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知道你什么都可以做到，但是深入到別人的夢境始終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p>

博士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兜帽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我還是知道他那雙黑色的眼睛中有著怎樣的情感。

因為那是我的造物。

“我還以為我的造物主的形象有多么高大呢，哼。現(xiàn)在看來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嘛。”

在一片黑暗中，這片命名為他的夢境的空間，博士朝著我走來。他的腳步就如同我為他設(shè)定的一樣，沉重當(dāng)中帶著一股堅決。

他比我高上一點，所以當(dāng)他用著極度鄙夷的眼神從上方仰視我的時候，我并不感到不快。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冷漠，博士兜帽下那雙一黑一白的眼睛離開了我的臉，但是他身上的殺意并沒有消除。

從他的瞳孔中透出的殺氣仿佛是從地獄中歸來的家伙。熔巖貫穿了我的胸膛，水流讓我的胸腔窒息，旋風(fēng)把我粉身碎骨，電流將我的肌肉瓦解，雷霆的怒號讓我的耳膜撕裂，最后是他無言的一拳本想揍在我的臉上，但是終歸是沒有下手。

因為我是他的“神”。沒有了我，他就失去了一切可供談判的對象。無論是他所珍視的一切，他所希望的夢想，他所在的那個世界，只要我想，頃刻之間它們就會覆滅。

所以他不敢，也不能，更是無用。

“算了。反正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你的描述下的。供你那些“外神”看到的也只是我的反應(yīng)，在你的身上發(fā)泄完全沒有效率…但是很爽?！?/p>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判斷博士并沒有想要讓我回答的意思，事實也確實如此。

只要我想，這個世界就能成為什么樣子。

只要你們想，這個世界就會被引導(dǎo)成什么樣子。

但是如果不和博士交流，恐怕我自己存在在這里的意義就會消失，而你們，“觀眾們”，也就會失去存在在這里的價值。畢竟誰會看無法發(fā)展的故事呢？

只要我能夠書寫出最吸引人的，最跌宕起伏的，最為讓我心滿意足的劇本，那么在劇本中的人的性命，無論是誰都無所謂。只要讓主角看到，讓我寫到，讓你們發(fā)現(xiàn)，那么我眼前的這個“博士”就有他存在的價值。

溫柔是必須的，聰慧是必須的，關(guān)系是必須的，羅德島是必須的。

沒有這些，就沒有故事。

但是在我的故事里隨意殺戮，這是可行的。在我的故事里讓博士成為那個人生贏家，這是可行的?，F(xiàn)在的時代是快餐時代，不是嗎？誰會花時間在網(wǎng)絡(luò)上讀那種亢長而毫無樂趣的文章？觀眾為了看得過癮，我寫得也過癮就好了。

“你就是所謂的神？嗯？”

“我記得我以前塑造的你…不，是真正的創(chuàng)世主塑造的你，并不是會這樣浪費時間在嘲諷我身上。況且，對你的言行的束縛我已經(jīng)解開了，接下來你會做什么，你要做什么，請隨意?！?/p>

反正傷害不到我，也傷害不到你們。他只是一個卑微的，弱小的，只在故事中存在的，懦弱的，無法和我抗衡的，因為你們的愿望而生的，在任何人手里都可以被捏造的，可能無用的，和各種干員卿卿我我的，在我的故事中要不就是情愛故事要不就是一場毫無征兆的悲劇，讓屏幕前的你們或者滿足一時的快感，或者得到那種所有人死去時扭曲的感情的工具。

他只是個主角而已。任何人都是他，只要你們想，他就能成為任何樣子。他沒有靈魂，在觀眾眼里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

這是他的存在價值。

“說得倒好聽。不過不管我做出過什么，你和觀眾看到的也只是你想讓我做的，你想讓觀眾看到的，其他的可能性，全部都會被抹殺。”

“說得不錯。你曾經(jīng)是戰(zhàn)爭的機器，你現(xiàn)在是失憶的博士，又或者在其他人，在我的文章里是個多情種，是個無厘頭，是個溫柔的家伙，還是個暴虐的君主，這些都是我們賦予你的生命?！?/p>

“我想你把我叫到這里來，不是單單為了和我說這些沒用的廢話吧?！?/p>

博士把我的臉掐起，強行讓我和他對視。

“那個眼神，和“唯一棋手”的眼神越來越像了?！?/p>

“拜你所賜。但是我不再是單純的那個機器，也不再是你描述下的那個傻氣到無可救藥的家伙，只要有個女的站在他面前就會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只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女性的心思?！?/p>

