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節(jié)的漸次凋零與盛放，空氣中地粒子似乎也逐漸體現(xiàn)出更迭的季節(jié)感。它必定會傾吐飽含春意的花蕊，也會于悄然間裹挾著清爽氣潮的微風(fēng)中，播撒夏至的幽香。或許冥冥中自有被規(guī)允的力量促使這一切不斷更迭改變，但若將時間的尺度放大，一切又似乎只是在一個循環(huán)往復(fù)的圈內(nèi)一成不變，安穩(wěn)是其中的潔凈沙粒。

“.........”深灰的余影自高處投射而下，遮擋住滿是機油斑駁的組裝車間唯一的透光天窗，高大但圓潤的機器人沉默地垂首，空氣間的塵埃粘黏于被抹布擦拭得濕潤的面部投屏，佩系于左臂的紅繩在微風(fēng)中搖曳，如若綻放于磚瓦間的嬌花。

“....唉...找了半天...怎么都沒找到適配的主板呢...”蒲牢在一片廉價過時的銹斑中灰頭土臉地翻找著，她并未如同往常般將長發(fā)包裹進紅色頭巾之中，而是任其垂墜于脖頸之間，順著自己翻箱倒柜的折騰與塵土親密接觸，她疑惑地抬起頭，順手抹了把鼻尖上的灰，“...不會是因為以前我扔在桌下...就被嘲風(fēng)當(dāng)垃圾掃走了吧...”

“....比起在這里組裝機器人，你還不如嘗嘗今天的早點?！敝笓]官饒有興致地觀摩著眼前人磕磕絆絆的拼裝，優(yōu)游自得地捧起紙碗喝了口豆?jié){，他并不清楚以食為天的某人竟會如此心無旁騖地從事這樣自己都敬而遠之的工作，“...豆?jié){的糖放得剛剛好?！?/span>

“...飯桶飯桶，就知道吃?！逼牙涡必恐l(fā)出不屑一顧的嗤聲，她微微蹙眉，將礙手礙腳的長發(fā)攬至身后，毫不氣餒地繼續(xù)著翻找，“...不拍曲大人的馬屁...不是...不奉承曲大人，跑到我這里來干什么....”

“...你也好意思這么說我嗎...”指揮官一時間有些語塞，他無奈地將豆?jié){懸于嘴邊，只是調(diào)和余味般輕輕回旋搖晃著，“...你們曲大人今天一大早就把我從她房間趕出來了，說是和睚眥有私事要處理，我只是來四處打發(fā)打發(fā)時間而已...”

“...那你...你找其他人去！”搜尋無果的她又踮起腳尖，在看起來遙不可及的貨柜上試圖翻找，在她徒勞的蹦跳之間，別于腰際的小熊貓也在張揚著其圓潤的外表，“...我忙著呢！”

“...怎么突然對機器人感興趣了....”指揮官并未理睬她毫無說服力的抗議，只是信手將貨架上的芯片拿起，再垂眉交付予她，“...看到你眼都不眨地從常羽手上拍下的時候，我還真吃了一驚呢....”

“....切...我能讓你吃驚的時候多的是....”蒲牢鼓起腮幫將主板上的灰塵吹散，還不忘伸手拍打一番，“...別整天少見多怪的...”

“...是啊...所以能讓我知道能讓九龍第一扣一擲千金的原因何在嗎？”

“....你說誰扣了..？！”蒲牢側(cè)身以雙臂護住懷里的主板，隨后又羞憤難當(dāng)?shù)赜谜礉M塵土的小巧額頭如攻城木般沖抵著指揮官的腰腹，后者險些都沒能拿穩(wěn)手中的豆?jié){。

“....我并不是在揶揄你...”指揮官垂眉俯視著眼前與自己身高差明顯的蒲牢，目光又不自覺垂落于機器人關(guān)節(jié)耦合出幾道犀利的劃痕，“...只是很好奇你這么在意它的原因而已?！?/span>

“....其實.....唉....我肯定和你說不清楚。”蒲牢栗色的眼眸中涌起一篇青澀的柔光，仿佛兀自將心間柔軟的情緒稍許展露片刻，但卻并未任由其流露而出，她飛快扭過臉去，“...算了，不和你說?！?/span>

“...喏，把主板給我吧，我?guī)湍惆病！?/span>

“..其實我也不想太著急....畢竟...”蒲牢凝視著那塵封許久的晦暗熒幕，似乎在腦海中勾勒著幾縷簡易卻溫暖的筆觸，她的發(fā)絲臟亂且散漫，仿佛某位在泥地里嬉鬧的乖戾少女一般，“...換了這個之后...它應(yīng)該會變吧...”

