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在魏府待著，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潮濕腐爛的味道，只要聽到一點(diǎn)關(guān)于藍(lán)湛的事情，自己的心就會刺痛，喘不過氣來。

芽芽覺得自己病了，心里好像破了一個洞，空虛寂寞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該干嘛，能干嘛，這樣子，不如干脆消失算了。為什么還不消失呢？自己這算是活著嗎？

芽芽拎著酒壇灌了一口，不想背后突然傳來一個鮮活的聲音?！鞍⒘w?！?/p>

“咳咳咳~”芽芽嚇了一跳，嗆了一口，不住的咳嗽，謝允急忙幫他拍拍，邊拍還邊說：“阿羨，你說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喝個酒都能嗆到，跟個孩子一樣?！?/p>

“我，咳咳，打咳咳咳，死你?！?/p>

芽芽咳的胸口嗓子都疼了，踢了謝允一腳，謝允一下子蹦得遠(yuǎn)遠(yuǎn)的，雙手擋住胸前，驚恐的道：“哇，阿羨打人了，好兇殘哦?！?/p>

芽芽大口大口喘了幾下，終于平息下來，看著謝允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瞬間那些什么愁苦思緒早就飛走了，只想狠狠的揍謝允一頓。

芽芽一把將酒壇摔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水花四濺，細(xì)小的碎片四處散開，謝允趕緊奔過來一把將芽芽拽到一旁，雙手緊緊握住他的肩膀，以往滿是笑容的臉，此刻盡是嚴(yán)肅與怒氣。

“阿羨，剛才多危險，你為什么不躲？”

芽芽第一次見謝允生氣，但是他一點(diǎn)也不害怕，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驚奇和疑惑。

“你為什么要生氣？”

“我”謝允被氣笑了：“你說我為什么生氣？”

芽芽白了他一眼，突然用力踩了他一腳，謝允立刻松開他的肩膀，單腳跳起來。

“哎喲哎喲，好疼啊，你個小沒良心的。我還不是怕你受傷嘛。。。你還踩我。。。啊，真是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看著謝允皺眉邊跳邊讓，芽芽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罵道：“蠢貨?！?/p>

這一笑讓謝允頓時看呆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芽芽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勾起的嘴角，淺淺的酒窩，微微瞇起的雙眼，一切美的恰到好處，謝允覺得他這輩子怎么都忘不了眼前這個人了吧。那就把他變成自己的，溫水煮青蛙，不能急，要慢慢滲透，讓他在不知不覺中陷在自己的溫柔和寵愛里，無法自拔，等他發(fā)覺已經(jīng)為時已晚，再也離不開自己。

“阿羨，你笑起來真好看?！?/p>

芽芽立刻收回笑容，瞪了他一眼，謝允立刻補(bǔ)充：“阿羨不笑也很好看。瞪我的那一眼，眼波流轉(zhuǎn)，風(fēng)流不已。”

芽芽沒好氣的罵道：“色胚?！?/p>

謝允湊到他跟前，笑瞇瞇的說：“只對你色?！?/p>

“沒臉沒皮，都快過年了，你怎么不回家？天天半夜往出跑？”

“我跟我娘說我要追媳婦，我娘大手一揮說，小允子啊，你再過半年就十九了，好不容易看上一個，趕緊的，要是追不上那就別回府了?！?/p>

芽芽看著他神采飛揚(yáng)學(xué)他娘親說話，神態(tài)活靈活現(xiàn)，頓時心生羨慕，他跟家人的感情一定非常好吧。不像自己，現(xiàn)在有也等于沒有，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二哥哥也快到云深了吧，那里有他的親人，他們會一起掛燈籠，換桃符，燃爆竹，吃團(tuán)圓飯。以前二哥哥都帶他一起，還要給叔父兄長和大嫂磕頭拜年，還會收到紅布包著的金葉子。

越想越沮喪，越想越心痛，眼眶發(fā)熱，芽芽趕緊把頭低下去，轉(zhuǎn)過身去。

謝允看著芽芽又開始發(fā)呆，一會開心一會難過，最后竟然要哭了，謝允趕緊繞過去說：“雖然不知道大美人為什么難過，但是明年肯定不會這么難過了。”

