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風(fēng)濤》

“喂,等一下!”
燕順抓住了宋江的手。
“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我必須回去!”
宋江轉(zhuǎn)過身來,想甩開燕順的胳膊。
“我必須馬上回去!”
“喂!石勇!”
燕順抓住發(fā)狂的宋江的手臂,回頭看著石勇。
“怎么回事?”
石勇?lián)炱鹚谓z失的信,瞥了一眼。
“寫著父親病危。”
“原來如此!”
燕順抓著宋江的衣領(lǐng)把他拉了過來。
“那么,你要丟下我們一個人回家嗎?”
“那個……”
“你帶來的五百多人該怎么辦!”
“啊……怎么辦才好呢,燕順先生?”
“決定了!”
燕順挺起胸膛。
“這里的事,就交給我『錦毛虎』了!快回到你爸爸那里去吧!”
“燕順……謝謝你?!?/p>
宋江含著淚握住燕順的手,跑出了店門。但剛跑出兩三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折了回來。
“我要給晁蓋大哥寫一封信,請幫我?guī)??!?/p>
宋江向店老板借來了紙筆,很快就寫完了寄給晁蓋的信。
“請代我向花榮他們問好。”
說著,宋江把信交給了燕順,然后便一溜煙地跑出了店。
“真的走了??!”
看著宋江漸漸遠去的背影,燕順喃喃說道。
————————————————————
與宋江離別的燕順等人,在下一站與花榮等人匯合。石勇說明情況后,大家都露出了憂慮和遺憾的表情,但只能繼續(xù)以梁山泊為目標(biāo)。
“但是,宋江殿沒事嗎?”
聽到花榮這么說,楊林拿起長矛走上前去。
“那我去追他好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可以通知你們?!?/p>
“楊叔叔也要離開嗎?”
寶燕不安地抬頭看著楊林。
“我會寂寞的……”
“我們還會再見的。”
“……嗯,一定?!?/p>
“那么,就這樣了?!?/p>
“要小心啊?!?/p>
“大小姐也……怎么說呢,脾氣也要適可而止哦?!?/p>
楊林笑著,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快步走上了前往鄆城縣的道路。
與楊林分別后,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前往梁山泊的征途。
一路上詢問著行人,前進了許多天,不知不覺間,順著道路進入了一個杳無人煙的樹林。在這個樹葉還很嫩綠的季節(jié),道路兩旁都聳立著碧綠的樹木。但與這種明亮相反的,一行人前進的道路上卻積滿了去年的枯葉,冷冷清清。
陽光傾斜,光線稀薄。
在最前面默默走著的花榮身旁,負責(zé)殿后的秦明把馬靠了過來。
“這條路……”
秦明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響亮。即便如此,連一只鳥的騷動都沒有發(fā)生。仿佛只有秦明的聲音在空洞中回蕩。他皺著眉頭,壓低了調(diào)子。
“這條路沒有走錯嗎?”
“是啊?!?/p>
花榮從前方移開視線。手里執(zhí)著弓。
“這里是山賊的巢穴,所以不可能有路標(biāo)。”
“是啊?!?/p>
“沒關(guān)系?!?/p>
可是,即使繼續(xù)前進,道路也只會更接近森林的深處,根本看不到傳說中的湖泊。
“哥!”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寶燕呼喚著花榮。
“經(jīng)我們來過這里了?!?/p>
寶燕指了指刻在樹干上的痕跡。
“剛才我用簪子留下的。”
“迷路了嗎……”
“也就是說,那些路人騙了我們咯?”
黃信捻著胡須說。
“聽說圍繞著梁山泊的蘆葦原像迷宮一樣。這片森林變成迷宮也不奇怪。”
“這也是我們慣用的手法。”
燕順回應(yīng)道。
“爬到樹上去!探路!王英??!”
“什么事?大哥!”
王英趕了過來,燕順默默指著旁邊的大樹。
“好嘞!”
王英一下子就纏住了樹干,敏捷地爬了上去。很快,就看不見他的蹤影了。不久,便從樹梢傳來了王英的聲音。
“在那邊!在那邊有一個湖!”
“哪邊?”
燕順怒吼一聲,渾身是葉子的王英從樹枝上跳了下來。
“雖然沒有路,但一直往北應(yīng)該就能找到!”
花榮他們面面相覷著。
“只能試試看了?!?/p>
在那之后,他們?nèi)詴粫r地會爬到樹上確認(rèn)方向,在郁郁蔥蔥的樹林中艱難前行。不久,視野突然變得開闊。
伴隨著晚霞的光芒照進眼中,遠處響起了尖銳的聲音。
“什么人!”

茫茫的金色波浪,映照著被太陽染紅的天空。在耀眼的光芒下,閃耀的漣漪上浮起了一艘小船,船上站著一個手持蛇矛的白衣男子。
“官軍嗎?”
花榮瞇起了眼睛,一行人已經(jīng)穿越了樹林,在水浪前停下了馬。
“不是官軍!”
男人的目光集中在秦明、黃信等帶著官軍盔甲的隊伍上。在他的身后,扛著樸刀的紅發(fā)男子用刁鉆而謹(jǐn)慎的眼神望著一行人。在兩人乘坐的小船后面,蘆葦灘中的水路上,排列著十艘滿載士兵的船,每二艘船上有二十人。
“是梁山泊的人嗎?”

