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騎士王

? ? ? ?列車經(jīng)過馬斯頓的同時，城門上的蒸汽機正發(fā)出低沉的吼叫，將沉重的鐵閘提起。

? ? ? ?早已等候在城外的戰(zhàn)士涌入，他們穿著黑色的呢絨軍服，帶著防塵面罩，軍服外罩著保護身體重要部位的金屬鎧甲，背著狙擊用的長管來福槍。一尺四寸長的弧形獵刀插在小臂處的刀鞘里。軍靴是特制的，厚厚的膠底濾掉了大部分聲音，行進時發(fā)出蠶咬噬桑葉那樣的沙沙聲。

? ? ? ?本該保護這座城市的馬斯頓騎警們站在道邊，默默地看著這些黑衣軍人散入街頭巷尾，占據(jù)了每一處制高點，架起來福槍，工兵們在火車站附近的重要路口埋下了火炸藥。至此馬斯頓已經(jīng)徹底落入這支軍隊的掌控，變身為森嚴的軍事要塞。

? ? ? ?龐加萊的副手，安民官羅斯特勛爵登上市政廳外的塔樓，這是馬斯頓的最高點。

? ? ? ?身披黑色大氅的男人站在塔樓頂部，俯瞰下方風雨中的小城。兜帽遮蔽了他的大部分面容，只露出蒼白的下頜，一縷亮金色的頭發(fā)從兜帽邊緣散逸出來，在風中飛舞。

? ? ? ?羅斯特勛爵心中忐忑，如果不是龐加萊的命令，他絕對不會來見這有“死神”稱號的男人。這種背負英雄稱號的戰(zhàn)場之鬼，應(yīng)該是那種嗜血的暴徒吧？把馬斯頓交給這種暴徒……真的好么？即使是為了國家利益。

? ? ? ?出乎羅斯特的預(yù)料，對方表達了友善之意。男人沒有回頭，但伸手按了按兜帽下的軍帽帽檐，算作致意。他在白手套外帶著質(zhì)感厚重的鐵戒指，戒面上的徽記是釘死毒蛇的利劍。

? ? ? ?“烏列爾之劍”，這是那柄劍的名字。

? ? ? ?根據(jù)彌賽亞圣教核定的圣典，神最初造人是把人類放置在伊甸樂園之中，但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被惡魔化身的蛇誘惑，偷吃了智慧樹的果子，被神逐出了伊甸園。從那以后，樂園再不對人類開放，神在樂園的入口設(shè)置了燃燒的圣劍，不許人類和蛇通過。熾天使烏列爾是那柄劍的控制者，他是掌管地獄火焰的天使，長著猙獰可怖的臉，發(fā)出獅吼般的巨聲。凡人在看見他的本體之前已經(jīng)被他的火光燒死。

【注：神學中的熾天使，即撒拉弗是無形無體的，若是現(xiàn)身人前，是以六翼四首的面目出現(xiàn)。一說熾天使共有兩人，前天使長路西法和后被升為熾天使的米迦勒。另一說，熾天使是米迦勒和加百列的共同體。還有人認為，熾天使其實有四位，分別掌管四大元素，又稱四大君主。本文中提到的烏列爾也稱烏利爾正是四大君主中的一員。】

? ? ? ?如此神圣的東西，一般的組織根本不該用來作徽章，恐有僭越的嫌疑，唯有一個組織例外：直屬彌賽亞教廷管理的異端審判局。它不是軍隊，卻有不亞于軍隊的武力。它不是法庭，卻擁有定罪的權(quán)力。它只有千人的規(guī)模，卻和十萬人的十字禁衛(wèi)軍是同級機關(guān)。

? ? ? ?接管馬斯頓防務(wù)的是異端審判局的執(zhí)行官們，而塔樓上監(jiān)視著這一切的男人，也許比所有執(zhí)行官加起來都要可怕。

? ? ? ?“非常榮幸，非常榮幸，李錫尼副局長?！绷_斯特勛爵誠惶誠恐地說，“我們會竭力配合您的行動?！?/p>

【注：這里的李錫尼就是猛虎薔薇中的李斯特，在舊版荊棘王座和風玫瑰中他也叫李錫尼。】

? ? ? ?“今天晚上不要提及我的名字。記住，教皇國的軍隊從未出現(xiàn)在中立城市馬斯頓，異端審判局副局長自然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蹦腥说吐曊f。

? ? ? ?“是是！是我疏忽了！”羅斯特勛爵嚇得臉色蒼白。

? ? ? ?“不必擔心，我們的任務(wù)只是確保那列火車的安全。只要它從前線成功返回，我們就會悄無聲息地撤走，沒人會知道我們來過。高文共和國不曾協(xié)助教皇國，中立國契約也沒有被違反?！蹦腥苏f。

? ? ? ?“是！是！”在這名聲顯赫的男人面青，羅斯特勛爵只有點頭彎腰的份，“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我們什么都不知道！”

? ? ? ?男人默默地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眺望雨中的城市。羅斯特勛爵這才看清了他背后的利刃，那是一柄來自扶桑的弧形長刀，花紋繁復(fù)的刀鞘仿佛一根怪獸的骨頭。

