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永固城有多宏偉，它旁邊的太華山就有險峻。

? ? 據(jù)說，第一批建設(shè)永固城的軍人，就是在太華山的崇山峻嶺中不見了蹤影。?

? ? 有詩云：

? ? 邪風(fēng)呼嘯難行走，

? ? 青鳥繞飛馬沉泥。

? ? 焚輪周轉(zhuǎn)十幾歲，

? ? 紅塵勁勁沖雪峰。

? ? 沙海百萬奪命金，

? ? 崟岌亦是穿心刀。

? ? 問君何來太華山？

? ? 不如皇城醉此生。

（狂暴的颶風(fēng)會把旅行者的腳凍在地上，幾乎能把他們的腳踝折斷。每過十幾年，颶風(fēng)就會改風(fēng)向，把亡漠的紅色沙子沖到太華山的山頂，把白色的山頂染上血的顏色。因此，太華山看上去很像穿過地球心臟的匕首。）

? ? 蓬蓬毫不費力地飛過了那里。他們的位置得天獨厚，能輕易地看清身邊的天氣變化?，F(xiàn)在，正是一片晴朗的好時光。

? ? “真爽?！崩赘袊@到。他翻了個身，趴倒鞍具的邊緣，拍了拍蓬蓬的毛，“你可真乖，真聽話?！?/p>

? ? 他總是見縫插針地討好蓬蓬，希望蓬蓬喜歡他多過虛子和燃姬。虛子對此并不介意：省得她自己去干照料野牛的繁瑣雜活了。反過來想，雷倒成了她的馬童。

? ? “哎呀，你們還記得老夫，老夫可真是太開心啦?！崩细痖_口，“這把老骨頭無論如何是跑不到這兒來的。”他伸了個懶腰，吐出一串長長的哈欠，雙臂懷抱著刺骨的寒風(fēng)，“下次我就記住啦，不會離隊太久的?！?/p>

? ? 他的話讓虛子有些緊張。母親的手札寫道，但凡老葛意外離隊再歸來，手上都因為暗殺任務(wù)而沾滿鮮血。當(dāng)年她母親坐在這個位置時，也會因此對老葛心存忌憚嗎？

? ? “我們已經(jīng)過了最后一個哨崗，”燃姬在駕駛座上說，“接下來的路，地圖上就沒有標注了。”

? ? “不然呢？我們要去的地方可不能在地圖上標出來。”奇麗瑪說，“當(dāng)初芥剎帶我們走的就是這條道。繼續(xù)飛。”

? ? 他們往山的深處飛去，面前是一排灰色的山峰……一圈灰色的尖頂。在那底下，虛子就案件老人一潭被污染的棕色湖泊。不過等她們更近些，虛子才看清，紅色的是池底的巖石，池水本身相當(dāng)清澈透明。

? ? 湖邊有一座簡陋的糧倉，只比避役灣的那些稍微工整一點。這里的屋子都是用現(xiàn)成的木材制作的，其中不少用到了砍下的木樁，已經(jīng)開始被時間腐蝕。人們從這些屋子里魚貫而出，帶著閃閃發(fā)光的武器在路上招搖。

? ? “這里便是虎將城?！逼纣惉斀榻B，“道上的兄弟姊妹，也就剩下這幾個自由自在的地方了?！?/p>

? ? “這些人都是宣誓過的嗎？”虛子問。

? ? “嗯?！卑⑼卮?，皺著眉頭看著底下的人群，“不過平時似乎沒那么熱鬧?！?/p>

? ? 他們謹慎地沿著日光前進。雷把燃姬引到一個山洞里，芥剎當(dāng)時藏龍眼的地方。他們把蓬蓬安頓好，又用一些落葉和枯枝把它蓋住，然后才花了好大功夫徒步往城里走。

? ? 扶搖班的老成員已經(jīng)早有準備，知道如何處理小路上叢生的荊棘。他們用圍巾遮住口鼻，而虛子和燃姬正因為山中的瘴氣紅著眼睛。備用的罩面“不小心”丟在了路上，隊伍明顯還需要一點磨合。

