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 ? ? 我不是一個憤世嫉俗的人。過去不是，現(xiàn)在也不是。不過，我也并非完全信服。我有我的疑慮。

? ? ? ??在那些日子里，你可以這樣——至少在某些時候，如果你小心翼翼地走在那條可能是/可能不是的鋼絲上。不要把它誤認(rèn)為某種獨特的思想，我只是很難下定決心。睡眠不足是其中一個原因。王座在上，我真希望我能學(xué)會睡覺，而不是做那么多夢。如果你總是筋疲力盡，你就永遠(yuǎn)不會完全快樂，也永遠(yuǎn)不能徹底安定下來。

? ? ? ??我不應(yīng)該抱怨的。我見識過超乎想象的事物。我穿越過銀河又平安歸來，把一些見聞記錄在羊皮紙上。無論如何，我曾經(jīng)——始終是幸運的。

? ? ? ??最后，正是懷疑讓我變成了現(xiàn)在的我。作家們以傲慢著稱——善于矯飾，自視甚高。也許某些人是這樣，但我不認(rèn)為有很多。我們都是矛盾的集合，焦慮、癡迷和反復(fù)無常。我們無法應(yīng)對太多的現(xiàn)實，因為我們掙扎于現(xiàn)實如此的混亂和困難，所以我們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世界，試圖讓它們變得穩(wěn)定，仿佛我們可以退入其中，不受干擾地棲居。

? ? ? ??當(dāng)然，我們不能。我們困囿于現(xiàn)實世界，每次擱筆的時候，它還在那里，等待著我們。

? ? ? ??我希望它能更好。我希望它更簡單，只有善與惡，是與非，對與錯。然而，如果真的是這樣，像我這樣游手好閑之徒能為我們的硬幣世界做點什么呢?如果世界已經(jīng)簡單明了，誰還需要翻譯員，說書人和神話制造者呢？

? ? ? ??所以如果你觀察得足夠仔細(xì)，總會有合適的條件。總是有理由懷疑自己。

? ? ? ??我去見朱迪塔·維德拉（Judita Widera），這段旅途著實漫長。四次亞空間航程，三艘不同的飛船。路程艱辛，讓我的胃里翻江倒海，但除了這些明顯的困難，我并不太介意。沒人能在亞空間里睡個好覺，這下讓我們都平等了。

? ? ? ??我本該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準(zhǔn)備，或者反思一下是什么僥幸的機會和偶然的運氣把我?guī)У搅诉@樣一個奇怪的關(guān)頭，但我沒有。帝國軍巡洋艦上的食物相當(dāng)不錯，而且敞開供應(yīng)。所有的船只都運行良好，船長要么無視我，要么對我的工作感興趣，所以我沒有遇到任何問題。我有很多閑暇時間，除了吃飯和休息，無事可做，正適合我。

? ? ? ??這種情況不會持續(xù)很久。當(dāng)我越來越接近我的目的地——位于阿沙隆（Ashallon）的大型海軍基地時，我知道一切都將重新開始了。我得到了一個機會，我知道它有多么寶貴，但責(zé)任很快會隨之而來，有可能讓我回到那種無法工作的糟糕狀態(tài)。

? ? ? ??我稱之為黑色沼澤。精神的遲鈍，期望的重壓，一切靈感的凍結(jié)，以防有人，任何人，會討厭我的作品。

? ? ? ??啊，我又開始了——呻吟，無病呻吟。那時我很自私，當(dāng)數(shù)十億人在我們周圍為創(chuàng)造未來而戰(zhàn)斗和犧牲的時候，而現(xiàn)在，考慮到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我覺得自己更像一個混蛋了。但我們不可能都去當(dāng)兵，對吧？我是說，祂也認(rèn)為我們很重要。這就是為什么祂派我們和艦隊一起出發(fā)——那些耍弄文字的人和胡亂涂抹的人，只要能給子孫后代留下一些東西，就可以被容忍。