“....嗯，那是當(dāng)然?！?/span>

“............”她緩緩垂下眼簾，略顯委屈的眉目似乎隱約閃耀著某種異樣的微光。

“........”指揮官輕輕彎下腰，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捏她柔嫩的臉蛋。

“......？！”蒲牢反應(yīng)極快地閃躲過，條件反射般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疼！快松嘴！”

................

擺放著精巧四色茶具的檀木桌，反射著穹頂光線的銅鏡，在竹質(zhì)鳥籠內(nèi)蓋羽而憩的凰鳥，以及床榻上方正而素雅的繡花枕.....一切仍舊井然有序地陳設(shè)著，似乎如同某人永恒的凍結(jié)的云鬢姿容一般，猶如蓄斂朝露的枝樹，要將一切賞心悅目的美凝滯，穿越寂然等待的荒蕪。

“....曲大人，請您將額頭稍微抬高一些?！表{伸手?jǐn)科鹨环N翠綠的眉筆，將深藏青峰的線條輕巧涂抹于曲看似輕描淡寫的眉宇，氤氳著檀香的空氣似乎略顯濃稠，就算是絲縷的呼吸也會蕩漾起淺淡的霧氣漣漪。睚眥謹(jǐn)慎地輕扶住曲的側(cè)臉，后者仍是不置一詞地波瀾不驚。

“....大概還需多久？”曲微微側(cè)身，凝神注視著銅鏡中自我的瓊姿花貌。暗含秋水的眼眸兩側(cè)暈染著深邃掠影的朱紅，并特意勾勒上顆粒分明的金砂。墨綠的長發(fā)伴隨著鳳頭釵的珠簾一起搖曳垂墜，傾瀉于紋有鏤空花印的朱紅嫁衣表面。她微微頷首，食指輕搭于略微緊致的鑲金領(lǐng)口。

“...請稍安勿躁，曲大人....”睚眥細(xì)心揉碎朱砂，并以棉巾在她的嘴唇上涂抹淺淡的嫣紅，讓從未涂抹如此妝容的曲此刻竟萌生出一股雕飾之下的懵懂誘惑感。

“...你認(rèn)為....我現(xiàn)在看起來如何？”曲伸出食指，纖白如淺蔥的手指輕輕撰取額前一顆渾圓的珠玉，她緩緩垂下眼簾，似乎不易察覺地輕嘆了口氣，“....我認(rèn)為這樣的妝容...與我格格不入...”

“...曲大人大可放心...除您之外，偌大九龍便再無傾國傾城之人?！表{精致的面具將她一切溢于言表的心緒都掩藏起來，但至少還可憑借言語中的稍許笑意采擷一絲柔和，“...就算是灰鴉的指揮官，也必然會贊嘆于您此刻的美艷?！?/span>

“.....他么....”曲略顯局促地垂眉顰蹙了片刻，她將手指輕置于下唇，隨后又兀自緩緩瞥過臉，言語的頓挫顯赫得有些不太自然，“...厚顏無恥之徒.....毋需在意。”

“...想起我最初侍奉曲大人之時，可從未想過自己會有為曲大人試妝的一日....”睚眥微微躬身，細(xì)心碾壓著木盒中的朱砂，她輕聲笑笑，“....君臣相處甚久，以至臣都近乎忘記曲大人也會談婚論嫁..”

“...睚眥...”曲被點綴著春櫻色澤的眼眸不動聲色地斂起瀲滟柔波，她將雙手安放于膝間，偶爾將嫁衣的繡花裙擺拉扯整理一番，她淺淡的聲響像是喟嘆一般，“....先暫且不提此事了....”

“....是...曲大人...”睚眥微微頷首退至一旁，心領(lǐng)神會地不再出一言以復(fù)。

“.......”曲斂眸凝神稍許，隨后自藤椅上緩緩站起，她垂眉略顯局促地以手指抓握起近紅粉色的薄紗裙褥，在微妙地小幅原地轉(zhuǎn)動片刻之后又驀然將手放置胸前，似乎躊躇于某種異樣的感觸，“...嗯...我感覺胸口這里有點緊....”

“...需要我去給您再準(zhǔn)備一套更寬裕的衣物嗎？”

“....嗯，辛苦了。”曲微微揚唇，在素白的臉頰兩側(cè)勾勒起淺淡的弧度，似乎在暗示著這并非君臣的允諾，而是某種距離更為親近的應(yīng)答。

“........”睚眥再次有理有節(jié)地躬身，跨出寢宮的腳步不禁輕快些許，以至于向來縝密的她并未顧及到要將虛掩的房門緊閉，她停駐腳步躊躇片刻，最終讓它有如自我蕩漾的心緒一同隨遇而安。

................