? ? 他們從山上下到了虎將城，小心翼翼地沿著石階往下走。臺階相當(dāng)陡峭，很容易摔倒，虛子有點奇怪，為什么不御土制造好走的樓梯呢？

? ? 到了主干道，他們才松開罩面。

? ? “你不該拋頭露面，”燃姬對虛子說，“別真把這兒當(dāng)自己家了?！?/p>

? ? 避役灣那場“大捷”依然讓她心有余悸。

? ? “可別！”奇麗瑪打斷她，“又慫又怕事，人家就拿你當(dāng)軟柿子捏。學(xué)著點我們！”

? ? 他們與人潮合流，奇麗瑪便挺直了腰板，昂首挺胸地神氣了起來。她向來優(yōu)雅，但在人群中，她鋒利而有魄力。她低著眼睛，用余光打量周圍的人，一副久經(jīng)江湖的做派。她的身體如一柄長刀，毫無障礙地為她砍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 ? “總而言之，你看上去得背了百來條人命。”阿旺說，“不然就會有人找你麻煩?！?/p>

? ? 他跟在奇麗瑪后面，拋棄了本身的靈巧，動作正如他體型該有的強壯粗魯。每走一步，他便在石板上留下一道裂縫。

? ? “沖天炮就很上道?！崩字钢技μ撟诱f，“瞧瞧，火宗的氣勢都在這里了。你成么？”

? ? “我這不是假把式，”燃姬糾正他，“我平時就這個樣子?！?/p>

? ? “你學(xué)我也成?！崩细鹫f。

? ? 他把身體蜷起來，藏進寬大的披風(fēng)里，不露一點兒肌肉。接著，他裝出一個最為虛弱的笑容，看著就像是他們一伙人的拖油瓶祖父，已經(jīng)病入膏肓，隨時有可能一命嗚呼。

? ? “哪個喪天良的能找你麻煩”。雷說。

? ? “就是這個效果?！?/p>

? ? 他們要去鎮(zhèn)子中央的集市，為了裝腔作勢，速度十分緩慢。

? ? 不只是他們…其他的盜匪們同樣裝模作樣，昂首挺胸地在大街上擠來擠去。也有人和奇麗瑪一樣鋒利果斷，甚至在腰間別上了與氣場相配的刀劍。

? ? 隨便一個路人都是全副武裝。大部分人攜帶刀劍長矛，但也有一些更獨特的武器，譬如三叉戟或者流星錘。虛子瞧見不少人的武器有些難搞，如果是一對一的比賽，很難在那些家伙事前面討得好處。比如邊上某個揮舞著血滴子的男人。

? ? “那人手上是只釘耙嗎？”燃姬小聲問到，朝路過的一個朝天鼻男子點了點。

? ? “那位是逐月大圣罡烈，別盯著人家的釘耙看?！崩渍f，“那釘耙一次性能穿兩個人的腦袋，我親眼見過的！”

? ? 扶搖班是身邊武器最少的一批人。

? ? “這些人看著都不是御術(shù)者”虛子說?！?/p>

? ? “怎么？你想把我們賣掉，好去交御術(shù)的學(xué)費嗎？”奇麗瑪說，“不過你是對的，他們確實不會御術(shù)。大部分盜匪純靠拳腳工夫安身立命，我們算是特例?！?/p>

? ? “不是自吹自擂，但你確實該對我們刮目相看?！卑⑼f。

? ? 虛子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旁邊的金屬碰撞聲。兩個帶刀的男人在轉(zhuǎn)角處迎面相撞。街上的行人都停下腳步，饒有興趣地看這件事隊伍熱鬧。虛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些緊張地等待著一場你死我活的對決。

? ? 但是他們沒有打起來。

? ? 兩把刀劍都沒有離開過刀鞘，兩個男人互相鞠躬道歉，仿佛剛才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友善得有如第一次見面的親家公母。

