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欣靈姐，你這是打算出去旅行嗎？”陌漓一邊幫欣靈收拾東西一邊問，“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么主動地要出門?！毙漓`沒有回答他，假裝沒聽到一般繼續(xù)收拾東西。這個年已經(jīng)臨近尾聲，元宵節(jié)對于她、爺爺和陌漓來說，或許不過要比過更好些。明明是團圓日，三個人卻只能互相依偎在一起像一家人那樣過。他們都有著各自不完整的當下，可僅僅是將這些碎片拼起來，就算是拼成了一個完整的家嗎？僅僅是如一家人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可以消解心中的殘缺感嗎？不會的，有些事情的發(fā)展是不可逆的。當自己還毫無意識時，眼前早已經(jīng)發(fā)生了劇變，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她怕是有很重的心事吧，”爺爺捋著胡子，長嘆一口氣說，“準備行李的這幾天，和我們說的話都變少了?！北M管陌漓很擔心她，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若是一路追上去的話，可能她甚至都不會再回來了吧？欣靈姐生起氣來的話，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可能變成現(xiàn)實。而拋開這些不談，欣靈選擇獨自前往，肯定是有什么難以開口的隱情。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隱私，無論關(guān)系多么親密，這都是在交往中不可跨越的紅線。

“可是，她不是一直在您這里生活嗎？她還有什么其他地方能去嗎？”陌漓疑惑地看著爺爺問。他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了解欣靈了，但很顯然，有些事少女瞞過了所有人。

“有的，”爺爺?shù)沽吮?，一邊捋胡子一邊說，“之所以你們不知道，是因為我不曾對其他人說過。很幸運，你是第一個。”少年臉上的神情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他有多么驚訝，因為相處了半年之久，他本以為彼此間已經(jīng)沒有了隔閡和秘密——倒不如說，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大概六年前，我收到了一封來自幾百公里外的信。寄信人自稱是欣靈的親屬，但信中并沒有寫要帶她回去，只是借這封信轉(zhuǎn)告我，欣靈的雙親過世了，并隨信帶了一張照片，背面寫有當時的住址。那天晚上我將事情告訴了欣靈，并告訴她如果想去的話提前說一聲，隨時都可以去。不過那時她只是應(yīng)了一聲，并沒有要走的意思，這件事也就沒再被提起?！卑茨袄焱茢?，欣靈很有可能就是去了那個住址。可是為了什么？為什么要去？陌漓始終想不通。

“爺爺，我能到欣靈姐的房間看一眼嗎？”少年向爺爺提出請求。

“當然可以，別把房間弄亂就好?！?/p>

不同于陌漓的房間，欣靈的房間干凈整潔，似乎連平時睡覺的枕頭都是特意撫平后擺放好的。木桌上放著一個木制小書架，上面擺著基本欣靈很喜歡的書。盡管知道她喜歡看書，但陌漓卻從未問起她看的是些什么樣的書。少年拿起書隨意地翻看幾頁，發(fā)現(xiàn)這些書都是散文集。上高中時語文老師曾經(jīng)和他們說，一個人喜歡讀的書籍的類型，能夠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一個人的性情。喜歡讀散文的人，往往有著一種靈動、率性的氣質(zhì)。想起這些話，陌漓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欣靈。雖然看不出那里率性，卻總覺得她很特別，而且這種特別是從學校里那些女生中無法找到的。是因為她所處的環(huán)境嗎？因為她過去的經(jīng)歷？還是二者兼有之？少年的心中不知何時升騰起一股欲望，一股想要將欣靈的秘密全部解開的欲望。

翻到其中一本書時，陌漓發(fā)現(xiàn)了一張有點泛黃的照片。照片是一張三人合照，照片中的父親面帶微笑，略顯青澀的面容似乎正體現(xiàn)出他作為一位新爸爸的喜悅；母親的笑容相對更慈愛，雖然面朝鏡頭，但眼中的余光仍是注視著嬰兒的方向，對這個出自她體內(nèi)的小生命視若珍寶。因為視角原因，陌漓沒能看清嬰兒的臉。不過既然它會出現(xiàn)在欣靈的書中，那這個嬰兒毫無疑問就是欣靈。翻到背面，上面寫著幾行字：“如果想我們了，就來聽風苑找我們吧。我們會一直在這里等著你。我們的孩子，欣靈?！?/p>

