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弔望向耷拉著腦袋，乖乖回到自己座位的相柳，心里升起種異樣的感覺。

　　與之前在酒吧演講或是與艾薇論戰(zhàn)不同，前者可以說是義正言辭，每字每句都包含激情與大義，足以讓聽眾振臂高呼，熱血澎湃，自己同樣獲得爽快和滿足感。

　　但現(xiàn)在又是什么感覺？

　　獺子哥方才點撥自己，要比惡人還要惡，才能壓制住對方。莫非自己比這種令人作嘔的混蛋還要邪惡了嗎？

　　怎么樣？偶爾出口惡氣，當回壞人，還挺不錯的吧？

　　是不是有一種莫名的舒爽和快感？

　　聲音再度于耳畔響起，只不過嘲諷換做開導(dǎo)，像是塞壬的歌聲，逐漸誘導(dǎo)吉弔走向自己。

　　你看，那家伙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你覺得他可憐嗎？難道十分鐘前的自己就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

　　你感到滿足了嗎？對待這種人，何必手軟？別傻撐著那無所謂的“善良”了。

　　做下去！

　　“相柳閣下，您還記得十分鐘前，自己曾說的第二點原因嗎？”

　　吉弔深吸一口氣，她感到似乎有什么同自己的靈魂逐漸融為一體，于是她緩緩開口，像宣判刑罰的判官，而犯人相柳只得回答“是”或“不是”。

　　“吉弔小姐……您的風(fēng)評并不是鄙人故意詆毀，確確實實是各大幫派內(nèi)部的評價??！”

　　相柳奮力掙扎，為自己不久前的暴言開脫，爭取寬大處理。只可惜，槍打出頭鳥，自己說出的話，那就來負起責(zé)任！

　　“各大幫派內(nèi)部的評價？”吉弔故意將這幾個字說的很慢，以便讓所有人都能聽到這可笑的信息，“既然是內(nèi)部評價，相柳閣下為何會知道，又或者說，為何要特意來告訴我呢？”

　　“咳……我……這……”

　　該死！

　　相柳在心里暗罵自己一句，一時的慌神竟然犯下此等低級錯誤！

　　“先不提這個，繼續(xù)說下去?！奔獜t話鋒一轉(zhuǎn)，暫時略過這致命的把柄，翹起二郎腿道：“鬼杰組風(fēng)評差，是因為沒有靠力量而是用計謀奪了猿霄幫，相柳閣下是這么說的，對吧？”

　　“是……是的。”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那些所謂的幫派大佬，他們在害怕，在擔憂，在恐懼！”

　　“我自然無所謂在黑幫那邊的風(fēng)評，畢竟我的任務(wù)便是剿滅黑幫！但他們不一樣，一直以來都靠力量強奪地盤，只憑可悲的腕力就四處燒殺擄掠，欺辱弱小，但如今卻有一個組織橫空出世，用計謀而非暴力智取了猿霄幫，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給其他人立了個榜樣！無異于向地獄宣揚即使力量懸殊，也可以弱勝強！”

　　“所以他們怕了，他們對鬼杰組感到恐慌，甚至不惜合作起來詆毀鬼杰組，以至于……”

　　吉弔冷笑一聲，伸出手指點點冷汗頻出的相柳，將話題拉回原點。

　　“高價收買相柳閣下，讓您來當傳話人，目的便是想通過這種骯臟的手段，從組長下手，消磨甚至瓦解鬼杰組的力量吧？”

　　相柳并不正面回答，嘴里發(fā)出“嘩嘩”的磨牙聲，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說話了，言多必失！原以為會是場輕松解決的談判，誰成想會兩級反轉(zhuǎn)，但只要熬過去，裝死，挺住，便可重獲新生！幾十年不都是這樣摸爬滾打過來的嗎！

　　然而吉弔早已看穿了一切。她緩緩起身，背過雙手，徑直走向緘口不言的相柳，但又不正眼看他，反而站在落地窗前——那個幻影曾站過的地方，像是故意勾引相柳一般。

　　“我說過吧，我從不在乎惡人對我的評價，他們越是對我忌憚、畏懼，反而越能證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下面，便是證據(jù)?！?/p>

　　相柳咽了下口水，僵硬地扭過腦袋，壓抑住狂跳的心臟向下望去，身邊的狐貍靈也順著老板的視線看下去。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兩只狐貍靈頓時炸毛，相柳更是變了臉色。吉弔則露出滿欣慰的笑容，不長不短，時間把控的剛剛好。