對于花榮的詢問,白衣男子沒有出聲回答,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雖然相距十丈,卻仍有一種驚人的氣魄的氣魄,安靜地向鼻尖逼近著。
花榮擺好威儀從馬上一躍而下。
“這有一封宋江殿的信,請過目。”
“宋江殿的?”
船上的兩個人面面相覷。
“讓我看看?!?/p>
白衣男子伸出手,做出要接住信函的動作。
“怎么回事?”
紅發(fā)男子諷刺地笑了。
花榮從掛在馬鞍上的箭袋里抽出了一支箭。
“寶燕,把你的弓借給我。如果用朱雁的話,會把船板射穿的?!?/p>
花榮把信綁在箭上,舉起寶燕的弓,輕輕地擰了一下。離開長弓的箭矢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筆直的飛向小船。
花榮瞄準(zhǔn)的地方,是船頭的最前端。而在箭矢到達之前,白衣男子迅捷地伸出了蛇矛。箭頭毫無意外地與蛇矛的前端相碰。
水面上回蕩著干燥的響聲。
“真厲害啊。”
兩個人同時稱贊出聲。
“是『小李廣』花榮嗎?”
“你就是『豹子頭』林沖吧。”
林沖臉上浮現(xiàn)出放松的笑容。他迅速看完了信函,把信藏在懷里,指向了湖的另一邊。
“前面就是朱貴的店,請到那里靜候片刻?!?/p>
說完,林沖便與其他載著士兵的船,在水路的另一邊消失了。
只剩下?lián)u搖欲墜的蘆葦原和金黃幽靜的湖水。
“……終于到了?!?/p>
黃信喃喃說道。
在被晚霞染紅的水平線上,隱約可見剪紙般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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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林沖所說,在滿布巖石的岸邊有一家小酒館。門口有個中年男子正忙碌地拜訪著酒缸。
“是朱貴殿嗎?”
聽到了花榮的問候聲音,『旱地忽律』朱貴直起腰板,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

“是我?!?br/>
朱貴把掛在房檐上的弓和鏑箭取了下來。
“這種箭,會射嗎?”
花榮接過弓箭,搖了搖頭,朱貴露出了難看的表情。
“真不想在小李廣面前班門弄斧。”
朱貴嘟囔著,伴隨著一聲尖銳的弦音,號箭消失在了遙遠的蘆葦原中。
“不賴嘛。”
聽到花榮這么說,朱貴聳聳肩收起了弓。
過了一會,周圍開始回蕩起響亮的水聲。伴隨著劃水的櫓聲和船夫們勇敢的歌謠。那些聲音交錯在一起,與一同黃昏從湖的另一邊傳來。
“看啊!”
王英跳起來指向遠處。

仿佛要把水平線填滿一樣,駛來了數(shù)不清的船只。每一艘都是豪華的戰(zhàn)船,寫著“梁”字的嶄新迎風(fēng)旗飄揚著。每一艘船都有四名劃手,推動著船只一個接一個地劃過來,在店前的水面上整齊地排成一列。數(shù)量大概有五十多艘。這一數(shù)目足以讓花榮等人乘坐。隊伍的左右兩側(cè)各有一艘小船,由兩個頭目指揮著。

空船列隊完畢后,從船隊駛來的道路,劃來了最后一艘小船。
在船頭,一個頭上插花的年輕人正握船著櫓,船頭端坐著一位輕搖羽扇的書生。
“讓各位久等了?!?/p>
梁山泊的軍師在船上悠閑地行了一禮,環(huán)視著在岸邊排列的豪華陣容。
“您就是『智多星』吳用老師嗎?”
“是我,『小李廣』花榮殿。”

“和宋江哥說的一樣呢?!?br/>
聽到花榮這么說,吳用揮動著扇子輕輕地笑了起來。
“請?!?/p>
逆光中,吳用舉起白羽扇指向湖水。
“歡迎來到梁山泊?!?/p>
湖水以逐漸下沉的夕陽為背景,清晰地浮現(xiàn)出了梁山泊的每一個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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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宋江也成功進入了鄆城縣。
到達宋家村的時候,時間剛過半夜,宋江在黑暗之中黑,重新回到了闊別一年的宅院。
“父親!”
宋江敲打著緊閉的門,感覺有人跑了過來,門也被打開了一條細縫。從縫隙中悄悄窺視著門外的,正是自己的弟弟宋清。
“哥哥?。磕憧烧鎳樍宋乙惶 ?/p>
“清!老爸他……! ! !”
宋江一步越過門檻,跳進了院子里。
“那個……”
“父親大人??!”
宋江沒有理會支支吾吾的弟弟,一口氣跑進了屋里。他穿越庭院,朝著父親臥病在床的地方跑去。但是,父親的房間之中空空如也。床上沒有人躺過的跡象,被子也疊的板板正正。
“啊,還是沒趕上……”
宋江擦著眼淚跑出了房間。
“清!清…!”
他呼喚著弟弟的名字,在走廊奔跑著。午夜的黑暗之中,宋江仿佛看到了手持拐杖的老人,以一個可怕的姿勢站在那里。
“??!”
宋江愣住了。
“父親???”
老人用爛漫的眼神瞪著宋江。
“啊!孩兒不孝,父親已經(jīng)成佛了嗎???”
“傻兒子!”
宋太公走到跪倒的兒子面前,舉起了拐杖。

