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不想要這泥潭，

沙皇卻喜歡，

他發(fā)號施令不是為人民建設(shè)家園，

而是為自己建立都城：

沙皇在此彰顯了他意志的萬能。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彼得堡》

一八二四年冬 彼得堡

? ? ? ??那是京城——老遠(yuǎn)老遠(yuǎn)便可看出?；蕦m殿宇內(nèi)外，金碧輝煌、美輪美奐，穹頂十字不鮮見于教堂之上。城郊雕塑，覆以稻草，積雪，頗與草垛形似。意大利夏宮、中式日式?jīng)鐾?、哥林式圓柱、葉卡捷琳娜時代的高仿古建筑——此集大成于一身。雪光熠熠，有冰雪少女之范。?

? ? ? ?

? ? ? ??查考俄國京都彼得堡之肇始，乃當(dāng)朝沙皇彼得一世之手筆。其地貧瘠，惟有大風(fēng)雨雪泥濘日月，一年大寒大暑，如暴君臉色多變陰森。沙皇獨愛之，命建新都于此。又建巴黎之廣場、阿姆斯特丹之堤防、羅馬之宮殿、水都威尼斯之運河。有詩為證：

沙皇念及巴黎——立即下令

建造巴黎的廣場。

他見過阿姆斯特丹——立即下令

趕快放水，構(gòu)筑堤防。

他聽說羅馬有輝煌的宮殿——

宮殿也便立地在那兒。威尼斯的首府

齊腰沒在水中，一半露出地面，

像美人魚一樣把嬌軀舒展，

這又牽動了沙皇的邪念——立即下令

在這泥濘的土地上開鑿運河，

架起橋梁，放上威尼斯式的游船。

于是他有了第二個威尼斯、第二個巴黎、第二個倫敦

除了它們的美色、光彩與白帆。

建筑師們有句著名的格言：

羅馬是出自人的雙手，

威尼斯是神鬼的杰作；

但見過彼得堡的人都說；‘

修建這座城市的恐怕是個惡魔?！?/p>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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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凡世間之寶物，沙皇皆有心渡引。用心之堅，世上恐難尋其二。而在北國梟雄之中，彼得的執(zhí)念也難排上號，似乎凡北國漢子，皆一門偏執(zhí)心思。通曉這一點，也實難嗔怪了。

? ? ? ? 話說這彼得堡于昨日，也即十一月七日，新近又受了大水。其時涅曼河解凍，洪水泛濫街區(qū)。已有人是做了水鬼。如今水退，街道上殘留下無言的罪證——積水早已成冰，殘陽照下，猶如上了層琉璃一般。兩旁屋壁上密密麻麻掛滿招牌標(biāo)記，大字小字、紅橙黃綠，似只為博君一笑。現(xiàn)摘錄如下：波蘭司主管、參議院、吉爾吉斯可汗阿郝麥特宅邸。亦有：諾柯先生私第，他能用地道的巴黎話講授法語，現(xiàn)為宮廷御廚，藏有各式伏特加，還兼任樂隊低音與學(xué)校監(jiān)督?！@兒住著意大利人皮亞采爾·爵索，曾為宮廷貴婦烹制灌腸，現(xiàn)已擢升為貴族女子學(xué)院校長……街上花紅酒綠人頭攢動。叫賣者，耍雜者，公子冶游，商賈貴婦，好似一疊撲克散了一地：老K、老Q、杰克、梅花、方塊、小鬼、大鬼、莫不所在。一邊是由東方調(diào)往北方前線的部隊，一邊又由北方開往高加索。吆喝聲、吶喊聲、談笑聲，軍樂鳴響、車輪轆轆，絡(luò)繹不絕、不迭于耳，如滔滔洪流而來。密詩有記：