“爺爺，爺爺！欣靈姐確實去了那個地方！”陌漓興奮地將照片拿給爺爺看，“這張照片，我在欣靈姐的書里找到了！”看到泛黃的照片，爺爺?shù)那榫w也激動起來。

“沒錯，就是它！”爺爺說，“我本以為那張照片弄丟了，原來是她一直保存在自己那里?！?/p>

“那，爺爺，我可以去那里找欣靈姐嗎？”陌漓提出進一步的請求。他本以為爺爺會同意，但卻被爺爺一口拒絕。“不行，你不能去?！蓖蝗缙鋪淼木芙^讓陌漓滿心疑惑。

“為什么不能去？”陌漓問，“您不希望欣靈姐早點回來嗎？”

“希望，”爺爺嘆口氣說，“但我更希望她能夠解開心結(jié)再回來。恰逢過年，茶館也沒有生意，正是她解決問題的好時機。常言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她自己的心結(jié)，只能由她自己來解。”爺爺?shù)脑捑渚湓诶?，陌漓也無法反駁，只得放棄這個想法。

“那，我能做些什么能夠幫到她的事情嗎？”

“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幫助?！睜敔敾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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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十五的腳步尚未到來，但在許多人的眼中，他們所認為的那個“年”早已經(jīng)過完。從初七開始，需要工作的人們重新走上工作崗位，忙于準備升學考試的學生們也回到教室繼續(xù)補習。原本應(yīng)該非常安靜的城市里，又多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嘈雜的噪聲。人海茫茫，拖著行李箱、背著背包四處奔走的人們不在少數(shù)，欣靈也是其中之一。陌生的城市里沒有她熟悉的事物，她能做的也只有遵循本能和有限的信息行動。在火車上時她就一直在思考，為什么自己會來到這個地方。是好奇心？是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思念？還是什么其他的復雜的情感？明明在記憶中就沒有父母的身影，明明爺爺才是她意識中的唯一的親人，明明，明明爺爺可以不用告訴她這些事的……但她還是來了，如寄信人和父母所期盼的那樣。

走進一家沒見過的飲品店，在眼花繚亂的種類中隨便點上一杯，欣靈得以有了消磨時間和仔細閱讀地圖的資本。情報無誤，聽風苑就在這座城市。從她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到那里，坐公交車的話大概過十幾站，走一個多小時就足夠了。不過，對于連公交車都不曾見過的欣靈來說，此行遇到的障礙似乎遠不止此。

“那個，您好，請問去聽風苑怎么走？”她攔住一個路人問，但對方?jīng)]有理會她。

“您好，請問去聽風苑怎么走？”她又攔住一個老者。

“什么？驚鴻宴？”老者的耳朵似乎不太靈敏。

“啊，抱歉，打擾到您了……”因為覺得自己的盲目詢問很失禮，欣靈連忙向老者道歉。她還想找其他的路人詢問，但人們似乎都在為自己的事情忙碌，沒有時間理會她。欣靈的存在仿佛被寒風吹落的掛在樹枝上的枯葉，迷茫又無助。她理解人們的忙碌，因為已經(jīng)過完了初七，人們都已經(jīng)走出休假的節(jié)奏，轉(zhuǎn)而重新投入繁忙的工作中，對于那些和工作無關(guān)的事情，他們沒有精力去關(guān)心也根本不關(guān)心。有的人雖然同情她，卻只能搖搖頭然后走開。

“小姑娘，你在這里做什么呢？”在附近徘徊一個小時有余，這還是欣靈第一次看到有人主動來問她，“一個人在這里站了這么久，不覺得冷嗎？”

“還……還好，”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的欣靈不好意思地說?；蛟S是因為被拒絕的次數(shù)實在太多，她努力避免和對方對視，“那個，請問，你知道聽風苑怎么走嗎？”

“聽風苑嗎？我對那里很熟悉，不如我?guī)闳グ桑　毙漓`將目光移向和她搭話的人。那是一位看上去很干練的、大概二十幾歲的女士，穿著不太厚的黑色棉衣和防寒的長筒靴，頭發(fā)大多包在黑色的棉帽里，一眼看去竟很有幾分和茶館的?？臀餮b先生相似的氣質(zhì)?！澳阋苍谀臣夜竟ぷ鲉?？”少女好奇地問。

