是痛快了，我快被它顛散了——這一條條不知是什么路，山高水低、枝丫橫斜，“追影”在這里輾轉(zhuǎn)騰挪、左避右閃，我跟著被扯到東、拉到西的，真是要了親命了！

我最后實在受不了胃里的翻江倒海，拉住它不讓它再折騰！然后自己倒在一邊休息——卻見那小畜生得意洋洋地在我周圍踱著步子，高高在上的，真是欠揍！

突然，“追影”略略一驚，朝著一個方向退了兩三步，又朝我打了個響鼻！

我會意，握住短刃悄悄掩了過去——綠幽幽的一對眼睛正貪婪專注地盯著自己的“獵物”！

我也來不及觀察那是個什么樣的“獵物”，只見那低吼著的鬣狗緩緩?fù)肆藘刹?，一躍而起——我擰身前撲，瞅準(zhǔn)它的脖子扎了下去，又順勢一個翻滾，將短刃在這畜生的脖子上搗了個洞！

這畜生抽搐著，張著散著腐氣的嘴巴，出氣多進氣少！

我確認它已必死無疑，才拿了身上的手巾擦干凈短刃，仔細地收起來！然后走向瑟瑟發(fā)抖的“獵物”——“你沒事吧！”

話音剛落，這孩子“哇”的一聲哭出來，又一把抱住我的腰，連點反應(yīng)時間都沒給我！我只好輕輕揉揉他的頭安慰道：“不要怕！沒事了！我保護你！”

趁這時間，我細細打量了這小子一番——可真漂亮！滑滑嫩嫩的皮膚像豆腐！圓圓溜溜的眼睛像葡萄！小小巧巧的嘴巴像櫻桃！加上掛著淚珠的長睫毛，哭得紅腫的圓鼻頭，簡直從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可能是嚇壞了，話也不說就往我懷里扎，還把鼻涕、眼淚、泥水直往我胸襟上擦，都濕噠噠的了——哼哼，換了旁人啊，我早就把他扔出去了！也就看在他“秀色可餐”的份兒上，我不嫌棄！

然后……

然后他說他叫云雷，行九！

然后，我糾結(jié)了一番——老爹說要有君臣尊卑！可這小屁孩哭得臟兮兮的，我怎么行得下禮去！最多——當(dāng)個弟弟吧！

然后，我就多了條小尾巴！

我是家中老幺，平時被哥哥們慣著、護著，只有我崇拜別人的份兒！如今突然間有個可愛粘人的“弟弟”崇拜著，心中頓時美滋滋的——終于在西山找到了真正屬于自己的樂趣——哄小九兒玩兒！

我?guī)е诠戎凶ヴ~——自然是我動手，他不過是站在岸邊動嘴罷了——動嘴叫好，動嘴吃！

我也是玩性大，烤魚的時候多多放了些辣子，卻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他烤魚是我的“一絕”，他的多少哥哥們掙著搶著要吃我的烤魚，小爺都仗著寵愛不伺候他們！

他信以為真，猛地一口下去，辣得他的小嘴紅嘟嘟、油亮亮的，小鼻頭也通紅，皺著眉、蘊著淚直跳腳——像極了一只暴躁的小獸！

我捧著肚子，笑得直打滾！

他知道中了我的計，使出吃奶的力氣壓著我，咯吱我——我倒是一點沒感覺，只覺得他渾身軟軟的，香香的，撓得我甚是舒服！

我也帶著他在林中抓野兔子！抓著自然也是想烤給他吃，但他不許，說兔子可愛，不能吃，帶回去養(yǎng)著！

野兔子有什么好養(yǎng)的！

但我與他扯了半天皮，最終卻心服口服地敗下陣來——咱動慣了手的，實在不適宜動嘴！

后來兔子果真死了，他哭了一天的鼻子，又擦了我一身鼻涕！

我還帶著他騎馬射箭了！

不過他膽小，總也不肯自己騎馬——可能是那次墜馬嚇著了！反正他也瘦，兩人一騎也甚是寬裕！況且入手嬌嬌軟軟的，像個圓毛的寵物，好玩至極！

射箭自然也是我手把手地教！不過他細胳膊細腿的，弓也拉不開，箭也瞄不準(zhǔn)，不過是圖個樂呵！

我竟然也有了個看得上的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