? ? ? ??記述者。高尚的頭銜。我喜歡它，并為此感到驕傲，即使那時我并沒有做過任何與之相稱的事情。

? ? ? ??維德拉也是一位記述者，盡管不是像我這樣喜歡咬指甲的神經(jīng)質(zhì)作家。她是一位畫家兼攝影師。我在海德拉·塞爾西斯（Hydra Celsis）上看到過她的一些作品，就在我上次從長期精神抑郁中走出來的時候，并且很欣賞。巧妙的描繪，徘徊在寫實的邊緣，但技法高超。不過我并不喜歡它。有點太巧妙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有點太刻意了，好像更多是為了取悅客戶，而不是實現(xiàn)一個艱難的理想。

? ? ? ??但我又懂什么呢？我不是評論家，而我的繪畫水平與我的射擊水平大致相當(dāng)。她擁有聲望和人脈，這意味著她知道的比我多得多。她可能是個天才。

? ? ? ??我們停靠在阿沙隆，我沿著管纜走下去，感覺到甲板薄弱的引力被軌道空間站更為堅實的引力所取代。我從狹窄的實視窗中向外看了一眼，一個巨大的世界在遠(yuǎn)處旋轉(zhuǎn)，鮮艷的橙色表面布滿主要定居點構(gòu)成的黑色疤痕。我周圍的每個人好像都穿著制服——甲板層的武裝人員，帝國軍官，運輸人員。誰制造了這些制服？我很好奇。外面一定有數(shù)以萬億計的制服，型號大小不一。有許多星球完全用來生產(chǎn)它們嗎？誰設(shè)計了它們？當(dāng)然不是祂——不管宣講者們怎么鼓吹，祂不可能對所有事情負(fù)責(zé)。然而，我們看待過去的方式很重要。它賦予了我們身份，讓我們成為大遠(yuǎn)征的一部分，所以一定有人看到了它。

? ? ? ??至少他們比我聰明。我體重超標(biāo)，健康狀況不佳。我的長袍因為在過渡室等待而被汗水浸濕，我真希望我把胡子刮得更干凈些。匆匆走過那些熨燙平整的上衣和擦拭锃亮的胸甲，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從巢都坑里出來的流浪漢。

? ? ? ??我告訴自己，我賺得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多，試圖讓自己感覺好一些。至少，如果我完成這次的工作，我會的。

? ? ?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維德拉的房間。當(dāng)我到達那里時，我從沒那么汗流浹背。我知道如何給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當(dāng)我還在努力拉直我的圍巾時，門突然開了。她會意地笑了笑，招呼我進去，給我指了一把椅子，給我們倆倒了飲料。從那一刻開始，情況開始好轉(zhuǎn)。

? ? ? ??她看起來比我想象的年老。我沒指望她跟可能拍攝于多年前的身份照片一模一樣，但長時間的工作顯然對她造成了影響。盡管如此，她還是很優(yōu)雅，衣著得體，身體健康。我猜她大概五十歲左右，標(biāo)準(zhǔn)的泰拉人，如果輔以適當(dāng)?shù)难訅奂夹g(shù)，她離職業(yè)生涯的終點還很遠(yuǎn)。她有一雙藍色的眼睛，橄欖色的皮膚，銀發(fā)盤成一個髻，穿著一套高領(lǐng)褲裝。

? ? ? ??“阿瓦吉斯·考坦亞（Avajis Kautenya），”她對我說，念我名字的發(fā)音很準(zhǔn)確，“也很準(zhǔn)時?！?/p>

? ? ? ??“你沒料到嗎？”

? ? ? ??“我根本不知道你會不會來。”

? ? ? ??“這是個不錯的提議。近來我很少得到這么好的機會?！?/p>

? ? ? ??“真是遺憾。”

? ? ? ??是嗎？還是我完全活該被趕出公眾視線？-就連我也拿不準(zhǔn)，而我比大多數(shù)人都更了解情況。-

? ? ? ??“我還不知道你為什么要聯(lián)系我，”我說，“實話說?！?/p>

? ? ? ??維德拉繼續(xù)平靜而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我。她的表情半是寬容，半是無奈。我感覺就像我母親不知怎么一直在跟她念叨，把她對我屢遭挫折的小小憤怒都發(fā)泄了出來。“因為我讀過了。”她說。

