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羨忘)中 be小劇場慎入
? ? ? ?藍湛并沒傷著骨頭,只是些皮外傷,只需靜養(yǎng)幾日,他被魏嬰勒令呆在小院里不許出門,實在無趣了,便幫著拾到藥材。
? ? ? 反倒是魏嬰這些天忙碌,除了每日幫著換藥,還來來回回的往鎮(zhèn)上跑,把曬好的藥材和亡母留下來的釵環(huán)首飾一律賣了,換了一筆數(shù)目可觀的銀錢,又制了些常用藥物帶著。
? ? ? 他買了一輛馬車,帶著藍湛踏上了去往揚州的路。
? ? ? 最開始,魏嬰沒估計準路程時間,一不留神就過了宿頭,其實他自己露宿荒野也不要緊,但是連累了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和他一起露宿荒野,魏嬰有些挫敗。
? ? ?但藍湛卻絲毫不在意,抬頭看起了月亮。
? ? ?“沒關系,今夜的月亮很美?!?/p>
? ? ? 昔年在教中,那座深山的樹總長得格外高,遮天蔽日的,想要看月亮,得爬上高高的屋頂。
? ? ?魏嬰跟著抬起頭,看見了一輪明月高懸,周圍飄著淡淡的霧氣,清麗安靜。
? ? ?渾渾噩噩的日子過久了,他早對這世上的一切喪失了興趣,目之所及皆無趣,漸漸的忘卻了江山多嬌,月色撩人。
? ? ? 藍湛困的早,好在先前魏嬰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特意買了一輛寬敞些的馬車,里面的座椅必要時可以收起,再鋪上一張打軟墊,姑且也能做一張簡陋的床榻。
? ? ?馬車里擠了兩人安眠,才發(fā)覺其實也還是有些逼仄了,魏嬰給藍湛帶了一條厚實的毛氅,將他裹嚴實了,靠在自己懷里。
? ? ?他倒是仍然睡的安穩(wěn),睡顏看起來恬淡柔和,想起他是從天音教走出來的,魏嬰覺得難以想象。
? ? ?不知道為何,他今夜竟然異常的平靜,沒了過去許多年的深夜里的焦躁,頹廢和痛苦,今夜他只平靜的聽著身旁人的呼吸。
? ? ?第一站落腳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zhèn),這小鎮(zhèn)三面環(huán)山,小而清幽,聽聞一方吏治清明,民風淳樸,是個極為舒心的地方。
? ? 瞧著長街上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藍湛在客棧里坐不住,被這熱鬧的氛圍點燃了情緒,堅持出來看看。
? ? ??魏嬰本想著他大抵想買些什么,想起他身上少的可憐的一吊錢,就陪著出來了。
? ???可藍湛并沒有什么想買的,魏嬰發(fā)現(xiàn)這個人對于吃穿用度上的欲望極低,肥雞肥鴨吃得,干糧大餅也高興,綢緞做衣好,粗布麻衣也樂意。
? ? 但是看得出藍湛非常歡喜,他走的極慢,路兩旁的小商販熱情的招呼著,魏嬰一向覺得這些人吵鬧,可沒想他竟也一一的應。
? ? ?魏嬰有些心不在焉。
? ? ?走了一段路,藍湛忽然停下腳步,扯了扯他的衣袖,說:“魏先生,我想送給你一件禮物?!?/p>
? ? ?魏嬰回過神,聞言有些奇怪,但第一時間想到藍湛身上只有一吊錢,就沒有猶豫的說了句:“不用?!?/p>
? ? ?他總是這樣,本來也是好心的話,每次說出口總顯得生硬冷淡。
? ? ?但藍湛仍笑著,溫聲搖頭:“還是要送的,早些送了,萬一以后就沒法送了呢?!?/p>
