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二十一
星塵感覺自己的眉心里面埋著一把利刃,此時真想要從她額頭的縫隙之中鉆出來,期待如潮水淹沒了理智,未來的幾秒之內(nèi)會變得異常地快樂,星塵對此堅定不移。
“星塵,星塵!”有聲音在叫她,有些模糊,好像是獨自待在屋子里面,有人在敲門,砰砰砰地悶響,聲音不大但是十分打擾人的心情。
“不必去管它,你難道忘了么,你是屬于我的,你現(xiàn)在每一個細胞都要聽令于我的領(lǐng)盜,我會給你自由,前提是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會給你應(yīng)許的安置靈魂的容器,現(xiàn)在我要你緊緊地盯著我?!?/p>
“盯著……你……嘿嘿……美好……”
“星塵,星塵,能聽見我說話嗎?”赤羽急促地拍著她的臉,搖晃著她的肩膀。
“別吵……別吵……”
“星塵!”
“啊!”星塵驚呼,像是噩夢驚醒一般突然回過神識。
“你在做什么啊,你看看你已經(jīng)走到哪里了!”赤羽的語氣里面充滿了著急和惱怒,甚至聲音都變得哽咽。
星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海水已經(jīng)到腰部了,夜晚的海水冰冷刺骨,但是星塵一點也沒察覺到,可能下半身已經(jīng)僵硬了。
“幸虧我發(fā)現(xiàn)你悄悄離開了,過了很久都沒回來,你……你真是急死我了,這么大的了在陌生的地方亂跑不知道很危險嗎?”赤羽就像是在訓(xùn)斥小孩子一樣,看到剛才星塵失身的樣子,又不敢多說什么。
“我……”
“先回岸上吧,這么冷的水時間長了受不了的?!?/p>
“我不……我就快要死了,我就要死了,只差一步,我不想死,我不想……”
赤羽讓星塵靠到自己的肩膀上,淚水打濕了她的衣服。
“沒事,沒事了,有我在,沒有人能夠讓你死去的?!背嘤鸬难劾锫兊没鞚?,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星塵失魂落魄到這種程度。
“你們沒事吧,星塵怎么樣?”云杉也趕過來了,正要往海里走。
“你別過來了,海水太涼了,我們這就過去!”赤羽對著岸邊喊道。
“走吧,你只是太累了,回去睡一覺吧,一切有我呢?!背嘤鸨M量把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是貼在星塵的耳朵上慢慢說話。對于怎樣安慰人,赤羽是不太擅長的,但是看到星塵幾近崩潰的神態(tài),作為那個如同鋼鐵一般不太善于交流的心,也不由得軟了下來。
赤羽一點一點扶著星塵到了岸邊,此時的星塵已經(jīng)處于半昏迷的狀態(tài),軟軟地癱倒在赤羽的懷里,讓人真的很難想象,剛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在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身上。
“你先帶她回帳篷吧,讓人家?guī)蛶兔?,找人給她換件干的衣服?!?/p>
“那你呢?”
“先不用管我,我一會回去和你說?!?/p>
“喂!”
“海里有東西,我要去看看!”
云杉知道赤羽的脾氣,一旦決定要做什么事情,很少情況能夠說服了她,特別是她臨時做出決定的時候。云杉往赤羽的方向望了望,大致確認了情況之后,便背著星塵離開了。
突然之間起了好大的風,海水的表面泛起了一層一層的水波,就像牛皮癬患者的腿。赤羽最長的發(fā)絲延伸出去,勾勒出風的形狀,那個想要給人下馬威的大風好像突然沒了氣勢,停留在了赤羽的后背上,沒有弄亂赤羽的頭發(fā),好像是特意為她留出來灼熱視線的空間。
“我與你沒有什么話要說,姐姐?!焙陟F重新凝聚了起來,回到了那個看不見五官的“星塵”面前。她本以為對赤羽的稱呼能夠直接使赤羽震驚,如果是那樣的話,接下來的對話當然就是赤羽失態(tài),主動在自己手里。
“你不應(yīng)該好奇為什么我能夠看見你嗎?”
她忽略了這一點,但是也沒有什么好可惜的。
“只要我愿意,任何人都能夠看見我,根本不算什么,倒是你,不覺得可憐嗎?有一個累贅妹妹,過一段時間你還有可能親手死在她的手下?!?/p>
“狠話誰都會說,不過你是不是只會說這些吧,不咱們聊點更有用的,你到底是誰,從哪里來?”