這里還看見了一個蒙古人，

他臉面腫脹，雙眼乜斜細(xì)小。

那邊是一個來自立陶宛的貧苦農(nóng)民，

他臉色蒼白、滿腹心思、步履蹣跚。

這里是英國槍在發(fā)亮，那邊弓箭在閃光。

卡烏莫基人拿著凍僵的弓弦。

他們的軍官呢？這里是德意志人

坐在篷車?yán)锖咧盏膫懈枨?/p>

那邊是法國人用鼻音哼著自由的歌曲，

他是為流浪的哲人，在尋找擢升的機會，

現(xiàn)在正和卡烏莫基人的指揮官攀談，

問他打聽何處能買到廉價的軍需用品

他這樣做便能把軍費省去一半，

而省下的一半就能裝進(jìn)他自個兒的腰包。

如果這件事做得漂亮，瞞過別人，

說不定部長還會把他官升一級，

沙皇也會給他頒發(fā)節(jié)省開支的獎?wù)隆?/p>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通往俄國之路》

? ? ? ? 密氏一行一路風(fēng)塵仆仆，終于身臨彼得堡城下，卻早來到也。同行者還有弗蘭奇謝克·馬列夫斯基、尤澤夫·耶諾夫斯基和楊·索博列夫斯基等。他們一行于十月廿五日乘郵車離開維爾諾，經(jīng)過十幾天的艱苦跋涉，早已身心俱疲，途中又慘遭雪暴，身臨其境，心中自是百感交集、感慨萬千。做個不大恰當(dāng)?shù)谋扔鳎赫盟凄l(xiāng)巴佬進(jìn)城，別有一番滋味。他們在此邂逅了密氏同窗普謝茨瓦夫斯基，普謝茨瓦夫斯基隨即將他們一行帶往彼得堡波蘭僑民營。僑民中不乏波蘭愛國青年，卻一直受彼得堡軍警監(jiān)視。自古背井離鄉(xiāng)者，見到“同是天涯淪落人”，自別有一番情緒。不知密氏作何感想？——然一切皆表明，彼得堡并非長待之處。教育部長奇什科夫已根據(jù)諾沃西爾佐夫的材料給沙皇寫了報告，陛下批道：

? ? ? ??“他們不宜留在彼得堡，可按志愿和專長去外省?！?/p>

? ? ? ??以上便是形勢，且看密氏作何答復(fù)：

根據(jù)擔(dān)任國民教育部部長職務(wù)文官雅齊科夫之命，我們所有來到彼得堡的維爾諾大學(xué)學(xué)士與學(xué)生，都可在此地尋得一份省里的工作，為皇帝陛下盡股肱之力。我們很榮幸的表示，我們：尤澤夫·耶若夫斯基和亞當(dāng)·密茨凱維奇希望能去敖德薩和恰爾科夫，根據(jù)我們的能力，在那里工作。

以下簽字表示我們要去黎塞留中學(xué)任職。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致教育部長亞歷山大·希什科夫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八二四年十一月

?

? ? ? ??密氏素重信事。一生信件流傳于今者，多達(dá)一千一百余封。其喜怒哀樂不難見于文。而自幼崇拜英雄的他，在早年的一封封信中，白紙黑字地署著：“拿破侖”或“亞當(dāng)·拿破侖”，亦有“亞當(dāng)·拿破侖·密茨凱維奇”之字樣。鄙人便試問諸位：寫此信，不知密氏心情如何？

? ? ? ? 以上。密氏與諸位讀者之所見，乃十九世紀(jì)二十年代之彼得堡也。十九世紀(jì)二十年代之彼得堡，正處于北社活動最為頻繁之際。所謂北社，有故事：一八一六年，俄國近衛(wèi)軍團(tuán)軍官以彼得堡為基地，創(chuàng)建秘密社團(tuán)名“救國同盟”者。有創(chuàng)始者尼基塔·穆拉維約夫上尉，謝爾蓋·穆拉維約夫·阿波斯托爾中校，謝爾蓋·特魯別茨科伊親王上校，帕維爾·佩斯特爾上校四人。不久與另一秘密組織俄羅斯騎士團(tuán)合并，成“幸福協(xié)會“。后解散，其舊部成立新協(xié)會——南社北社。北社總部設(shè)于俄都彼得堡；南社總部設(shè)于烏克蘭圖爾欽。是為南北兩社。著書籍、草憲法、招人馬，此二者于早年俄國革命活動扮演重要角色，不可不知。