? ? ?他說著,朝一個沿街叫賣的小販走去,魏嬰愣怔的看著他買回來兩串紅艷艷的糖葫蘆。
? ? 藍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過往偶爾被教主派下山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見過,可一直到過了吃這個的年齡,也一直沒有吃到過。”
? ? ?他分了一串糖葫蘆給魏嬰,然后低頭咬了一口自己的。
? ? ?可甜呢。
? ? ?魏嬰看著他心滿意足的樣子,再一次感到了些許酸楚。
? ? 一串糖葫蘆,既不值錢,也不珍貴,他瞧不上?,其實很多人都瞧不上,那是只有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可偏偏是藍湛向往了很久,最終也沒有得到過的無憂無慮的童年。
? ? ?隔天清晨,魏嬰醒的格外早,想起昨天逛街時藍湛本來想買的當?shù)靥厣乃诛?,可是卻不巧已經(jīng)賣完了,便趕早跑了一趟。
? ? ? 剛出爐的酥餅熱乎著,他去敲藍湛的房門,卻沒有人應,復又敲了幾下,才聽見沉悶的“咚”的一聲。
? ? ?魏嬰忽然覺得情況不對。
? ? ?他不再顧及禮數(shù),推門就走了進去,隔著一道屏風,看不清里面,但是能聽見隱忍的喘息聲。
? ? 魏嬰繞過屏風,只見藍湛卷著被子整個人摔在床邊,眼睛半閉著,臉色青白,整個人抖的厲害,口中卻噙著被角悶聲不吭,顯得及其駭人。
? ? 他頓了一下,立刻覺得渾身都僵硬了——他太熟悉這個狀態(tài),枉觀音毒發(fā)時四肢百骸發(fā)寒,五臟六腑相繳,時冷時熱,疼的受不了直接尋了短見的人也是有的。
? ? 魏嬰有些慌,連著搓了兩把臉才找回些理智,忙將人從地上抱回床上,又從隨身的錦囊里摸出個小藥瓶,倒出幾粒喂進藍湛口中。
? ? ? 約莫著過了一柱香,藍湛終于不再發(fā)抖,這種疼法太耗體力,他整個人都癱軟在魏嬰懷里,斷斷續(xù)續(xù)的喘氣,好半天才勉力笑了一下:“我想喝水?!?/p>
? ? ? 魏嬰這才從僵硬里放松了一些,小心扶他半靠在床頭,來回小跑著端來一杯溫水,托著他的頭慢慢的喂進去。
? ? ? “我昨夜還說讓你有事叫我,毒發(fā)怎么不跟我說?”
? ? ? 早就知道叫誰也沒用,肉體的痛苦人和人無法分擔,精神的折磨卻可以翻倍,白白徒增一份煩惱。???
? ?? ?“從前都是這么熬過來的,習慣啦?!?/p>
? ? ? ?藍湛笑著說。
? ? ? ?習慣啦。
? ? ?這三個字實際上并不是能簡單說出口的,人不是一種輕易習慣的物種,所謂習慣,背后一定隱藏著重復?,因為時間久,因為經(jīng)常發(fā)生才會有習慣一說。
? ? ?魏嬰忽然被刺痛了,他別過頭,側(cè)身對著藍湛,咬牙咬的兩腮發(fā)酸。
? ? ? 藍湛有些無辜,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挺小心了,可不知道為什么,魏嬰還是生氣了。
? ? ?他沉默下來。
? ? ?下一秒,魏嬰起身,拿起了那袋被遺忘在外廳桌子上的,已經(jīng)冷掉的酥餅。
? ? ?雖然冷掉了,但是他一走近,藍湛就嗅到了酥餅的香味。
? ? ?“吃?!彼f:“我下去看看有什么喝的。”
? ? ?藍湛伸手接過,魏嬰又轉(zhuǎn)身離開了,他聽見他關門下樓的聲音,還有樓下掌柜在說話的聲音,聽不清。
