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
“據(jù)報道,有居民在東京灣附近發(fā)現(xiàn)一只水怪,形狀似少女,其為美人魚的可能性存疑……”
“めあ,該睡覺了,快關掉電視?!眿寢屪叩娇蛷d抬手按下了電視的關機按鈕,盯著躺在沙發(fā)上的少女看。
名為めあ的少女鯉魚打挺般跳起來,胡亂踢踏著拖鞋,走回房間,今天也沒能看到帥哥出演的電視節(jié)目啊。
為什么要為了這種奇怪的新聞延遲電視劇播送時間啊,這種新聞多半是閑得無聊的人在裝神弄鬼,把塑料袋扔進水里拍幾張模糊的照片就說是美人魚。劣質的炒作手段。
話說世界上真的會有美人魚嗎?誰信啊。這樣想著,神楽沉入夢鄉(xiāng)。
“你在哪里?”
悠遠的聲音仿佛從遠方傳來,像是帶著冬夜涼氣的風從海面吹來,神楽打了個顫栗。
“快點,要遲到了?!眿寢屆偷乩_房間的窗簾,陽光透過院里花開繁茂的櫻花樹,將一片粉紅如蜘蛛網(wǎng)般砸在墻上,溫熱的光順著絲絲縷縷蔓延開來,組成一個奇怪的符號。
神楽將手伸向那束光,修長的五指穿過光線趕走漂浮的細小灰塵,聚攏手指再度張開也沒能將陽光留在手心。
神楽用手逗弄著那粉色的光霧,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粉紅云海,而她幻化為徜徉云海的鯨。
若是深海有靈,定會于湛藍之中與她相映吧。
“快點啦,要遲到了?!眿寢尩穆曇魪膹N房傳來,打破了粉紅幻境,煙與霧與鯨與海,一瞬之間化為烏有。
“來了?!鄙駱S驚訝于剛才的幻象,卻還是胡亂穿了衣服下床,畢竟遲到可不是小事。
“めあ,放學一起去海邊吧!”下課后,同學犬山玉姫走到她的座位旁。
“誒,去干什么啊?有棲ちゃん去的話我就去?!鄙駱S一把拉過旁邊的物述有棲,壞笑著。
“去看美人魚哦!”物述有棲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昨晚新聞上說的那個!”
“啊……”神楽剛想說些美人魚什么的都是騙人的把戲之類的話,但看著物述有棲閃閃發(fā)光的眼睛,神楽決定將這句話吞進肚子里,有棲ちゃん說什么都是對的。
電車輾轉,終于到了海邊,已是夕陽西下之時。
金黃的沙石與湛藍的海面相接,再連著火紅的夕陽并著蔚藍的天空。
神楽盯著這片海入迷,不知不覺間竟朝著深海走去。
新月初生,倩影浮動,一尾皎白勾起海面的波浪。
“是美人魚!”岸邊眾人驚呼,一時間,無數(shù)白光自神楽身后閃耀,快門聲不絕于耳。
又是一陣波瀾,人魚的身影消失不見。
“喂,你在干什么?”犬山玉姬抓住神楽的肩膀。神楽這才發(fā)現(xiàn),水面已漫過自己小腹。
“啊,只是覺得……海里好美啊什么的?!鄙駱S做了個鬼臉,和犬山玉姬一起上了岸。對上了物述有棲擔憂的眼神,神楽笑了笑:“一起去吃拉面吧?!?/p>
三日之后。
依舊是枯燥無聊的數(shù)學課,神楽把玩著手里的鉛筆,一手托著腮放空大腦。
“哇,這是什么?”犬山玉姬走到神楽身后,拿起神楽手下壓著的本子。
“誒?”神楽這才意識到下課了,站了起來看向犬山。后者眼里滿是驚奇與恐懼。
“什么?。吭趺戳??”神楽搶回本子,只見上赫然寫了一句話:find me。
神楽皺起眉頭,自己并沒有寫下這些話的記憶,這些字的筆跡很陌生,像是小學生寫下的字體讓神楽摸不著頭腦。
可周圍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來,那大概不是她們做的惡作劇了。紙的最下方角落里寫了一個詞“一定”,這個筆體神楽再熟悉不過,正是出自自己之手。
“怎么回事?”神楽剛想深入思考這一唱一和的字是怎么回事的時候,就被教室門口站著的一群西裝男人嚇了一跳。
“神楽……めあ?在嗎?”西裝男人試探著叫出了神楽的名字。
“我就是?!鄙駱S走上前去,疑惑不解地看著這群人和站在一旁的校長。
校長室里,神楽坐在為首的西裝男的對面?;貞浿约鹤罱欠褡鲥e了什么事情,難道是自己溜去打小鋼珠被發(fā)現(xiàn)了?應該不太可能?不然校長也不會笑瞇瞇地看著她了。
“東京灣的美人魚你聽說了吧?”那男人突然微笑起來,刻意堆積出來的僵硬的微笑顯得有些油膩。
“嗯?!鄙駱S不知所云,還是乖巧地點了頭,只要不是逃課被抓,什么都好說。
