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精靈老大準(zhǔn)時到訪

斯格魯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他從床上看出去，都沒法分清窗子和墻壁。，他瞪大眼睛，想試著看清東西，結(jié)果聽到隔壁教堂的大鐘敲過了刻鐘。于是，他在床上等著那大鐘報出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

六下、七下；八下、九下；十下、十一下；時鐘在第十二聲停住了，這讓斯格魯吉驚訝萬分。十二點！他睡覺的時候是十二點過兩分，現(xiàn)在居然是十二點！這表肯定出錯了！表里面怕是卡住了冰碴，怎么可能是十二點呢？

他按在自己身邊報時器的彈簧上，想得知準(zhǔn)確的時間，那外面教堂的破表簡直太荒唐了！這報時器迅速地滴滴答答響了起來，響到第十二聲，停住了。

“怎么回事？這不科學(xué)！我怎么可能睡了整整一天，直接到了第二天晚上呢？哦，肯定是日食，現(xiàn)在絕對是中午十二點！”

斯格魯吉嘴上這么講，心里面著實有些慌亂，他爬下了床，摸索著走到窗戶邊上。為了看清外面的情況，他不得不用自己睡衣的袖子擦了擦窗戶上的白霜，但還是什么也看不到。他只知道，外面霧氣依然很濃，天氣依然寒冷，街上沒有行人來往，也沒有某個大媽在扯著嗓子亂喊——這一切說明，夜晚已經(jīng)毫無疑問地徹底趕走了白天，從此將獨占這個世界。斯格魯吉可放寬了心，因為馬雷雖然說三天以來每天都會有精靈上門拜訪，但既然白天不存在了，那就沒辦法算日子了。

斯格魯吉躺回到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思來想去，還是想不通發(fā)生了什么。他越想，就越迷糊；他越是要阻止自己思考，反而會思考得更多。

馬雷的鬼魂老是跑進他的腦海。每一次他以一個正常人的思維方式告訴自己，這一切全都是夢的時候，他的思緒就會如同彈簧一般，再把斯格魯吉帶回馬雷的身邊，讓他思考同樣的問題：“這到底是不是夢？”

斯格魯吉就這么思考了四十五分鐘，突然想起來那精靈在一點鐘就會上門拜訪。他決定在一點鐘到來之前保持清醒，比起做個好夢他更想死了以后上天堂快活；這估計是他做出的最明智的決定了。

最后十五分鐘尤其漫長，斯格魯吉三番兩次想要昏睡過去，誤掉時辰。最后，那鐘聲傳進了他的耳朵里。

“叮咚！”

“一刻鐘?！彼垢耵敿跀?shù)著數(shù)。

“叮咚！”

“半個點兒?！?/p>

“叮咚！”

“多半個小時?！?/p>

“叮咚！”

“一點了！啥都沒發(fā)生！”斯格魯吉似乎成了凱旋的戰(zhàn)士。

然而，他是在那一小時的那一聲響起來之前脫口而出的（先敲完刻鐘，才會報小時，這就是那教堂鐘表的工作原理） 。在他說完，就響起了一聲悠長、凄慘的鐘聲。剎那間，光芒在屋內(nèi)閃耀，他床邊的簾子一下子被拉了開來。

我得跟您講明白，是有一只手拉開了簾子。露出來的既不是斯格魯吉的腳，也不是他的背，而是他的臉。斯格魯吉半臥著，面對著那位天外來客，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是本書到您的胳膊肘那么遠(yuǎn)（麻煩您別拿太遠(yuǎn)）。

那位來客顯得很奇特，長相像個孩子：但是又沒那么像，因為身上還帶點兒老年人的氣質(zhì)；要不用審視 人類的眼光來看，來人還是更像個孩子。他的頭發(fā)吊在脖頸，垂在后背，顏色花白，仿佛經(jīng)歷了歲月的滄桑；臉上卻沒有一絲皺紋，反而看起來風(fēng)華正茂，整體來說讓人感覺十分舒服。他的胳膊很長，且非常健壯；手也相當(dāng)有力，似乎有種不同尋常的能量。他的腿腳正好巧妙地襯托出他的身形，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也沒有穿著鞋襪。他披著純白的長袍；腰上的帶子很有光澤，漂亮極了。他手里持著一束冬青枝，然而卻因為裙擺上 夏天的花朵而顯得突兀。不過這都不算最奇怪的，他頭上的王冠射出萬丈光芒，讓他自己在這夜晚變得清晰可見；在他沒事兒干的（時候，肯定拿著這個寶貝代替帽子，因為他的帽子就夾在自己胳膊肘里。