? ? ?他咬了一口酥餅,果真做的酥脆的恰到好處,里頭是香甜軟糯的豆沙餡,涼了也仍然好吃。
? ? ?沒一會兒的功夫,魏嬰端來了一碗粥——姑且叫粥,藍湛沒見過,喝上一口,既有茶的清香,又有果仁的香氣。
? ? ?“擂茶,掌柜推薦的?!蔽簨胝f。
? ? ?“等你吃飽了就再睡一會兒,晚些再走,我在外面坐著,有事說話?!?/p>
? ? ? 也著實是疲憊的很,藍湛也沒多說什么,聽話的縮回被子里閉眼睡過去。
? ? ?也不知怎的現(xiàn)在這么能睡,一覺醒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躺在馬車里,探頭一看,外面已不是小鎮(zhèn)景色,而是鄉(xiāng)間小路的樹影花蝶。
? ? ?“醒了?喝水?!?/p>
? ? ?魏嬰招呼他。
? ? ?藍湛慢悠悠的從車里下來,挨著魏嬰席地而坐,接過水壺,聽他抱怨:“你怎么睡這么久?!?/p>
? ? ?罷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了這個人說話夾槍帶棒,動作卻細致體貼的風格了。
? ? ???秋高氣爽的天氣,鄉(xiāng)間野道雖少人煙,景致卻極好,藍湛說什么都不愿窩在車里了,想要跟魏嬰一起趕車,好好看看風景。
? ? ?魏嬰瞧他睡了一覺臉色好些,就默許了。
? ? ?慢慢的就這么走了一個來月,兩個人終于也算進入了南境,氣候溫暖濕潤了許多。
? ? 自打那次次毒發(fā)以后,魏嬰堅決不許他自己住了,每每留宿客棧,都只要一間房,像在他家那樣,一人睡床,一人睡榻。
? ? 魏嬰雖然少話,但也是很會照顧人的,每每總是給他鋪好了床,看他鉆進被窩閉眼,才吹了燈燭。
? ? ?藍湛從前在天音教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睡性不怎么好,如今離開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睡的很沉的,大抵是在那個地方,沒人能睡個好覺。
? ? 夜色深深,藍湛睡的迷糊間被一陣強烈的感覺憋醒了,大概是晚飯被魏嬰看著多喝里一碗魚湯的緣故,他半睜著眼睛往外走,忽然繞過屏風,沒想到外頭竟還亮著一盞燈,他被光亮刺了眼,下意識站住腳步。
? ? 片刻之后,眼睛適應了亮光,他才發(fā)覺魏嬰竟還沒睡,埋頭苦讀,邊看邊寫,于燈下眉頭皺的很深。
? ? ?雖沒湊上去,但藍湛覺得自己知道魏嬰在看什么,甚至這一個多月里,可能每天晚上都在看。
? ? ?許是凝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魏嬰抬頭看過來。
? ? ??藍湛垂下目光,轉(zhuǎn)身從邊上的衣架上拿起外衣披在肩頭,沉默的推門出去了。
? ? ? 解決之后,他重新進屋,卻沒了睡意,于是就同魏嬰一起坐在了桌子邊,瞧著墨不多了,就主動磨起墨來。
? ? ? 桌上攤著好幾本藥理典籍,還有一些大概是魏嬰的手記,昔年在天音教里,并無什么人教他們讀書,后來被選進了觀瀾閣,有位師兄少時曾習字,得空教了他一些。
? ? ?只可惜也只是略識得些字,典籍什么是決計看不明白。
? ? ?但是從紙頁的陳舊程度來看,應該很久沒有被看過了。
? ? ?“不用墨了,用不上了?!蔽簨霐R下筆。
? ? ?于是藍湛就停下了。