? ? 他們約好了一起去喝茶，然后友善地作揖道別，臉上笑容和煦。

? ? “這兩人等擂臺呢。”雷說，“大概是要帶家伙什去的。”他的語氣有些殘忍的無所謂，好像這是理所以當(dāng)?shù)氖虑樗频摹?/p>

? ? “什么？”虛子驚訝道，“才這么一點事情?！?/p>

? ? “你不懂了吧？”他說“名聲和尊嚴是你的立命之本，可以窮困，但不能認慫。這兩人如果不真的打一場，那懦夫的名號就一輩子跟著他們了。換你也一樣?！?/p>

? ? “總可以不做盜匪的?！比技о?。

? ? “走正道就容易得很！”雷的語氣有些刻薄，“我們就是被逼無路才干這行的。嬌小姐屬實沒有沾過陽春水，一點兒都不知道這水有多渾?！?/p>

? ? “別說了?！逼纣惉攧竦健?/p>

? ? 雷的陰陽怪氣引來了一些注意。人們從窗戶和街道注視著他們，心里盤算起了今晚的第二場好戲。

? ? “別理他們?！崩桌潇o下來，對虛子和燃姬說，“我們是一起的，這就沒事?！?/p>

? ? 虛子這次老實地聽從了他的指揮。她認真地裝腔，面容嚴肅，繼續(xù)擠在隊伍里穿過人群。

? ? “這兒有句俗話，”阿旺說，用他低沉的聲音為爭吵畫上句號，“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天下涼薄，只有這點臉面實在不能丟?！?/p>

??? 虎將城的市集……就是個市集。

? ? 這里跟小夜港旁的慶潮（Qinchao Village）差不了多少。小販把扁擔(dān)扔在地上，自己則盤腿坐在旁邊，向沿路的行者叫賣。逛街的人不怎么買東西，一邊問價，一邊把腳上的塵土揚到貨品之上。嘈雜的聲音繞梁三尺，在這里，隨意發(fā)火也不會被人側(cè)目?？雌饋?，這里也是一個黑市，養(yǎng)活了各式各樣的盜匪。

? ? 虛子注意到不少商販都在售賣特制的食物：熏肉、馕餅和腌菜。米面的價格十分昂貴，至于“新鮮”蔬果…更像是用來裝點莊園的古董擺件。

? ? “這些東西是怎么帶上來的？”虛子問，“我們有野牛，可他們呢？”

? ? “山上有暗道?！逼纣惉斦f，“這是人家做生意的最大本錢，連永固城里的大東家都不一定清楚?！?/p>

? ? 所以那些盜匪才一直在打劫糧食。

? ? 虛子忽然想起了堅竹告訴她的話，土強國太大了，完全沒辦法管理。如果這樣的地下網(wǎng)絡(luò)能伸手到皇城的附近，那么在天高皇帝遠的邊境只怕是更加泛濫。土強國的影子，藏在暗處的社會。

? ? 五行洋國的存在似乎有了另外的意思。虛子想起了達賀佳冷若冰霜的藍色眼睛，“我們不會消失，永遠不會。忽視我們就會迎來死期?！?/p>

? ? 阿旺不小心踢到一盞煤油燈。賣燈的小販下意識地咒罵了幾句，抬頭一望，立馬驚恐地閉上了嘴?！扒Ы锶浮辈恍枰C明自己的力量，光是那副身板就足以說明一切。

? ? “太擠了?！卑⑼貞?yīng)到。

? ? 這個問題從他剛進城就很礙事了。

? ? 奇麗瑪和雷也感受得到，他們踮起腳尖，在市集中到處搜尋。虛子也想幫忙，但她不知道該找什么。

? ? “東偏東北，”燃姬說，“他們在聽誰講話。”