聽著謝允這么篤定的語氣，芽芽抬起頭來看著他，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淚。

“明年我?guī)阄壹疫^年，我爹娘就是你爹娘，他們會像疼我一樣疼你，那你自然不用難過了呀?！?/p>

“他們?yōu)槭裁匆畚?？?/p>

“當(dāng)然是因?yàn)?。。。阿羨是我找的媳婦啦。哈哈哈哈”謝允說著敏捷的跑開，站在一丈遠(yuǎn)的地方看著他笑。

果然芽芽下一秒暴怒，飛奔過去追著謝允打起來。

“阿羨打不到我，我輕功好著呢。你追我呀。。?！?/p>

“你給我站住。”

“不站，我跑?！?/p>

。。。。。。

芽芽覺得謝允一直在戲弄自己，非常生氣，決定以后避開他，但是無論走到哪里，他都能碰到謝允。

謝允就像一顆牛皮糖一樣，粘人，耐嚼。無論被他打得多慘，第二天晚上還是會像沒事的人一樣笑嘻嘻的湊過來，不厭其煩的跟他叭叭叭。

而且他還心思細(xì)膩，每天都給芽芽帶一件小禮物，有時候是一顆糖，有時候是一串糖葫蘆，有時候是一塊石頭，有時候是幾片金葉子。

他每次都會仔細(xì)觀察芽芽的表情，看他對這件禮物滿不滿意。芽芽每次都想扔到腳邊踩兩下，但是看著糖果，糖葫蘆，還有金葉子，他又舍不得，因?yàn)樵谠粕钸^年的時候，他也會收到這些東西。

他心情復(fù)雜的看著謝允，想把這些東西都用力砸到他臉上，讓他再也笑不出來。為什么要送他這些東西？為什么要整天纏著他不放？為什么？為什么要對他好？讓他無所適從，讓他更加煩躁。

“阿羨，阿羨，發(fā)什么呆？接著?！?/p>

芽芽渾身一個激靈看著眼前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今天是除夕夜，家家戶戶都要守歲。魏嬰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自幼被寵著長大，失而復(fù)得后的魏家人對他極盡寵愛，有求必應(yīng)，什么事都順著他。

魏嬰呢，也是乖巧可愛，除了嬌氣一點(diǎn)，也沒有別的壞毛病，剛才他困得不得了，就趴在桌上睡著了，芽芽便醒了過來，他僵住了，不敢動也不敢說話，生怕別人發(fā)現(xiàn)這具身體的主導(dǎo)權(quán)已經(jīng)換成了他。所以就只盯著一個方向開始發(fā)呆。直到魏澄喊他，他才反應(yīng)過來。

“哦。”他伸手接過小碗，里面有幾個餃子，他盯著那餃子看了半天，覺得里面可能有毒，他聞著想吐。

“阿羨，你不是喜歡吃這魚肉餡的餃子嗎？”

“我，我今天有點(diǎn)不舒服，不想吃?！?/p>

魚肉，自己最討厭吃魚了，以前他還沒遇到藍(lán)湛之前，一直在街上流浪，碰到好心人會給他一點(diǎn)吃的，太餓了，他自己也會去偷東西吃。但是有時候沒偷著反而被打了一頓，他就會餓肚子。太餓了，那種胃里空空看見石頭都忍不住想塞進(jìn)去的感覺太可怕了。實(shí)在是抗不住，他就會去街上翻人家不要的爛菜葉子，還有魚販攤位底下殺魚扔下的魚腸，魚肚，魚鱗，本身濃重的魚腥味再加上血腥味，讓人忍不住作嘔。但是沒辦法，太餓了，只能塞進(jìn)去再吐出來。

芽芽覺得這是他吃過的最難吃的東西，比那些餿了的飯菜還要難吃，還要和貓貓狗狗打架爭搶。想著想著他忍不住干嘔起來，放下碗捂著嘴趕緊跑出去。

魏澄和魏厭離追了出來，芽芽忍住想吐的沖動，對他們笑了笑：“哥，姐，晚上可能有點(diǎn)著涼了。我肚子疼。不用管我，一會就回來。”

說完跑到茅房狂吐起來。

過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扶著墻回了房間，漱了漱口，一頭栽在床上，悲從中來。

他剛到云深兩個月左右的時候，第一次跟叔父兄長大嫂他們同桌吃飯，就擺了一條魚，他坐在藍(lán)湛懷里瞪著那條魚瞪了好久，總覺得魚的眼珠子還在看他。

他沒吃過熟的魚，這條魚經(jīng)過先煎后煮蔥姜調(diào)味，已經(jīng)聞不大出來了，但是藍(lán)湛往他嘴里塞了一口，他還是嘗到了魚腥味，吐了藍(lán)湛一身。把藍(lán)家人嚇了一跳，后來餐桌上再也沒上過魚。