? ? ?坐的近了,他看清了魏嬰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 ? ?“你素日睡的沉,怎么這個時辰起來了?!彼ぷ佑行┪⑽⒌膯 ?/p>
? ? ?“……”
? ? ?“湯喝多了。”藍湛頓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了。
? ? ?不知道哪里好笑,魏嬰的肩膀抖了一下,忽而笑了笑,這還是第一次藍湛見他笑,可這種笑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是他的嘴角在笑,但是眼睛沒有在笑。
? ? ?“你為什么拿走我的斷魂香?”他問。
? ? ?“我不知道。”藍湛說:“我只覺得不應該這樣,一個醫(yī)者本來可以救很多人?!?/p>
? ? “我救不了人?!蔽簨胂菰谝巫永?,整張臉埋在燈燭的陰影中:“?這些典籍我看了無數(shù)遍,藥也試了無數(shù)遍,但還是很多人死了,一個也沒活下來?!?/p>
? ? ?“所以我才會躲起來,想讓所有人都找不到我,這樣我就不必看他們一個一個的死在我眼前?!?/p>
? ? ? 藍湛沒法安慰他,如果一個人的悲哀來源于欲望,貪念,那些都是可以放下的,可如果他的悲傷來源于善良的本性,那無疑是無法磨滅的。
? ? ? 但是他想了想,還是說:“可是你給我的藥很有用,本來毒發(fā)會疼很久,可那天其實只有一小會兒。”
? ? ? “那個是我很久以前研制出來的藥,它現(xiàn)在有用,后面會慢慢的沒有用了?!?/p>
? ? ? 魏嬰一字一頓的說著,像一只鷹隼一般注視著藍湛的眼睛,他大概一直都在瘋的邊緣,明明也可以不提的,總提醒一個人他快要死了,是一件殘忍的事,他不忍,卻無法自控,他不明白藍湛為什么如此豁達,他瘋狂的想在他眼里看見一樣的恐懼或急切。
? ? ?但一直沒有,藍湛的眼神一直是一種平靜和茫然,他小心的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聲說:“別這樣了?!?/p>
? ? 他說,如果你害怕這個,我也可以在臨死之前悄悄離開,躲到一個你看不到的地方去。
? ? ?魏嬰騰的站起身來。
? ? ?藍湛收回手,安靜的看他。
? ? ?但是魏嬰覺得自己無法承受他的目光,他轉(zhuǎn)身推開窗戶,大口呼吸,夜間的涼風吹的眼底發(fā)澀,也吹滅里桌子上的蠟燭。
? ? ?“睡吧,夜深了。”
? ? ? 總是這樣,魏嬰的情緒是水,藍湛就像是一朵巨大的棉花,輕易的吸收掉他的情緒,但他不知道一朵棉花究竟能吸走多少水。
? ? ? 馬車繼續(xù)向前走。
? ? ? 天氣徹底冷下來了,盡管南方的天氣相對暖和,也架不住藍湛日漸的虛弱怕冷,他不說,可魏嬰偶爾端茶遞水的時候碰到他的手,總是冰涼冰涼的。
? ? 他決定在新的鎮(zhèn)子多留幾天,想給藍湛置辦新的,厚實的冬衣。
? ? 裁縫鋪的老師傅邊給藍湛量身,邊報著數(shù)給邊上的伙計記錄。
? ? 剛出發(fā)的時候,魏嬰就給他量身做過一回衣服,這小兩個月的時間里,他是瞧著藍湛一日一日的瘦,卻也沒想瘦了這么多。
? ? 但藍湛似是沒想這些,只是興致勃勃的挑著面料花樣,和氣的笑:“這下可省了料子錢,我還能多做一身呢。”
? ? 魏嬰聞言皺眉:“誰家是這么省料子錢的,愿意多做就多做,我告訴過你我缺錢嗎??”
? ?他說著,從一堆布料里挑出一塊云水藍的緞子,歸攏到藍湛挑好的料子里。??
