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幻想現(xiàn)動研 文/kiyoaki

封面：《妖獸都市》

本文由幻想現(xiàn)動研供稿。

如若提及2000年后開始在業(yè)界活躍的動畫監(jiān)督，觀眾們也許會列出新房昭之和湯淺政明的名字，列出京都的山田尚子、年輕的鬼才松本理惠、初任監(jiān)督便以風格輕快柔韌的小魔女學園掀起熱潮的吉成曜……而川尻善昭（Yoshiaki Kawajiri）的名字近年已漸漸隱入幕后（以擔任MAPPA的牙狼等作品的分鏡工作為主）。不過與其說這個名字在2000年后榮光消隱，不如說這是一顆從未真正歸屬于新世界、永遠在二十世紀末徘徊的舊世界心臟——某種意義上他是無人可以模仿或超越的。

在此以拙筆為大家介紹這位杰出的舊世界動畫人。

高中與蟲Production時期

1950年11月18日，川尻善昭出生于日本神奈川縣。高中時代的川尻善昭熱愛漫畫，尤其愛讀《COM》（1967到1973年蟲pro商事發(fā)行的漫畫雜志）上刊載的手塚治蟲的漫畫。川尻在訪談中自承，手塚先生漫畫里的世界觀和對分鏡的細致雕琢，對他（可能是對一整代動畫人）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ものすごいコマ割りの手法として使っていたり、今の漫畫への影響も大きいけれど、僕らへの影響もものすごい大きいです）。若論具體是何種影響，或許既可以從川尻日后對動畫分鏡、機位角度的敏感中看出，也可以從他執(zhí)著的奇麗世界觀中看出。

另一位川尻喜愛的創(chuàng)作者是以《魔界轉(zhuǎn)生》和《忍法帖》系列聞名的小說家山田風太郎。山田風太郎古典文學造詣深厚，擅長將古典傳奇小說重新咀嚼演繹，也長于奇想、推理、官能題材，使川尻和其他讀者們?yōu)樗木_譚著迷。日后川尻作品的整體基調(diào)，幾乎都無法從山田風太郎的影響中剝離。

山田風太郎作品《魔界轉(zhuǎn)生》

影視方面，川尻大量觀看時代劇和西部劇，自稱有被時代劇與西部劇育成的部分（自分自身が時代劇、西部劇のテレビシリーズで育ったところがある），最喜歡的電影是《虎豹小霸王》；此外恐怖片與快節(jié)奏的、密集加入喜劇和動作成分的香港電影也是愛好之一。這一切都構(gòu)成了獨異的川尻美學的原點。

年輕的川尻曾經(jīng)在設(shè)計師或漫畫家的職業(yè)選擇中陷入迷惘，又苦于不懂動畫的制作方式而對進入動畫業(yè)界心懷憂慮，但最后還是在母親好友的影響下選擇了進入蟲pro工作。擔任一年動畫職之后，他開始在《明日之丈》等作品中成為原畫擔當。1972年，他與蟲pro石神井工作室的丸山正雄、出崎統(tǒng)、林太郎等同事離開原社，共同創(chuàng)立了日后堪稱偉大的動畫公司Madhouse。

從Madhouse早期作品窺看其風格

早期川尻在Madhouse中依然以擔任各類作品的原畫職為主，不過漸漸也開始挑戰(zhàn)演出等其他職階。在1981年真崎守導演的動畫《夏季之門（夏への扉）》中，川尻擔當?shù)穆殑?wù)是”畫面構(gòu)成”，即今日被稱為layout（LO）的工作；1982年又為真崎守的《浮浪云（浮浪雲(yún)）》擔任畫面構(gòu)成。