“不孝子!”
拐杖啪的一聲打在了宋江的肩膀上。
“好痛……”
宋江驚訝地抬頭看著父親。
“父親?”
肩膀又被打了一下。
宋太公瘦得像枯木一樣,個子比宋江還小。但是力量卻像鋼鐵一樣強勁。一邊高聲責(zé)罵,一邊舉起拐杖痛打著兒子。
“您沒去世嗎……”
“說什么不吉利的話?。 ?/p>
手握拐杖,氣喘吁吁的老人身后,宋清一臉尷尬地站在那里。
“清,怎么回事?”
宋江抬頭看著弟弟。
“在你的信中,說父親生命垂危,生命在旦夕之際,希望我馬上回來……”
“你們可真是我的好兒子?。 ?/p>
父親束手無策。
“清,你在說謊?”
“不,那個……”
宋清尷尬地轉(zhuǎn)移了視線。
“那個,確實是……”
老人怒斥著在一旁沉默的宋清。
“你們可真不讓我省心,我怎么可能就這么睡去了?就算去了那個世界,也會被你們氣回來的!”
老人伸出手指著兩個兒子。
“竟然拿我生病當(dāng)理由,真是不負責(zé)任!生氣!真讓人生氣!這要是給我氣出病,可就治不好了!”
老人抓住宋江的耳朵,把他帶到了里屋。又把宋江好好說教了一陣,談話把宋清沏的茶一飲而盡,壓低了聲音。
“沒聽說嗎?”

“這一次,為了慶祝皇子誕生而大赦天下。能夠降罪一等,這可是自首贖罪的好機會啊。”
“但是,僅僅只是赦免了哥哥與梁山泊相通的罪……”
“院子里的槐樹下面,有我埋的銀子?!?/p>
“銀子?”
“那它挖出來,江兒如果去官府自首的話,清兒就可以用它們?nèi)ベV賂官員了。到一個好地方去,哪怕是流放,也要借此機會養(yǎng)養(yǎng)身體?!?/p>
“您老人家哪來的銀子呢?”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p>
老人斷然回避了宋清的質(zhì)問。
“記住了,打官司的時候不要吝惜錢,這種時候如果小氣,罪名可就要跟著你一輩子了?!?/p>
看著充滿自信的父親,兄弟倆互望了一眼。
第二天,宋江按照父親的指示自首,宋清向官府上下散發(fā)了賄賂。
知縣時文彬和事件發(fā)生時的濟州知府都早已調(diào)任,張三也已經(jīng)辭去了職務(wù)去向不明。朱仝和雷橫不巧因為工作去了外縣,街上的人都想幫助宋江,再加上宋清花了很多錢,所以把這件事不了了之也不難。
閻婆惜從臺階上摔下而死,宋江受到閻婆的責(zé)備,躲避閻婆的追打,結(jié)果閻婆也閃了身子摔死在樓梯下。
事件就這樣被改判了。
“下達判決?!?/p>
在父親和宋清以及街上的人們的注視下,知縣走流程似的地朗讀了判決文件。
“判以宋江,刺配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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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些日子,宋江的額頭被刺上了金印,脖子上帶著枷鎖,離開了鄆城縣。
盡管如此,他的腰包里還是有足夠的路費,護送工人張千和李萬也很親切,雖說是流放,但旅途卻很舒適。位于長江畔的江州氣候本來就很好,水土資源也很豐富。能夠流配到江州,也是由于之前的賄賂派上了用場。
越往南,土地和人口就越豐富。陽光很強烈,已經(jīng)是盛夏時節(jié)了。
這一天,宋江和兩名押解官員,若無其事的走在綠意盎然的街道上。道路的右邊是廣闊的湖面,湖水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這里是水資源豐富的地區(qū),到處都有河流,還有大大小小的湖泊。這里的風(fēng)景,讓宋江想起了同樣水資源豐富的家鄉(xiāng)濟州。
「大家都平安到達梁山泊了嗎?」
在被梁山泊沒察覺之前,就因為父親的催促回到了家鄉(xiāng),此后還沒能與花榮等人取得聯(lián)系。
回家的路上被楊林追到的時候,也只是在口頭上說不要擔(dān)心,并沒有為此寫信。
宋江迎著清爽的風(fēng),懷念著每一個故友的面容,這時,張千問他有沒有感到干渴。
“那里有個茶館,我們?nèi)バ菹⒁粫喊伞!?/p>
宋江察覺到對方有休息的意思,便邀請二人同去路邊的茶館。街道上人來人往,很有活力。茶店和酒樓也有很多。宋江他們隨便挑了一家店走了進去。從茶棚看起來,是一家很普通的店鋪,茶也是沒什么大不了的東西,但是到了結(jié)賬的時候,讓人意外的事情發(fā)生了。
“喂,有沒有搞錯?”
被要求支付的金額遠遠超出了正常的標(biāo)準(zhǔn)。
茶館主人滔滔不絕地說著不明所以的方言。
“怎么說都太貴了。”
茶館主人憤怒的吼了起來。對方的語速很快,口音也很重,完全聽太清楚。這里離山東已經(jīng)很遠了。語言幾乎完全不同。
“知道了,知道了。”
被嚇壞的宋江拿出銀粒,主人愉快地把銀粒塞進懷里,之后便嘻嘻地笑著。因為對釣魚不感興趣,宋江他們沒再滯留,立刻離開了。
“在濟州,一杯二、三文錢的茶,在這兒竟然要三十五文錢!”
“那種點心竟然也要百文?”
兩個押送官員面面相覷。
“我們也是第一次來這里,南方的物價也太高了!”
這時,路邊的巖石上正坐著一個年輕的賣藝武人,正憐憫地望著訝異的三個人。

