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秋/重云同人文】緋云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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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云那日與行秋相談甚歡,直到將近晚飯時(shí)分,估摸著云堇那邊該散場了,行秋還要留他吃晚飯。重云覺得再不能叨擾下去,固辭不受,說日后一定常來拜望,終于還是回了吃虎巖。一踏進(jìn)萬民堂,香菱已經(jīng)興沖沖迎了上來:“怎么樣?可見到那位沉秋先生了?”
重云如實(shí)道:“不光見到了,還見到了云堇先生?!?/p>
香菱便驚得嘴張了老大。重云猶豫一下,又道:“不光連云堇先生亦見了,還聽了她與青荼先生唱的一出《連心珠》?!?/p>
這時(shí)候離飯點(diǎn)還稍有些時(shí)候,店里尚不甚忙。卯師傅拿了笤帚抹布等物往他們跟前過,聽了這話,也不免驚道:“嗬,這真是去得巧了!收了你多少聽?wèi)虻你y子?”
重云搖頭說:“只我自己備了些薄禮,是拿去拜會(huì)沉秋先生的。沒想到沉秋先生和云堇先生是至交好友,就邀我去聽?wèi)颉K麅蓚€(gè)都是真性情的,極好的人,一分銀子也沒要?!?/p>
卯家父女倆不免嘖嘖稱奇一回。香菱又問他:“那沉秋先生也是他們戲班子里的了?”
“嗯。先前是我猜錯(cuò)了,他并不是說書先生?!敝卦拼鸬溃暗膊怀獞?,原是專給云堇先生寫戲本子、依曲填詞兒的。說是這些年的新戲本子,云堇先生就只服他寫的,還說下次一定請我去聽。”
香菱“哇”的一聲驚呼:“原來和裕樓里也有這么有趣兒的人呢!爹爹可聽見了!”
卯師傅又到后廚忙活去了,在灶臺(tái)跟前回頭應(yīng)道:“哪里都有爽快人不是。這樣也好,重云小兄弟要在這玉京里長住下去,還要跟緋云坡那些貴人老爺們打交道,多個(gè)朋友多條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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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數(shù)日內(nèi),重云又在吃虎巖一帶接了好幾家的活兒,東奔西忙了一陣。這些時(shí)在玉京見過的鬼怪魂靈千奇百怪的都有,比他從前在山村小鎮(zhèn)里見過的又不知多出多少花樣。重云于是不免感嘆,玉京到底是人多事雜。往常跟著師父在一個(gè)又一個(gè)小山村之間游歷,一月到頭也未見得碰上兩三樁奇聞怪談呢,這里頭又多有以訛傳訛,能有一件是真的鬼怪作祟就算了不得了。這玉京里居然三天兩頭有人請他去,還全都是真的。只是不論如何聞所未聞的鬼怪妖邪,他仍是一概見不著面。多虧了他的純陽之體,那些東西不等他親眼看見就逃得無影無蹤了,重云只能憑他每次進(jìn)門后第一時(shí)刻的朦朧感知判斷,這其中以執(zhí)念未了、不得消散的游魂為多,真正厲害的妖邪少之又少。他謹(jǐn)記師父的教誨,只要游魂未結(jié)成怨靈,一概不得將之打成魂飛魄散,還需盡力化去其執(zhí)念。便是化不去,最多也不過驅(qū)離,使之不再擾人罷了。是以對重云而言,真正結(jié)印斗法、刀刀見血的陣仗,迄今還未有過,都只是小打小鬧,未動(dòng)真格的而已。他每日早晚仍在借住的小屋后院里練功不輟,修為日有長進(jìn),日子倒也安穩(wěn)。
這日又是一整日得閑,重云便動(dòng)了心思要再去和裕樓轉(zhuǎn)轉(zhuǎn)。出了門卻見吃虎巖街上人來人往,比平日里更熱鬧了好幾倍,而香菱在萬民堂門口招呼他道:“重云!今日東市大集呢!你還沒見過咱們這里的市集對吧,可要去看看?”