“我們是科研組的,要把美人魚抓起來研……保護。我們發(fā)現(xiàn)你出現(xiàn)在東京灣的時候,美人魚就出會現(xiàn)?!蹦悄腥颂统鰩讖堈掌踔涟ㄉ駱S逃學路過那片海域的時候的照片。那天正是新聞上說拍到美人魚的那天。
“呃……?”神楽還是覺得詭異,只暗自希望校長不要發(fā)現(xiàn)那張照片是逃學時所拍。
美人魚什么的,神楽依舊是不相信的。畢竟自己沒有親眼看到,只是神游之間,人們說了有人魚出現(xiàn)而已。
“你協(xié)助他們抓到美人魚,就是為人類科學做貢獻了,不追究你逃課和考試不及格了?!毙iL爺爺笑瞇瞇地說。
“好?!鄙駱S就這么輕易地出賣了自己。雖然不知道具體協(xié)助是如何協(xié)助。
按照那男人說的話,神楽站在海邊。被一眾詭異的機器環(huán)繞。
她知道,只要那美人魚從海中露出了頭,便再無逃脫的可能性。
在現(xiàn)代科技之中,她根本插翅難飛。
正是基于這點,在捕捉前夜,神楽偷偷溜來了這里。
同上次一樣一步步走入深海,直至海面滿上胸腔,呼吸稍有些困難。
“快跑,有人要抓你。跑得越遠越好?!鄙駱S用盡力氣對著遠處大喊。
皎皎月光之下,一少女躍然出海,倚靠在近處的一塊青紅色礁石上,淡粉色的眼眸盈盈如水,綴滿寶石半的魚鱗的長尾折射著溫柔的月光。
是美人魚,鮫人端坐石上,俯視神楽。卷曲的粉色長發(fā)被海染了幾縷灰藍,朦朧淚眼似是盛了一汪落了櫻花的潭水。
神楽沉迷于這般清冷而遙遠的人魚的眼,恍如千年以外的景象。
“你終于肯來見我了?!比唆~率先開口,撲入神楽的懷抱,“めあちゃん?!?/p>
“人魚小姐,你冷靜!你認識我?”神楽將她從自己身上扒開,事到如今也懶得推敲人魚是否真實存在的問題。
“めあちゃん不記得我了嗎?喂,不要這樣嚇我啊,明明好不容易才見面的?!比唆~抱著神楽的脖子喋喋不休。
“那個,我根本不認識你啊,你真的是人魚嗎?”神楽努力爬到了礁石上,終于得以喘息。
“當然啊,貨真價實!你看,你看!”美人魚小姐捧起自己淡粉色的尾巴,對著神楽一甩一甩。
“啊啊,好啦好啦。知道你是美人魚啦?!鄙駱S想起正事,抓起人魚的手說,“比起這個,有人要抓你,你快跑!”
“不要?!鄙倥﹂_神楽的手,頗有些生氣地環(huán)抱胸前,拒絕得很干脆?!挨幛ⅳ沥悚笤谀奈揖驮谀摹N也灰x開めあちゃん?!?/p>
“他們很可怕的,要把你關起來的。”神楽努力用直白又可怕的話說,“不過你究竟是怎么認識我的啊。”
“你果然失憶了。”美人魚嘆了口氣,“我叫湊あくあ,你的前女友?!?/p>
“哈?”神楽震驚。
“唉,反正不太好解釋嘛,總之,這次不要再分開了!”美人魚環(huán)抱神楽的肩膀,“死也不要分開了!”
神楽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她是一只藍鯨,游弋于粉色的云霧,向往著廣闊的大海。粉色云海浩瀚無邊,卻沒有一朵云與大海相接。
但她知道,她本屬于蔚藍的海洋,與迷路的人魚有個約定。
相守一生的約定。
她們在深海更深處遨游,她們在寂靜的淺海賞月,她們一同唱著屬于她們的歌。自由又快樂。
可惜好景不長,龍王殿下看中了人魚,想要強娶她為妻,藍鯨與蝦兵蟹將殊死搏斗,仍是沒能搶回愛人。
囚禁于龍宮之下,以空靈的鯨鳴為人魚送嫁。
天神降罪于藍鯨,將其押入天牢。令其永生永世被困于粉色云霧,與大海中的她遙遙相望。
撞碎煙云,尚有霧靄困擾。
沖破海面,尚有氣層相隔。
十年百年,藍鯨終于被云霧消磨殆盡,化作一場溫柔的雪,傾灑海面。
千年萬年,人魚終于將龍王打倒,掙脫了無形的枷鎖,于藍色的雪中哀哀哭泣。
凄凄鮫人歌,再無鯨鳴相和。
“漁網(wǎng)準備就緒。”端著炮筒的男人說,只要人魚從海中現(xiàn)形,他就會發(fā)射漁網(wǎng)炮彈來抓捕人魚。
“燈光準備就緒。”扶著探照燈的男人說,只要人魚從淺海出現(xiàn),他就會用耀眼的燈籠罩著她。
“麻醉準備就緒?!笨钢鴺尩哪腥苏f,只要人魚從海面露出身體,他就會用麻醉劑射入人魚的身體。
人魚,無處可逃。
“準備就緒。”神楽めあ站在海邊,將作為捕捉人魚的誘餌走向海中,吸引人魚現(xiàn)身。
今晨,她將爸爸媽媽擁入懷中,人生第一次說了我愛你們。她將一封信放在哥哥的房間門口,連同一盒鮫人淚化作的珍珠。她將兩罐貝殼寄給好友,上面寫了“珍重”二字,珍重,再會,再難相會。
她穿了最喜歡的藍色長裙,在一眾西裝男人的注視下步入深海。輕輕一躍竟化身巨鯨,墜入海中再不回頭。
婉轉歌聲伴著空靈鯨鳴從深海響起,漸漸消逝遠方。
“我會陪著你,至死不渝。”