不過，在斯格魯吉慢慢鎮(zhèn)定下來以后，發(fā)現(xiàn)了更加令人訝異的事：因為他的腰帶一會在這里閃光，一會又在另一個地方閃爍；某個地方明明剛才還亮著，現(xiàn)在卻漆黑一片，這讓精靈本人一會變一個樣子，有時候就剩下一條胳膊，有時候只有一條腿，有時候有二十條腿，有時候雖然腿的數(shù)量與常人無異，但卻沒有頭顱，過一會兒有了頭卻沒了身子。在那黑暗的籠罩下，精靈的外形若是沒有了光的照耀，就融化在那片黑暗里面，消失不見。突然，他的整個身體又奇跡般地重現(xiàn)在斯格魯吉面前，又是那么清晰可見。

斯格魯吉問道：“您就是那位精靈大人嗎？馬雷提前跟我打過招呼了?！?/p>

“沒錯！”

精靈的聲音柔和優(yōu)雅，但十分低沉，雖然兩人近在咫尺，但精靈的話好像是從天邊傳來，而不是近前。

“那么您到底是誰？您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代表過去的圣誕之靈?！?/p>

斯格魯吉看著精靈渺小的身形，問道：“是很早之前的過去嗎？”

“不，是你的過去?！?/p>

斯格魯吉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但他總想看看那精靈帽子里的光，于是希望精靈能遮住他的帽子。

精靈大叫道：“你說什么？你現(xiàn)在就想用你那塵世之手，熄滅我給予的光明嗎？你們這些人的熱情鑄就了這頂帽子，我不得不費老大勁才能一直戴著這沉重的玩意，你看，大得都擠到我眉毛上了 ?！?/p>

斯格魯吉馬上恭恭敬敬地收回自己無禮的請求，絕不會再讓精靈對他行個脫帽禮才善罷甘休。接著，他壯了壯膽子，問精靈為何而來。

“為了給你謀幸福！”

斯格魯吉很感激精靈的到來，可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他睡了整整一天，也不明白自己的幸福和這個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接下來我們就回到過去。注意好了！”

話音剛落，那精靈伸出結(jié)實的手，輕輕拉住斯格魯吉的胳膊。

“原地升天！跟著我走！”

到了這個時候，斯格魯吉也沒法兒抱怨說現(xiàn)在出門碰不上好天氣，也不是好時候了。床還很溫暖，但外面的空氣早就零下十幾度了；他雖然穿著衣服，但也只有拖鞋、睡衣和睡帽；而且最近還有點兒感冒。但精靈抓著他，就像母親的手拉著他一樣，讓他無法拒絕。他升了起來，發(fā)現(xiàn)精靈抓著他直沖窗外，趕快懇求道：

“我就是個凡人啊！我會摔下去的！”

“碰著我的手，你會比現(xiàn)在飛得更高?！?/p>

說完這些，他們已經(jīng)穿過墻壁，站在鄉(xiāng)村寬廣的大路上，兩邊都是麥田。城市消失了，一點兒蹤影都見不到。那無邊的黑暗與濃霧，也隨之消失，現(xiàn)在天氣雖然仍然寒冷，仍是冬日，但是卻十分晴朗，地上滿是積雪，世界白茫茫的。

“天哪！我從小就在這個地方長大！”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兩手握在一起。

精靈溫柔地凝視著斯格魯吉。他那溫和而短促的一觸，還留在斯格魯吉的心底。他想起了好久以前的往事，那萬千思緒、那蓬勃希望、那盈盈笑意、那暖心關(guān)懷，都再一次煥發(fā)生機。

“你的嘴唇在發(fā)抖，”精靈說道，“你的臉頰上好像有什么東西，你哭了嗎？”

斯格魯吉說不出話來，他的聲音在空中結(jié)成了疙瘩。斯格魯吉請求精靈讓自己多呆一會。

“你還記得路嗎？”

“記得！”斯格魯吉幾乎喊了出來，聲音中充滿了激動，“我閉著眼睛都能走回去！”

“那就怪了，你居然這么多年都沒想起來這些東西。我們往前走吧。”