“我是誰,我是星塵啊,姐姐,難道我變了樣子,你就認不出來了嗎?”對于假想敵,說一兩句怎么也沒有人相信的實話甚至要比一百句謊話要管用的多。
“可惜我是不太信。”
“那是你的問題,我只管陳述事實罷了。”
赤羽打量著面前這個稱自己為姐姐的人,或許她說的有一部分是真的,至少她的性格的確與星塵有一點相似,赤羽僅僅沉住氣說了幾句,就感覺“星塵”已經(jīng)在要著牙關(guān)說話了,但是就氣質(zhì)來看,她又比星塵成熟很多,在很多方面,她的是與星塵截然相反的,這些相反的地方甚至可以成為與星塵的共同點。
“你先從水里出來吧,我們?nèi)グ渡狭模俊?/p>
“水里?你在說什么?”這次輪到她很疑惑了,但同樣疑惑的是赤羽。
“我在海邊,走進海水里比較淺的地方,遠處更是一望無際的海水,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你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嗎?你應(yīng)該早就死了,我親手埋葬的你,真應(yīng)該讓你看看你死前那張丑陋扭曲的臉,現(xiàn)在你竟然能夠站在這里于我說話,難道是老天看我可笑,找了另一個殘缺不全的人來逗我開心,哈哈哈,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老天還差給我一把刀,讓我在你身上剮出魚鱗的樣子來!”
“告訴我你那邊的樣子,看來你也不懂是什么情況對吧,如果不想被困惑,就直接告訴我。”如果眼前這個人真是星塵的話,赤羽應(yīng)該是對其十分了解的,星塵對于一些事情總是喜歡鉆牛角尖,雖然在事頭上的時候看不出來,但是她會一直琢磨。
“我這邊是荒地,水泥做的荒地,之前應(yīng)該是做機場之類的東西,遠處還有戰(zhàn)斗機的殘骸,在遠處太黑了,我看不清,不過我經(jīng)常在這一代游蕩,再往遠應(yīng)該也是一些飛機殘骸,你說你那里是大海,我這里離著海還要很長一段路呢,當然在我這個水平高度上是看不到的。”
赤羽將信將疑地聽著,想起來之前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聽見浮島的科學(xué)家討論時間問題,因為始終找不到行動的機會,就一直潛伏在暗處,等待時機。誰知幾個科學(xué)家坐下聊了起來,一聊就是幾個小時,討論時間維度什么的,赤羽聽不懂也要強打起精神來,多少聽了一點,好像是關(guān)于同一時間點出現(xiàn)兩個近乎平行的空間,至少有一個時間線上的交點,最后幾個科學(xué)家整了起來,誰也說服不了誰,然后就得出了一個折中性的結(jié)論:這種情況過于理想,幾乎是不存在的。赤羽內(nèi)心暗罵:搞了這么長的時間,竟然下了一個這樣的結(jié)論!
赤羽還挺佩服自己的,能夠聽幾個人瞎扯淡這么長時間,因為有任務(wù)在身,時時刻刻都要保持警惕,等這幾個科學(xué)家走之后,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蹲在角落里面僵住了。那次的任務(wù)很簡單,但是實在是折磨人,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是一股無語悶在頭上。
現(xiàn)在想起來,面前這個星塵很有可能來自未來——在這樣的情況下,赤羽也只能做出這樣比較貼切的判斷。而且星塵有可能是在幾年之后,重新回到了這個地方。
“你是怎么又找到這個地方的?”赤羽問她,但是又看看她的神情充滿了敵對,又想著緩和一下語氣,如果真的是自己的親妹妹,自己在將來是做出了怎樣的事情令她如此怨恨自己?眼前的這個星塵對于現(xiàn)在的星塵也懷有一種將其抹去的欲望,甚至是渴求現(xiàn)在的星塵能夠樂意接受她的想法。赤羽趕到的時候,看見星塵和她面對面站著,但是星塵就像是被掐著脖子一樣動彈不得,赤羽想要沖上去,卻發(fā)現(xiàn)她僅僅看得見,摸得著。
這就是另一個奇怪的點,為什么她能夠?qū)π菈m有作用呢?難道說星塵看到了與自己不一樣的東西?