二哥哥和叔父兄長大嫂對他真好，非常好，不但沒有嫌棄他，反而對他更加心疼?？墒?，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好恨啊，但是卻不知道該恨誰。

芽芽歇了一小會，起來又去了大廳，看著魏家人關(guān)切的眼神，他只能勉強(qiáng)裝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樣子，隨聲附和。這一晚芽芽覺得是自己有生以來最難熬的一晚，幸虧魏家人也沒有多想，因?yàn)槲簨肫綍r這個時間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今天卻要他熬夜，魏家人只以為他太困了，都很心疼他。

終于熬到了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飯，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了。芽芽繃緊的精神終于可以放松了，他躺在床上不一會就沉沉睡去了。

大年初一的半夜，芽芽提著一只小酒壇到處亂晃，街上每家每戶都掛著一對對大紅色的燈籠，明亮又喜慶。芽芽搖搖頭，成雙成對，這果然不適合他，只有荒郊野外，空無人煙的地方才有他的立足之地。

可是芽芽多么想二哥哥也在這里就好了，他也想要人陪著，想和那些燈籠一樣，成雙成對。

突然感覺背后有人接近，芽芽猛地轉(zhuǎn)身飛起一腳，謝允那熟悉的臉上還掛著熟悉的欠揍的表情，邊退邊笑著說：“哎喲，阿羨大美人，開年的一腳送給了小允子，看來我們以后定會膠著在一起的。”

芽芽揚(yáng)起手中的酒壇就朝他扔過去，謝允也不惱，將酒壇輕巧的接住，嗅了嗅：“嗯~真香，帶著美人的氣息。哎真是沒辦法，大美人開年的第一壇酒給了我，那我們就注定要糾纏在一起了?！?/p>

芽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打了個寒顫，渾身上下起雞皮疙瘩。這個謝允真是太無恥了，這都快一個月了，他都沒能習(xí)慣。芽芽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糾纏你個頭。大過年的都不讓人清凈?！?/p>

謝允還是顛顛的湊到他身邊，看著他的大眼睛說：“阿羨，走，我?guī)闳ハ吗^子。”

“走什么走，深更半夜又是大過年的，店家早就關(guān)門了?！?/p>

“走走走，去了就知道了?！敝x允一把將他抱起來，芽芽驚呼了一聲，兩人落在馬背上，謝允一鞭子抽下去，雙手拽著韁繩飛奔起來。

“你。。?！毖垦恳粫r語塞，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謝允低頭對他微微一笑：“冷不冷？阿羨可以躲我懷里，會暖和一點(diǎn)。”

“我躲你個頭。。。喂！”謝允猛地用力勒了一下韁繩，駿馬一聲長嘶，猛地停下來，芽芽身子不自覺的往后仰，靠在謝允懷里。

謝允笑瞇瞇的嘆道：“阿羨就是口是心非，你看自己就鉆我懷里了?！闭f罷往前蹭了蹭，解開自己的大披風(fēng)，把芽芽也裹了進(jìn)來，系上帶。

芽芽氣得攥緊了拳頭，扭頭就要揍他，謝允雙腿一夾馬肚子，駿馬又飛奔起來，一陣顛簸，芽芽剛坐起來就又靠后去，引來謝允一陣哈哈大笑。

寒風(fēng)凌冽處在臉上，芽芽不自覺的往披風(fēng)里縮了縮，把臉貼在毛茸茸的領(lǐng)口上蹭了蹭，平息了一下怒氣，想著等待會下了馬再揍謝允一頓。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他們停下來了。芽芽立刻從披風(fēng)里鉆了出去，一腳將謝允踹下馬，無視他躺在地上夸張的叫喊仔細(xì)觀察了一下周圍。

周圍零星的有幾戶人家，他們正對著的是一座大宅子，在昏黃的燈籠掩映中，芽芽瞧見了牌匾上的大字。

“謝府？”芽芽扭頭看著跟過來的謝允，皺了皺眉：“這是你家？”

謝允揉著胳膊搖搖頭：“不是，只是同姓罷了。這家主人呀，原本是宮里的御廚，燒得一手好菜?？上Ш髞硗蝗痪筒灰娏?。經(jīng)我多方打聽，他竟然就在云夢?！?/p>

謝允拉著芽芽的手說：“走走走，今晚你可有口福嘍，這大叔好久不下廚了，我昨天說得嘴都干了，他才答應(yīng)給我燒一桌的?！?/p>

芽芽突然心里有點(diǎn)發(fā)慌，腦子里像裝了漿糊，把整個人都糊住了，無法思考。任由謝允拉著他進(jìn)了宅子，把他摁在座位上。

“喲，這就是你說的小坤澤？”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掀開布簾，一股熱氣夾雜著香氣冒出來。

