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州要去的慈幼院名叫佑安堂，就在城西最偏僻的郊區(qū)。柳楓璟與沈萬州用了早餐一路步行過去，用了一柱香多一點(diǎn)的時間。

日頭漸漸高升，佑安堂老舊的院門在陽光下也是灰撲撲的樣子，沈萬州推開門領(lǐng)著柳楓璟進(jìn)去，只見院子周圍種了好些瓜果蔬菜，中間則是一片平坦，擺放著小木馬之類的玩具。

對面是一片平整的房子，隱隱約約傳出些聲響，柳楓璟見沈萬州往里走便也連忙跟上。

有一間屋子門開著，柳楓璟站在門口，見里面是個大通鋪，擠擠挨挨鋪了十幾床被子，十來個孩子或坐或站，安靜地看著盡頭一個老嫗為其中一個孩童穿衣。

“沈哥哥?！薄叭f州哥哥?！币黄暜惪谕暋?/p>

“小沈來了啊?！崩蠇灺犚娐曇籼痤^。

“嗯。”沈萬州應(yīng)了一聲，從她懷里抱走孩子，“青姨，我來吧?！?/p>

“好，好?！鼻嘁陶酒饋?，笑著說：“折騰一早晨了，孩子們還沒吃飯的。你先收拾，我去把飯菜擺上。”她說著往外走，看見了門口的柳楓璟，疑惑道：“你是？”

柳楓璟還沒開口，沈萬州已經(jīng)接了話：“青姨，他是我表弟，叫柳楓璟，過來隨我看看。”

沈萬州的身世青姨是知曉的，聽他稱表弟，以為是尋到了親人，不免為他開心：“好啊，找著了表弟，該是一家子團(tuán)圓了吧？”打量柳楓璟，“好孩子，長得也標(biāo)致，比你表哥秀氣多了?！?/p>

柳楓璟微微一笑，也隨著喊了聲“青姨。”

佑安堂攏共有十七個孩子，大的十三四歲，小的不過四歲半。他們有的是青姨撿來的，也有的是被父母扔在佑安堂門口的。青姨早年喪夫又沒有孩子，便變賣了所有家產(chǎn)開了這家慈幼院，陸陸續(xù)續(xù)帶大過許多孩子。如今除了沈萬州，也還有其他人偶爾會回來幫襯一下，或者給些銀錢。

青姨把院里的孩子都當(dāng)自己子女一般對待，教他們吃飯穿衣，教他們讀書認(rèn)字。所以，孩子們雖然有些瘦弱膽怯，卻很是懂禮，與那些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沒什么兩樣。

柳楓璟與沈萬州陪著孩子們一起玩耍，看他們有的拿著根樹枝在地上寫字，有的提著個小鋤頭為菜蔬除草，還有的洗干凈了幾顆小果子很認(rèn)真的分成一份一份，不由對青姨心生敬佩。

孩子們膽子略小，一開始有些怕生害羞，等見著了柳楓璟的笑容后才開始與他親近。

那個最小的孩子直接撲在了柳楓璟懷里，扒著不肯下去，嘴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背一首詩，背完了便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

柳楓璟懵了一瞬，聽見沈萬州在旁邊提醒，才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道：“小虎真厲害，這首詩背得真好?！毙』⒈慵t著臉，把腦袋藏進(jìn)他懷里，露出一雙紅潤潤的耳朵。

玩鬧一會兒，孩子們便進(jìn)了一旁的房間準(zhǔn)備讀書。今日有沈萬州在，青姨便偷了個懶讓他去，柳楓璟也摸了張小椅子抱著小虎坐在最后。

沈萬州手頭不知什么時候多了根柳條，拿著充當(dāng)戒尺，翻了翻幾案上的書，教大家背誦。

見他像模像樣的，柳楓璟一邊覺得好笑，一邊又不自覺深深地注視他，偶爾兩人一對視，便不約而同露出笑容。

晌午的飯食是青姨做好的，只有三個菜一個湯，份量很多，大家一起吃好，孩子們便自己一個一個排著隊去刷碗，乖巧得很。

下午沈萬州又帶著大家認(rèn)了些字，還教了簡單的術(shù)數(shù)，便任由大家自行玩耍，他們也不貪玩，爭著搶著幫青姨干活。

柳楓璟陪著他們一起勞作，面對他們的各種奇怪問題很是耐心，一點(diǎn)也不嫌煩。

雖然只是一群素不相識的孩子，他卻覺得相處起來極為自在，那是一種透徹的純真，沒有成年人的陰謀算計，不用去探究對方的行為是否藏著什么深意。

他覺得極快活。

青姨看他這樣也很欣慰，對著沈萬州道：“小沈，你這表弟倒是個好的，想來家中條件不錯，你能尋著他這樣的親人，青姨也很為你感到高興?！?/p>

沈萬州沒有解釋青姨的誤會，只回應(yīng)了她前半句：“小璟確實(shí)是個好人。”