重云心說怪道如此熱鬧呢,原來京城里大集真是這樣人潮涌動(dòng)的。他原本不大喜歡人多熱鬧的場合,但頭一回逢上玉京市集,心中不免好奇,怎么也該去瞧瞧。于是應(yīng)道:“香菱不去嗎?”
“我就不了,今兒店里忙,我上回年里大集也去過了!”香菱抱著個(gè)空蒸籠回頭望他道,“你去看看唄,好吃好玩兒的都有,不去一趟,就又要等上一兩個(gè)月了!”
緋云坡在城東南,吃虎巖則在西南,左右一樣是往東頭去,重云便決定先去著再作打算。怎料剛行至集市口,不遠(yuǎn)不近望見一個(gè)眼熟的側(cè)影,可不就是行秋,一身極輕簡的素衣,作小書生打扮,好生文雅俊秀模樣,手里拿了柄收攏的折扇,只右耳上那只琉璃珠耳墜仍是不改。再細(xì)看,旁邊那個(gè)淡紅羅裙、白紗帷帽,垂紗下隱約可見金釵玉佩,作富貴人家閨閣小姐打扮的,必定是云堇了;而她身畔那個(gè)裝束頭飾都輕便活潑許多的淡藍(lán)衣裙的姑娘正是月牙兒。后頭還有位身量更高些的少年,也作書生打扮,淡淡青玉色衫子,一時(shí)倒認(rèn)不出來。重云不及多想,忙趕上去喚他們:“云姑娘!月牙兒姑娘!”
一行人齊齊轉(zhuǎn)頭看來,見是他,都停下來等著他。重云小跑到他們跟前,才又放回平常說話聲量輕輕喚了一聲:“秋郎?!?/p>
行秋含笑望著他,好像并不十分意外。倒是月牙兒立刻露出驚訝狀道:“哎呀,這可真是巧了!重云公子也來集上瞧熱鬧嗎?”又轉(zhuǎn)頭望云堇一眼,再道:“可不是有緣嗎,這幾天咱們正念叨重云公子呢,今兒就碰上了!”
云堇笑向他解釋道:“我們來給大家伙兒采買些東西,順帶也來湊個(gè)熱鬧,散散心?!庇忠湍俏挥裆律赖纳倌耆讼嘁姷溃骸斑@位是咱們梨香苑的青荼先生,你前些日子在戲臺(tái)上見過他的。青荼,這位便是重云公子了?!敝卦七@才記起原來是他,除去戲中妝扮,也是豐神俊朗一個(gè)美少年,只不若行秋那般靈秀出塵罷了。怪在行秋那樣的人卻學(xué)不成戲,要說也是可惜了。
兩廂見禮過,一行人當(dāng)然邀重云同行。行秋像模像樣以折扇半掩面,活脫脫一個(gè)少年風(fēng)流的小書生,眉眼帶笑道:“咱們說是替人采買東西,實(shí)在是出來玩兒的。堇姑娘是小姐,月牙兒是丫鬟,青荼跟我倆是兩個(gè)書生,權(quán)且扮作小姐家的窮親戚好了。”一席話說得眾人全笑了。云堇亦掩口笑道:“重云公子別見怪,秋郎原是不拘什么情形都能拿著作出話本子來的。公子是頭一回來瞧玉京市集,讓秋郎引著你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吧?!?/p>
“嗯,如今又添了一位小道長了?!毙星锿卦埔簧聿厍嗟琅郏φf,“我倆走前頭,給小姐開路去?!闭f罷隨手牽了他衣袖一角,就拉著他打頭里走。重云看集上人多,還不忘回頭半是認(rèn)真半是客氣讓了一句:“那就有勞青荼先生照看好兩位姑娘了!”青荼稍稍一笑,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于是他由著行秋拉了他走。待趕到距離云堇三人大約有十來步遠(yuǎn)處,行秋才放慢了腳步,以扇半掩面,靠近了他耳畔低聲問:“重云不是因?yàn)榧冴栔w,不大喜歡這等熱鬧場面嗎,可要緊?”
