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小村，正午。

馬車停在路旁，簾子掀開，一個男孩從馬車上跳下來，四下望望，只見到在樹下憩陰的老漢。

“爺爺，這里離黯秋嶺還有多遠?！?/span>

老漢抬頭看了孩子一眼，孩子身上繡蘇的紋飾頗為名貴，像是個富貴人家。

“孩子，回去吧，我不會告訴你的?！?/span>

“爺爺……”孩子還想再說什么。馬車上又下來一個中年人，全身披甲，左手摁在刀上，他揮了揮手制止了孩子，看向老漢手里編成火焰形狀的草繩。

“真是沒想到，劫教的勢力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這里?！?/span>

老漢低下頭，微一躬身；“原來是一位軍爺，想必是來圍剿的吧，天下荒年，大城的貴人們有積年的糧草，我們這些偏僻地方把骨頭伏在土里掙命，教里有糧食給我們，我們也只能跟著教徒走?！?/span>

“荒年饑饉，自然會有餓殍，但這不是你們加入邪教的理由，說出你們教內(nèi)的據(jù)點，以往的罪責可以既往不咎。”

“小老兒一家人都已跟著教里的人走了，”老漢搖搖頭，“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也不怕軍爺?shù)耐{。這村子也是這般，有些許力氣的，都跟著走了，剩下一些老弱的人，也不會把風聲走漏了?！?/span>

孩子向前走了一步，從懷里拿出一塊玉佩，“爺爺，這塊玉還能換些糧食，你讓你們一家子回來吧，跟著邪教走，是會死的?！?/span>

老漢抬起頭，看著孩子的眼睛，只有一片空澈漆黑。

老人低垂了眼睛：“孩子，你心腸好，可是人不能背棄自己承諾過的事情，我們想要活下去，但不能因為這樣就放棄人的底線。”老漢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了田壟上。

軍裝的中年人冷哼了一聲，拉著孩子往馬車走，孩子回頭看去，老人孤立在叢草間，風吹卷著衣襟，老人遠遠的望著山嶺的盡頭，像是一顆嶙峋的老樹。

三個月后，軍隊圍剿劫教——

孩子蹲在火堆的旁邊，看著對面，戰(zhàn)后找到的尸體堆成了一堆，血一條一條的流出來，像是蠻荒的詭異圖騰。曾經(jīng)見過的老人堆在一群年輕人中間，喉嚨上血肉模糊，應該是在軍隊突擊時的箭雨中死去的。孩子掏出手巾，輕輕擦拭老人臉上的血污。

中年男子站在他身邊：“空冠，我知道這些事對你來說還太早，你心里會害怕，會難過，但陸家的男人必須要堅強，才可以在無王的時代維持這個國家?！?/span>

“我不害怕，老師?！焙⒆愚D(zhuǎn)過身來面對自己的導師，“可是我想不明白，我們遇到的這個爺爺，他做錯了什么？這里死去的人中，還有多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聚集在這里，卻被我們殺死的？他們沒有傷害過別人……”

孩子低下頭，喃喃自語：“一個沒有做錯什么的人為什么會死呢……”

男人長嘆了一聲：“他們沒有錯，可他們太蠢了，活著已經(jīng)太困難，還要去追求尊嚴。生在這個時代，生命和尊嚴只能擇一而已?！?/span>

他忽然覺得累了，也不想再說教下去。他轉(zhuǎn)過頭，想要給過路的士兵下一些命令。

“不要死，也不要沒有尊嚴的活?！?/span>

男人詫異地轉(zhuǎn)回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希望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在幸福和平安中，長久的活下去?！蹦泻⑻鹆祟^，與男人對視，漆黑澄澈的眼中映照著熊熊烈火。

那是莫大的野心和狂念。

男人看著那雙眼睛，緩緩屈膝。

“遵命，殿下?！?/p>

熄荒九年，帝王失位，妖邪頻起，黎庶殞命，婦孺泣血，千里赤地，人道淪亡。陸氏子空冠起事，傾家產(chǎn)以濟萬民，奮刀兵以驅(qū)邪氛，殤州諸族皆歸附之。

……十月，劫教杜充止圍襄城，兵十萬?？展诒M散庶民，未及退，城破，欲屠城，空冠獨守城口，敵不能近，血戰(zhàn)三日，力竭而仆。充止令騎五百，欲強踐之，空冠忽暴起，梟其首，襄城遂得全。陸氏名震天下，邪魔皆懼。

熄荒十三年，出離州，中伏，力戰(zhàn)死，遺命掩人耳目，執(zhí)旗再戰(zhàn)，敵大潰，天下遂平。

四月，靈柩歸故里，百姓皆號泣相隨，星帝間臨，追封長生王。立碑古道口，唯其遺世一語：

“我死，天下長生！”

               ——《九州列王志·長生王陸空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