晚間沈萬州揉了面，帶著所有人一起包餃子。

柳楓璟不怎么愛面食，從未做過這個，看沈萬州拿著搟面杖一滾一張餃皮，佩服得緊。沈萬州看他眼神，便讓他來試試。

“我不會…”柳楓璟遲疑。

“很簡單的，你就這樣，這樣。”沈萬州再次給他演示一番，柳楓璟便上了手。

面團(tuán)揉得很有韌勁，柳楓璟捏在手里只覺觸感柔軟，小心翼翼搟了一張卻也像模像樣，捧在手里驚喜地看向沈萬州。

對方溫和一笑，忽然抬手蹭了蹭他的鼻間。

柳楓璟還不及反應(yīng)，他卻忽然又笑了起來，原來是沈萬州方才替柳楓璟抹掉了不小心沾上去的面粉，卻忘了自己手上也有，這一蹭，使得柳楓璟整個鼻子都變成了白色。

再一回頭四望，只見好幾個孩子也是滿臉白，衣服上也粘了不少，青姨在一旁坐著看得直樂呵。

玩鬧間，餃子已經(jīng)包了許多，青姨把火燒得旺盛，一個個圓滾滾的餃子進(jìn)了水里，再慢慢浮起，被盛進(jìn)碗里，眾人分食。

“好吃嗎？”沈萬州問。

柳楓璟剛咬開一個餃子，被里面熱騰騰的濃郁湯汁燙了一下舌頭，聞言一邊吸氣一邊點(diǎn)頭，口齒不清道：“好吃。”

沈萬州覺得他這樣看著跟個孩子似的，不免發(fā)笑，囑咐道：“慢點(diǎn)吃?！绷鴹鳝Z點(diǎn)頭，又夾了一個。

吃了餃子，收拾了廚房，又幫著青姨招呼一群孩子洗臉洗腳睡覺，忙到月上林梢才得了空閑。

兩人今晚吃了不少東西，胃里積食，便就一路慢慢走回去。

一彎淺淺的月牙掛在天邊，路上昏暗不清，沈萬州走慣了這條路倒是沒有什么，柳楓璟卻幾次險些摔倒。

見柳楓璟再一次踉蹌，沈萬州干脆過去拉了他的手把人攏在了身邊，“小璟，我牽著你?！?/p>

被忽然握住手掌的柳楓璟一驚，隨即便被掌心的灼熱燙得縮了一下。

沈萬州體格強(qiáng)壯，身上一直火熱，柳楓璟卻與他相反，因娘胎里有些不足，體質(zhì)偏寒，夏日里還好一些，冬天的夜里常常冷得睡不著。兩人一熱一冷，甫一接觸只覺舒適得很，仿佛那熱氣冷氣都尋著了它該去的地方。因著這份舒適，柳楓璟便沒有掙扎，任他牽著往前。

夏夜里，天空很是干凈，星子多得不像話，映在黑藍(lán)色的天幕上像明珠般閃爍著，耳邊只聽得蟲鳴蛙叫，偶有只不眠的鳥兒被路過的兩人驚動，又撲扇著翅膀飛向看不見的遠(yuǎn)方。

“沈大哥?！绷鴹鳝Z喚他。

“嗯？”沈萬州懶懶應(yīng)聲，聽起來閑適得很。

“你為什么要幫我，還留我在你家里？”柳楓璟聲音輕得很，像是怕驚醒了什么：“你不怕我是壞人嗎？”

“呵?！鄙蛉f州輕輕一笑，“那小璟你是壞人嗎？”

柳楓璟沒說話。

“你沈大哥別的本事或許沒有，看人還是有數(shù)的。”沈萬州搖了搖兩人握著的手，“小璟你呀，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人?！?/p>

沈萬州對柳楓璟好，柳楓璟自然也有所懷疑。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想當(dāng)初柳凌晟對他不也很好？可卻也是對方毫不留情地將他推向別人。

自小一起長大的親哥哥尚且如此，何況陌生人？

可是，柳凌晟圖他換取礦山，沈萬州又圖他什么呢？他如今身無長物，伶仃一人，便是切成斤都賣不了幾個錢。

而且，沈萬州居然是孤兒，還和青姨一起養(yǎng)著那么多無家可歸的孩子，只看他對待那些孩子的態(tài)度，柳楓璟就敢相信，沈萬州絕對不是那種兩面三刀的人。

“沈大哥，”柳楓璟聲音更輕，“你要聽我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