重云萬料不到幾日前一句“純陽之體”,他到如今還記在心上,不免受寵若驚,連聲道:“不妨事的!只不要是上次唱完戲之后滿堂喝彩那般情形……其余都還好說。”
行秋聽罷含笑點(diǎn)頭道:“好,我記得了?!庇谑鞘樟松茸?,也不再牽他衣袖,眉眼盈盈望他道:“重云若是看見什么新奇有趣的,咱們就到跟前去瞧瞧。堇姑娘有青荼先生照應(yīng)著,我今兒且專給重云公子作陪了,可好?”
他久在和裕樓那樣的酬酢場中熟慣了的人,信口說笑便是天然一副體貼做派,絲毫不顯得自屈了身份,只像順理成章便該如此的。重云初次見他、與他共傘那日早已領(lǐng)略過一回,當(dāng)日誤以為他是位富家公子,還著實(shí)吃了一驚。今次雖已知道原委,仍是不免心下暗嘆。他記得行秋先前說過自己原是“微不足道之人”,怕也只有這樣黠巧乖覺的人,方能以低微的出身在和裕樓里站穩(wěn)腳跟了。
如此胡思亂想了一陣,醒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還不曾應(yīng)聲兒,早跟著行秋不緊不慢走出好一段路了。回頭望望,只見云堇和月牙兒尚在十余步開外一家攤位跟前挑選些頭繩、手帕之類,青荼抱著雙臂立在一旁看著,哪里顧得上他們二人。再往前一看,前邊是一溜兒賣些常用木器的攤子,內(nèi)中卻有一家掛著葫蘆、桃木劍等辟邪之物。重云不免好奇:“此處居然也有這類器物?”
行秋在他身旁笑應(yīng)道:“集市上素來是有這些東西的,大多是尋常人家買了回去掛著,求個(gè)平安。不過今日咱們有正經(jīng)的行家在這兒呢,且去看看跟重云用的比起來又如何?”
他二人當(dāng)真前去挑揀了一番。待走開后,重云便搖頭道:“掛在家中辟邪尚可,只都不能用來做真正的祛邪法事就是了。”
“哦?果真大有講究的呀?”行秋好奇問道,“跟重云用的如何不同了?”
重云解釋道:“我的劍還是十歲那年,師父給親手做的,可惜出門時(shí)想著今天又不做法事,不曾帶在身邊,不然給秋郎親眼看看就知道了。且不說選材如何費(fèi)心,單就說剛剛攤子上的劍做得那樣輕,劍身那樣薄,哪兒能架得住——”卻忽然住口不說了。行秋不免一疊聲追問:“架得住妖魔鬼怪么?原來那些東西也要重些的劍才好對付的?我可真不曾聽說過了?!?/p>
“重劍還是趁手些。再者……”重云猶豫了一陣,方道,“秋郎可記得我是有純陽之體的?因?yàn)檫@個(gè),尋常邪祟見了我,往往避之不及,是以我長這么大以來,親眼見過的妖邪并沒幾個(gè)。真正用上了桃木劍的次數(shù),掰著指頭也數(shù)得過來。那幾次都是碰上了格外厲害些的,還是不要細(xì)說的好,畢竟是不干凈的東西。秋郎勿怪。”
行秋點(diǎn)頭笑了:“那我就不多問了。想來常人在那些東西面前大抵都是不堪一擊的,不然也用不著驅(qū)邪方士了?!?/p>
重云又頓了好一陣方道:“照理說,若要與方士相交,須得少過問驅(qū)邪除魔之類的事,最好干脆不要深交才是。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便算方士本人不怕,常人稍有不慎沾惹上是非,總歸不好。所幸我有純陽之體,尋常邪物一概不敢近身,所以還不妨。若非如此,我竟也該離秋郎遠(yuǎn)些的才好?!?/p>