“...嘶...你這家伙...屬狗嗎...”指揮官氣喘吁吁地將撕咬著自己袖口的蒲牢用力拽下，后者仍氣焰不減地緊閉眉目，盲目而風(fēng)卷殘云地緊攥住他的衣袖不放。

“...誰叫你摸我的！”她迎著指揮官手掌的阻力，柔嫩的臉蛋隨著兩者之家的推搡而不斷被擠壓變形，讓人都不知該責(zé)備誰不懂得憐香惜玉，“....別以為成了駙馬，我就成你貼身丫鬟了！”

“....你先別動，讓我們心平氣和聊一聊?！敝笓]官側(cè)身堪堪躲過那看似柔柔粉拳實則勢大力沉的飛速捶打，甚至還挑換了早就酸麻的手臂，“....我給你錢，咱倆別計較這事了好嗎？”

“...啊呸！我才不賣身！”

“....怎么又扯到賣身了....”指揮官一手抵住她被顯出手掌印的額頭，另一只手則漫不經(jīng)心地?fù)狭藫厦夹?，此時此刻，安放在胸前的通訊裝置此刻又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好了好了，讓我接一下通訊?！?/span>

“...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喂，是....賽利卡嗎？”指揮官方才應(yīng)答對面那頭的通訊，蒲牢便一個餓虎撲食含住了他的手背，留下濕漉而略微晶亮的牙印，“...嘶....怎么了嗎？”

“....灰鴉的指揮官，失蹤這么久？就不打算和家里打一通電話報平安？”賽利卡手捧著滿是備忘錄的數(shù)控板，淡金色的側(cè)馬尾有如某件胸針般閃耀于衣領(lǐng)處，她戲謔一笑，和藹的腔調(diào)聽起來雖說是平易近人，但卻往往能激發(fā)起內(nèi)心的怠惰，“...你這孩子....”

“....我是孩子的話你又扮演著哪種角色...”指揮官收斂起自己的眉目好讓它看起來不至于呲牙咧嘴，他輕輕拉拽著身上的蒲牢，似乎心力憔悴地嘆了口氣，“...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便被家長騙來給自己孩子輔導(dǎo)功課的家庭教師嗎？”

“...唉...你還真有閑心和我一起開玩笑啊...”賽利卡以數(shù)位板頻繁拍擊著自己的額頭，似乎在排遣什么積郁的心事，“...需要我陪你算算你曠了多少天的工嗎？”

“...額...我不是說過...我要在九龍養(yǎng)傷嗎....”指揮官沒由來覺得自己有些心虛。

“...話雖如此，但是早在你向我們報備之前，你就已經(jīng)在九龍呆了快三天了，可別以為自己可以渾水摸魚哦?！?/span>

“....這都知道？”

“..當(dāng)然啦....而且哈桑議長可特別讓我傳達給你一句話....”賽利卡微微一笑，似乎是在模仿著他氣定神閑的微妙笑意，“..代我向九龍城主問好，灰鴉的指揮官?！?/span>

“.............”

“......怎么了？你怎么看起來突然心事重重的？”

“...不...沒什么...”指揮官飛快垂下眼簾，盡力掩藏起眼底一閃而逝的微弱驚懼之色，但那寡淡如白梟羽翼的心緒并非是因忌憚某個特指的人，而是寬泛到近乎整個世界的模糊指代，他默不作聲地抬起眼眸，“....好了，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休息了。”

“....先別急著走啊，我們話還沒說....喂！”

“....你怎么了..？”蒲牢頗為疑惑地打量著陡然心事重重的指揮官，似乎渾然不覺自己方才曾對他展開凌厲的攻勢。

“...沒事，只是想找你們曲大人了。”指揮官不以為意地?fù)蠐项^，作勢便往門外走去，“...你加油哦?！?/span>

“...喂...別向曲大人告我的狀哦...”蒲牢似乎正欲打算跟緊他腳步，但又顧及著仍需細(xì)心照料的鐵塊頭，只能躊躇于車間的門外，略帶警告之意地叮囑著，“...否則我....”

“...知道，知道?！敝笓]官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后的人敷衍了事片刻，愈發(fā)急促的腳步也隨著沉重如鳴鐘的心跳一寸寸踩踏著自己近似貼于地表的魂魄。他垂眉凝視著山菊與牡丹相伴的大理石步道，雙手不自覺輕懸于胸膛，似乎在思緒的重壓下而有些疲軟，“.........”