真崎守原本是漫畫家，1963年進入蟲制作所擔任了一段時間演出，之后繼續(xù)畫漫畫，1980年代才回歸動畫界。川尻本人甚愛讀真崎守的漫畫作品；與真崎守合作時，他也被給予大量創(chuàng)作自由，二人的合作相當愉快。川尻提及與真崎守的合作時說：“我喜歡真崎守先生的漫畫，分鏡新穎且?guī)洑?，但氛圍比較男性化。他（真崎）本人也知道自己不擅長少女漫畫式的抒情感，所以在《夏季之門》里讓我放手去做。我便按照原著作者竹宮惠子的世界觀去畫了，意外地被真崎先生說還不錯。”

真崎守監(jiān)督動畫《夏季之門（夏への扉）》

這部1981年放映的作品中，少女纖細的感受被一一敏銳地捕捉，不能否認其中川尻功不可沒。日后執(zhí)導《獸兵衛(wèi)忍風帖》等作品時，川尻也被開玩笑式地詢問：“川尻先生其實是想拍戀愛故事（ロマンチック）吧？”川尻則回答：“我都很喜歡。”

并非執(zhí)著于講述羅曼史，只是在捕捉人類的情欲與感受時具有高度敏銳性，這既是天分，也是在早期工作中訓練出的對應(yīng)力罷。

關(guān)于川尻善昭自己在Madhouse第一部執(zhí)導的作品有多種說法：1984年的劇場版動畫《SF新世紀透鏡人Lensman》（SF新世紀レンズマン）是他名義上與廣川和之共同監(jiān)督的作品；川尻的愛好者們則多數(shù)認為短篇動畫集《迷宮物語》中的《奔跑者》（走る男）是川尻善昭第一次流露個人風格的動畫作品；川尻自己在訪談中則說“1987年的ova《妖獸都市》中才第一次抱有監(jiān)督的自覺”——因為在此之前他雖然也有畫過分鏡，但還是一直認為以作畫為中心的作業(yè)更適合自己（それまで絵コンテを描くことがあっても、あくまでスタッフ、特に作畫中心の作業(yè)が自分には向いていると思ってました）。

確實，《奔跑者》這部短片中幾乎存在大部分貫穿川尻善昭生涯的美學元素：幽暗臟污城市，賽博世界觀中常見的密集霓虹燈與晶體管，纖細的人設(shè)繪制，硬派主角，以及最迷人的要素——人類狂熱的精神，猶如一種向尖端扭曲的怪異而優(yōu)美的幾何體。最后一點不能不使人聯(lián)想到，川尻后期為小池健寫的劇本《黑客帝國動畫版：世界紀錄》（world record）里也存在類似的核心——而那已經(jīng)是2003年的作品了。

《奔跑者》里的建筑設(shè)計。

《奔跑者》男主角。

小池健《世界紀錄》。

1987到2003的十幾年間，他并非沒有嘗試過別種風格的作品，但私以為，他所忠實的美學和最令他愉悅的事物一直未變。筆者曾經(jīng)讀過一位讀者對漫畫家平野耕太的評價：“他只愿意畫一種風格，充滿血漿、陰影、力量感的風格，不喜歡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被擊中，但喜歡的人就會被吸引且深陷”。當然川尻善昭的影像與平野耕太的漫畫相比，更多日式的纖細筆觸和綺麗的耽美感，但類似的評價放在川尻先生身上，我想同樣適用。與川尻先生頻率相合的觀眾會迷戀他，為他的風格癡狂不已。

這部短片至今看來也是相當不錯的的分鏡范本，許多優(yōu)美的三角構(gòu)圖，富于張力的角色演出，高對比而又節(jié)制有度的光影……制作陣容也相當堅實，川尻自己擔當人設(shè)，宮崎駿旗下的中堅力量大塚伸治、72年進入Madhouse的老員工新川信正等負責原畫，爆炸和飆車場景之灑落、細膩、脫俗，視覺效果絲毫不輸當代動畫中常用的3DCG特效，在筆者心目中是可以與《無限地帶23》等作品中的追擊戰(zhàn)和爆發(fā)場景共同列為賽璐珞時代榮光的段落之一。