　　只見鬼杰組的樓底下，黑壓壓地圍了數(shù)百號人——被解放的奴隸，支持吉弔的平民百姓，歸順吉弔的原猿霄幫成員，甚至還有酒吧街的老顧客和員工，以及一只最顯眼的象靈！

　　他們高舉著荏繭做的宣傳牌，嘴里不住地吶喊著什么，即使隔著七層樓和隔音落地窗，也能依稀分辨出他們在聲援吉弔和鬼杰組。

　　“相柳閣下，您覺得，自己還有什么勝算嗎？就算您不愿正面回答，但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把你出賣了哦?！?/p>

　　“咕……胡說八道！簡直不可理喻！誰要聽你這黃毛丫頭的無禮揣測！恕不奉陪！走！”

　　說罷，相柳一把抓起手杖，恨不得長出翅膀飛馳逃離這可怕的少女。

　　快走！得快點離開這！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她怎么做到的，怎么可能被我置于死地而后生！心理防線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我擊垮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跑……快逃！

　　相柳已全然不顧自己彬彬有禮的人設(shè)，只求大跨步邁出這處刑場。但……

　　怎么可能讓你全身而退？

　　【站住！】吉弔喝停妄圖逃跑的相柳；

　　【回去！】吉弔指向面朝大門的座位；

　　【坐下！】吉弔雙目凝視僵硬挪動的相柳。

　　待蛇靈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不知何時又重新坐回位置，就好像……無法抗拒她的命令。

　　“別急，還有話沒說完呢?！泵髅骷獜t相距自己一桌之隔，明明她的嘴唇連動都沒動，但妖媚而刺骨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如冰錐刺穿靈魂！

　　來吧，給他最后一擊，不要猶豫，你做的到的～

　　你其實，很想這么做吧？想為家人和朋友報仇，首先要為自己報仇，所以……

　　吉弔扭扭脖子，骨頭咔噠作響，像是不經(jīng)意地舉起杯子，隨后當著相柳的面砸在墻上。

　　“嘩啦！”

　　摔杯為號，一支穿云箭，千軍萬馬來相見！鋼化密碼門應(yīng)聲而開，艾薇、十三郎、凱特三人組……幾位鬼杰組初代組員一股腦地涌入辦公室，又自覺地排成兩列，站立于吉弔身邊。

　　“那么……相柳閣下，接下來是最后一點原因了哦，希望您……能認真聽下去呢~”

　　相柳看到了……他確確實實看到了，那對赤色豎瞳、片片凸起的麟殼、隨意擺動的粗尾，以及……環(huán)繞吉弔周身，散發(fā)金色輝光的魂靈輪廓，那是……龍？是龍！？

　　直到這時，相柳才明白自己到底與何等存在為敵。在地獄界，弱肉強食乃自然之道，他一直都信奉這個道理，所以堅信身為蛇靈的自己能夠穩(wěn)吃吉弔！但如今又是怎樣？他即將被所信奉的理念反噬！而自己連反抗的余地都不復(fù)存在！

　　“您方才說，對我的個人能力產(chǎn)生懷疑和不認可？”

　　“我想，您剛才也感受到了吧？我的【能力】?！?/p>

　　“說話，相柳閣下，不用向我跪下，請?zhí)痤^吧?！?/p>

　　相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跪下，可能是懇求，哀求讓吉弔饒自己一命；也可能是生物的本能——當遇到比自己強大數(shù)倍的存在時，身體的每個細胞和魂靈都在迫使自己下跪求饒。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體溫，明明是冷血動物，他卻感覺自己燥熱無比，他的雙腿在顫抖，他的雙臂甚至撐不住身軀，想五體投地，想親吻吉弔的足尖以乞討生機……

　　“我……我錯了……吉弔大人……求求您，求您饒過我們……方才對您的冒犯是鄙人大不敬，您行行好，放我們一條生路……求您……”

　　“別急著求啊，相柳閣下還有問題沒有回答呢，不過在那之前，我想您應(yīng)該見一個人?！?/p>

　　“啊……？”

　　相柳膽戰(zhàn)心驚地移動視線，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鎖鏈，而鎖鏈的盡頭則拴著遍體鱗傷，口齒不清的豺狼靈狗?！籒atural從地牢一直牽到辦公室。