“你們?nèi)チ艘患液诘?。?br/>

那是一個被旅途的風(fēng)塵弄臟了衣服,但看起來很有教養(yǎng)的年輕人,一只眼神睿智的黑狗很有禮貌地搖著尾巴蹲坐在一旁。
“他們會根據(jù)客人來決定價格。如果是閑人或者有錢的客人,一杯茶可以賣到一百文,甚至可以賣到二百文。如果拒絕的話,店里面走出一個拿著棍棒的大漢。在旅途中……特別是在江南,一定要小心這種事情?!?/p>
武人一邊說著,一邊用手中的棍子敲打地面。
“其實,我也是經(jīng)歷過才知道的?!?/p>
一邊說著,一邊無力地笑了笑。
從狗狗消瘦的樣子和年輕人淡黃色的臉色來看,好像遇到了相當(dāng)?shù)姑沟氖虑椤?/p>
“謝謝,也請您小心點。”
宋江道之謝后,武人從懷里拿出一個看起來很硬的饅頭,然后掰成了兩半。武人拿起半只沒有餡的素饅頭喂給了狗,自己也把剩下的半個稀里嘩啦地吃了下去。狗把食物吃光之后,再次并攏前腳,直勾勾地盯著主人的臉。
“我們要去下一個地方了,一定能吃到肉!”
武人摸了摸小狗的腦袋,望著閃閃發(fā)光的湖水,輕聲嘆了口氣。
————————————————————
“過了那座山峰,前面就是揭陽鎮(zhèn)了,今晚先在那里住一宿吧?!?/p>
爬山路的時候,張千指了指對面的山嶺。太陽還很高。晴朗的天空下,在平緩的棱線上,綠茵像像流云一樣蓬勃生長。踏進樹梢,郁郁蔥蔥的樹枝下十分涼爽,在樹梢上呼嘯而來的風(fēng)中,彌漫著新鮮的江水氣味。
離長江邊上的江州不遠了。
下山的時候是中午。一行人正想找個吃飯的地方剛好,看到山腳下有個茅草店。從路上經(jīng)過的樹林中看去,店的后面是懸崖峭壁,下面有溪澗流過。店面的布局小巧玲瓏,總給人一種古樸的感覺。在店前的樹下,一位老人抱著古銅色的胡琴,奏著啜泣的樂曲。
當(dāng)宋江他們走近店里時,不知從哪里來了幾個孩子。都是些赤身裸體的臟孩子,嘴里還嘟囔著什么,伸出了手??雌饋硎窃谝X。也有孩子想撲向宋江背負的行李。
“喂!”
張千舉起手里的棍子。
“上一邊去!”
“別拿你們的臟手亂摸啊!”
“等一下……”
當(dāng)宋江要給他們零錢時,孩子們哇的一聲,然后又嚷嚷著什么,像撒開了網(wǎng)的蜘蛛一樣四散而逃了。

“要吃飯嗎?”
店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穿著無袖的上衣,拿著一把剛磨好的菜刀。他注視著宋江等人的眼神,難免讓人聯(lián)想起剛從水中浮上來的狡猾生物。
“要吃飯嗎?”
男人又問了一次。
男人說話沒有口音。
“有飯和酒嗎……”
面對李萬的突然回答,男人抬起長下巴朝著門口撇了撇。他似乎是這家店的主人。
“先別進去?!?/p>
“你家的一碗飯,也要賣一百文嗎?”
“我家可和那一帶的黑店不一樣?!?/p>
主人笑瞇瞇地嘲笑著。
“我家可是很氣派的。價格便宜,還提供自家釀的酒和特制的飯。”
“剛才的孩子們在說什么?”
宋江向走在前面的店主問道。
“好像都慌慌張張地逃走了……”
“『催命判官』,這是我的綽號?!?/p>
“冥府的法官嗎……真是個可怕的綽號?!?/p>
主人停下腳步,歪著大嘴回過頭來。
“也不算,這個綽號……是因為我看人的眼光很獨到?!?/p>
『催命判官』讓宋江等人坐在墻邊的桌子上。
“酒和飯,請稍等一下?!?/p>
說著,男人便哼著小曲往走向屋里,還沒走進去,又來了一個客人。這也是一個身材高大,衣著尋常的中年男子??腿似沉怂谓谎?,輕輕向他行了個眼神禮,向里走去。然后,他若無其事地坐在店后面向懸崖的位置上。
這個男人的身上,帶著一股與常人不同的、遠離塵世的風(fēng)韻。

“啊,老大。”
察覺到的『催命判官』從廚房里慌慌張張地走了出來。
“還是老樣子啊?!?/p>
男人把白瓷酒器擺到客人面前,在他面前撕開酒缸的封口,然后倒了慢慢一杯。
“有菜嗎?”
男人默默搖了搖頭。
客人慢慢地把酒杯端到嘴邊,視線又回到了縱橫窗外的溪谷。
“有點吵啊?!?/p>
『催命判官』小聲說,客人又看了宋江一眼,但并沒有說什么。
不久,酒也端到了宋江他們的面前。
“我們還要了肉?!?/p>
“已經(jīng)在煮了,請再稍等片刻?!?/p>
聽罷,張千和李萬便舉起了酒杯開始暢飲。
男人在宋江面前也擺上了一杯。宋江拿起酒杯,看向坐在窗邊的客人。
“那邊的先生?!?/p>
男人緩緩回過頭。

“一起來一杯吧。怎么樣?”
就在這時,正要離開的『催命判官』驚訝地回過頭來。
宋江笑瞇瞇地舉起酒杯。
“一個人的話,你會很寂寞吧?”
男人凝視著宋江的臉,微微一笑,站了起來。
“等等?!?/p>
『催命判官』一下子跑到宋江的身旁,拿走了桌上的酒瓶。
“我家老大不喝這么便宜的酒?!?/p>
但客人沒有多說什么,把椅子拉了過來,坐在宋江旁邊,舉起了酒杯。
“老大……”
男人不顧『催命判官』的勸阻,用若有所思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宋江。
“這里有更好的酒?!?/p>
『催命判官』用像幽鬼一樣迅捷的速度,從里屋端來了新的酒缸。
“來喝這個吧?!?/p>
“啊,不用這么費心……”
“沒關(guān)系的?!?/p>
“是嗎?”
宋江高興地拿起酒甕,給男人倒了一杯,給自己倒了一杯。
“干杯?!?/p>
說著,宋江舉起酒杯。男人也一起舉起酒杯,一口氣喝完后,翻過空碗給宋江看了看。
“再來一杯……”
宋江把手伸向酒缸時,兩個年輕人從門口探出臉來。
“李立大哥……”
“老大在這嗎?”