“我怎么來到這個地方的?”“星塵”冷聲笑道,“如果星塵還是生活在浮島上,我們永遠不能見面,可惜我對自己的氣味又怎會不熟悉呢?那是一種多么能夠勾起破壞欲望的柔弱,我每靠近她一步,我想要將她撕裂的想法就更近一分,我沒有任何的想法,但是那個弱小的我只需要看我一眼,就會像寵物一樣來主動討好我,我當然欣然接受那沒有被污染的生命力啦,或許我存在于世上的目的就是為此不斷跟蹤,不斷吞噬,最好取而代之!”
還沒等赤羽繼續(xù)質(zhì)問,對方的話音和身影同時消失了。此時留給赤羽的只剩下冰冷的海水。
風停了,月亮引力揉碎在海水里,大海在落潮,赤羽已經(jīng)覺得腳下淺了很多。剛才的一切都像是泡影,和海水沖擊沙灘的細密泡沫并無二致。不過赤羽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剛才的經(jīng)歷是毫無意義的,星塵用淚水打濕自己衣服的那一部分在提醒著她,這件事情可能對于別人來說是很小的,但是赤羽絕對不會就這么算了,哪怕說得嚴重些,只要能夠引起上級的注意,這件事情就會有很多有利于星塵這一方面的因素出現(xiàn)。
赤羽回到帳篷里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遠處陸地遷徙居民的地方只剩下一團小小的營火還在閃著頻率,可以看見一個人蜷縮在火邊,夜晚是很冷的,那個守夜的人沒有穿很多的衣服,可能是擔心往身上加太多的溫度會不小心睡過去,意外往往是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生的。
“赤羽他們的帳篷海亮著,星塵睡在被子里,緊緊皺著眉,看樣子不太安穩(wěn)?!?/p>
云杉守在一旁,對著帳篷外面的營火上神。
“在發(fā)燒嗎?”赤羽一邊問著云杉,一邊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星塵的額頭。
“不燒,不過她從昏迷醒過來之后一直處于精神失常的狀態(tài),我給她吃了一點定身的藥物,好不容易睡著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做噩夢?!?/p>
赤羽嘆了一口氣,卻又害怕聲音太重了吵醒星塵,只能輕輕說道:
“星塵的事情明天再說吧,你別太往心里去,今晚我來守上半夜吧?!?/p>
云杉小聲應(yīng)了,沒說什么,出了帳篷,回頭看著赤羽星塵姐妹倆好一會兒,才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里。
其實心里有負擔的,是這兩個人才對吧。云杉曾經(jīng)做出過最壞的打算,星塵極不適應(yīng)陸地上的環(huán)境,性格反常甚至精神錯亂。當他趕到海邊的時候,星塵已經(jīng)處于一種半昏迷的狀態(tài),云杉想起了曾經(jīng)他救援過地震災(zāi)區(qū)正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余震突然來襲,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能夠在最快的時候做出反應(yīng),而高處的山體卻不肯再等多長時間,從云杉眼中,山峰頂端的一塊巨石在震動之下轟然脫落,帶著本身特有的尖銳直沖著人群向下砸去。巨石像舊時代的炮彈一樣在云杉耳邊開花,短時間的耳鳴之后,云杉才覺出來,自己從剛才到現(xiàn)在竟然就這么僵硬地站在石頭炸開的邊緣。
云杉開始劇烈地咳嗽,吸入了太多的粉塵,領(lǐng)他感覺窒息,等煙塵淡了一點,云杉才看清那些瘆人的石頭尖刺之上黏連著肌肉的殘片,于是云杉聞到揚塵里面的鐵銹味,有人當場失去了自己腿,雙手不知所措地向外面揮舞,嘴里嘶啞地叫喊,不過多半是連“我的腿,我的腿”這樣的話也說不出來。他們的意識撐不了多長時間,當自己的身體反應(yīng)過來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時候,劇烈的疼痛會讓人立即昏死過去,但是那個時候,人的本能反應(yīng)還是沒有完成它的表演,那個短腿的人靠在旁邊的泥土上——那里是松軟的,他把臉買進泥土里,哭光了所剩的力氣。星塵的樣子,和當年那個人如出一轍,正是這樣出人意料的相似,讓云杉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