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將宣判我無罪

菲德爾·卡斯特羅

編者按　1953年7月26日，以菲德爾·卡斯特羅為首的古巴革命武裝，攻打蒙卡達兵營。這次武裝襲擊遭受挫折，卡斯特羅被捕入獄。同年10月16日，菲德爾·卡斯特羅在圣地亞哥緊急法庭上，控訴了巴蒂斯塔獨裁政權(quán)，譴責了古巴人民的敵人，歷數(shù)了籠罩著祖國的一片烏煙瘴氣，并闡述了他和他的戰(zhàn)友們的革命理想?？ㄋ固亓_的這一自我辯護詞——《歷史將宣判我無罪》，凜然地表達了古巴人民擺脫外來奴役和巴蒂斯塔獨裁政權(quán)的革命意志，歌頌了古巴人民舉行武裝起義來打破反動統(tǒng)治的枷鎖的神圣權(quán)利，并指出了古巴人民取得革命勝利的途徑。在古巴革命史上，這是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歷史文件。

第五、第六節(jié)全部和第十六節(jié)的一部分刊載于下

檢察官先生對了解我們成功的可能性很有興趣。這種可能性是以技術(shù)方面、軍事方面以及社會方面的理由為基礎(chǔ)的。曾經(jīng)有人企圖制造一種神話，硬說現(xiàn)代化武器使人民不可能對獨裁統(tǒng)治進行公開的面對面斗爭。軍事檢閱和軍械展覽的目的就是要宣揚這種神話，要在居民中制造一種完全無能為力的心理。沒有任何武器，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戰(zhàn)勝決心為自己的權(quán)利而斗爭的人民。過去和現(xiàn)在都有無數(shù)歷史的事例。玻利維亞的事例是記憶猶新的。玻利維亞的礦工們用炸藥筒就打敗了幾團正規(guī)軍。但是我們古巴人很幸運地無需在別的國家尋找事例，因為我們自己的祖國就是一個最雄辯和最杰出的范例。在1895年的戰(zhàn)爭中，在古巴有近五十萬西班牙軍隊，這個數(shù)字大大超過了獨裁政權(quán)對付已經(jīng)增長了五倍的人民所能運用的軍隊。當時起義者的武器簡直無法與西班牙軍隊更新式更精良的武器相比。西班牙軍隊常常擁有野戰(zhàn)炮隊，他們的步兵使用一種類似現(xiàn)代步兵仍舊使用的后膛槍。古巴人所擁有的武器一般只是砍刀，因為他們的子彈帶幾乎經(jīng)常是空的。安東尼奧·馬塞奧的參謀長米羅·阿爾亨特爾將軍曾敘述了獨立戰(zhàn)爭中的一個難忘的場面。為了避免記憶有誤，我設(shè)法把它抄下來帶來了。

“佩德羅·德耳加多率領(lǐng)的新兵，大部分只配備有砍刀。當他們撲向西班牙士兵時，傷亡慘重，可以毫不夸大地說，每五十人就有二十五人犧牲。有些人沒有手槍、沒有砍刀、甚至沒有匕首，他們就赤手空拳地攻擊西班牙人！在翁都河邊的草叢中，又發(fā)現(xiàn)了十五具古巴人的尸體，一時還認不出這些人是屬于哪一部分的。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們曾握有武器；他們的衣服尚完整，他們的腰間只掛著一個洋鐵碗；兩步外有一匹死馬和原封未動的馬具。人們推想得到當時悲壯的景象：這些人跟隨著他們的勇敢的領(lǐng)袖佩德羅·德耳加多中校，以行動獲得了英雄的榮譽，他們赤手空拳撲向敵人的刺刀；他們四周的人聽到的金屬響聲，只是他們的水杯在馬鞍上的撞擊聲。馬塞奧非常激動，他是見慣了在各種場合下各種情況的死亡的人，但是他低聲吐出這樣的贊美的話：我從未見過這種場面！赤手空拳地攻打西班牙人的這些新入伍者，把水杯當作了全部裝備。而我以前只把水杯看作輜重！……”