兩個男人長的很像,看起來是一對兄弟。兩人剛一在宋江身旁看見客人的身影,便像如釋重負般松了一口氣。
“老大,你在這啊?!?/p>
“老板娘在找你呢。”
“這次是從越州來的,所以請您擔(dān)任指揮。”
客人聽了之后,懶洋洋地嘆了口氣。
“如果不回去的話,我們會被老板娘罵的?!?/p>
聽到對方這么一說,男人好像沒辦法似的站了起來。同時,宋江叫住了正要離開的男人。
“如果可以的話,請告訴我你的名字?!?/p>
“我嗎?”
回頭一看,男人的臉上毫無表情,雖然有幾分塑像的感覺,但他的眼眸深處卻好像在微微地笑著,仿佛看透了一切。
“下次吧,希望還能在這里見面。”
男人把喝干的酒杯翻倒在桌上,像來時一樣,風(fēng)一般地走出了店門。
“真是不可思議的人啊。哎,兩位這是怎么了……”
宋江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張千和李萬。兩人正流著口水,像死了一樣睡著了。
“醉得這么厲害嗎?”
“你不想逃嗎?”
『催命判官』李立問道。
“你會被流放江州吧?趁現(xiàn)在趕快逃走……”
“我不要。”
宋江搖了搖頭,把父親嚴(yán)厲的教誨說了出來。
“真是個奇特的家伙。所以,你一點也不想逃跑咯?”
“當(dāng)然?!?/p>
“這樣的話,就不能這么做了……”
男人走進了里屋,拿出了一個罐子,然后撬開了翻倒的兩人的嘴,像里面倒進了液體。
“那是……”
“醒藥?!?/p>
“這么說……”
“他們不是喝醉了,是被我的藥麻醉了?!?/p>
“麻藥嗎……”
宋江瞪大了眼睛。
“嚇了一跳?!?/p>
“如果不是因為你跟老大一起喝了一杯,你也會和他們一樣阿彌陀佛?!?/p>
“所以說,是那個人救了我嗎?”
“這個嘛。”
李立用自己也想知道什么的表情望著宋江。
“因為我家老大的脾氣反復(fù)無常。”
“那個人是什么樣的人呢?”
“老大是什么樣的人?以后你就會知道了。”
說著,李立把宋江拉進了廚房,兩個昏過去的公差也慢慢恢復(fù)了行動。
“好痛……”
李萬撫摸著磕到了地的后腦勺坐了起來。
“真不可思議……”
張千也搖了搖頭,直起身子。
“才喝了兩三杯,就醉得一塌糊涂?!?/p>
“好濃的酒啊?!?/p>
兩人歪著頭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李立端來了熱氣騰騰的肉和封得完好的酒缸,幾個人在桌子旁并排而坐。
“真是一頓美味佳肴啊?!?/p>
“會不會又要高價?”
官員們用懷疑的眼光看向李立那張冷漠的臉。
“不要錢,你們喜歡就好,放心,敞開了吃吧?!?/p>
“這又是為什么呢?”
李立瞥了宋江一眼,失望地轉(zhuǎn)過身去。
“那可是能跟老大喝一杯的男人啊……我可不會拿他的錢。”
————————————————————
“果然遠離家鄉(xiāng),就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p>
那天傍晚,宋江穿過了寫著揭陽鎮(zhèn)的大門。
“真是個熱鬧的城市,比清風(fēng)鎮(zhèn)還繁榮?!?/p>
沿路大大小小的店鋪鱗次櫛比,人來人往。牽著背負大件行李的馬匹的商人、挑著扁擔(dān)的行商、旅行者、藝人、乞丐和流浪漢不斷地往來著。只是店里和街上的叫賣聲都很冷清。
“過了揭陽江就是江州了?!?/p>
張千松了一口氣說。
“江州是個很大的碼頭,這一帶很富饒嘛?!?/p>
三個人東張西望地環(huán)視著街道,為了尋找旅館,決定往市中心走去。
“宋押司先生,這個客棧好像不錯?!?/p>
李萬找到了一個漂亮的客棧,客棧的主人是個和藹可親的老者。但是,宋江的目光卻投向了客棧對面的人群。歡呼聲此起彼。好像有流浪藝人正在展示武藝。
“過去看看?!?/p>
宋江蹺著腳看向人墻的中間。
“啊……那個人?”