? ?藍湛仍然好脾氣:“那,你請我吃些好的,讓我胖一些?!?/p>
? ? ?這原本是一句戲言,魏嬰倒是聽進去了,特意向伙計打探了這附近有間小館,魚湯鍋子又鮮美又暖身,乃上上佳品。
? ? ? 于是他們從裁縫鋪出來,就坐在了這個小館里,這個時間還不是吃飯的時候,廳里只有三兩桌人,但是那魚湯鍋子咕嘟咕嘟的沸騰的聲音,仍然讓人覺得新鮮又溫暖。
? ? ? 他們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邊,廳里正中央還坐了一桌人,為首的少年一眼就能看出優(yōu)渥的家境。
? ? ?魏嬰多看了他一眼,是看他懷里抱著一個金絲鏤空絲綢套子包裹的手爐,覺得能給藍湛也弄一個來。
? ? ?藍湛多看了他一眼,是因為少年在一桌子人的奉承里,仍然顯得心有郁結,悶悶不樂。
? ? ? 來上菜的小伙計看出兩人打量著少年,估計著這會兒人不多,就熱情的坐下來跟兩人攀談。
? ? ?大抵是碩這個少年是當?shù)厥赘坏莫氉?,明明命極好,可興許是太好了,萬事不用擔憂就想些有的沒的,不知怎的迷上了仙道,總想著世間一切俗物皆是空,可這世上哪有神仙,因而陷入了苦悶。
? ? 藍湛聞言就笑了,那伙計也跟著笑了,因為他覺著這就是件杞人憂天的事兒,自然好笑。
? ? ?可藍湛卻想,他笑這世上之人,大抵都是求而不得的,他喜愛這人間煙火氣,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有人卻已經(jīng)厭倦了這些,轉(zhuǎn)而去追尋一場空夢。
? ? ?忽而邊上光線一暗,接著是男人沙啞老態(tài)的聲音:“今天的柴到了?!?/p>
? ? ?幾人皆抬頭,眼前正是個滄桑的老人,背著一捆柴,無神的眼睛,視線不知道飄忽到哪里,形象上很像個流浪漢。
? ? 大概率他是固定經(jīng)常來這里送柴的,伙計見怪不怪的誒了一聲,給二人丟下一句“二位吃好”,便領著男人往后院去。
? ? ?魚湯鍋子鮮香撲鼻,藍湛喜歡這個味道,一連盛了幾碗湯,可魏嬰顯得興致缺缺,藍湛原以為他不愛吃這個,因而從館子里出來,又買了幾樣小吃,可魏嬰仍然沒吃一口,有些心不在焉,也比平日更加寡言。
? ? ? 這終于讓藍湛覺得不對了。
? ? ? 自打天冷了,魏嬰便晚上都會弄來一大盆熱水給他泡腳,自己則趴在桌前繼續(xù)倒騰他的藥——也是有的一點成效的,雖然不能解毒,但至少這中間幾次毒發(fā),都沒有那么疼的難以忍受。
? ? ? 但是今天沒有。
? ? ? 魏嬰端來了熱水,就站在窗子邊上發(fā)呆,似是很萎靡的樣子,藍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藥理研究又卡殼了,才如此煩悶。?
? ? ?“打從吃飯起就覺得你不對,是怎么了?”
? ? ?藍湛一直看著他,得到卻是一陣沉默,他很習慣,盡管小兩個月的時間里他們幾乎片刻不離,實際上卻并不算了解彼此,他們一直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因為過去都太糟糕,所以不提過去,因為知道沒有未來,所以也不說將來。
? ? ? 正當他決定放棄追問的時候,卻忽然聽魏嬰開口了:“今天那個人,他是我父親。”
? ? ? 魏嬰轉(zhuǎn)過身,靠在窗臺上:“我也多年不見他了?!?/p>
? ? ?他看著藍湛驀地睜大了眼睛,頓了片刻,方才又繼續(xù):“其實我剛制成枉觀音的時候,師傅就勸阻了我,要我不事聲張,父親也伙同師傅一起勸我,奈何我那時心高氣傲,聽不進他們的苦口婆心,一心想著要靠著枉觀音,在毒醫(yī)之中獲得一席之地,卻沒想到惹了大禍——”
? ? ? “我家本是商賈之家,雖沒極富貴,卻也是很殷實的,父親母親夫妻和睦,日子一直很順遂,我思慮不周,將枉觀音的藥方手記盡數(shù)放在家中,卻不料天音教前來搶奪,為此屠盡我家中五十幾口人,趕上那日我隨父親去外地購貨,這才幸免于難,可我母親卻死在了那場屠殺里?!?/p>