? ? ? ?教堂中，人們?nèi)宄扇旱貒?，低聲交談?/p>

? ? ? ?龐加萊為滯留在此的貴族們準備了紅酒、小食品和毯子，騎警們殷勤的為大家倒酒，反復(fù)表示意外的幾率其實很低，市政管只是害怕一萬中的萬一，請他們不必緊張，事情結(jié)束之后就可以返回家中。

? ? ? ?緊張的心情在酒精的作用下略微緩解了，人們還是相信著中立國契約，在那份契約的保護下他們是安全的。

? ? ? ?“市政官也是太過小心了，敗軍沖擊馬斯頓的可能性能有多大？小概率事件吧？”

? ? ? ?“是啊，如果潰敗的是十字禁衛(wèi)軍，他們都是虔誠的信徒，怎么會趁亂搶劫呢？如果潰敗的是大夏軍，那么他們會向東逃竄才是，根本不會經(jīng)過馬斯頓?！?/p>

? ? ? ?“艾倫爵士，您覺得誰會取得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嫵媚的萊婭夫人詢問那位以見識廣博而出名的艾倫博士。

? ? ? ?這種時候大家依舊保持著平日里的圈子，高等貴族們自然是要坐在一起的，年輕貴族們喝著酒坐在另外的角落里，女眷們聚集在一起，旁邊圍繞著她們的女仆，以免有人趁亂摸走她們脖子耳朵撒很難過的珠寶。圍繞著萊婭夫人，則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小圈子。萊婭夫人是馬斯頓的沙龍女王，年方二十八歲，妖嬈美麗，丈夫早亡。這樣一位寡居的美麗貴婦，對于男人們來說是莫大的機會，所以萊婭夫人家的藝術(shù)沙龍是最熱鬧的，此刻在避難中，殷勤的男士們也依然選擇了圍繞她華麗的裙擺而坐，仿佛騎士們拱衛(wèi)皇后。

? ? ? ?“雙方都是精銳，勢均力敵，勝負很難說啊。”艾倫爵士說。

? ? ? ?“東方人的硬弩強弓能跟火槍相比么？他們還騎著馬呢。能跟斯泰因重機比速度么？”旁邊的瑪索斯爵士不以為然。

? ? ? ?“迄今為止新技術(shù)還未能完全壓制傳統(tǒng)戰(zhàn)術(shù)。東方人的破山弩威力可不亞于火槍。至于斯泰因重機，受制于有限的紅水銀礦藏，還不能大范圍使用?！卑瑐惥羰抠┵┒劊安荒芤晃兜孛孕偶夹g(shù)?！?/p>

? ? ? ?“那熾天鐵騎呢？”瑪索斯爵士不服氣，“東方人有什么軍隊能夠?qū)篃胩扈F騎？”

? ? ? ?“熾天鐵騎確實是跨時代的超級軍隊，但關(guān)于他們也有不利的傳聞?！闭f到這里艾倫爵士的聲音忽然降低，好像談及了什么驚人的大秘密，“聽我在翡冷翠的朋友說，熾天武裝的制造可能存在問題?！?/p>

? ? ? ?“什么問題？”瑪索斯爵士一愣。

? ? ? ?“諸位想必都知道，熾天鐵騎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羅馬帝國的時代，距今已經(jīng)有一百二十年的歷史，當時教皇國擁有大約一百具熾天武裝，可如今熾天武裝的總數(shù)也只是增加到三百具，這難道不奇怪么？”艾倫爵士環(huán)顧眾人，“既然是戰(zhàn)無不勝的超級武器，就該動用傾國之力生產(chǎn)，可一百二十年過去了，他們也只新造出兩百具來?！?/p>

? ? ? ?瑪索斯爵士無言以對。

? ? ? ?“而且據(jù)說之后制造的熾天武裝遠遠不如第一代?！卑瑐惥羰坑终f，“熾天武裝的制造技術(shù)非但沒有進步，還在退步。教廷制造起熾天武裝來似乎越來越難。”

? ? ? ?“我也聽人說起過類似的事?！币恢迸月牭默旊x男爵說，“我有位朋友是拜占庭帝國的國家級機械師，曾經(jīng)參加過機動甲胄的制造，他說拜占庭帝國研究了一百多年，至今還是停留在‘仿造’的程度，新的設(shè)計根本無從談起。即使仿造也很困難，仿制品沒有原先的東西精致，很不耐用，精密的關(guān)節(jié)磨損非常厲害，每年甲胄活動50個小時以上就得大修，是種過于昂貴的戰(zhàn)爭機器。因此以拜占庭帝國的國力，目前也只能維持大約兩百名獅心騎士?！?/p>

? ? ? ?“蒸汽技術(shù)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可以規(guī)模化生產(chǎn)，但作為蒸汽技術(shù)的最高杰作，機動甲胄確實無法量產(chǎn)的，這極大地限制了它的用途，單靠這種缺陷嚴重的武器，未必能取得一場大型戰(zhàn)爭的勝利，尤其是對手是那位‘星見’所生的楚舜華?！卑瑐惥羰空f。

