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PK從地上爬起，在它認為粘上了塵土的身上各處隨意拍打幾下——房間沒有燈光，只有沒被封嚴的窗戶邊緣有微弱的自然光透進來。調整好狀態(tài)后，人形激活了眼球的夜視模塊，在自己身處的空間里開始簡單地摸索。

整個房間不到10平米，已經提前被搬空，沒有家具或其它任何物件，控制燈光的開關處只剩下了充作電路末端出口的方形孔洞，和從孔洞內伸出的火線和零線，剛剛被克里斯扣上的大鐵門，在房間內的這一側沒看到手動上鎖的扳手或者按鈕，也沒有鑰匙孔。

“這是要幫我戒網癮么？”戰(zhàn)術人形自嘲地嘟噥了一聲，隨即清清嗓子，“我要不……象征性地哭幾聲？”

但可惜的是，在PPK采取行動之前，門外已響起一連串腳步聲，從那扇沉重的門前開始，穿過走廊和樓梯間，聲源的高度和音量都逐漸降低，直至消失不見?？死锼乖赑PK發(fā)揮之前徑自離開了。

“……真是絕情啊，男人。”PPK無趣地閉上了半張開的嘴巴。

沉吟一會兒，人形向房間的一角投去目光：“算了，不玩了，執(zhí)行任務。”

被它注視的角落地面，上有個直徑5公分的圓孔。理論上，向這一層供水的管道會從那里穿出來，但現(xiàn)在這個已經被搬空拆成了毛坯房的房間自然也不可能需要什么供水系統(tǒng)，因此那里什么都沒有。PPK湊近圓孔，一只眼睛向其中望去，成功地看到了樓下一層房間的地板。

“這個美其名曰的小黑屋真是四處漏風呢。”人形嘴角挑起一個細微的弧度，抬手伸向自己的面部，纖細的食指和拇指探進眼窩，將自己的左眼眼珠摳了出來。

被摳出的眼珠仍和已經變成一個窟窿的眼眶連著一根釣線粗細的半透明線纜，或者，可以將它視為作為仿生機器人的人形的“視神經”。PPK飛快地將“視神經”更多的長度從自己的腦袋內扯出，而后便將已經垂著晃蕩了好一會兒的自己的眼球丟進了房間地面上的圓孔中。

隨著盤在手中的線纜逐漸釋放，人形的眼球穿過狹窄的通道，來到了樓下一層的房間。PPK的一只眼睛重現(xiàn)光明，它用心智略一動念，原本因為眼球重量而自然下垂的線纜立刻活絡了起來，提起人形的眼球不住蠕動，像一根軟體動物的觸須。

“嘖，下次得換一根更粗一點的‘神經’，”PPK的腦袋也跟著蠕動的線纜不住地來回用力和擺動，“這也太難控制了，我只是想把視角抬起來而已。”

折騰了差不多兩三分鐘，PPK終于找回了模擬訓練時的控制手感，被投放到下一層的眼球緩緩抬起。隨后，人形看到了……

另一個被搬空的毛坯房間，唯一的區(qū)別是窗戶沒有被擋住。

“我在期待什么……”PPK嘆了一口氣，“禁閉室的下面一層恰好是一間正在運行的服務器機房么？”它收回了自己眼睛，抹去上面沾染的塵土顆粒后重新塞回眼眶中，重新起身。

今天以及之后幾次進入城區(qū)，沒有任何指標給你，瓦良格幫一定會提防你、為難你、限制你的行動。做你扮演的角色會做的事情，不要節(jié)外生枝。

——雖然盧指揮官是這么交代的，PPK也百分之百確定不存在任何隱藏在潛臺詞中的任務，但它仍然不甘心在新的指揮官名下出的第一個正式任務，就這樣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禁閉室之中浪費掉。

“看樣子沒法足不出戶地搞到對指揮官們有用的情報了。”PPK自言自語著移步至窗前，望向那些封住窗戶的木條，“但要是他們拒絕承認自己釘釘子沒使勁的話……我該怎么解釋呢？”

猶豫再三，人形最終決定不要碰那些對人形而言就像酸奶的封蓋一樣隨意就能揭開的窗封，但它也沒法從自己下載的自律方案中找到其它離開房間的方法。而就在這時，PPK的齊納網絡上傳來了動靜。

# M1 加蘭德 拍了拍 PPK 并叫了一聲“爹”。

M1 加蘭德：[？]

M1 加蘭德：[我想知道之后指揮官叫你的時候，你該如何收場。]

PPK：[我完全不擔心呢，只有老一輩人類和跟老古董綁定的人形才喜歡拍人。]

M1 加蘭德：[……你很閑吶。]

PPK：[救救我！他們把我關起來了！這里好黑，我好害怕！嗚嗚嗚——]

M1 加蘭德：[這就能解釋你的信號為什么會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M1 加蘭德：[我或許可以幫你。]

PPK：[多謝了，我一個人搞得定。]

M1 加蘭德：[我并不懷疑這點。就像你并不能阻止我?guī)兔σ粯?。你該習慣跟別人合作。]

PPK：[……好吧，你能為我做什么？]

M1 加蘭德：[如果你想從小黑屋里出來，那么不妨讓幫派的人帶你出來。我會在幫派的通訊網絡里，用合適的話術把你的身份和位置散播出去。]

PPK：[你不會想要搞我吧？]

M1 加蘭德：[我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情感模塊是不運轉的。]

PPK：[就是你我之間確實有過節(jié)嘍？]

