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厚儉早上醒來時，習慣性的用手摸向身旁，是空的，他什么也沒摸到。李厚儉很快的睜開了眼睛，身體忽然變得緊繃，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好久。

他無聲的嘆了口氣，起身下床。他覺著頭很沉，眼睛也有一點花，他有些看不清墻上的鐘，便打開了手機。手機上有一條未讀消息，李厚儉看了一眼消息發(fā)送的時間，凌晨兩點整，短信上有兩個字：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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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厚儉干了一輩子緝毒警察，至少之前是。十幾年前，往燈紅酒綠的深巷子里喊一聲李厚儉，都能聽到倉皇逃跑的聲音。李厚儉也試過，甚至當場逮住過一個，不過那人并不吸毒，李厚儉問他不販毒還跑什么，那人只說了兩個字，害怕。那時的他正直壯年，意氣風發(fā)，是緝毒警的模范。他一個，老楊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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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四十五歲的他已經(jīng)很少再出現(xiàn)在前線了，畢竟身子骨不比往年，也怕拖了后腿。李厚儉有一個還在讀大學的女兒，因為工作原因，李厚儉很少有陪女兒的時間，尤其是近些年，妻子時常的提醒他要多給女兒打電話。

聽起來這順序有點反，但是李厚儉知道，這幾年，他確實虧欠他的妻女。女兒放假回家時，李厚儉總是親自下廚，順帶叫上老楊，老楊沒有孩子，女兒剛出生那會兒，老楊直接帶了十好幾罐奶粉過來。兩個大老爺們誰也沒敢抱一下孩子，老楊還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抹眼淚。女兒也是老楊的女兒，妻子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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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輩子就這么過去了吧，李厚儉想，這個想法在兩個月之前的下午五點鐘，還是可能實現(xià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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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李厚儉像往常一樣下了班回家，手里還拿著晚上的食材，在樓道里，李厚儉迎面撞上了三個匆匆下樓的人。他沒注意，繼續(xù)往樓上走。

走到樓梯拐角處，李厚儉突然看到自己的家門是開著的。一瞬間，他的大腦就產(chǎn)生了恐懼，但是身體卻已經(jīng)沖了過去，他邁進家門，便看到了滿身是血的妻子躺在地上，還叫著女兒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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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前，李厚儉佝僂著背，煙灰不斷的飄下來，沒吸一口。身旁的老楊緊緊捏著他的肩膀，他看著要比李厚儉年輕十歲。

“咱閨女已經(jīng)接回來了，孩子沒事，讓孩子在家呆些日子?！?/p>

那之后，李厚儉被批準為帶薪休假，女兒也在家被警方保護中度過了一個月，什么也沒發(fā)生。但是無論怎么樣，學還是要上的，就像無論發(fā)生了什么，李厚儉還是回到了工作崗位上，干著文書工作，經(jīng)常拼命到兩三點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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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厚儉看到短信上的兩個字，無法控制的顫栗起來，他按著電話號碼，馬上回撥了回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聲音，仿佛卡帶一般，堅持被播放出來。

“啊，爸啊，沒事。我就心思看你睡沒睡呢?！甭詭纹さ穆曇粼陔娫捘穷^響起，李厚儉緩回了些神。

“楊叔跟我說你最近肯定又休息不好，上班的臉色很差，我就看看你晚上是不是真不睡覺?！?/p>

“胡鬧，我不睡覺干什么，下次別這樣了?！崩詈駜€黑著臉又說了幾句，臨掛電話之前，又趕緊囑咐了幾句，再次要掛電話時，又忍不住說了些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么的話，才終于掛了電話。李厚儉握著電話，很久才起身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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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還心思跟她說這些，她在學校也很忙?！崩詈駜€看到老楊便朝他說到。

老楊笑了一下，剛準備說話，就聽到李厚儉扔下一句。

“我能有什么事？”李厚儉說完，就掉頭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上。

晚上，李厚儉回到家里，他給自己煮了一鍋掛面，桌子上，還有兩個空碗。刷碗時，李厚儉也把兩個空碗刷了一遍。做完了這些，他便又出去了。

李厚儉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會去看看妻子。

“等女兒放假回來，再帶她過來看你?！?/p>

“你都不知道，這丫頭半夜都在擔心我睡沒睡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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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厚儉躺在床上睡著了，睡得很沉。忽地，不知為什么，他沒來由的睜開了眼睛，他開始四處尋找手機，終于在黑暗之中摸索到了。時間是凌晨一點五十九分，他看著手機沉重的呼吸著，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再次涌上了他的大腦。

兩點，他看到屏幕數(shù)字的變換，李厚儉似乎在等待什么，他沒有放下手機，也幾乎就是在同時，手機里便蹦出了一條短信。

“爸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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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厚儉的腦袋像炸開一樣，他猛的站了起來，直接沖了出去。他跑的很快，同時回撥著電話號碼。下樓時，他因為在看手機，有一層樓幾乎是摔下去的。

“閨女啊，你怎么了啊閨女啊，你在哪呢??？在哪呢??？”

李厚儉沖下了樓，沒有了樓梯，他開始急速飛跑著，他急速的跑著。

“閨女啊，沒事！爸爸在了，爸爸在了！”

李厚儉奔跑著，大喊著，他沒有注意到身后有一個人，在追著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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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楊拼命的跑著，他其實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但是再忍忍，快要到地方了。老楊看到李厚儉漸漸慢了下來，他停下來了，在墓碑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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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是運氣好，他這個年紀，可再禁不住這么折騰了?！?/p>

老楊看著床上頭發(fā)已是花白的李厚儉，沉默的坐在那里，他又想了一會兒，看著剛剛說話的女同志。

“小孫，我希望你配合我一件事情?！?/p>

“楊叔，您講?！?/p>

“我的老兄弟，他經(jīng)不起這么，這么折騰了?！崩蠗钤拕傉f出口，就哭了出來。李厚儉的妻子死后不久，女兒就在外面遭遇殺害，那晚李厚儉在凌晨兩點鐘時接到了女兒最后一通電話。

自那之后，李厚儉時而清醒，時而瘋癲。藥物也對李厚儉漸漸起不了作用，每當凌晨兩點，李厚儉總能從夢中驚醒，夢見女兒打電話向他求救。

這一次，他在凌晨兩點企圖自殺，被救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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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厚儉趴在墓碑上，手機的電話早已經(jīng)不見了，老楊走上前去，雙眼含著淚。

“老楊，老楊，閨女救回來了么？”李厚儉看著老楊，又急切的看回墓碑。

“咱閨女沒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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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楊看著兩個墓碑中間的李厚儉，佝僂著背的這個男人，這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