他們順著大路走著，斯格魯吉看著眼前的景色，辨認(rèn)出每一扇大門，每一個木樁，每一顆大樹；遠(yuǎn)處是一個小鎮(zhèn)，斯格魯吉看得見小鎮(zhèn)里的教堂和那條彎彎曲曲的小河。 幾個男孩騎著小馬在原野上自由馳騁，順道向不遠(yuǎn)處馬車上的孩子們大聲叫喊。所有的孩子們都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寬闊的麥田里洋溢著美妙的歌聲，空氣也陶醉在這氣氛里，不小心笑出聲來。

“這些只是虛影，他們看不到我們?！本`說道。

幾個旅人經(jīng)過了麥田，斯格魯吉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叫出了他們的名字。為什么斯格魯吉想要不顧一切地再一次看到他們的笑臉？為什么斯格魯吉沒有生氣的雙眼會閃著金光？為什么這些景色讓他心馳神往？為什么當(dāng)他聽到人們互道圣誕快樂之時，他會覺得如此親切！圣誕節(jié)究竟對斯格魯吉來講，意味著什么？好一個圣誕快樂！圣誕節(jié)給了斯格魯吉什么好處？

“學(xué)校里還有人，還有個被朋友們孤立的孩子?！本`說道。

“我知道！”，接著說話人就哭了起來。

他們走出主路，看到了一條勾人回憶的小巷，接著是一棟砌滿紅磚瓦的別墅，樓頂?shù)奈蓍芤驗轱L(fēng)兒太過喧囂，已經(jīng)承受不住而倒在一邊，周圍掛著一個小鈴鐺。這是一幢大房子，但是主人已經(jīng)拋棄了它。氣派的辦公室?guī)缀鯖]人使用，墻壁太過潮濕，生了苔蘚，窗戶破了個大洞，門也無力地散在兩邊，飽受歲月的侵蝕。家禽大搖大擺地在馬廄里橫行霸道、不停啼叫；馬車房和豬圈里都長滿了野草野花。屋子里面也看起來沒什么人保養(yǎng)修繕，早就失掉了該有的氣派；從屋子里面開著的房門，就能瞥見空蕩蕩的房間，還陰冷無比，空有碩大身形。屋主人想來只是個暴發(fā)戶，沒什么品味，四周雖有燭光點綴，卻沒有太多招呼客人的吃食（看來屋主人不太喜歡與人交往）。

斯格魯吉與過去之靈穿過大堂，走到房子的深處，打開了其中一扇大門，看到了一個狹長凄清、空無一物的小房間，幾排桌椅由于沒有客人，反倒讓屋內(nèi)更加冷清。一個孤單的小男孩兒坐在桌前，就著微弱的火焰，讀著一本書。斯格魯吉坐在旁邊，不禁沖著兒時的自己，那個已經(jīng)遺忘掉的自己，不住地哭泣起來。

斯格魯吉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絕不是因為房間里什么地方冒出的回音；絕不是因為墻后的老鼠在嬉戲打鬧，絕不是因為后院的破水管漏出的一滴水；絕不是因為某棵白楊光禿禿的枝干發(fā)出了低嘆；絕不是因為倉庫門呆滯地前后搖擺，不，絕不是這樣；火焰的光芒再微弱，再閃爍，也不至于讓斯格魯吉的心猛地向無底深淵下落。 ?

精靈拍了拍斯格魯吉的肩膀，而后轉(zhuǎn)向斯格魯吉兒時的自己，專注看著那本舊書。忽然之間，一個穿著異服的男子站在窗前，他看起來是那么的真實，腰間別著一把斧頭，手里攥著身后那頭驢的籠頭，驢的背上滿是木頭。

“不可能！居然是阿里巴巴！”斯格魯吉驚喜地叫出聲來。“那是親愛的老阿里！那是忠實的老阿里！沒錯的，絕對沒錯的，我認(rèn)識他！有一次圣誕節(jié)，那個男孩兒被一個人留在這里，他就像這樣來到了那個男孩的身邊！男孩兒是很可憐；還有瓦倫丁，還有他特社會的哥哥奧森；他們都來了！那個人叫什么來著...就是那個躺在抽屜上的小孩兒，門邊上那個，你肯定看到他了！來自蘇丹的新郎阿里娶了詹妮，真的是一下子就給詹妮收服了。沒看到他正在挨訓(xùn)嗎？活該！我太開心了，你說，阿里到底修了多少福分才娶到這么一位公主啊？”

要是斯格魯吉的生意伙伴看到斯格魯吉這般情緒高昂，這樣真誠地展露自己的天性，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估計都得驚掉下巴。