M1 加蘭德：[別把任務中的寶貴時間用來討論這種沒有營養(yǎng)的東西，我來解釋一下這個計劃。]

PPK：[請。]

M1 加蘭德：[同意你進入城內的只是松采沃幫的其中一派。這些幫派內部的恩怨你的暗哨自律補丁里面應該有提及。]

PPK ：[先前因為同別林斯基的交易而分化的支持派和反對派對吧，我沒記錯的話，現(xiàn)在同我們頻繁產生交集的一直都是反對派。]

M1 加蘭德：[交易存在很久了，派系也同樣存在很久——這都是題外話，你只需要知道，現(xiàn)在兩派之間的矛盾相較于別林斯基被廢人化之前還要激烈，因為在監(jiān)察官清理格里芬內部成員的時候，城里也在大規(guī)模調查和取締同交易相關的種植園和工坊，隨之也產生了不少流血沖突。結果就是，現(xiàn)在兩派之間的斗爭已經趨于非理性。凡是一派想做的事情，一定會被另一派阻撓，凡是一派中意的人，一定會被另一派針對。]

PPK：[而我這個被反對派請進鉆石城內的綠區(qū)大小姐，一定會被支持派重點照顧了——是這個意思吧？]

M1 加蘭德：[所以你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被嚴格保密了，但是兩派都知道今天你的確在城里。而如果我把你的位置暴露出去——]

PPK：[就一定會有人來找我，不管是來帶我轉移，還是來綁票。但總而言之我就能從這里出去，而只要出去就比關在這里有更多的機會進行情報搜集和調查，對嗎？]

M1 加蘭德：[√]

PPK：[拜托你了。]

# PPK 拍了拍 M1 加蘭德 并叫了一聲爹

M1 加蘭德：[嘿，和老古董綁定的人形。]

PPK：[大八粒你這個可愛寶貝大甜心身體健康萬事如意早生貴子恭喜發(fā)財] #警告：你的發(fā)言檢測出敏感字符，已被系統(tǒng)自動替換，30個工作日以內如果再累計檢測到超過兩次類似言論，你的心智將會受到懲罰性電擊。#

# M1 加蘭德 退出了該頻道

PPK拉著一張臉又在原地站了一兩分鐘，才從多少有點自取其辱的尷尬中緩過神來。加蘭德的操作興許已經開始了，但沒有手段訪問松采沃幫局域網絡的PPK并無辦法知曉對方究竟在做什么，不過既然現(xiàn)在沒法自己想出其它脫困的辦法，那就只好等待和希望了。

想到這里，人形在房價的正中央盤腿坐下，閉上眼睛進入了待機狀態(tài)。

十分鐘過去了。

窗外有零星的工程機械運轉的聲音，這片廢墟雖然可能正如克里斯所言那般會被棄置、荒廢掉，但看來一些粗略的清掃工作仍然會進行，殘垣斷壁之下仍然存在有回收利用價值的寶貴物資。

二十分鐘過去了。

有人在用俄語大聲說著什么，像是在發(fā)號施令，但人形能夠清晰聽到的片段更多是一些具有攻擊性的語氣助詞和動詞——也可能只是單純在罵街而已。

三十分鐘過去了。

劣質的大功率揚聲器開始播放被混得滿是電流聲的音樂，原曲似乎來自北蘭島事件以前的黃金時代。難以理解這里人的音樂品味，又或者他們沒得選。

已經保持姿勢一動不動，差不多快入定的PPK“騰”地一下立了起來：“嗯，我還是拆窗戶吧?！?/p>

把那些用鐵釘固定，堵住窗口的木板揭開，對人形而言甚至稱不上體力活，PPK回到窗前，手指探入木板和墻壁之間的縫隙，很快調整好自己的發(fā)力姿勢。在正式動手之前，它還是先側耳傾聽了一遍周遭的動靜，想要確認是否有人接近這里。

什么都聽不到，用來粉碎大塊建筑殘骸的沖擊鉆頭在源源不斷地制造噪音，安裝鉆頭的履帶式挖機的引擎也勤謹?shù)睾椭?，PPK此行沒能等到聽覺傳感器的升級套件被打印出來，它聽不到更多的有用的信息了。

但很快，PPK發(fā)現(xiàn)自己格局小了，它不應該執(zhí)著于尋找可能存在的正在接近房間的人，因為的確有東西在靠近它身處的小黑屋，一個更大的東西。

人形猛地向后躍出，迅速同窗戶拉開了距離。在它彎曲的雙腿才剛剛撐直將身體彈射出去的一瞬間，大腿粗細的沖擊鉆頭捅破了封窗的木板，液壓帶動的鉆頭將木屑振得四散飛濺。PPK倉促起跳自然沒有體面的落地姿勢，她屁股硬著陸的同時分開了雙腿，而鉆頭繼續(xù)向前，重重地釘在了她的兩腿之間。沒等PPK做出任何反應，折疊在集成接頭內部的蓮花抓翻出，連人形帶它身下的地皮一齊掘起，從樓內掏了出來。

格琳娜的商店內，原本賣力地伴著物資箱的加蘭德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它的齊納頻道接收到了PPK分享的文件，mp3格式。

加蘭德繼續(xù)它手頭的工作，并在心智內播放了起來。聽著淺顯易懂甚至有些幼稚的中文歌詞，它默默地哼著，又不禁有些奇怪：“送給你小星星，送你花……嗯，PPK怎么這么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