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三羨三 第二十三章 破閘

第二十三章?破閘
夷陵西城門外,亂葬崗山腳下
天光徹底隱去,暗幕蠢動,愈發(fā)晦暗的劍拔弩張。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激起煙塵,唐三迎著飛揚的黃土站定,揮手掃開面前迷人眼的砂石,眉眼沉沉。
他體內的玄天內力和魂力幾近虧空,對方能夠憑一己之力打碎自己為魏嬰設下的屏障,顯然實力與自己相近。眼下,顯然不是硬碰硬的時候。
青年人深邃的瞳色深處腥暗漸染,思慮深重,清越的嗓音壓低,在空地傳開:“閣下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下此狠手,未免太過分了吧?”
傍晚的亂葬崗陰風四起,卷著煙塵四散開去,對面的人著著一身夜色,踩著被兇猛靈力扯開缺口的囚籠殘骸,不徐不緩地收回手,啞聲應答:“手無縛雞之力?我看未必吧?!?/p>
老人的聲音似是漫不經心,卻又仿佛嚴陣以待,“那小娃娃可不簡單啊,一身的秘密!我看他身上那厲害的屏障......就是你的手筆吧?”
“你用的......這些是什么力量?”
兜帽之下藏緊了的枯槁面容,那人幾不可察地顫了顫肩,布滿皺紋的臉上痛色難掩,但老人渾濁的眼眸之中卻閃爍著狂熱噬人的火光。
唐三本就思忖著這人盯上魏嬰的目的,聞此言不由得唇角輕扯,似是想到了什么。
若是平日,他自是不會隨意暴露植物系的藍銀皇,太過異類和扎眼,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但既然已經使用了,唐三也不是扭扭捏捏、瞻前顧后的人。
“是我的手筆又如何?你好奇?”
“呵——”兜帽下,老人......亦或該說溫若寒冷笑一聲,在熾熱的探尋欲和某種貪婪的鼓動下,這人渾濁的老眼里掩不住的野心和垂涎,“不論是不是,將你制住了我自己探查一番,不管是你的力量還是來歷,便也就清楚了?!?/p>
只要掌握住這個年輕人,一切或許就都明白了——
不論是兩年多前他淬煉陰鐵碎片時感受到的悸痛和呼喚,還是他苦尋不到的亂葬崗背后的秘密,抑或是更強大、更長生、更進一步的力量,都會有所進展。
想起兩年半前,他所持的那塊陰鐵碎片,被亂葬崗方向的異變牽引著暴動的情形,還有當時那個方向傳來的奇異波動,若非他已是仙門百家境界最高深的仙督,或許還會錯過那股力量呢!
如今,兩年多的探查終于因著那個小娃娃而有了線索:那孩子撞到自己時身上涌起的氣息、一路逃跑時聞所未聞的鬼魅身法,還有他身上不同于靈力結界波動的守護屏障......
長久以來苦無進展,如今終于有了線索,溫若寒激動得有些發(fā)抖,微顫的枯槁手掌隱在寬大的黑斗篷下,就連龍須針糾纏血肉的痛楚感,都沒能止住他內心的渴求。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俊美的青年人臉色蒼白,面容卻依舊古井無波的冷靜,淡聲回應,右手掌心里瑩藍的微光閃動。
黑衣的老人聞言,身上氣勢驚起,溫氏炎火屬性的靈力膨脹著像是燃起了火墻,空氣里開始有了熱浪涌動的窒息感,“年輕人,還是識趣些得好!”年邁的人嗓音徐徐,身形卻在閃動后急速靠近唐三!
青年人瞳眸瞬變,幽紫的瞳在漸暗的天色下跳動著迷幻的光,鬼影迷蹤迎著視線里的攻擊軌跡旋身閃躲。
呼應著他掌心的藍銀草,平地里憑空騰躍出靈蛇般纏人的草藤,長了眼睛一般地向敵人撲去!
唐三沉下氣息,體內幾近枯竭的內力糾纏著魂力一起,在經脈間極速地運轉,摩擦得他都有了細微的痛感,近乎壓榨地擠壓內力,他手上凝起結實的一掌,趁著溫若寒被突然出現的長藤驚到、拴住衣袍的間隙緊身逼近!
老人瞇眼暗怒,身上灼人的威赫沉了沉,不顧被束縛的腳,枯槁的手同樣運起一掌,毫不退讓地對上攻擊!