? ? ? ?距離萊婭夫人的小圈子不遠，西澤爾和阿黛爾蓋著同一床毯子，蜷縮在靠近壁爐的角落里。

? ? ? ?西澤爾一早就占據(jù)了這個溫暖而且安全的角落，讓妹妹待在里面，自己擋在外面，等到人們從混亂中明白過來時，才發(fā)覺最好的位置已經(jīng)被這個男孩占據(jù)了。自覺應(yīng)該被禮讓的貴婦人們只得尋找別的角落，低聲嘲諷兩句說看啊看啊，哥哥真是懂得保護妹妹呢，這樣漂亮的妹妹可不能凍著??！將來妹妹嫁入豪門，哥哥才好往上爬呢！

? ? ? ?這種議論影響不到西澤爾，眼下的當務(wù)之急是讓阿黛爾有個安全溫暖的地方休息，別的都是次要的。

? ? ? ?“能睡著的話就盡量睡一會，我在這里，別擔心?！蔽鳚蔂柕吐曊f。

? ? ? ?“唔?！卑Ⅶ鞝栭]著眼睛點頭，其實還不到她睡覺的時間，但對于哥哥的命令，她習慣服從。

? ? ? ?西澤爾也閉上了眼睛。他處在高度警覺的狀態(tài)，不可能睡著。但閉著眼睛有助于保存體力，如果突發(fā)意外，充沛的體力和清醒的頭腦是非常重要的。

? ? ? ?他的不安感比任何人都強，仿佛芒刺在背。戰(zhàn)場距離馬斯頓不到十里，在地圖上兩個點幾乎挨在一起，戰(zhàn)爭的利刃擦著馬斯頓斬過。楚舜華和教皇都許諾會確保馬斯頓的安全，但西澤爾不是個愿意相信許諾的人，設(shè)想一柄刀擦著你的睫毛斬下，無論別人怎么許諾，你都會繃緊全身的肌肉。

? ? ? ?四百二十年前的布匿戰(zhàn)爭，羅馬騎兵沖進迦南城，本已投降的迦南人認為獻出了城市和全部的財產(chǎn)能夠換回自己的生命，但羅馬元老院下令焚城，縱容士兵殘殺和劫掠，最終迦南這個國家徹底退出歷史，變成了羅馬帝國的阿非利加行省。

? ? ? ?一百二十年前查理曼王國對薩克森的戰(zhàn)爭，查理曼國王接受了薩克森人的投降，但戰(zhàn)場通訊混亂，停戰(zhàn)的命令未及時傳遞到前線，于是查理曼大軍颶風一樣掃過薩克森的國土，將舉手投降的薩克森人作為軍人屠殺，面對數(shù)十萬無辜的死難者，查理曼國王也只是表示“遺憾”而已。

【注：羅馬元老院是一個審議的團體，它在羅馬共和國和羅馬帝國的政府中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存在時間很長。盡管它的決議不過是對法律訴訟的建議，本質(zhì)上不是法律，但依然在羅馬的政體中握有極大權(quán)力。此處的迦南應(yīng)指由巴勒斯坦或其位于約旦河和地中海之間的部分組成的一個古代地區(qū)，即今天的巴勒斯坦、敘利亞和黎巴嫩。舊約中，它被稱為樂土。迦南一詞主要出現(xiàn)在《圣經(jīng)》中，其實它就是希臘人所稱的“腓尼基”。查理曼帝國是法蘭克王國的加洛林王朝的一個時期。薩克森應(yīng)指薩克森公國或薩克森王國，現(xiàn)在的薩克森是德國的一個州。感興趣的親可以分別搜索以上兩個名詞，在此不多贅述?！?/p>

? ? ? ?這類遺憾的事情在歷史上數(shù)不勝數(shù)，如果契約能夠確保國家安全，那還要武器做什么？

? ? ? ?這個避難所很成問題。軍事技術(shù)在最近的一百年里突飛猛進，巖石和巨木都不再是能夠阻擋戰(zhàn)士的障礙，堡壘技術(shù)早已過時了。

? ? ? ?好在更好的避難所西澤爾已經(jīng)提前找好了。從到達馬斯頓的第一天起他就開始尋找避難所。這是某種類似狐貍的本能，他甚至把這些避難所畫成地圖，逼著阿黛爾背下來。

? ? ? ?他也清楚自己在這方面有點神經(jīng)質(zhì)，但從另一方面來說，獸群中存活率最高的那只野獸未必是最強壯的，它可能很瘦削，看起來很疲憊，但異常警覺。它的瘦削和疲憊恰恰是因為它太過警覺了，這份警覺在真正的危機到來時，會為它多爭取一點點時間。

? ? ? ?如果情況不對他就會帶阿黛爾前往那個避難所。但在那之前他先得甩掉某個麻煩的家伙……這家伙在幾分鐘之前鉆進了他的毯子里。原本兩個人待著綽綽有余的角落，因為增加了第三個人忽然狹窄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 ? ? ?那人鉆進來之前根本沒打招呼，進來之后和西澤爾一樣抱著膝蓋席地而坐，一言不發(fā)，滿臉好像寫著“我們是一家人”或者“我一早就在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