舞弄棍棒的流浪藝人,正是在湖邊遇到的牽著狗的年輕男子。
纖細的身體輕輕擺動,揮舞著堅硬的木棒。每當(dāng)棍棒一閃,就會響起風(fēng)聲。對于流浪藝人來說,這是很厲害的招式,是在實戰(zhàn)中也能使用的本領(lǐng)。宋江一邊佩服,一邊細致地觀看著。
表演結(jié)束后,藝人收起棍子行了一禮。然后便是一副不太熟悉這里的環(huán)境的樣子,連該要些銀兩的話都不說,只是向趴在一旁的狗打了個暗號,然后便退了下去。緊接著,一直安靜地趴在那里的狗用后腿站了起來,走到了人群前面。它的嘴里叼著一只老舊的鐵缽。小狗就這樣撐著后腿在人群中徘徊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但是,沒有一個人肯出錢。
男人懵懵地擦拭著臉上的汗。
狗再一次搖晃著走進人群。盡管如此,人們還是分文不出。然后又一次地,小狗搖起尾巴,搖搖晃晃地在人們面前走過。
“太白?!?/p>
藝人終于叫住了小狗。
“夠了。”
狗瞥了主人一眼,踩著哀傷地步伐走了回來。
“等等。”
宋江穿過人群里招呼著。小狗直豎著耳朵,高興地跑了回來。宋江把五兩銀子投入那只鐵缽里,摸了摸搖晃著尾巴的小狗的腦袋。
“謝謝你?!?/p>
青年露出羞澀的笑容低下了頭。
“你的技藝精湛……”
突然,有人從背后把正在說話的宋江一下子撞了出去。隨著“哇”的一聲,人墻一下子就四散而去了。被撞飛的宋江,倒在了藝人腳邊。
“好大的膽量??!”