一時之間,山腳下掌風肆意,氣勢錯雜,電光火石的戰(zhàn)斗快得讓人來不及眨眼反應。
小魏嬰被唐三的雙重囚籠護在戰(zhàn)斗稍遠處,一手抱揣著機匣,另一手抓著欄桿,腦門上急得都滲出了一頭的汗。小孩兒眨眨眼睛,外邊身形奇快的兩人讓他看得雙眼發(fā)酸,但他卻依舊倔強地盯著,極速地尋著當中衣色幽藍的俊美青年,不敢挪開視線。
若不是體內的內力正在恢復,魏嬰其實更想用紫極魔瞳看。
捂住右肩再度撕裂的傷口,唐三沉重喘息著落地,雙腳的步履間有些不可查的趔趄。
亂葬崗深處受的傷勢終究還是太過影響他的動作,右手的武魂發(fā)動也逃不開要大開大合地牽扯到傷口,就算是暫時封閉了痛覺,唐三也還是避免不了眼前一陣一陣的眩暈。
他咬破舌尖,口中擴散開的鐵銹味道讓他恍惚的神經清醒了幾分;
青年人重新聚神,嚴陣以待。
他不想表現出勢弱,但并不是他不甘示弱于敵人,而是因為他的背后魏嬰正看著,他不能讓那孩子為他憂心。
然而——
青年正準備沉下氣息,轉換成昊天錘和殺神領域來進一步牽制敵人,左臂輕抬間卻忽地一陣刺痛僵硬,牽扯著他整個左半邊身子動彈不得。
唐三蒼白的面容上沉凝之色愈深,他猛地抬眸,眼深處暗紅之色愈顯,凌厲的視線看向對面同樣落地的黑衣人,抿緊的薄唇冷笑起來,冰得落霜。
“可是覺得劍傷處僵若頑石,反應開始遲鈍了?”
老人站穩(wěn)腳步后揮手扯開四肢勾纏到的藍銀草藤,戰(zhàn)斗中被唐三無孔不入的寄生技能牽制血肉的感覺,顯然也讓他頗感棘手,甚至......他捂住胸口,咽下心口上下翻涌的一口淤血。
現下看到對面的人忽地僵住身子,他喑啞的聲線里戲謔又嘲諷,“現在才感覺到嗎?”
隱在兜帽的陰影下,溫若寒在黑暗里的面容愈發(fā)深暗,嘴邊的獰笑滲著不懷好意的丑惡,“能夠堅持這么久才發(fā)作,果然不能小覷你啊......”
【為什么.....】
【毒素對我應該是......】
唐三搖搖頭蹙眉,左臂垂在一旁僵硬著動彈不得,他努力想要那半邊身體動起來,卻刺痛得冷汗直流。
自從他魂尊時超年份吸收了人面魔蛛的魂環(huán)、獲得了八蛛矛以后,有了外附魂骨轉換和儲存毒素,唐三早已萬毒不侵。即便是以用毒聞名的毒斗羅獨孤博,除卻使出本命的碧鱗蛇皇毒素之外,也很難以“毒”牽制他。
現如今,在此異世之地,卻為何會......
“你......這是毒?!”
“哈哈哈哈天真!這可不是區(qū)區(qū)劇毒可以比擬的!”
似乎是得見唐三的面容不再平靜如水,青年人染上痛色的神情愉悅到了溫若寒,他緩下繼續(xù)攻擊的動作,站定在不遠處嘲諷地冷笑應答。
唐三左臂僵麻刺痛,動彈不得,自是無法為右肩撕裂滲血的傷口阻斷穴道,逐漸恢復的痛楚感襲上大腦,即便是他也不再能面不改色。
聽聞對面老人的回答,他挑眉瞇眼,黑色的瞳眸深處鮮紅的顏色擴散愈廣。
“......不是毒?”
捋了捋胡須,溫若寒的聲音里有幾分不可查的得意,難掩傲色與蠱惑:“是,也不是。但這與你也沒有什么關系了,自身難保還想著探究一二?是不是太過自負了,年輕人?”
“現今你受制于我,這毒素會逐漸擴散至你全身,最終將你化作頑石一般無情無心的傀儡,效命于我。但,若是你好好配合我......我也能施舍你解藥,讓你不至于心智全無!”
黑斗篷下的老人瞇眼,唇邊的冷笑似是志在必得。
事實上,溫若寒心下有幾分慶幸——
沒想到,難得抓住線索的今天,遇到的這人居然已經是身負重傷之態(tài)。
他猜想,面前這俊美的年輕人,應就是他屬下那幫廢物們回報上來的,那位神秘的強者。
暫且不論這猜想是否正確,此人能在重傷之下,與自己斡旋如此之久,便已是匪夷所思了;
雖然他自認還沒用上全力,甚至也還沒動用陰鐵,但這人觀面容也就不過雙十年華,還身負重傷,若是......
不難料想到,這年輕人全盛之時對付起來,該會有多么棘手;
若是容他暗地成長起來,又會是多么可怖。
然,即便如此,溫若寒卻并不想殺死這個人——生擒此人,比之殺死他,價值要大得多了!