“嗯，算是吧，”女士看著欣靈，一邊笑一邊說，“我是白靈，你可以叫我百靈姐?！?/p>

“那個，請問……我們之前見過嗎？”現(xiàn)在欣靈覺得更不好意思了。明明是初次見面的人，為什么在對方看來彼此間的關(guān)系不僅不那么生疏，而且還有些久別重逢的感覺。

“當然見過啦，只是欣靈你那時候太小還不記得我啦，”百靈姐一邊說，一邊把她拉進附近的一家飲料店，“想不到你都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啊。來來，姐姐請你喝點什么暖暖身子吧！”盡管欣靈很想拒絕，但還是被百靈拉進了一家鮮有顧客的小茶樓。兩杯茶入喉，幾乎感覺要被吹透的手指又恢復了知覺。在孤兒院的時候她常常會穿著短衣站在敞開的窗戶旁張望，對于寒冷她已經(jīng)有些許適應(yīng)。百靈將外套放在一旁，用鑒賞藝術(shù)品一般的眼神從上到下把欣靈打量了好幾遍。欣靈很不適應(yīng)這樣的目光，她想要躲開卻無處可躲，想開口又十分害羞，想要回應(yīng)卻又覺得那眼神十分冰冷?！澳莻€，請問……我的身上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嗎？”

“不不，什么都沒有，”再度打量幾番后，百靈注視著欣靈的眼睛說，“你和姨媽長得真像?！?/p>

“姨……姨媽？！”欣靈差點把口中的茶噴出來。

“你……不認識我了嗎？”百靈的臉上閃過一絲哀傷，“哦，也對。你被送走的那時候，你還只是個三四歲的孩子呢，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出落成大姑娘了?！?/p>

“能不能……再多和我講講爸爸媽媽的事情？”欣靈的眼中忽然閃動起什么。

“當然……可以，”猶豫了一下，百靈說，“隨我來吧。我想，你的目的地也一定是那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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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這大概是見到父母的故居后，欣靈心里最想說的話。因為時間久遠，她完全不記得為什么自己會被送到忘憂鎮(zhèn)，父母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離家那么遠的地方。無數(shù)謎團的答案都指向百靈，她才是能夠解開這段被塵封的往事的關(guān)鍵。

和想象中的不同，聽風苑并不是什么住宅區(qū)，而是一片沒有人認領(lǐng)的廢棄的荒地。十年前這里尚有幾家住戶，但留在這里的人們都清楚，繼續(xù)留在這里是沒有前途的。很久以前它的建立者送給這個地方“聽風苑”這樣美好的名字，但隨著時間的積淀它的本意似乎也不再有人會提起。欣靈的父母亦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

“他們的東西都還留著，”百靈說，“本來想著這里要拆遷了就沒有去管，沒想到它卻被保留了下來，直至今天。”那時本應(yīng)該從這座城市中消失的住宅區(qū)，如今卻奇跡般地留存下來，她的經(jīng)歷讓欣靈都感覺意外。不過，雖然被廢棄，但建筑的結(jié)構(gòu)依舊堅挺，若要說徹底廢棄的話，大概還需要幾年時間。這也是她們能夠進去的資本。

取出多年未用過的鑰匙，擰開幾乎看不出歲月侵蝕的大門，欣靈終于得以見到她的父母生活的環(huán)境。雖然因為時間的緣故，從地面到桌椅，再到水池和砧板，上面都積上了一層薄薄的灰，但仍然可以看出他們當時把房間收拾得井井有條。百靈抽出兩把餐桌前的椅子，撣掉上面的灰，選了一把自己坐下，又拍了拍另一把示意欣靈也坐下。

“把你送到孤兒院后，兩個人就回到了這里，”百靈說，“當時，我媽媽想把她姐姐和姨父都接過去住，但他們拒絕了，說想在這里過完最后的日子。那時聽風苑的住戶僅剩他們一家，我們也想改變他們的處境，最后卻只能尊重他們的選擇……”

“爸爸媽媽怎么了？他們怎么了？為什么說是最后的時光？快告訴我！”話還沒有說完，欣靈已經(jīng)激動地抓住百靈的衣領(lǐng)，“百靈姐，能不能告訴我，他們?yōu)槭裁匆@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