行秋怔了下,好一陣才失笑道:“重云未免也太實(shí)誠些。若是但凡逢著個(gè)投緣些的就這么說,惹得人害怕了,豈非到頭來一個(gè)朋友也交不到?”不等重云回答,又自顧自道:“好在我是不怕這些的,重云只管拿這些事來嚇唬我好了。我還正愁尋不著奇聞異事來作戲本子呢?!?/p>
重云給他說得沒奈何,只得道:“何必非要聽那些嚇人的。我揀些從小跟著師父四處云游遇見的趣事兒給你講講,想來也夠你寫了。”
行秋立刻見好就收,眉眼彎彎望他道:“這就是了!若是將來戲本子寫成了,一定頭一個(gè)拿給你看?!蓖斑厪埻谎郏f:“再往前是香膏鋪?zhàn)恿?。這次出門前應(yīng)了好些人,要幫忙挑幾盒像樣的回去,咱們就在此地等堇姑娘他們一會(huì)兒吧?!?/p>
不多時(shí),云堇三人便跟了來。兩下里會(huì)合,只見青荼已經(jīng)背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袱,云堇也拎了一只小巧精致的包裹在手中,大約是些精細(xì)東西了。月牙兒左右一瞧,便把懷里抱的都往重云手里塞:“實(shí)在對不住,有勞重云公子幫拿一會(huì)兒!我得歇歇!”
云堇輕聲呵斥道:“月牙兒,成什么樣子!重云公子是客,你就累的這樣了?”
月牙兒便故意嘻嘻哈哈的陪笑:“哎呀呀,姑娘不是說了重云公子是咱們自己人了,休要見外的嗎?!?/p>
這邊行秋已經(jīng)從重云手里搶了包袱來背在自己背上,反詰道:“好啊,敢情是跟我見外了,有東西不知道叫我拿,把我當(dāng)尊菩薩供著呢?!?/p>
月牙兒朝前邊一揚(yáng)頭:“是是是,都得把您供著呢!那前頭不是香膏鋪?zhàn)訂幔酶蹅兲粝愀嗳パ?!”說著自己先往那邊鋪?zhàn)痈叭チ耍骸拔蚁热タ纯茨募忆佔(zhàn)忧浦駱觾盒?,您再來挑,可不敢勞煩您親自大海撈針!”
月牙兒一張巧嘴說得熱鬧,重云卻吃了一驚。他原以為行秋是要等著云堇和月牙兒兩個(gè)姑娘來挑香膏,誰承想聽月牙兒的意思,行秋才是那個(gè)最后拍板兒的。他愣了好一陣才問:“秋郎怎么連香膏也懂的?”
行秋淡淡一笑,只不答。還是云堇輕輕笑著回答他說:“重云公子可別吃驚,他懂的多了呢,比這還想不到的稀奇事兒都是有的,公子日后慢慢的就知道了?!敝卦七€是一臉驚訝,又去看行秋,行秋嘩地把手中扇子一展,遮了半邊臉,輕咳一聲道:“我這叫作不學(xué)無術(shù),整日里就只雜學(xué)旁收罷了,重云可千萬別跟我學(xué)歪了去。”
那邊月牙兒招手叫行秋去了。云堇笑向重云道:“重云公子不如也跟了去?瞧瞧秋郎是怎么挑的,倒也挺有趣兒?!敝卦聘雍闷?,于是跟了去,正見到月牙兒一副大包大攬模樣,氣勢頗足地對攤主道:“有勞您,香味兒太濃艷的不要,把您這鋪?zhàn)永餁馕兜判┑南愀嗌w兒都打開,咱們也不必試用,不會(huì)耗費(fèi)您的!”