此人身上不同于修士的力量波動、他攻防之間憑空生成的草藤,還有......溫若寒抬手觸了觸胸口的陰鐵碎片,自適才開始隱隱發(fā)熱的感覺,讓老人望著唐三的視線愈發(fā)的熾熱噬人。
......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以此人為引,方能有所收獲。
他甚至有預感,這個年輕人身上的秘密,遠比他想要探尋的、這個世界更加高深的力量,還有亂葬崗深處的真相,要神秘有價值得多!
若是運用得當,此人便會是他瓶頸之下突破的契機,更會是他操縱的陰鐵之下,最杰出最強大的傀儡!
思及此,披著寬大斗篷的老人也不去聽唐三的回答,而是先發(fā)制人,趁著青年人僵住身體,飛身襲去!
溫若寒的話令唐三心內不解,但不論這是否是危言聳聽,他都不會動容和退讓;
比起分心去擔憂這人話語中的威脅,他更想盡早解決事端,護住魏嬰而后再談。
如此看來,適才那人閃身后撤時拋飛過來的靈劍之上,恐怕是淬有什么藥物,自己只不過是被割傷了個口子,便被影響至廝。
實力到了唐三和溫若寒這般的地步,對戰(zhàn)之中,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右肩嚴重撕裂的傷口、僵硬的身體活動,還有體內極度壓榨的魂力和內力......一切的一切都令唐三的動作不再靈敏多變。
一時不察,青年人被趁虛而入的人當胸一腳狠狠地踢飛出去,擦著地面一路,向著亂葬崗的暗幕方向劃出去好遠!
“如何?”溫若寒微喘,體內的靈力也已經過半。
基于此,他也不想將人逼至絕境,畢竟他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從這人的口中問出;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讓自己未來的杰作損傷過重,“愿意好好說說了嗎?”
右肩的傷失血不止,唐三滿手血地撐地喘息,唇邊落下絲絲縷縷的血滴。他抬眉冷眼看黑衣的老人,完全暗下來的天讓他的瞳色看不分明,面如金紙的人依舊神色冷硬,毫不動容。
他輕嘖了一聲,左半邊的手臂竟抬起了少許,側身掩住小動作,青年人的啐氣聲里有些不耐:“為何你這么多多余的話?”
“呵——死到臨頭還故作鎮(zhèn)定!既然如此......”
眼見得唐三被自己一腳逼到了怨氣暗幕的一邊,溫若寒惡上心頭,濁眼看向城門的另一側——
那里是戰(zhàn)斗中一直被唐三護得滴水不漏的一側,現時好不容易將人一腳踹開,老奸巨猾的人冷笑著,似是想到了什么更好的主意。
他手掐咒印,甩出一個縛身的法訣套住鈍身的唐三,反過身,居然極速朝著魏嬰所在的囚籠方向而去!
罩著一身黑衣、恍若鬼魅的人拔出佩劍,手中靈劍的劍光幽深凌人,仿佛要連著囚籠里的魏嬰一起,將所有東西全都斬斷!
既是不愿好好配合,那挾著你重視的這個小娃娃,你總該肯好好聽話了吧?
“——阿嬰??!”
唐三瞳孔驟縮,目眥盡裂,再也顧不得什么魂力不濟、毒素蔓延、重傷難忍,不知哪里來的力量涌上心頭,只聽得一陣衣帛破碎之聲,八根黑紫顏色的蛛腿自他背后的肩胛之間隆起,八蛛矛第一次在此異世之地用出!
某種狂亂的氣息驟然降臨,縱橫全場的煞氣仿佛憑空出現,深重的威壓攜著粘稠欲滴的殺意淹沒整片空地!
修長的八根蛛腿關節(jié)屈伸,驚人的彈跳力送著唐三躍上高空——
云影重重的夜色之下,若隱若現的月光照射出一雙完全被染成了猩紅的瑞鳳眼,恍若一頭瀕臨失智的野獸驟然被鮮血刺激,終于完全破閘!
獰笑的溫若寒并未覺察到身后的異狀,心下他仍是認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老人的身法不如鬼影迷蹤精妙,幾個瞬身靠近了囚籠,手中劍刃高舉,長虹凌人!
溫若寒未曾想到的是——
他想劈開囚籠抓人挾持,但此舉在失控的某人看來,無異于觸其逆鱗!
唐三赤瞳紅得幾近滴血,掌心處微光蠢動,之前戰(zhàn)斗中寄生上去的藍銀皇草種飛速生長纏繞,極力鉗制著溫若寒的動作,平日瑩藍剔透的草葉現時卻詭異地透著淡紅的異芒。
就在溫若寒不耐皺眉、想要用靈力震碎周身纏緊的草植之時
“撲——哧——!”