當人民想獲得自由時，他們就是這樣進行斗爭的：他們擲石頭打飛機，把坦克打得翻了過來！

一旦圣地亞哥城落入我們手中，我們就會立即使奧連特省的人投入戰(zhàn)爭。攻打巴亞莫正是為了能把我們的先頭部隊布置在考托河旁。不要忘記，今天有一百五十萬人口的這個省份無疑是古巴最富有戰(zhàn)斗性和愛國精神的一個省，就是這個省堅持了三十年的獨立戰(zhàn)爭，貢獻了最多的鮮血，作了最大的犧牲，表現(xiàn)出最高的英雄主義。在奧連特省，至今仍然能夠呼吸到那個光榮的史詩般的年代的空氣。當每天清晨雄雞像號兵吹起床號那樣的高唱的時候，當太陽在高聳的山巒上光芒四射地升起的時候，人們仿佛重新聽到了亞拉或拜雷的戰(zhàn)斗的口號（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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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我們可能成功的第二方面的理由是社會方面的，因為我們確信我們享有人民的支持。當我們談到人民的時候，我們并不是指國內(nèi)的富裕和保守階層，那些人歡迎一切壓迫人民的政權(quán)，一切獨裁統(tǒng)治，一切暴君，跪倒在輪換上臺的主子面前磕響頭，直磕得頭破血流。當我們談到斗爭的時候，我們所說的人民是指受苦受難的廣大群眾，什么人都對他們許下諾言，但又都欺騙和背叛了他們；他們渴望有一個更加美好、尊嚴和正義的祖國；他們由于世世代代遭受不公正的待遇和愚弄而渴望正義，渴望一切方面的偉大的英明的變革；并且當他們具有一種信仰，或相信某個人，特別是當他們充分地相信自己的時候，就準備為實現(xiàn)這一切而獻出最后一滴血。說到對待一個主張的真心誠意，首要的條件是要作別人所不作的事情，那就是要毫無畏懼和十分明確地講話。那些花言巧語的騙子和職業(yè)政客玩弄事事圓滿、人人歡喜的魔術(shù)，勢必要在一切方面欺騙一切人。革命者要勇敢地宣布自己的思想，明確說明自己的原則，講出自己的意圖，從而使誰都不受他的騙，無論是朋友還是敵人。

如果是談到斗爭的話，我們所稱為人民的是六十萬沒有工作、期望誠實地賺得面包而無需遠離祖國謀生的古巴人民；是五十萬住在破草房里的農(nóng)業(yè)工人，他們一年只有四個月的活干，其余的八個月就得忍饑挨餓，一家老小不得溫飽，他們自己沒有寸土可耕，他們的狀況原應(yīng)該打動一切不是鐵石心腸的人的；是四十萬產(chǎn)業(yè)工人和碼頭搬運工人，他們的退休金被貪污，他們經(jīng)過斗爭得到的利益遭到克扣，他們的住宅是地獄般的房屋，他們的工資從老板的手中轉(zhuǎn)到惡棍（注二）手中，他們的前途就是減薪和被辭退，他們的生命就是不間斷的勞動，他們的休息就是進墳?zāi)?。我們所稱為人民的是十萬小農(nóng)，他們一輩子耕種著一塊不屬于他們自己的土地，老是傷心地瞅著它，就好像摩西看著上帝許給他的土地一樣，可是到死也不能得到這塊土地；他們就像封建農(nóng)奴一樣，必須為耕種這些小塊土地交付部分產(chǎn)品，他們不能夠熱愛這塊土地，改良它和美化它，也不能種上一棵檸檬樹或者一棵橘子樹，因為他們不知道哪一天會有個警官帶上幾個農(nóng)村警衛(wèi)隊員來把他們攆走。我們稱為人民的是三萬名教師和教授，他們忘我地獻身于為后代的美好命運所必不可少的工作，但他們得到的待遇卻非常壞，薪金少得可憐；是兩萬小商人，他們被債務(wù)壓得透不過氣來，在危機的打擊和貪官污吏的勒索下淪于破產(chǎn)（注三）；是一萬青年自由職業(yè)者，他們是醫(yī)生、工程師、律師、獸醫(yī)、教育家、牙醫(yī)、藥劑師、記者、畫家、雕刻家等等，他們?nèi)〉昧宋膽{，充滿著希望地走出課堂，期望奮斗一番，然而卻走入一個死胡同，所有的大門對他們緊閉著，沒有人傾聽他們的呼聲和懇求。這就是人民，他們承受著一切不幸，因此能夠大無畏地進行戰(zhàn)斗！在他們痛苦的道路上充滿著欺騙和虛偽的諾言，我們并不要對他們這樣說：“我們將給你什么，”而是說：“你這里就有，你要想讓自由和幸福屬于你，現(xiàn)在就用全力進行斗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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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我已充分地論證了我的觀點：我的理由要比檢察官先生用來要求判我二十六年徒刑的理由要多。所有這些理由都有助于為人民的自由和幸福而斗爭的人們，沒有一個理由是有利于無情地壓迫、踐踏和掠奪人民的人，因此我不得不講出許多理由，而他一個也講不出。巴蒂斯塔是違反人民的意志、用叛變和暴力破壞了共和國的法律而上臺的，怎樣能使他的當權(quán)合法化呢？怎樣能把一個壓迫人民的和沾滿血跡和恥辱的政權(quán)叫作合法的呢？怎樣能把一個充斥著社會上最守舊的人、最落后的思想和最落后的官僚制度的政府叫作革命的呢？又怎樣能認為，肩負著保衛(wèi)我國憲法的使命的法院最大的不忠誠的行為，在法律上是有效的呢？憑什么權(quán)利把為了祖國的榮譽而貢獻出自己的鮮血和生命的公民送進監(jiān)獄呢？這在全國人民看來，是駭人聽聞的事；照真正的正義原則說來，都是駭人聽聞的事。

