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而食
村子里多了一個瘋女人,她每天都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唱著哀哀戚戚的山歌,在村子的小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村子里的老人家都說她是隔壁村的人,是受了打擊才瘋的。受了什么打擊,誰都講不清楚。有的人說,她老公跑了;有的人說,她家被賊搶了;還有的人說,她兒子被人販子給拐跑了。 還有隔壁村的人特地來村子里看瘋女人,他們都說這個女人似曾相識,只不過叫不上來名字。里面有個姓張的寡婦,女兒據(jù)說是病死了,來看瘋女人的時候目光很復(fù)雜。 但沒人知道目光里透著什么。 “順來他爸,家里還有多少能吃的?” “還剩一點(diǎn)點(diǎn)棒子面,能做半個窩窩頭?!? “嗯……” “你不考慮考慮嗎?要不然咱們真的沒東西吃了?!? “那怎么……咳……那怎么行啊……” 男子擺了擺手,看看面前骨瘦如柴的妻兒,推開門出去了。他過了不久便回了家。 “他娘,鄰家的張寡婦也沒余糧了?!? “嗯?!? “她家有個三歲的女兒?!? “怎么?” “我是說……如果你不舍得吃……” “你打什么歪主意!”婦人從炕上憤憤地站起身來,剛走幾步就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 “他娘,咱們都三四天沒吃東西了……這一點(diǎn)點(diǎn)玉米面,哪里夠三個人吃啊……”男子吃力地跪了下來,扶起妻子, 舀了一瓢水給她。 “不行……”婦人口中微微吐出幾個字,“你去找……去找……你不去……我便自己去找……”說著又要朝門外沖。 男子連忙把婦人扶到炕上,用憐愛的眼神看了看炕上毫無生氣的兒子,又將頭探出窗外,咂吧了一下嘴:“好吧,那我再出去碰碰運(yùn)氣。” 男人走到門外,望了望周圍。草根,早就被拔完了;樹皮,前幾年樹就被砍光了。家里連鋤頭鐮刀都沒有,想種地都沒得種……男人于是坐在了不遠(yuǎn)處的田埂上,周圍是無限的寂靜。 日光炙烤著大地,不一會兒就讓男人身上的背心濕漉漉的。男人舔了舔嘴唇,心里想著該回家了。 到了家,他發(fā)現(xiàn)妻兒都在饑餓的作用下睡著了。于是他悄悄地拉開抽屜,劃上一根火柴,點(diǎn)燃一支卷煙,蹲在家門口一口又一口地抽著。 一支抽罷,他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摁滅,又進(jìn)了家門。他瞥見張寡婦在間壁用令人發(fā)怵的目光死死盯著他。那眼睛就像餓虎——兇狠得就像張寡婦她本人。 他在屋里轉(zhuǎn)悠了一圈,又出了門,也直直地看著張寡婦,朝著她眨了眨眼。張寡婦仿佛是明白了什么,朝著四周望 了望,進(jìn)了屋子帶上門。 他吸一口氣,輕輕抱起順來——他的親生兒子。順來沒有醒,但風(fēng)吹草動驚醒了他的妻子。 “你干什么?”妻子迷迷糊糊問著。 他不語,用腳順開門。 妻子坐起來,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影,用尖銳的嗓音又喊了一聲:“你干什么!” 男人站定,回過頭來:“滾回去睡著?!? 女人被嚇著了,喘了一口氣。 男人把整個身子轉(zhuǎn)過來,懷里抱著已經(jīng)被嚇呆的孩子:“滾回去睡著!” 女人睡下,用被子捂住頭,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饑餓,仿佛胃酸要將她五臟六腑化作膿漿。腹內(nèi)空洞的感覺讓她不得不再爬起來,走下炕…… 她不記得下了炕后發(fā)生了什么,只記得朦朧間有一股久違的肉香,她從炕上爬起來,探尋著肉香的來源。她腹內(nèi)的饑餓感被調(diào)動得愈發(fā)濃烈。她終于吃到了久違的肉,肉滑入口中,香、酥、入口即化、膩、腥甜……她微微睜開眼睛,看見丈夫正拿著一碗湯,用小匙憐愛地喂給她吃。她感到無比的幸福,猶如重獲新生。下炕之后發(fā)生了什么,管他的呢。 “他爸,肉是哪來的啊。” 丈夫沉默了一下,隨即說:“我剛才抓到只兔子。” “嗯。”她便閉了眼睛,任由丈夫給自己喂完這碗湯。 “喝完了,我再去盛點(diǎn)?!闭煞蛘f畢就站起身來。她感覺渾身又有了力氣,于是扯住丈夫的衣服:“咳,我去裝?!彼粤Φ嘏老驴唬径?,從丈夫手里接過碗。丈夫本想說些什么,又停了下來。她活動活動筋骨,抻了抻腿,仿佛捧著生命一般走到廚房打開鍋,用湯勺在湯里攪了攪。有些東西被撈了上來。雖然這塊肉被煮爛了,但是依稀看得出形狀。她定睛一看—— 一只小手。 瘋女人一路向東奔去,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唱著哀哀戚戚的山歌,在村子的小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沒有人知道她將奔向何方,也沒有人知道她將何時停下。 但人們從她的只言片語中得知,她有一個兒子,叫做“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