那攤主是個(gè)年近花甲的老翁,帶著個(gè)十歲出頭的小孫女兒看攤子,一聽這陣勢,先懵了三分:“喲,這位姑娘,不是老朽疑心姑娘搗亂兒,這實(shí)在……老朽只是帶孫女兒幫兒子媳婦看一天攤子的,也不懂這香膏,只是哪有全打開一塊兒挑的呢,那還能聞出什么分別來呀?”
月牙兒一笑:“您老放心!我家小姐就在那邊候著呢,您瞧瞧,絕對不是給您搗亂來的!咱們這位公子自有他的妙法兒,從前一向是這么著,不論跟哪家店里說了,他們都只不信,見過之后就都信了!”
云堇遠(yuǎn)遠(yuǎn)地向看攤子的老翁微微欠身為禮。大約瞧著她儀態(tài)舉止果真像是真正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老翁雖然仍在犯嘀咕,還是同了小孫女一道將三十余只小巧玲瓏的香膏盒子全打開了。月牙兒便讓到一邊。行秋上前來,先恭恭敬敬對老人家施了一禮,而后靜靜立在鋪?zhàn)痈伴]上了眼睛。重云只見他緩緩一呼一吸,數(shù)息之后睜開眼,從三十余只盒子里點(diǎn)了七盒出來:“這幾種吧?!?/p>
那攤子后面的小姑娘眼睛瞪得老大,驚呆了似的望著他。行秋見她如此神情,笑了,想了想又指了那七盒中的一盒,溫言向小姑娘道:“這種大約是整個(gè)鋪?zhàn)永镒銎饋碜钯M(fèi)功夫的一種了,是不是?”
小姑娘用力點(diǎn)頭。那老翁本來已經(jīng)在幫他們仔細(xì)包裹這些香膏盒子,見狀立即道:“真不知幾位公子、小姐是哪路貴人,老朽不懂調(diào)香,但我這小孫女兒可懂得不少,連她爹娘都說,有了她可算是后繼有人了!”說著趕忙又撫摸小孫女兒的頭,道:“裳兒,快跟這位公子爺說說,這香是怎么調(diào)的?”
那小小女孩抬了一雙圓溜溜水靈靈的眼睛望著行秋。平民家女孩兒聽到祖父說見了貴人,初時(shí)還顯得有些緊張慌亂,一聽說起調(diào)香,神色卻格外沉著起來,先極認(rèn)真地問行秋道:“公子爺可聞得出這香是怎么調(diào)的?”
那老翁大驚,輕輕推了孩子一下:“這是怎么說話的!好好告訴人家!”行秋連忙笑勸道:“不妨不妨,這是在考較我呢,應(yīng)該的。”于是閉了會(huì)兒眼,方道:“大約要讓姑娘失望了,我并非精于此道,只是稍有涉獵,略微說得出一二罷了。調(diào)香如配藥,一般的講究‘君臣佐使’,這副香中的沉香和白檀且不提,為君的是一種名為‘飄渺仙緣’的霓裳花,名貴而極難培育。玉京中霓裳花尋常,如此純正的珍品卻不尋常。單論培育此花已是大為不易,且不談?wù){(diào)香過程中作出的諸般層次,那便是我略聞得出而說不出的了?!?/p>
那名喚裳兒的小女孩煞有介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正是。阿爹阿娘告訴我,這種名為‘飄渺仙緣’的霓裳花最是難得,好容易得了一株,定要好生精心照料,一年了才做出三小盒這樣的香膏呢!名字便喚作‘?dāng)埦p云’,既言此種霓裳花好似天上仙人宮殿中的緋紅云錦,香氣縹緲悠長也如云霞聚散;又是遙憶從前在京都名盛一時(shí)的織錦‘緋云錦’,因?yàn)橐阅奚鸦ò隇樵峡棾?,因而也有這般幽雅香氣……”
“裳兒!”那老翁聽到此處,連忙厲聲喝住,“休要說了!你爹娘凈教你這些調(diào)香的道道兒,怎么就忘教你了,‘緋云錦’這一路的話說不得呀!貴人們私底下說說就罷了,咱們小門小戶,萬一給人聽了去,要惹是非的!”