“這么說，你想要跳脫出我給你的框架里了？上一次這么做的時候的你我是格外的欣賞。那個反叛了所有人，算計了所有人，最后用戰(zhàn)爭讓所有人死去的你。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清楚地知道了《終焉》的結(jié)局了吧？在知道了一切都是由我這個創(chuàng)世主操辦的戰(zhàn)場上，由源石技藝作為武器，以拉特蘭的上帝組織和深海為首的古神組織的對弈為看點，你作為那個夾在中間的天平最后還是選擇了讓所有人死去。明明知道一旦切城與龍門對撞，潛伏在其他地區(qū)的深海勢力就會全部跑出來，那些“敲鐘人”一個比起一個來的要猛，再加上“鑄鐘人”的事先埋伏，上帝組織又只在拉特蘭根深蒂固不受侵擾，那個世界最后還是崩壞了——原來是這樣。”

“但是我提前了整個過程。我殺了所有人，強行讓你的故事繼續(xù)不下去——沒有任何人的故事才會讓你困擾，不是嗎？所以為了寫出新的故事吸引觀眾，或者為了你自我滿足，你必須再次利用我，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讓那個崩壞的故事繼續(xù)下去?！?/p>

“這次不再打算把所有人殺了嗎？那樣的博士意外的還挺有賣點呢。不少人都喜歡虐殺，其實——”

他猛地把我踩在腳下，腿部的力量快要讓我的肋骨斷裂。

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他的造物主，而像是在看螻蟻，看什么污穢不堪的東西。

“惡心至極。不管是你，還是以前的我。你寫出的這樣的故事，只為了迎合你所謂的觀眾的樂趣；還有那個殺了所有人的我。我本以為受到操縱的人必須用死來讓她們解脫，但是我錯了。當(dāng)我看到莫斯提馬的眼神，還是凱爾希的尸體，又或者是幽靈鯊的手臂，我突然意識到我把她們想象的和我一樣懦弱。之所以有生不如死這個詞語，是因為我們誰都沒有體會過死是什么感受；但是我意識到了死亡遠遠比起想象的更加痛苦。我以為死亡讓她們的靈魂安息，其實她們無時無刻不在詛咒著我的思緒。什么棋手，戰(zhàn)爭機器，我就是一個懦夫，因為知道了命運所以失去了生存的勇氣，而她們都在拼全力存活下去，讓我存活下去。生存需要的力量遠遠比死亡更加強大——這就是我的教訓(xùn)。”

“所以？經(jīng)歷了那次虐殺的你，現(xiàn)在又想搞什么新花樣？我不知道除了把所有我的出場人物殺光，你還有什么辦法能夠反抗我。在現(xiàn)在切城快要撞到龍門之前，時間早就不多了。只要撞上，接下來就是我的劇本，我的地盤?！?/p>

“方法？”他嗤笑著我，腳上的力氣更大了。

“方法多的是。我只是在想一個最完美的方案而已。讓所有人活下來往往比起殺死所有人更加困難?！?/p>

“你還想讓所有人活下來？”

“沒錯。只要是我所牽掛的人，全部都活下來的世界。我要逼迫你完成那樣的世界，并不是做不到的?！?/p>

他伸出三根手指?！笆紫纫粋€方法，將你所有的人物殺死，我已經(jīng)用過了。那么還缺兩個方法。”

“兩個？”

“告訴你也無妨，反正無論是你還是觀眾，都是要知道的?！?/p>

“其一，視角。無論是你還是觀眾，最限制你們這幫家伙的就是視角。為什么？因為你這個作者最大的視角就是在我身上，透過我的眼睛你才能夠讓觀眾看到我的世界。那么在我的視角之外的因果效應(yīng)，你有注意到嗎？如果我都沒有注意，它們就那樣自然發(fā)生了，然后作用在我的身上，就會和你原來的劇本大相庭徑——蝴蝶效應(yīng)，聽說過的吧。”

“其二，目的。你的目的并不是讓我們死去，而是寫出一個故事，故事越是跌宕起伏，觀眾就越會看。那么如果用你自己的設(shè)定，也就是這個變態(tài)的能力，讓整個故事無法繼續(xù)下去會怎么樣呢？”

“不可能的。我的腦子和觀眾的腦子會讓這個故事延續(xù)。”