“那是鸚鵡老弟！長了一身綠毛，襯出一條黃色的尾巴頭頂長著個像萵苣的東西。就是這位仁兄啦！他自稱是羅賓克魯索，還說自己是環(huán)游了世界才回來的。人們問他‘小可憐，你到底去過哪兒？’，都不相信他的話，以為他在做夢。但是這只小鸚鵡可沒在做夢。那個是弗雷迪，我打賭他一輩子都在河邊謀生。嘿！你好嗎？”

突然，斯格魯吉對自己之前刻薄的模樣感到陌生，對以前的自己感到遺憾，說了一聲，“可憐的孩子！”就哭了起來。

“我真希望，”斯格魯吉哽咽道，把手伸進口袋里，拿出手帕擦干眼淚，“不過說這話也太遲了?！?/p>

“怎么了？什么太遲了？”

“沒什么。確實也沒什么。昨晚有個男孩兒在我門口唱頌歌，我該給那個男孩一點回報。就是這樣?！?/p>

精靈若有所思地微笑了一下，招了招手，說道，“讓我們看看另一個圣誕節(jié)吧！”

斯格魯吉從前的自己一下子跟著精靈的話長大了，而那個房間也又一次暗淡了三分。墻壁有些皺縮，窗戶全是破洞；天花板不斷往下掉墻皮，房梁因此裸露出來；這一切是怎么突然出現(xiàn)的呢？斯格魯吉估計還沒您知道得多。他只知道當(dāng)時確實有過這樣的情況，一切都這么發(fā)生過；又在這開心的假日時分，他自己一個人被留在那里，其他的孩子都早已回到家里，慶祝佳節(jié)了。

他沒有像從前一樣讀書，而是絕望地走來走去。斯格魯吉看了看悲哀地?fù)u著頭的精靈，焦急地瞥了一眼大門。

大門被打開了，一個比男孩兒小很多的女孩兒跑了進來，摟住小斯格魯吉的脖子，不停親吻著他，一邊還叫他“親愛的哥哥”。

那孩子說道：“我來帶你回家啦，哥哥！”她拍著小手，彎下腰來，笑個不停?！皫慊丶遥慊丶?！”

“你是說回家，親愛的妹妹？”

“是呀！”女孩臉上洋溢著幸福?！拔覀円黄鸹丶疫^個好年！我們一家人永永遠(yuǎn)遠(yuǎn)待在一起！父親比以前和善多啦，現(xiàn)在家里就跟天堂一樣呢！有個晚上他好溫柔地哄我入睡，和我道晚安，我就問了他你可不可以回家。他說你必須得回來。你瞧，他派了馬車讓我來接你。哥哥你真是長成大人了呀！”

女孩的眼睛越來越放光，她接著說：“我們再也不回這里來啦；現(xiàn)在呢，就先一起過個圣誕，一起度過世界上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吧！”

“妹妹，你也成了大孩子啦！”男孩欣喜地喊著。

她拍了拍小手，笑了起來，試著用手去夠小斯格魯吉的頭；小孩子不缺的就是笑容，女孩兒過了一會又笑起來，踮起腳尖去擁抱哥哥，而小斯格魯吉也立馬回應(yīng)了她。

大廳里面，一聲刺耳的催促傳到斯格魯吉耳邊，“把斯格魯吉大人的箱子拿下來！”斯格魯吉的校長也出現(xiàn)在大廳里，用兇狠的眼神怒視著小斯格魯吉，還透出一股輕蔑，他與小斯格魯吉握了握手，只讓對方感到一陣惡心發(fā)寒。然后校長把兩個熱寶帶到了一個相當(dāng)陳舊的客廳里面，墻上貼著地圖，窗戶里面能看得到天球儀和地象儀；只是這些東西都因為天氣寒冷而結(jié)了霜。正是在這里，小斯格魯吉懷著好奇心，制作了一瓶淺色的葡萄酒，烘焙了一塊大大的蛋糕，然后把這些美味的佳肴端給孩子們；與此同時，還叫一個沒有眼力見兒的仆人去給送信的小男孩兒倒一杯酒。那孩子當(dāng)時回了句謝謝，不過要是他嘗過真正的酒，估計就不會道謝了。小斯格魯吉的行李已經(jīng)被放在了馬車頂上，兩個孩子和校長道了別，就上了車。兩人開開心心地駕著“花園雪橇”往前駛?cè)ィ狠喿语w馳而過，路旁的白霜和常青樹上掛著的雪被卷了起來，像霧一樣又撒下去。