　　“咯……咯板……丘……丘我……讀不起……哦說了……都說了……”

　　“哦呀？這不是相柳閣下派來講和的狗剩先生嗎？嘖嘖，怎么變成這副樣子了。”

　　吉弔夸張地瞪大眼睛，臉上卻笑瞇瞇地死盯著相柳。

　　“欸欸，獺子哥，剛剛……狗剩說什么了來著？他招了？他招了什么??？”

　　“嗯……大小姐，他說了不少，該說的也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甚至連相柳閣下內(nèi)褲的款式都說出來了?！?/p>

　　“噗哈哈哈哈哈哈啊哈”

　　“這都說了？真的假的?。　?/p>

　　“咴咴，實不相瞞，鄙人是平角褲派?！?/p>

　　“誰問你了??！不過倒是可以把這個情報賣給荏繭小姐?！?/p>

　　一邊是組員們的歡聲笑語，一邊則是相柳方的膽寒心驚。

　　招了？他招了什么？把我的計劃，我指使他的內(nèi)容都招了??？不對，不對不對，別上當！那群家伙要是都知道了，何必多此一舉！他們絕對不知道！絕對！

　　突然間，一道靈光自相柳腦內(nèi)閃過，仿佛蜘蛛之絲的救命繩索，足以帶他逃離這般窘境！沒錯！他明白了，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將狗剩帶到自己面前，一定是這樣！

　　得救了得救了得救了！吉弔！你想讓我這么做的對吧！好，好好好！呵呵呵哈哈哈！

　　相柳咧嘴一笑，說時遲那時快，他猛然起身，一把從同樣下跪的狐貍靈腰間拔出手槍，開保險上膛一氣呵成，還不忘確認一下Natural和吉弔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動作。一旁的組員趕忙掏出武器，卻被吉弔揮手攔下，眼神示意他們看向相柳。

　　只見相柳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地將槍口對準意識不清的狗剩的腦袋，破口大罵道：

　　“好啊，你個狗雜種！居然敢栽贓陷害鄙人！把自己的私人恩怨強加在吉弔小姐身上！那猴靈死有余辜，你還敢為那種垃圾賣命！真是不知好歹！像你這種抗命的混蛋，也沒資格作為魂靈生存！去死吧！”

　　槍口的火焰隨最后一個字一同噴出，相柳接連開了三槍，炸裂的魂靈和軀殼沾染槍身和相柳的戒指，狗剩連哼都沒哼出來，靈魂便化作四散的青煙滾去輪回了。

　　“哇哦，不愧是相柳閣下，殺伐果斷深明大義，實乃豪杰??！”

　　吉弔面帶微笑地為相柳鼓掌，身邊的組員除了Natural外皆一頭霧水，只得七手八腳地把場地收拾干凈，不耽誤自家大姐頭接下來的事情。

　　“吉弔大人，這……就是鄙人的回答。您……滿意了嗎？”

　　“呵……不錯的回答，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吧?！?/p>

　　吉弔主動向相柳伸出友誼之手，但相柳握住的并非白皙軟嫩的手掌，而是Natural遞上的合同。

　　“相柳閣下，別忘了這個，您也清楚吧~”

　　漩渦，泥沼，流沙！相柳不知自己最后是如何走出鬼杰組大樓的，他只感覺像是做了場噩夢，夢見自己被一個深不見底的少女拖進萬劫不復(fù)的深淵，難以呼吸，命懸一線……

　　夕陽西下，目送載著相柳的專車離開后，組員們長呼了一口氣，今天的交鋒實乃驚險！但好在結(jié)局是大獲全勝，自家大姐頭也仿佛升華了一般，是時候該開個慶功宴了！

　　“呀吼！雖然今天咱們沒干什么，但至少也是場大勝利??！”

　　“咴咴，鄙人可一直在心里為大姐頭助威呢！”

　　“就你會搶功！連女朋友都不管了？喂喂，等下誰把荏繭叫過來，咱一起吃飯！”

　　“呵，老夫去吧，喂，吉弔丫頭，你……”

　　“欸?。考獜t！吉弔你怎么了？”

　　艾薇爆出一聲驚呼，將眾人的視線轉(zhuǎn)向身后的吉弔，驚愕地發(fā)覺她面色滾燙，雙腿劇烈顫抖，呼吸一急一慢，還沒來得哼一聲，吉弔便一頭栽進Natural的懷里，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