指揮官一直在斥駁著自己的愚鈍，斥駁自己為何直到方才還幡然醒悟，他不明白為何自己始終沒能領(lǐng)會這苦澀得近乎擺放于面前的事實，或許...是私下的幸福帶著醉人的香氣不斷麻痹著自己，讓他只能看見自己所期望的。

這是一種無法改變的必然....縱使他們以誓言將彼此捆綁，但這份纏綿似乎又總會因為彼此磐石般堅韌的身份在雙重的重壓下化作齏粉?？v使他們愿意隨著婚姻締結(jié)相伴，但短暫的時日之后，他們又將折返于將分和戲弄的循環(huán)之中。

正是如此，他們彼此都奢求著對方能走入自我的生命，準(zhǔn)確而言，是深陷于自我的生命，無論是妻子還是贅婿。

“......”指揮官心不在焉地推開虛掩的房門，他的心臟似乎正在雀躍而略顯疲態(tài)地跳動著，他在猶豫著如何開口，猶豫著是否要暫且沖淡這氤氳許久的歡愉，它正隨著倒數(shù)的沙漏而不斷逐步膨脹，直到指揮官都控制不住的宏大。

最好在婚禮儀式之前避開這個話題.....下定決心的他似乎從一汪深黑的冷泉中溯游而出，他有些茫然地凝視著屋內(nèi)明黃色的繪有山河星湖的屏風(fēng)，似乎有些疑慮于自己為何會漫步于此，他走過一處刻意擺放的屏風(fēng)，無疑間瞥見了整齊鋪陳于床鋪上的紅色嫁衣、精雕細(xì)琢的釵針、淡紅的頭紗，各色的金飾乃至纖軟的棱形貼身衣物.....

而此刻背對著自己的，便是一頭紺黛羞春的如瀑墨發(fā)，它綿延垂髫，直至某人赤裸的腳踝處，親吻著她渾圓而白里透紅的嬌俏足跟。在那如瀑的發(fā)絲之間，指揮官只能偶然瞥見那纖弱素白雙肩，自俯視的角度看去，淺淡的鎖骨有如竹節(jié)般清削......

“...把衣服帶過來，睚眥?！彼坪跏锹牭搅俗约耗_步的響動，某人便柔聲細(xì)語地指示著他，“...剩下的我來就好?！?/span>

“.......？！”指揮官分辨不清自己的內(nèi)心到底是誠惶誠恐還是欣喜若狂，他一時間茫然無措地佇立在原地，似乎連誤入的說辭都忘了去胡編亂造，他沉默不語，似乎早就任憑矛盾的心房在震顫的身體里膨脹躍動.....

“..睚眥？”見呼喚之人遲遲沒有動靜，她便驀然回首，將鶯慚燕妒的精致妝容如半掩的畫卷緩緩鋪陳展露，而那妍姿俏麗的素白肌膚也隨著她回望的動作顯露出令人遐思的山水一角。指揮官凝視著那緊致而平滑的小腹、那一對修長傲人，卻總是為自己帶來痛楚的白璧無瑕，而那似乎稀缺豐韻與曲線的嫩白平滑之中，似乎點綴著有如紅潤趾粒般嬌俏的雪梅......

“...........”

“...........”

“.....額，還真是.....一覽無遺.....”指揮官在最后一刻發(fā)表了他簡短的觀點與看法。

“.........”她默然以左臂捂住胸口，面紅耳赤地抓過嫁衣遮掩住那千金難買的旖旎，隨后以最為慣用的方式將指揮官極有效率地果斷請出。指揮官只覺得一陣香風(fēng)伴隨著細(xì)軟的長發(fā)拂面，模糊了自己的視線。

“.....額.....抱歉.....”指揮官捂著似乎仍有熱潮涌動的鼻梁，靠在門外表示著自己的歉意。

“...不是說過，讓你不要過來么？”門內(nèi)也傳來羞憤交加之后略顯寡淡的問罪，曲手忙腳亂地穿戴著衣物，偶爾向緊閉的房門冷厲慍視一番。

“....看看我的未婚妻都不可以么...”

“....有事說事，別總是插科打諢。”

“....有事是有事，不過還是等到結(jié)婚后再說吧?！敝笓]官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將眼下完全不重要的瑣事拋之腦后。

“....儀式以后...你也不能說那些煩心事....”某人似乎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你這樣是不是有些太蠻橫了？曲？”

“....哼...就算如此，你不照樣心甘情愿？”

“...對，尤其是剛到剛才的......”

“...再說休了你?！?/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