? ? ? ??“噢，你讀過。”

? ? ? ??“我本想在簽約之前就讀一讀，但一直沒有時間。然后剛好艦隊檔案庫里有一份副本?！?/p>

? ? ? ??“不可能?！?/p>

? ? ? ??“你會驚訝于你在軍團戰(zhàn)艦上能找到什么。”

? ? ?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又從來不想問，但不得不問，因為……好吧，你就是不得不問。“你覺得怎么樣？”

? ? ? ??威德拉坐回椅子上，雙腿交叉。“我知道為什么它會讓你惹上麻煩。我也明白你為什么沒有繼續(xù)跟進……任何后續(xù)。當(dāng)我畫一些重要的東西時，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fù)狀態(tài)。所以，也許你也有類似的情況?！?/p>

? ? ? ??我對此表示懷疑。畫一幅畫能花多長時間?幾個小時?一兩天?寫一本書——一本嚴(yán)肅的著作——那可是我生命中的幾個月。

? ? ? ??“可能是吧?！蔽艺f，“這么說你喜歡它？”王座啊，我心虛了。

? ? ? ??她笑了?！澳阆胱尭嬖V你它很棒？你不該遭遇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它確實不錯。但你知道，我找你來不是為了奉承你。第九軍團的事跡還沒有被記錄。原體的也沒有。你可能認(rèn)為在這個坐擁百萬世界的帝國里，能夠創(chuàng)作出體面而準(zhǔn)確文字的人就像鑄造世界里的開關(guān)閥一樣多。但事實并非如此，而戰(zhàn)爭使一切變得困難，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就是這樣?！?/p>

? ? ? ??我揚了揚眉毛，希望這是一種冷靜而有趣的表達方式，但很可能會讓我已經(jīng)歪斜的臉顯得很癡傻?！皶r間不多了？”

? ? ? ??“當(dāng)然。我們在這里差不多完事了。你很清楚?！彼哪樕祥W過一絲憤怒，我看起來一定是滿臉茫然。“還有多少個世界要征服？我們還有多久就要回到泰拉，審視我們所做的一切？我們現(xiàn)在有了一位戰(zhàn)帥。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已知空間的邊緣。遠(yuǎn)征不會永遠(yuǎn)持續(xù)下去?！?/p>

? ? ?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些。我想，我心里有一部分以為它會永遠(yuǎn)持續(xù)下去?；蛘咧辽龠€有幾十年。我們都出生在大遠(yuǎn)征的時代。我們除此以外一無所知。之后會發(fā)生什么?

? ? ? ??我立刻覺得自己無知且愚蠢。維德拉長期與軍團同行，對銀河系尺度的政治了如指掌——我們不朽的主人和他恐怖的軍隊仆人所參與的偉大計劃。也許我當(dāng)時頭腦發(fā)熱。也許我的第一部作品是絕無僅有，幸運偶得，是我的才華或努力再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 ? ? ??但我現(xiàn)在就在這里。沒有回頭路。我要么像以前一樣，虛張聲勢、厚顏無恥地繼續(xù)前進，要么干脆從氣閘里跳出去算了。

? ? ? ??“是，是?！蔽艺f，“這是大局。我以為你指的是眼前的任務(wù)?！?/p>

? ? ? ??“啊，不是。這倒不急于一時。我們還有一兩個星期才能開始，大部分時間都在路上，所以你可以先熟悉下環(huán)境?！?/p>

? ? ? ??“我本來想問你的——去哪兒？海軍里沒有人給我遠(yuǎn)征艦隊的位置信息?！?/p>

? ? ? ??“因為他們沒有。目前沒有。這就是為什么我想讓你來到這里，在紅色傷疤，你能看到他們開始的地方?！?/p>

? ? ? ??我曾考慮過這一點。一部分的我曾希望如此，另一半則害怕如此——我們都聽過那些故事。“那么我們要去——”

? ? ? ??維德拉又笑了，顯然很享受我的不安。

? ? ? ??“沒錯，考坦亞先生?！彼f，“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開始準(zhǔn)備了。巴爾可不是冒失鬼的好去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