但是我們還有一個理由比其他一切理由都更為有力：我們是古巴人，作為古巴人就有一個義務(wù)，不履行這個義務(wù)就是犯罪，就是背叛。我們?yōu)樽鎳臍v史而驕傲；我們在小學校里就學習了祖國歷史，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不斷聽人們談?wù)撝杂?、正義和權(quán)利。我們的長輩教導我們從小敬仰我們的英雄和烈士的光榮榜樣。塞斯佩德斯、阿格拉蒙特、馬塞奧、戈麥斯和馬蒂都是我們自幼就熟悉的名字。我們敬聆過泰坦的話：自由不能祈求，只能靠利劍來爭取。我們知道，我們的先驅(qū)者為了教育自由祖國的公民，在他的《黃金書》中說：“凡是甘心服從不正確的法律并允許什么人踐踏他的祖國的，凡是這樣辜負祖國的，都不是正直的人……在世界上必然有一定數(shù)量的榮譽，正像必然有一定數(shù)量的光明一樣。只要有小人，就一定有另外一些肩負眾人的榮譽的君子。就是這些人奮起用暴力反對那些奪取人民的自由、也就是奪取人們的榮譽的人。這些人代表成千上萬的人，代表全民族，代表人類的尊嚴”。……人們教導我們，10月10日和2月24日是光榮的、舉國歡騰的日子，因為這是古巴人奮起打碎臭名昭著的暴政的桎梏的日子；人們教導我們熱愛和保護美麗的獨星旗并且每天晚上唱國歌，這個曲子告訴我們，生活在枷鎖下等于在羞辱中生活，為祖國而死就是永生。我們學會了這一切并且永不會忘記，盡管今天，在我們祖國的人們，由于要實踐從搖籃中起就教導給他們的思想而遭到殺戮和監(jiān)禁。我們出生在我們的先輩傳給我們的自由國家。我們不會同意作任何人的奴隸。除非我們的國土沉入海底。在我們的先驅(qū)者百年誕辰的今年對他的崇敬好像要消逝了，對他的懷念好像要永遠磨滅了，多么可恥！但是他還活著，沒有死去，他的人民是富于反抗精神的，他的人民是高尚的，他的人民忠于對他的懷念！有些古巴人為保衛(wèi)他的主張倒下去了，有些青年為了讓他繼續(xù)活在祖國的心中，甘心情愿地死在他的墓旁，貢獻出他們的鮮血和生命。古巴啊！假使你背叛了你的先驅(qū)，你會落得什么樣的下場啊！

我要結(jié)束我的辯護詞了，但是我不像一般的律師通常所作的那樣，要求給被告以自由；當我的同伴們已經(jīng)在松樹島遭受可惡的監(jiān)禁時，我不能要求自由。你們讓我去和他們一起共命運吧！在一個罪犯和強盜當總統(tǒng)的共和國里，正直的人們被殺害和坐牢是可以理解的?！?/p>

至于我自己，我知道我在獄中將同任何人一樣備受折磨，獄中的生活充滿著卑怯的威脅和殘暴的拷打，但是我不怕，就像我不怕奪去了我七十個兄弟的生命的可鄙的暴君的狂怒一樣。

判決我吧！沒有關(guān)系。歷史將宣判我無罪。

（注一）亞拉呼聲（El Grito de Yara）是卡洛斯·曼努埃爾·德·塞斯佩德斯（Carlos Manuel de　CesPedes）在1868年10月10日宣布的獨立宣言。亞拉是奧連特省曼薩尼羅管轄區(qū)的一個小市鎮(zhèn)。塞斯佩德斯是古巴第一任總統(tǒng)，被西班牙人槍殺。拜雷呼聲（El Grito de Baire）是1895年2月24日起義后發(fā)表的宣言，這次起義使古巴最后脫離西班牙統(tǒng)治而取得獨立。拜雷是奧連特省的一個小市鎮(zhèn)。

（注二）惡棍，對高利貸者、重利盤剝者的稱呼。

（注三）菲德爾·卡斯特羅在這里是指這個階層一貫遭到敲詐勒索以及巴蒂斯塔給與各美國壟斷集團的特權(quán)，美國壟斷集團的競爭摧毀了古巴的小零售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