云堇和青荼在不遠(yuǎn)處見勢不對,已經(jīng)上前來探問情況。裳兒懵懵懂懂道:“可是裳兒剛剛還聽人說,順這條路下去,那頭有個(gè)貴人家的鋪?zhàn)釉谫u緋云錦呢,說是真的緋云錦。滿街的人都在傳,不都沒事兒嗎?”
重云不解他們?yōu)楹锡R齊變色,但受此氣氛感染,也不覺壓低了聲音:“這是怎么了?為何……?”
月牙兒已經(jīng)給過了錢,自己收好那只包著香膏的小包裹,匆匆對老翁和小女孩裳兒道過謝,回云堇身邊來低聲道:“姑娘,咱們可要去看看?”
“去?!痹戚雷屑?xì)撥攏了帷帽的垂紗簾,喚道:“青荼。秋郎?!?/p>
“嗯,是該去看看?!毙星镆囝h首,就領(lǐng)頭順著大路往前去。重云尚且不解,這時(shí)一路不大說話的青荼也似吃驚不小,低聲對他解釋道:“緋云錦是曾經(jīng)盛行于玉京的一種極名貴的織錦,可謂真正是寸錦寸金。具體織造的方法,剛剛那小姑娘也講了。只是不知為何,數(shù)年前這種織錦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只有傳聞?wù)f跟上頭那些大人物有關(guān),具體如何有關(guān)就不知了。若只是銷聲匿跡倒也罷了,之后便是流言四起,有的說緋云錦被盡數(shù)銷毀了,有的說那些大人物府中尚有存余,只是再也沒有新的織造出來了。緋云錦在黑市上被炒到天價(jià),只是真假莫辨,更有傳聞?wù)f所剩不多的真品只有貴人們府上還有私藏,私下交易的全是假貨,一旦查出,按律法是要處以重刑的。再后來便是公開談?wù)撘膊恍辛耍p云錦竟成了一個(gè)莫大的忌諱。今日有人膽敢在集市上公然售買緋云錦,真假且不論,怕是上頭要變天了?!?/p>
說著已經(jīng)走到了小姑娘裳兒所言之處,那鋪?zhàn)釉缃o人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重云只聽人群中議論紛紛,不遠(yuǎn)處一人雖極力壓低了聲音,仍是給他聽見了:“假的吧!這年頭就是黑市上也未必有真的緋云錦了!誰這么大膽子,光天化日之下明著擺出來唬人呢!”
那人的同伴卻連連搖手:“可別亂講!我才打聽到,這家鋪?zhàn)诱f是靖安爺府上擺出來的。要不是真的,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犯到靖安爺頭上了?”
前一人瞪大了眼,聲音壓得更低:“那更怪了!靖安爺……都說這位爺最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的,他頭頂上就是長盛爺,都是一個(gè)鼻孔出氣的,他會(huì)連這點(diǎn)輕重都不知道了?”忽然神色一凜,半掩口道:“呀!你說這二位爺會(huì)不會(huì)鬧掰了?”
“噓!”他同伴趕緊喝止,“這話你也敢說?”四下里看了看,方說:“要就是長盛爺授意靖安爺這么做的呢?上頭那些大老爺?shù)囊馑迹蹅兡哪懿碌弥???/p>
重云聽得一知半解,想行秋在前邊肯定也聽見了,待要問他,四下里人聲嘈雜,又不好立刻問。正覺著稍有些不適,好在行秋只在前面張望了不多時(shí),已經(jīng)轉(zhuǎn)回來,神色如常地?fù)u頭說:“要近前去定然不可能。要我說,咱們還是別湊這個(gè)熱鬧的好,日后回了和裕樓,有的是地方打聽這事兒?!?/p>
云堇低頭沉吟了一陣,方說:“倒也是。咱們且在這里瞧一會(huì)兒,沒旁的事,就早些回去了吧?!?/p>
月牙兒挺身擋在云堇身前道:“這地兒人也太多了些,姑娘當(dāng)心給人擠著!”