“呵呵?！彼崎_了自己的腳步，“我要把你們所有的可能性都扼殺，下一個死局。你的故事無論再如何發(fā)展，也是由各種事件進行拼湊的。而這些事件中我做了什么都會導(dǎo)致一個結(jié)果，讓我們把這個結(jié)果叫做“模版”吧。由于我是主角，每當(dāng)我解決一個事件的時候，這個世界就會發(fā)生大大小小的變化，我們姑且把我剛剛完結(jié)一個事件的時間段稱為模版。從模版這個起點開始，由于我固定的能力，過去就已經(jīng)被確定了，無論未來再如何發(fā)展都和過去沒有關(guān)系。那要如何將過去和未來都抹殺掉呢？只有一個答案，讓這個世界停止在下一個模版，也就是切城與龍門相撞的瞬間。在那里不能有任何的局勢可以變動，一切都必須塵埃落定，在相撞之前就讓你的故事完結(jié)，你就無法再寫任何劇本了?！?/p>

“這就是你用固定的能力同時解決《獵者》和《敘拉古之鏈》的原因？”

“你是這么叫那幾個事件的嗎…也是，都是你的作品。我要讓首先潛伏在各個地區(qū)的深海勢力消失，這是第一步，剩下的幾步，你清楚我也清楚?！?/p>

但是我不清楚。對于作者來說，雖然可以提前策劃好主角的下一步，但是沒法預(yù)知到他計劃的全貌——萬一有什么劇情bug還要進行修改，也就是說他把我拉下了神壇。

從此刻開始，他，這個我的故事中一個沒有來由只是供給你們提供視角的家伙，要開始欺騙我們所有人。

“請你，還有你背后那群看著我們的觀眾記好了。我就是博士。除此之外，我誰也不是?！?/p>

瞧啊，他正在向神挑釁呢。

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覺得你能夠戰(zhàn)勝我？”

“我不需要戰(zhàn)勝你?！?/p>

他的口吻輕描淡寫，仿佛連同我一并小視著所有的生命，就像他以前那樣，純粹的戰(zhàn)爭機器——不，現(xiàn)在他的眼神中有著目的和冷酷下隱藏的某種真情。

我們要面對的是一個有了感情的怪物，而他面對的是無所不能的造物主。

有趣。劇本一下有趣了起來，看來當(dāng)時恢復(fù)他的記憶是正確的。

“哼，你是不是在想，恢復(fù)我的記憶是對的？”

我抬起頭，這家伙的表情我看不清。

“你怎么知道？”

“因為不是你恢復(fù)了我的記憶。而是我從一開始就在引導(dǎo)你恢復(fù)我的記憶——從巴別塔開始，我就已經(jīng)做足了準備。那你呢，可憐的神？你的準備是什么？”

第一次被我自己的角色質(zhì)問，讓我格外興奮。

“你有什么我都能化解。”

“試試看吧。你要是可以就盡管試。”

“不過說到底，就算我不寫悲劇也是可以的。桃子不香嗎？被美少女包圍的感覺，還不用擔(dān)心災(zāi)難，你不喜歡嗎？”

“聽好了，神——不，我現(xiàn)在想叫你“作家”。戀愛這種情感首先在末世就是渺茫的，其次，正是因為有了那些情感，我才會有理由找你對峙。曾經(jīng)我以為我的真情和她們的感情都是你設(shè)定下的事實，并不是我油然而生的情感。但是當(dāng)我殺死她們的那一刻，就算她們的情感是虛假的，我知道我的情感并不虛假。也許這也是你的杜撰，但無所謂，我只認定我感受到的。為了她們，我寧愿放棄那樣的夢境，真正面對你這種級別的家伙。為了她們，我愿意成為當(dāng)年的機器，但我不再是那個冷漠的毫無人情的怪物了。從現(xiàn)在開始，就連同我自己和她們的情感，包括生命，都將成為我和你對弈的棋子，只要我能夠救回她們我會毫不猶豫地利用她們，讓她們?yōu)榱宋胰ニ馈@是我的覺悟?！?/p>

“夢該醒了?！?/p>

我不知道我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還是為了讓他不再闡述他的計策，但是在夢境中待的太久，他必須回到劇本中去。

走之前博士插著兜站在我面前，那雙黑白眼睛猶如對著獵物虎視眈眈的怪物，一個理智到了極點的瘋子，明明是我自己創(chuàng)造的全黑的環(huán)境，但是現(xiàn)在卻給我?guī)砹酥舷愕膲毫Α?/p>

“所以，你愿意和我下一局嗎？”

“作家？”

他走的時候，我的腦海中止不住地回想著他的表情。

我創(chuàng)造了一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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