精靈說著，“真是個脆弱的小家伙，看起來一口氣就能把她吹倒。但她卻擁有一顆強大的心。”

“她確實是這樣的。”斯格魯吉哭著回應(yīng)，“你說得對，我不會反對這一點。愿老天保佑她！”

“她成人以后才死去，但依我來看，她那時候仍然是個孩子?！?/p>

“還是個孩子?！?/p>

“沒錯！很像你的侄子！”

斯格魯吉心里不太舒服，短短地回答了一句：“是啊?！?/p>

雖然他們走出學(xué)校才不過幾秒，就已經(jīng)來到了大城市的街道上。人們來會穿行，車輛爭先恐后，到處都充斥著一個城市該有的浮躁繁華。從商鋪的裝飾來看，大伙很明顯已經(jīng)在慶祝圣誕節(jié)的來臨；天色已晚，大街上的華燈反倒是照亮了那個夜晚。

精靈在某個倉庫的門口停了下來，問斯格魯吉是否認(rèn)得這是哪里。

“我認(rèn)得！那是我學(xué)徒的地方！”

他們進了屋子，看到一位戴著威爾士頭套的老先生坐在一張高高的桌子后面，要是這個人再高出兩尺，估計非得撞到天花板不可。斯格魯吉興奮地大叫起來：

“天哪！是老費茲威格！老天保佑；費茲威格又活過來了！”

老費茲威格放下鋼筆，瞅了瞅鐘表，剛好是七點。他擦了擦手，整了整寬松的大衣，從頭到腳地笑起來，很有大氣的范兒。他油膩而舒服的嗓音響起來：“喲吼，我說！斯格魯吉！迪克！”

年輕的小斯格魯吉很快進來，后面還跟著他的伙伴。

“我確定一下，迪克來了嗎？謝天謝地，他也到了。我太欣賞他了，可愛的迪克！可憐的迪克！”

“喲吼！年輕人們！今晚你們都不用干活兒啦！迪克、斯格魯吉，今晚上可是平安夜呀！趕緊把咱們那板子裝上，馬上就去！”

您肯定想象不到兩個年輕人的手腳有多麻利。他們拿著板子沖到街上，一個一個把它們放對地方，封好膠，釘?。唤又涣餆熍芰嘶貋?，氣喘吁吁，像是剛跑完比賽的賽馬。

“嘿哈！”老費茲威格敏捷地從桌子后面跳出來，“把這些東西騰騰地兒，兩位，我們得騰出好大地方才行！擼起袖子加油干吧，迪克、斯格魯吉！”

呵！那可叫一個鑼鼓喧天，聲勢浩大！所有的一切全都給他騰開！只要是老費茲威格看得到的東西，兩個年輕人全都移開了。所有的工作基本上在剎那間就全數(shù)完成。個頭小的全都裝箱處理，放進人看不見的角落，那光景，像是一輩子再難重見光明了；地板掃了又掃，拖了又拖，油燈的末枝兒剪得整整齊齊，火苗燒得正旺；整個倉庫裝修得像個宴會廳，溫暖舒適，大方亮堂，沒有一點兒潮氣兒。這才是一個溫馨的冬日夜晚該有的派頭。

帶著樂譜的小提琴手第一個到，莊重地走到桌子后面，那桌子成了他的演奏臺，倒是他那音樂聽得人反胃；費茲威格夫人帶著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大大的微笑，迎面走進屋來；身后跟著費茲威格三個惹人喜愛的女兒，一個個都打扮得光彩照人；被發(fā)了好人卡的六個單身漢，為了尋著機會追求三位小姐，也趕忙跟了進來；費茲威格雇傭的一大幫人都涌了進來；小丫鬟和她的面包師姐姐慢悠悠地邁進門檻；廚子和他送牛奶的鐵哥們兒緊隨其后；街對面的小男孩兒，聽說老拿不到足夠的薪水吃不飽飯，也羞答答地進了門；他藏在隔壁女孩兒的身后，那女孩也經(jīng)常因為做錯事兒給她女主人拎著耳朵責(zé)罵。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有人顯得鬼鬼祟祟，有人一臉光明正大，有人舉止得體優(yōu)雅，有人臉紅脖子粗，人們推推搡搡，全都前來享受宴會。人們急急忙忙尋找自己的舞伴，與不同的伴侶盡情展現(xiàn)舞姿，繞著舞臺一圈又一圈，一會兒在中間，一會兒又回來。早就上臺的許是跳累了，頻頻出錯，新的一批一上來就立馬跟著音樂搖擺起來；到了最后，居然連個叫好的都沒有了，所有人都上臺跳起了舞?？吹竭@樣的景象，老費茲威格急忙拍了拍手，示意人們停下來，評價道：“太棒了！”