一行人少不得小心翼翼將云堇圍在中間。行秋又輕輕一牽重云袖角,拉著他稍稍背過身,道:“重云要是不大舒服,我且跟堇姑娘說一聲,咱們倆先往回走,如何?”
重云這一路看下來,只道行秋和青荼二人終究敬著云堇是云家的千金小姐,事事都依著她的意思辦。云堇說著敬重云是客,重云卻知道自己實(shí)在不過一個(gè)鄉(xiāng)野之地來的小道士罷了,和行秋論交尚可,哪能真讓云家的小姐屈尊來就他的意思。此時(shí)云堇不走,他怎么好和行秋先去,只低聲道:“有勞秋郎費(fèi)心了,我不妨事的?!薄睦飬s念著這已經(jīng)是今天第二回了,他真未免太細(xì)致體貼些。雖說漸漸的也該習(xí)慣行秋如此做派了,但重云從沒受過人如此待他好,因此并不能就此安心受著,心里總要微微懸那么一懸。
一時(shí)間周圍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吵嚷得厲害,他們幾人卻全都一言不發(fā)。云堇隔著帷帽垂紗一動(dòng)不動(dòng)遙望著人群中央,青荼和月牙兒小心翼翼護(hù)著她,為她擋著周遭往來行人,而行秋只有意無意間或往那邊瞥一兩眼,更多的還是以余光照看著重云。如此默然了好一陣,云堇方輕輕嘆息一聲,低聲道:“走吧?!?/p>
青荼點(diǎn)頭應(yīng)道:“我去前頭開路,堇姑娘當(dāng)心跟緊點(diǎn)兒。”說著自己先擠到前邊,回身來接應(yīng)云堇。便在此時(shí),斜刺里忽然跌跌撞撞摔過來幾個(gè)人,跟著有人大喊:“當(dāng)心!箱子撞倒了!”就見近旁那輛平板車上高高堆起的一摞木箱緩緩傾倒,頂上那一個(gè)正對著云堇滑了下來!
青荼急著去拉云堇,卻離她太遠(yuǎn),情急之下已來不及。重云正要出手,怎料行秋好快動(dòng)作,想也不想已經(jīng)一把推開了云堇和月牙兒,渾不顧自己這下就要給砸中。四下里一片驚呼,千鈞一發(fā)之際,重云一把將他撥到自己身后,手上使了巧勁兒一掌推出,輕輕一抵一帶,那箱子斜斜滾到一旁,砰的一聲摔在地上。箱蓋彈開,滾出一疊緋紅底色、織有深紅淺紅層層流云暗紋的華美錦緞,在地上攤開了,光澤流轉(zhuǎn),淡香輕散。一時(shí)間四面竟安靜了片刻,眾人全都呆望著散落在地的錦緞不作聲,知道不論真假,想來這便是鋪?zhàn)由鲜圪u的“緋云錦”了。
瞧著竟有幾分像是真的。
重云顧不得理會(huì)這些,先轉(zhuǎn)頭急問:“秋郎有沒有傷著?”行秋看似鎮(zhèn)定自若,望向重云的眼神終究還是露出了幾許驚魂甫定神色:“……沒有,不妨事。多虧了重云?!?/p>
重云見他分明還是嚇著了,正要拉了他走,一抬頭卻見連同云堇、青荼、月牙兒三人在內(nèi),眾人皆是呆呆望著地上那一疊緋紅錦緞?wù)f不出話。重云這時(shí)候方醒過神來,原來這便是叫人百般猜度又諱莫如深的所謂“緋云錦”了。他自是看不出真假,也不知此物竟稀罕到如此地步,一時(shí)倒不知如何是好了。這時(shí)一人急慌慌跑來嚷道:“看什么看什么!要買不會(huì)自個(gè)兒到前頭鋪?zhàn)由先タ磫?!?/p>
那人一身裝束看著不甚起眼,言談舉止更不像沉得住氣的,大抵不過是個(gè)略有些閑財(cái)?shù)募揖称匠V?,覺著奇貨可居,竟一氣買了幾箱子預(yù)備囤積起來。匆忙之間,也只尋到一架平板車來運(yùn)貨,但平板車豈能穩(wěn)妥了,果然不巧給人碰翻了。他氣勢洶洶這么一嚷,眾人也就漸漸的散了。那人又忙著去收撿地上那只箱子,原是他自己堆放得不妥,險(xiǎn)些砸傷了人,自然也顧不得計(jì)較重云打翻他箱子了。重云經(jīng)這么一鬧,越發(fā)說不出的不適,朦朦朧朧覺著此地此物還不知要引起多少是非,低聲向行秋道:“咱們走吧?”