回頭一看,一個年輕的男子,身后帶著五六個地痞,正惡狠狠地盯著宋江。
“你難道不知道我說過,如果敢給這個混蛋藝人一分錢也會被我殺掉嗎!”
說話的年輕男子衣衫不整,懷里抱著一只長毛的黑貓。懷中的小貓也不開心地俯視著宋江。
“我給我的錢,和你無關(guān)。”
宋江站起身來,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
“你說什么?”
男子發(fā)出激動的聲音,露出了他斷裂的門齒。
“這個狗屎藝人,想在這條街做生意,卻一分錢都沒給老子。如果要在別人的地盤做事,就得去好好請教一下,請別人多多關(guān)照,這不是最基本的禮貌嗎?不懂禮貌的野小子啊,就應(yīng)該親切的教教你這些基本禮儀啊!”
“我沒錢?!?/p>
藝人咬著嘴唇瞪著他。
“那就把那條狗賣給肉店啊?!?/p>
“什么?”
藝人架起了棍子。
“?。∧愀液汀盒≌跀r』穆春大哥頂嘴嗎?”
男人帶著一副夸張的表情,用無比驚訝的語氣對懷里的貓說道。
“玉環(huán),你這樣的家伙,難道不應(yīng)該好好收拾一下嗎?”
雌貓懶洋洋地抬起頭,喵喵地叫著。
“啊,要像懲罰老鼠一樣懲罰他嗎?來吧!”
手下們紛紛舞弄起來。藝人講棒子甩向天空,擊中了第一個沖來的男人的胸膛。小狗也幫助主人咬向了流氓。突然,小貓從穆春的懷里跳了出來。鋒利的爪子割裂了小狗的耳朵。
“太白!”
棒子從手中滑了出去,飛向一旁的小貓。
“啊,你竟然敢打我的玉環(huán)??!”
貓靈巧地落地后,又跑回了主人的懷里。
“打死他!”
穆春從懷里掏起一把匕首。不過藝人的棒子搶先一步,彈飛了襲來的匕首。手下的人已經(jīng)陸續(xù)包圍了藝人。
“可惡!”
咬牙切齒的穆春懷中,貓撒嬌似的叫了一聲。
“玉環(huán)要去看醫(yī)生了啊……今天先放過你小子!感謝老子吧!”
說完,穆春便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流氓們走后,藝人轉(zhuǎn)身面向宋江。
“你沒事吧?”
“沒事……”
“我是洛陽人,名叫薛永。就像你看到的那樣,因為臉色不好,在江湖上都叫我病老虎——『病大蟲』。請大哥也告訴我您的名字”
“你本來不是藝人吧?”
“說來見笑。祖父雖然是堂堂的武官,但因為為人處世能力差而被上司疏遠,父親終究也沒能踏上仕途。這個年頭,生意也不好做,終于在我這一代,變成了這個樣子?!?/p>
“你的技藝真了不起?!?/p>
聽到宋江的夸贊,薛永靦腆地笑了。
“您……”
“我是濟州的宋江?!?/p>
“我會記住您的?!?/p>
“一起吃個晚飯怎么樣?”
“和我在一起的話,會給您添麻煩的?!?/p>
“那等添麻煩的時候,再把你趕走就好咯?!?/p>
宋江打趣的笑著,邀請薛永一同前往客棧。
但是,剛才熱情招呼的老店家,卻像突然反悔拒絕了宋江住宿的請求。
“要是違抗穆大老爺?shù)脑?,就不能做買賣了。你們不想惹麻煩的話,還是趁早過江吧。”
說完,門便被一下子關(guān)上了。此后,無論去哪個客棧或者酒樓,回答都是一樣的。
宋江和兩個官員、薛永和太白,一直到天黑,也沒有找到旅店,連一杯白開水都沒能喝上,就這樣繼續(xù)在街頭巷尾徘徊著。
————————————————————
“哥哥!哥哥!”
聽到弟弟急急忙忙跑過來的腳步聲,穆弘皺著眉頭鉆進了被窩。
“怎么了,春?”
發(fā)出詢問的人是父親。
“你又跟誰吵架了?”
“哥哥跟我一起去抓那個混蛋藝人和那個被判刑的混蛋家伙吧?。 ?/p>
“那種事隨便找?guī)讉€人就好了。你哥哥從中午開始就一直在睡覺。不讓人叫醒他。你很了解他,這時候把他叫醒可是會死人的。那可就真的麻煩了啊,春?!?/p>
“哥哥!快起來!”
穆春抱著一只貓,跑進了哥哥穆弘的房間。
“那個自大的蠢藝人,盡在咱家臉上抹黑!”
“吵死了!”
“而且,還要打我的玉環(huán)!!”
“你好煩??!”
穆弘從被窩里發(fā)出了怒吼。
“春啊,你哥哥很困,不要打擾他了?!?/p>
“哥哥??!”
穆春望著哥哥嚴(yán)肅的身影,皺起了眉頭。
“叫你的手下去就好了?!?/p>
“我不要!”
穆弘連頭都蒙進了被窩里。
“求你了哥哥!那哥哥把手下借給我吧!讓我?guī)б话偃巳ィ材艿值蒙细绺缌?!?/p>
“隨你的便?!?/p>
“好??!”
弟弟剛一離開房間,穆弘就調(diào)整了位置,把枕頭往旁邊一扒。
不久,宅邸的外面開始騷動起來。過了一會,那個聲音也安靜下來。
穆弘時睡時起,在被窩里不高興地輾轉(zhuǎn)反側(cè)。好不容易睡著的時候,門外又傳來了聲音。
“弘,起來一下?!?/p>
是父親的聲音。
“是李俊老大來了?!?/p>
“……有什么事嗎?”
“好像是關(guān)于春抓住的那個流放者的事情。”
穆弘咂了咂舌頭。
父親在門的另一邊嘆氣。
“你們也適可而止吧。你不是總說,作為老面孔,欺負旅行的新人不是什么好事么?!?/p>
“春呢?”
“你弟弟因為沒抓住那個藝人,剛才又出去了。我是說真的,如果你們……”
“快去睡覺吧,老頭子?!?/p>
穆弘打了一個大哈欠,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終于像是死心一樣踢了一腳被子。
“如果是『混江龍』來了……那就不得不過去了?!?/p>
“的確,你所說的那個又胖又黑的混蛋,好像就是弟弟抓住的家伙?!?br/>
穆弘雙手插在袖子里,望著坐在對面的男人。
擔(dān)任揭陽鎮(zhèn)鎮(zhèn)長的穆弘身材高大,右眉上有一道刀疤。在這一帶以『沒遮攔』——無遮無攔而聞名,就算對船夫和車夫之流,也都“無遮無攔”的。
“所以,能轉(zhuǎn)交給我嗎?”
從揭陽嶺而來的李俊拿起了碗,像閑聊一樣打開了話匣子。
“我說『混江龍』,這種事情你平時很少插手的,怎么,這個人是你失散多年的大哥嗎?”
穆弘瞥了一眼喝著茶的李俊的臉。
李俊來到起居室之前,雜物間里確實關(guān)著一名流放者和兩個官員。那是一個面頰上刻著流放江州的刺青的罪犯,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值得掌管了揭陽嶺的老大李俊親自前來的男人。
“沒有必要為了一個流放的罪犯,把事情鬧大吧?”
李俊瞥了穆弘一眼,又喝了一口茶。
“他違反了揭陽鎮(zhèn)的規(guī)定。”
穆弘繼續(xù)說道。
“我也要給揭陽鎮(zhèn)收拾殘局啊?!?/p>
“他是我的客人。”
“即使這樣,也……”
穆弘歪著頭,望著李俊的臉。
“被稱為『混江龍』的你,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吧?”你肯定還記得去年端午斗船的冠軍隊是誰家吧?”
“是你們用骯臟的手段贏了啊。”
“彼此彼此。山是你和李立的地盤,城是我們『沒遮攔』和『小遮攔』的地盤,江是張家兄弟的地盤。關(guān)于跨界的事,要通過每年的端午斗船的冠軍決定。這時世代流傳的規(guī)矩。在比賽前的這兩個月里,暫時還要由我們決定?!?/p>
視線一晃,李俊又用質(zhì)問的眼神看向穆弘。穆弘一邊享受著撫摸脖子的感覺,一邊故意無視這李俊的目光,繼續(xù)說著。
“如果把解州來的黑鹽交給我們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商量一下?!?/p>
“可以。”
“真的?”
面對啞然的穆弘,李俊泰然地點了點頭。
“喂!”
穆弘把站在門口旁邊的手下叫了過來。
穆弘意識到,這次可能是對意想不到的大人物出手了。這附近有很多隱藏在幕后的幫會。如果是敵對幫派的人,有可能爆發(fā)戰(zhàn)斗。
“那個男人,真的只是個被判刑的混蛋嗎?”
“應(yīng)該是吧……”
“把春叫過來!”
說著,穆春走進房間。
“哥哥!”
“春!喂……!”
穆弘一把抓住了弟弟的衣領(lǐng)。李俊放下碗站起身來。
“可以把那家伙交給我嗎?『小遮攔』”
“『混江龍』為什么在這里???”
“回答!”
“這……”
“怎么了?”
“被他逃掉了!!”
————————————————————
“小心點,快走吧?!?/p>
宋江和官員們從穆太公打開的后門跑了出去。
“直著走的話,就看見潯陽江了?!?/p>
薛永早早的等在了外面,四個人在黑漆漆的道路上,按照老人指示的方向,向江邊逃去。
穆春和手下們在城郊休息的時候,宋江和兩名官吏被抓進了屋里。薛永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偷偷溜進了穆家的宅院,雖然被穆太公責(zé)備了一番,但在善良的太公的幫助下,一行人還是成功的逃了出來。
但是,火炬的光芒很快就在后方升起。
“請你們先走,我來斷后?!?/p>
薛永停下腳步,重新握起棍棒。
“但是你……”
追趕的火把不止一個。在黑暗中,像鬼火一樣搖晃著。
在這紅光的背景下,薛永露出了凜然的笑容。
“沒關(guān)系,生病的大蟲也是大蟲。”
說完,薛永便轉(zhuǎn)身跑向火光的方向。太白也緊隨其后。
“在江州見面吧!”
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宋江站在原地,不愿前進,也無法追趕,李萬懇求地抓住他的手臂。
“快走吧,那個人不會有事的!”
“可是……”
“沒關(guān)系的!”
張千和李萬從兩側(cè)抓住宋江的胳膊,拖動著宋江。不久,三個人聽到了水聲,已經(jīng)來到岸邊了。只是對岸溶于黑暗,無法看清。
“這個……如果沒有船,就無法渡過啊?!?/p>
官員們在長著蒲枝的岸邊靠著星星之火四處張望,可似乎還是沒有船的樣子。背后的方向,大概薛永已經(jīng)被打倒,追擊者逐漸密集起來。
“怎么辦?”
“啊,那里不是有船嗎!”
在李萬所指的河中間,確實漂浮著一艘小船。
“感謝老天!”
張千揚了揚嗓子。
“喂,對面的!”
但是躺在船上的船夫,好像并沒有聽到,仍然在那里一動不動,沒有起身。身后的火把逐漸接近著。
“要多少錢我們都給你!”
伴隨著官差們的怒吼,人影終于慢慢地移動,把網(wǎng)笠罩在眼窩上的船夫,從船緣探出臉來。
“錢?”
“對!我一定會給你的!請渡我們過江吧!”
“多少錢?”
“您想要多少都好!所以請快點……!”
一行人張望著回過頭來的船夫,但完全無法看清對方的臉。
“沒興趣?!?/p>
船夫再次呼呼地睡了過去。
“我從來不會為了錢而工作。”
“怎么會有這么乖僻的船夫!”
張千生氣的罵了起來?;鸢岩苍谇臒o聲息的靠近著。已經(jīng)能感受到背后刀刃發(fā)出的光亮了。
“請幫幫我們!”
宋江喊道。
“我們被人追殺,拜托你了!”
船夫緩緩地動了動身子。
“你說什么?”
“請幫幫我們!”
“再說一遍?”
船夫喊道。
“請幫幫我們!!”
“既然你這么說了……”