? ? ? ?“父親悲痛萬分,遂將我逐出了家門,我們不再有聯(lián)絡?!?/p>
? ? ? ? 這些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他起先還能打探到家中父親的消息,后來聽說父親離開了故鄉(xiāng),他不知道原本富裕的父親為什么最終淪落到了靠砍柴為生的地步,他那時發(fā)了瘋一般想要研制出解藥,最后以失敗告終,日漸頹廢,父子之情也就逐漸淹沒于人海。
? ? ? ?魏嬰拽下腰間的酒葫蘆,仰頭灌了幾大口,他有些日子沒有碰酒了,藍湛知道,他怕喝多了會誤事,酒大概是魏嬰的止疼劑,今夜是疼的很了,不得不喝。
? ? ? 因為他又在那雙眼睛里,看見了如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那種頹然的滄桑。
? ? ?可是很遺憾,他無法安慰什么,少年的驕傲被碾碎在家破人亡的悲劇里,那一定是刻骨銘心的疼,甚至永遠無法愈合,時間最多長好一張薄薄的皮,揭開來,傷口仍然潰爛流血。
? ? ??魏嬰把冷掉的水端出去倒掉,回來的時候,看見藍湛縮在床里面,外沿空出一片地方。
? ? ?“天冷啦,別再睡榻上了?!彼f。
? ? ?他們有時在馬車里也會擠在一起睡,裹在一張被子里,肩膀貼著肩膀,能嗅到彼此的味道。
? ???藍湛泡腳泡的掌心發(fā)熱,捂在悶熱的被子里,可他碰到魏嬰的手,竟然是發(fā)涼的。
? ? ?他忽然也有些難過,是替魏嬰難過。
? ? ?“我們可以去今天去的館子里問問,或許伙計知道你父親住在哪里,你去見見他吧?!?/p>
? ? ?藍湛小心翼翼的勸。
? ??于是,隔天他們早早的去問過了小館的伙計,繞過七拐八彎的小路,最終停在了偏僻的小院門前。
? ? ? 借著樹叢的掩映,能瞧見這會兒砍柴人已經(jīng)開始勞作了,他蒼老的厲害,又似乎受了寒,一邊劈柴,一邊低聲咳嗽。
? ? ?魏嬰忍不住紅了眼眶。?
? ?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砍柴人忽然停下動作,往樹叢這邊看過來——冬日里枝葉稀疏,細看還是能看見人影的,但他們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看見了。
? ? ? 魏嬰沉默了片刻,跪下來磕了頭,叫藍湛去悄悄的掛了袋銀子在門縫里,但凡開門就能撿到。
? ? ? “好不容易碰上了,好歹見一面,說句話?!?/p>
? ? ? “見了還是要走,白白傷心一場,何況那天他也看見了我,也沒愿意同我說一句話?!?/p>
? ? ? ?藍湛張了張口,最終沒了言語。
? ? ? ?要做的冬衣最快也要十天,因而他們還停留在這個小鎮(zhèn),藍湛每日都拉著魏嬰出來走走,悄悄想是不是可以再碰上一次故人。
? ? ?他一直都沒有家人,因而覺著親情一場,也委實不易,若能珍惜,還是盡力的好。
? ? ?可惜,人海茫茫,就算只是個小鎮(zhèn),兩個人相遇的概率也很小。
? ??藍湛一覺睡到了晌午才醒,吃了一碗粥,還是覺著懶洋洋的,不過精神還算不錯,他翻著一堆新做的衣服,最后找出那件云水藍。
? ? ??那藍色當真是好看的,素的恰到好處,既不寡淡,也不惹眼,衣服內(nèi)里裹了羊皮防風,衣領袖口皆滾了雪白的兔毛,一瞧便是極暖和的。
? ? 魏嬰平日里不言語,可是眼光是比他要好些。
? ? 藍湛想了想,路上來回的顛簸怕弄壞了這件衣裳,到底是沒有舍得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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