? ? 沒錯，東北角的人們都背過了身子，顯露出衣服上的刀劍。他們輕輕點頭，收下了別人傳遞的所有消息。他們的頭領(lǐng)站在一把梯子上，從人群中露出了自己奇絕無比的臉。

? ? 雷和奇麗瑪大聲呸了一口。

? ? “我們得走了，”雷催促道，“快！”

? ? 燃姬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 ? “我們就不該到這兒來?！逼纣惉斦f，“快走，越快離開越好。”

? ? “別看他們啦！”雷說，試圖掰過虛子的腦袋。

? ? 那個男人腦袋上的皮帶似乎是用來固定五官的，講話的聲音起伏頓挫，嘴的動作像是在咀嚼東西。虛子還注意到了他領(lǐng)口繡的月桃花。

? ? 她沒機會注意更多細節(jié)，不得不跟著伙伴們原路返回。然而迎面卻在剛才的路口撞上了另一個人…真是個奪人性命的轉(zhuǎn)角。

? ? 雷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他后退幾步，用盜匪的方式向虛子行了抱拳禮，有史以來第一次。奇麗瑪和阿旺也和他一樣。

? ? “莫爺。”他們低著頭說。

? ? 他們畢恭畢敬的男人一副商人打扮，一塵不染的衣袍與城鎮(zhèn)的雜亂格格不入。這人意外地面容和善，面盤飽滿，一雙鳳目微微上挑。

? ? 他的胸前一樣繡著月桃花。

? ? 這人和奇麗瑪差不多年紀，虛子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垂芩小盃敔敗薄?/p>

? ? “鐵連子雷，”莫爺點頭，“還有你的朋友們。從避役灣來這兒，一路上還順利嗎？”

? ? “我們太久沒和兄弟們聯(lián)絡(luò)了?！崩椎穆曇粲行╊澏丁Ｔ谒麄兌虝旱慕煌?，虛子從未見過雷如此卑微害怕。

? ? “你們招了新人？”莫爺在燃姬與虛子身上掃了一眼。

? ? 燃姬腦子活絡(luò)，已經(jīng)機靈地學(xué)著其他人鞠躬，虛子很快也反應(yīng)過來，但莫爺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的手勢不對。

? ? 奇麗瑪解釋道，“小孩子嘛，規(guī)矩沒學(xué)透，莫爺別見怪?！?/p>

? ? 她開口介紹，“虛子，燃姬，這位是我們的前輩，神算子莫爺?！?/p>

? ? 母親的手札里沒有這么一位“前輩”，據(jù)虛子所知，她父母就是資歷最長的扶搖班。

? ? “真不錯?！蹦獱斞b出一副和善的笑容，“要是不懂規(guī)矩，這人和禽獸也沒什么分別。不過你們來得也真巧，我這兒剛好有生意給你們做?！?/p>

? ? “扶搖班自然萬死不辭。”阿旺說。

? ? 虛子注意到，老葛此時又消失不見了。或許他單純不想管這位年輕人叫“爺”。

? ? “今晚詳談?！蹦獱斦f，“你們來今晚的擂臺看看吧。鎮(zhèn)上來了這么好些人，擂臺也比平時熱鬧，或許會有幾場讓人喝彩的比試?！?/p>

? ? “無比榮幸?！比技дf，與其他人表示了一樣的恭敬，“有勞您親自開口?！?/p>

? ? 莫爺笑了，“火烈國人，自是知書達理?！?/p>

? ? 他伸手撤掉了雷的頭巾，抓亂了雷的頭發(fā)。

? ?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這孩子的時候?！彼f，眼睛牢牢盯著虛子。他的手指緊貼著雷的頭皮，故意用指甲刮蹭，讓雷忍受疼痛。“這孩子可是個嘴欠的玩意兒，吃了不少苦才學(xué)乖?！?/p>

? ? 雷強忍不適，沒有做出一點反抗，任由莫爺隨意擺弄。

? ? “你該好好學(xué)學(xué)他?！蹦獱攲μ撟诱f，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