數道烏光攜著不可查的淡紫霧氣,在夜色下無聲無息地撕裂風聲,眨眼間刺入老人大開的腹腔,空氣之中蔓延開一股淡淡的甜香。
溫若寒怔住,猛地頓住飛身的動作,手上高舉的劍虹頓滯了幾息,瞠大的老眼難以置信地望向囚籠里的孩童。
八歲的孩童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但他抱著機匣的手臂卻極力保持平穩(wěn)。
瞬發(fā)的諸葛神弩有著驚人的反坐力,魏嬰被后沖著軟身癱坐到了地上,泛紅的眼尾濕潤,目光卻堅毅灼人,似一頭初具雛形的小小野獸,稚嫩卻又毫不怕人,不退不避地死死盯著殺意四濺的老人。
不知為何,仙門百家之首、岐山溫氏一族的宗主、新任仙督溫若寒,現時卻不知何故,被這個孩子毫不退讓的視線里,某種仿佛勢要燃盡一切的執(zhí)拗,驚得有些頭皮發(fā)麻!
“小娃娃......你竟敢....??!唔——!”溫若寒終于抑制不住地噴出一口血,他感受到腹部深入肺腑的暗器短弩,還有身體里立時涌起的火辣痛感,蒼老的面容終于繃不住什么仙督的威嚴和高傲。
驚怒不已的老人居然穩(wěn)住了身體,停滯的劍斬之上靈力重新匯聚,暗紅的炎火之息灼灼,“死——!!”溫若寒的面容上繪滿了陰鷙,竟是不再收斂靈力,全力輸出,似是不想再留情挾持,而是當即就要將面前的孩童斬成兩半,一解心頭之怒!
“你敢!”
魏嬰出人意料的一擊,讓溫若寒的攻勢有了喘息的一瞬。
唐三趁機借助八蛛矛騰起,躍過高空,精妙地落點在溫若寒劍鋒斬落而下的軌跡里,身后蛛腿的其中兩節(jié)穩(wěn)穩(wěn)地頂住靈劍的劍刃攻勢,兩者相擊,交鳴出驚人的錚鐵之聲!
“三哥!”魏嬰扔開手上射光弩箭的機匣,軟軟的身子努力攀起來靠向囚籠欄桿,驚喜地喚人,卻在下一秒,小臉驀地煞白,“這個感覺,難道......”機靈的孩子后知后覺地覺察到四周沉重又熟悉的黏膩殺意,一下子便想到了兩年半前的舊事!
魏嬰抓住欄桿慌亂地站直起身,憂慮的視線對上囚籠前牢牢護住自己的青年背影,年幼的心臟里那陣叫囂的不安愈發(fā)的喑啞。
“三哥——!”
煞氣開閘的野獸恍若未聞,他抬眸,滴血的瞳藏起了所有的理智和溫和,往日柔和的清眸此時正凝著摧毀一切的殺意,寸寸腥暗。
高舉靈劍、劍虹凌人的溫若寒還在為魏嬰之事驚怒不已,噴火的濁眼不期地猛然對上獸瞳,下意識驚駭地瞠大。
唐三......亦或者該說,殺戮之都的修羅無聲揚唇,俊美無儔的男人扯動唇線,清寒的月輝都作了他的陪襯,風華月貌之姿,卻無端讓人覺出一種絕美又殘忍的瘋狂。
溫若寒身上危機感驚起,寒毛直豎!
身經百戰(zhàn)的直覺在腦海里驚叫著讓他后撤,還未動作,就在下一秒,左肩胛一涼——
他驚愕,緩緩偏頭垂眸
一只黑紫顏色的蛛腿仿佛刺破豆腐一般,自他左肩穿身而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與此同時——
戰(zhàn)斗的不遠處,亂葬崗外圍。
不久前,陰詭之地深處的神殿事端,似是某種威懾淡薄了少許的緣故,外圍異動的怨氣在暗夜里愈發(fā)喑啞地低鳴喘息,像是魑魅魍魎們都守在了暗幕的邊界線上,正對著不遠處的夷陵城淌著涎水。
狂亂的煞氣縱橫蔓延,擴散著有部分也圈進了暗幕之內。
不知為何,就如同一滴水濺入油鍋,驟然沸騰!
嘶吼的獸鳴、凄厲的鬼啼、窸窣不止的磨齒聲似是不再壓抑,烏云重重的天,云層偶有的間隙漏下月的清輝,戰(zhàn)斗中心的三人都未曾看見,無數的枯槁手骨和獸蹄,緩緩踏出了黑濃的怨氣,破閘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