小提琴手突然從椅子上摔下來，熱臉貼在一個遞茶的小二身上。但他可不愿意休息，連忙回到自己的演奏臺，重新開始演奏；雖然已經(jīng)沒什么人跳舞，他還是繼續(xù)彈奏，好似還有個小提琴手剛剛因為太過疲勞不得不下臺休息，而他得蓋過那個提琴手的風(fēng)頭。

漸漸地，跳舞的人又多了起來，主人連忙供上吃食、供上蛋糕、尼格斯酒、一大盤凍燒雞、一盆冷水濾過的肉、好幾塊百果餡餅；啤酒也當(dāng)然得管夠。不過，當(dāng)提琴手彈起那首“克維里的羅杰爵士”時（其實這家伙知道自己的斤兩，這首歌他彈的不錯），之前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老費茲威格也忍不住了，和夫人一起上臺跳舞。舞臺上那些人也跟著舞動起來，不由得開辟出一塊兒地方來。不管是跳舞的，還是受冷落的，沒有一個想要離席而去的。

要是這里的人數(shù)再翻一番——翻兩番更準(zhǔn)確一點兒——老費茲威格也能應(yīng)付得過來，他夫人也肯定忙得過來；他們倆真是天生一對兒。要是我這句話還沒法道出他們的恩愛，我愿意用更高的贊譽來歌頌他們的愛情。 兩人的孩子也在人群中甚是出彩，像圓月一般在宴會中閃耀著光彩。您也猜不出來，下一秒這些孩子能給人們帶來什么驚喜。老費茲威格跳了好長一段時間，舞技精湛而出眾，接著退下臺來，深情鞠躬，不失禮貌；開一瓶酒，又順勢回到舞臺；費茲威格的舞蹈簡直像是一件藝術(shù)品，只見他靈活地抬起腿來，又不偏不倚地落在地上。

晚上十一點鐘，宴會接近尾聲。費茲威格夫婦在門口向每一位離開的賓客揮手致意，送上圣誕祝福。人們走完以后，兩個學(xué)徒工——斯格魯吉和迪克——剩了下來。費茲威格夫婦向這兩人也道了祝福。兩人的床就在柜臺底下的車間里面，他們便隨著費茲威格令人安心的晚安，進入了夢鄉(xiāng)。

老斯格魯吉眼看著一切發(fā)生，心里早已是波濤洶涌。他的身心都投入在那里，與他從前的自己共享那份喜悅。他知道一切，他記得一切，他享受一切，心頭用上了一股陌生的特殊情感，似在攪動著他的心房。直到從前的自己和迪克漸漸消失，斯格魯吉才想起來那位精靈的存在，才意識到精靈正凝視著他，燈光也在他的頭頂搖曳。

精靈講話了：“一點小恩小惠，就能讓一群愚蠢的鄉(xiāng)下人感激不盡。”

“小恩小惠？”斯格魯吉的聲音在房間里回響。

精靈讓斯格魯吉聽了聽兩個學(xué)徒工的談話，滿耳盡是對費茲威格發(fā)自肺腑的稱贊，接著說：

“何必呢？這不就是點兒小事兒嘛！他在你們身上估計也就花了三四磅。就這點兒錢也值得你們這么夸他？”

斯格魯吉反駁道：“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他的語氣越來越接近以前的自己，“那絕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他有權(quán)決定我們的心情，有權(quán)決定我們的工作量，有權(quán)決定是壓榨我們，還是與我們分享快樂。他的胸懷正是體現(xiàn)在對待我們的態(tài)度上，這些東西根本沒法做加減乘除：所以說，他所給予我們的快樂，比起金銀財寶要昂貴得多?！?/p>

他感覺精靈在看他，于是停了下來。

“怎么了？”

“沒什么特別重要的事?！?/p>

“那也請你講一講。”

“沒什么，就是覺得應(yīng)該多和我那員工說兩句話。就這么多。”

說話間，精靈關(guān)掉了燈；斯格魯吉與精靈又站在了一片開闊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