? ? ? ? 波人維肯鐵·佩爾琴斯基為“俄羅斯文學(xué)愛好者協(xié)會”成員之一。該社與南社北社聯(lián)系密切，亦為十二月黨人創(chuàng)立?！皭蹖W(xué)社”成員對俄羅斯革命活動早有耳聞（愛學(xué)社，密氏等人所創(chuàng)之社團(tuán)也），并做了詳細(xì)了解。佩爾琴斯基也曾向其俄國友人紹介“愛學(xué)社”，并介紹密詩于十二月黨人領(lǐng)袖之雷列耶夫。雷列耶夫通波蘭語，曾將密氏前輩詩人涅姆采維奇之《歷史之歌》與特侖貝茨基之《索菲亞婦人》移譯為俄文。除雷列耶夫而外，“俄羅斯文學(xué)愛好協(xié)會”成員亞歷山大·別斯杜熱夫亦好波蘭文學(xué)，推崇克拉西茨基，納魯謝維奇，涅姆采維奇等人，并移譯諸多作品。

? ??

? ? ? ? 密氏來彼得堡之后，首先結(jié)識別斯杜熱夫。雷列耶夫時不在彼得堡，早于九月到了沃龍涅什省鄉(xiāng)下。但十二月初返回彼得堡后，通過別熱夫斯基，終究與密氏相識。密氏亦通過他們認(rèn)識了其他一些“俄羅斯溫馨愛好者協(xié)會”成員、十二月黨人及俄國其他知名人士。多年以后，密氏在巴黎法蘭西大學(xué)講授斯拉夫文學(xué)，談及十二月黨人，他說：

? ? ? ? “在彼得堡，官吏軍官都聚集在住宅里，這些住宅窗朝大街，誰也不知他們聚會的目的何在，輿論認(rèn)為這對政府乃大威脅?！?/p>

? ? ? ? 據(jù)考究，大概密氏身處彼得堡時期也曾參加此類聚會。 ?十二月黨人革命斗爭之目的，不啻于推翻沙皇專制統(tǒng)治，更要恢復(fù)波蘭民族獨立，張振輝先生認(rèn)為，此乃密氏與該黨交際的思想基礎(chǔ)及政治前提。

? ? ? ? 另有一事值得一提，關(guān)于奧列什凱維奇。那是彼得堡最冷的一夜寒冬，天空閃爍火光，但轉(zhuǎn)而又變藍(lán)，現(xiàn)出火紅的斑點，就像死人的面孔?！澳贻p的流浪者”，“愛學(xué)社”的伙伴們，趁此夜幕降臨之時漫步于涅瓦河畔。此地蒼茫寧靜，罕見人煙，是少有的躲避達(dá)官貴人、軍警暗探的清靜去處。涅瓦河就像阿爾卑斯山一堵，不斷往前延伸崖壁，可岸上有一條道路突然中斷，遠(yuǎn)處下方的河岸上，一個人提著燈籠。他既非密探，又非漁夫，更不是河上的擺渡工。他的手中指提著那盞燈籠，還有一卷紙，但沒有魚竿。是時，有人叫道：

? ? ? ?“是他??！”

? ? ? ? 那人站了起來，似乎自言自語道：

? ? ? ? “如果有人能夠見到明天的太陽，他便將目睹諸多奇跡出現(xiàn)。這是第二次，卻并非最后一次的嘗試。上帝要改變亞述帝國的等級制度，要動搖巴比倫城的地基，要有這第三項，上帝無暇完成了?！?/p>

? ? ? ?言畢，便轉(zhuǎn)身離去，消失在夜幕中了。

? ? ? ?——以上是《奧列什凱維奇》的內(nèi)容。然在《彼得堡》中，又有另一番事由，謂密、奧二人相逢于彼得堡街頭。筆者云里霧里，恐怕二者不能取其一。張振輝著《密茨凱維奇?zhèn)鳌芬矡o提及，不過據(jù)《先人祭》編者及密氏注釋，可以確定，奧乃彼得堡波蘭畫家，神秘主義者。

? ? ? ??另外，別斯杜熱夫時于符騰堡公國公爵府中任職，別斯杜熱夫利用這一條件，一八二五年一月打通了脈絡(luò)，使密氏等人去敖德薩之申請獲準(zhǔn)。

? ? ? ?離開，好罷，于是便走罷！——別了，彼得堡！此后他還將兩返此地，但這已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