觀看了《奔跑者》之后，JHV（JapanHomeVideo）和其他公司的制作人們意識到川尻的才能，同一年為他帶來了《妖獸都市》的企劃。川尻讀完菊地秀行先生的原著小說后十分興奮，因為這部小說將他一直喜愛的山田風太郎的忍法帖世界觀與頹廢的現(xiàn)代世界相糅合，荒唐無稽、葷腥的故事也完全投其口味。川尻甚至在訪談中說：“我深信能將這部作品成功影像化的只有我一人（この…世界を説得力のある映像化ができるのは自分しかいない）。”

《妖獸都市》op

這句話并非妄言。《妖獸都市》講述的是為維護魔界與人間界的和平，人間界的官方護衛(wèi)者滝蓮三郎與魔界反戰(zhàn)派的護衛(wèi)者麻紀絵攜手，與對人類造成威脅的魔界過激派戰(zhàn)斗的故事。

此作影像中有大量色情血腥場景的刻畫，最為經(jīng)典的戲份包括在情人旅館里裸體惡魔女變身成蜘蛛怪物、乳房融化成液狀物、觸手捆綁等等。（變身場景在日后徐克編劇、麥大杰導演、李嘉欣和張學友主演的香港版《妖獸都市》中也被高度還原，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行搜索片源觀賞。）

而不同于普遍意義上的18禁成人ova，《妖獸都市》中的色情更近乎上世紀七十至八十年代的日活粉紅電影，細致且尺度拿捏極為巧妙，并不會給觀眾粗制濫造或低俗的觀感，又與劇情和氛圍相契合，全無違和感。川尻在訪談中也明確說過：”這世界觀中沒有色情暴力才是不自然的，原作也有，所以我想好好再現(xiàn)出來。但是要表現(xiàn)到什么程度才好，這是很微妙的，某種意義上必須進行調(diào)整。我討厭僅僅簡單地把色情暴力的東西拋出來，最后必須漂亮地梳理統(tǒng)合起來才行?！薄词乖诒磉_狂熱感情或刺激性極強的作品中也保持敏銳和節(jié)制，這正是川尻監(jiān)督的作品最迷人的特質(zh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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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獸都市》的觸手場景。

《妖獸都市》的美術(shù)也延續(xù)了《奔跑者》濃郁沉重、高對比度的風格：暗處摻入大量幽秘的陰影，明亮處也不吝惜照明的使用；人物均在鼻梁側(cè)細致地打上BL影（即黑影）；片尾流動staff表時則使用浸潤在血液一般猩紅色的城市圖像作為背景（方法是先手繪出高對比度的黑白背景，再用紅色パラフィン(paraffin)進行攝影）。以上一切纖巧的構(gòu)思，共同筑造出一座暗暗流動醉醺感的詭秘城市，妖冶骯臟的故事在其中孳生。

實際上這部作品原本計劃被制作為35分鐘的中等篇幅，結(jié)果在分鏡階段川尻不知不覺便畫到了80分鐘長度，共計850卡左右。時間的延長也大大增加了畫師們和作畫監(jiān)督的作業(yè)量。此作原畫擔當?shù)闹袌园ㄈ蘸蟪蔀槊业臑I崎博嗣、岡村豐（岡村天齋）、竹井正樹；未來以剛勁有力的風格俘獲大量動畫愛好者的小池健當時還只是動畫擔當；日后為宮崎駿和高畑勲繪制出無數(shù)經(jīng)典作品背景的畫師男鹿和雄也經(jīng)由東京movie牽線，參與到Madhouse的工作中擔任美術(shù)監(jiān)督。總制作時間僅僅半年左右，以當時的條件是相當驚人的速度。

《妖獸都市》ed

（待續(xù)）

【參考資料】

《Long Interview 川尻善昭自作を語る》

《CLAMP CROSS TALK 川尻善昭 X 大川七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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