謝允沖他一挑眉，得意的說：“對。是不是很好看？”

“哼！你看人家一臉失魂落魄，明顯不情愿，你從哪里綁來的？小心我報(bào)官?！?/p>

中年男子聲音又大又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芽芽一下子回過神來，抬頭看著他。

“看什么看？旁邊那個才是你乾元，再看我夫人會吃醋的。哈哈哈?！闭f罷又鉆回去繼續(xù)炒菜。

這爽朗不羈的笑聲，讓芽芽想起了云深的牛師傅，他也是長得人高馬大一臉兇，說話聲音還大，那時候自己個子矮，經(jīng)常被他拎過來拎過去。

好懷念啊，跟二哥哥一起被牛師傅教導(dǎo)，呵斥，揍來揍去，大嫂給他們上藥，兄長在一旁嘮叨，叔父捋著胡子笑呵呵的在一旁看著他們。

突然一只大手捂住了芽芽的眼睛，芽芽才覺得臉上一片潮濕冰涼，他眨了眨眼，謝允感覺他的睫毛輕輕騷過自己的手掌，心里癢癢的。但是美人這么難過，他只能輕聲安慰：“想哭就哭吧。我?guī)湍阄嬷瑒e人看不見。你自己也看不見?！?/p>

芽芽轉(zhuǎn)身將頭扎進(jìn)了謝允的懷里，緊緊的揪著他的衣服，謝允把他裹進(jìn)披風(fēng)里，摸著他的頭發(fā)說：“這下真是誰都看不見了。哭吧哭吧，哭出聲來也沒關(guān)系，他們會以為是我在哭?！?/p>

芽芽每次哭都很讓人心疼，不住的哽咽，小聲的嗚咽，本來就不算寬的肩膀縮起來顯得小小一團(tuán)，不住的顫抖。芽芽覺得很委屈，他委屈了就想咬人。

“嘶，哇，下口真重，難道我的肉比較好吃？”

芽芽一口咬在謝允身上，給他疼得齜牙咧嘴。

“阿羨大俠，待會有好多肉呢，燒雞，燒鵝，麻辣牛肉，干燒兔頭，啊~阿羨，行行好，松口松口，要掉下來了，我兩天沒洗澡了，有沒有聞到一股汗臭味。。?！?/p>

芽芽松口用力錘了他一拳，從披風(fēng)底下鉆了出來，狠狠瞪了他一眼：“臭死了?！?/p>

謝允就嘿嘿笑起來，從懷里拿出一方棉帕給他擦了擦眼淚。

“好嘍，趕緊趁熱吃?！?/p>

胖胖的謝師傅大嗓門一吼，一手端著一道菜咚一聲放在桌上，看了他們一眼，哈哈大笑：“喲，鬧別扭了？沒有什么是一頓飯解決不了的。必須吃完，吃不完不許走，聽到?jīng)]有？”

“哦?！?/p>

最終還是沒吃完，謝師傅的手藝非常好，但是燒了滿滿一桌菜，他們兩個就是吃兩天都吃不完。

謝師傅把桌子拍得梆梆響，瞪著他們喊道：“沒出息。滾吧滾吧，白瞎了老子的手藝。”

謝允笑嘻嘻的賠了個不是，拉著芽芽出了門，回去的路上由于吃太飽了，芽芽靠在謝允溫暖的懷里，不住的打瞌睡。謝允一會捏他的鼻子，一會摸他的臉，就是不讓他睡著。

“天氣太冷了這么睡會得風(fēng)寒。等回家了再睡?！?/p>

“哦?！?/p>

“阿羨，我送你回家吧?！?/p>

芽芽一下子坐直了，大聲說：“不行。”

謝允愣了一下，問：“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還想見到我，就什么都別問，什么都別打聽，要不然，要不然。。。”我會消失的。芽芽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

“好好好，都聽阿羨的。我什么都不問，什么都不打聽，你別怕。那我在這里放你下來？”

“嗯?！毖垦亢鷣y應(yīng)了一聲，跳下馬頭也不回的飛奔起來。

謝允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嘆了一口氣。不知道阿羨在怕什么，剛才在他懷里抖了一下。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再說送到門口又不會怎樣。

不過阿羨這么抗拒，那還是聽阿羨的，等他想告訴自己的時候再說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