行秋點(diǎn)頭。那邊青荼和月牙兒也忙著喚云堇,但云堇只是定定望著那人忙亂不堪地收撿一地緋紅錦緞,不動(dòng)也不作聲。行秋輕輕嘆息了一聲,走上前去擋住她視線,溫言喚道:“堇兒。該走了。”
云堇像忽然驚醒似的,帷帽四周的垂紗輕輕顫了顫,而后一聲不響轉(zhuǎn)身便走。月牙兒連忙扶了她手臂緊跟上去。重云尚且不解,望望行秋又望望青荼。只見行秋仍是神色如常,青荼剛才還好好的,此時(shí)臉色卻僵了,匆匆轉(zhuǎn)頭,疾步朝兩個(gè)姑娘跟了去。
行秋和重云并肩走在最后。重云自然能覺察到氣氛有異,大家各懷心事,似乎只行秋一個(gè)還若無其事,好似局外人一般。他想了想,道:“我還以為你們都很尊敬云堇姑娘,想著她總歸是云家的千金小姐。原來秋郎與她當(dāng)真是朋友相交,云姑娘也全不計(jì)較什么高低貴賤的。先前倒是我把你們想得俗了。”
行秋知道他是指剛剛那句“堇兒”,輕輕嘆了一聲道:“重云知道我與她是朋友相交,可有人又不以為只是朋友相交了呀?!?/p>
不待重云應(yīng)聲,他早已眉眼一舒,渾若無事般笑著,換過一副輕快語調(diào)說:“好了,不說這些。我向來最厭煩這些彎彎繞繞的,何必自尋煩惱呢。重云可記著了,今日答應(yīng)過要講些有趣的見聞給我聽的,不許食言。”
“嗯,我自然記得。倘若明日得空,我明日就來?!敝卦聘筛纱啻鄳?yīng)道。
他應(yīng)得太爽快,行秋反倒怔了怔,而后撲哧一聲笑了:“慚愧,還說旁人呢,原來我自己也彎彎繞繞的。實(shí)在重云才是最直爽的,都要像重云這般才好?!庇谑钦卦频溃骸澳俏以诤驮呛蛑銇怼R谎詾槎??”
“一言為定?!敝卦泣c(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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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出場/提及的原創(chuàng)人物
裳兒:在香膏鋪?zhàn)由铣鰣龅穆敾塾腥さ男」媚?,給了她一個(gè)名字。只會(huì)見到她這一次哦?!叭松翁幉幌喾辍保S多擦肩而過也是可愛的,對否。
靖安爺、長盛爺:玉京中不論財(cái)力還是名望都首屈一指的大老爺。聽路人說,靖安爺處處順著長盛爺?shù)囊馑夹惺?,可見長盛爺更要高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