船夫從船底拿出了一根長著葉子的青竹。
“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幫助別人?!?/p>
船夫巧妙地操縱著竹子,很快就把船停在了蒲間。宋江等人一擁而上,船又迅速地劃向了水中。
船剛一離岸,火把就追到了岸邊。
“糟了!是那家伙的船!”
看見了小船的穆弘叫了起來。
“是『船火兒』的船!”
李俊看向船夫。
“快讓船劃回來??!”
穆春喊道。
可是,船夫卻隨著風(fēng)把船劃向江心。
“波濤洶涌的快樂生活——是什么東西呢?
沐浴江風(fēng)的快樂生活——又是什么呢?”
船夫一邊操縱著青竹,一邊哼著奇怪的歌謠。
本以為船會馬上到達對岸,但是船夫唱完歌后,卻在中途插住青竹,讓船停了下來。
“喂,怎么了?”
“你們……”
船夫用從網(wǎng)笠的破洞透出的眼睛窺視著,盯著緊緊靠在船邊的三個人。
星星被漆黑色的江水反射,河面發(fā)出了明亮的光芒。在那搖曳的月光下,船頭一動不動。網(wǎng)笠下的臉也被夜色所覆蓋,除了唯一露出的一只眼睛以外,再也看不見其他的特征。
“什么?”
宋江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高了起來。
“喜歡吃餛飩嗎?”
“???”
眾人一齊抬頭看向船夫的臉。
“餛飩……”
“不喜歡嘛……那么烏冬面呢?”
船剛好停在了江心。
江水洗刷著船底,滔滔不絕地流著。夜空和水面在黑暗中交匯,漆黑一片,看不到岸邊。黑夜之中,只有一只小船孤零零地漂浮著。
“……我喜歡餛飩,也喜歡烏冬面……”
風(fēng)在耳邊咻地吹過。
“什么意思?”
“好熱啊。”
宋江沒有回答,船夫繼續(xù)喃喃自語著。他一只手握著竹子,另一只手拿開斗笠,解開包在臉上的手巾,擦拭著額頭。
原本被遮住的臉,在星光下露了出來。
“?。 ?/p>
張千和李萬同時叫出了聲。
“怎么了?”
船夫伸長脖子問道。
“這張臉怎么了?”
船夫瞇著扭曲的眼睛,歪著腦袋。
那張臉,左半部分丑陋地抽搐著,從眉毛到臉頰都有可怕的刀傷。
“不,那個……”
張千的眼睛從船夫的臉上移到了青竹的尖部。
在竹子的頂端,鋒利的銀刃正散發(fā)著冷光。
“啊,我們真是乘了一條荒唐的船……”
李萬哭喪著臉看向宋江。
漆黑的波浪沙沙地在船緣上破裂。
風(fēng)在高空中低吟,搖動著星光。
船夫再次抓住青竹,再次劃起了船。
“波濤洶涌的快樂生活——是大碗和大鐵鍋!
沐浴江風(fēng)的快樂生活——是餛飩和烏冬面的說!”
在海浪和風(fēng)的伴奏下,船夫一邊哼唱,一邊向漫無邊際的黑暗漂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